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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淚換來的臺灣民主
臺中市長 林佳龍
臺中市第三本白色恐怖受難者口訪專書《透光的暗暝》出版,仍然是篇篇血淚,讀來不免心酸,但卻是臺灣民主進程中,最珍貴的見證。
本書十五篇受難者中,竟有六位慘遭槍決,可見戒嚴時期的統治者,為了政權鞏固、維繫,手段是多麼殘暴、猙獰,且六位魂斷刑場中,有郭萬福、呂煥章、廖森元、江朝澤等四位是學校老師,在那教育不普及的時代,要培養一位師範學校畢業生是何等不易,威權者動輒以槍口對準知識分子,除了殘暴外,也暴露了統治者的心虛。
另兩位槍下亡魂,一位是無線電操作員王義火,一位是服役的陳文堅,兩位都正當青春年華就在槍聲中凋謝。死刑犯的悲慘,不僅生命橫遭剝奪,也連累家庭受盡折磨,他們家中財產都被強制沒收,家人生活立陷困境,在社會飽受歧視、孤立,嘗盡人間冷暖。
除了死刑犯,幸能活著走出牢獄的本書時十一位受難者,則都展現堅強生命力,且堅持思想、信仰,昂然接受威權者迫害。王乃信前輩坐牢兩次共廿五年,蔡寬裕前輩也入獄兩次,陳博文前輩更是三度政治黑牢。這種「關不怕」的勇氣,正是瓦解恐怖統治的巨大能量。紀萬生老師在偵訊中受盡苦刑,左耳被打到終生失聰,但他出獄三天,就繼續為民主奮戰。
客家硬頸前輩古瑞雲,二二八事件後幸能逃出臺灣,在中國卻流離、顛沛過一生,但他始終不低頭。謝一誠前輩在二二八事件中被關三年多,卻消滅不了他一輩子對臺灣的熱愛。張經魁前輩不僅事業成功,還曾分別當選臺中市、南投縣議員。李舜治前輩曾與父兄同囚綠島,出獄後努力成家立業。陳金柱前輩深居鹿谷,製茶技術、靈巧工藝都可見他旺盛的生命力。
特別要感謝承辦製作的新文化協會團隊,讓這段被刻意割裂的歷史,有機會還原、彌補,尤其是已出版的兩本《因為黑暗,所以我們穿越》、《黯到盡處,看見光》,分獲國史館臺灣文獻館的佳作獎、優等獎,第三本《透光的暗暝》的採訪、書寫更見成熟外,史料的蒐集也更為豐富,將是研究臺灣白色恐怖時期的重要口訪專書。
我就讀臺灣大學政治系、研究所時,臺灣正處於解嚴前後,社會改革力量風起雲湧,我也躬逢其盛,發起籌組學生運動,之後攻讀耶魯大學政治學博士,我都特別關切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的人權受害歷史。2014年就任市長後,我迫不及待責成文化局爭取與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合作,讓一年一本的人權口訪集結成書,補起這塊臺灣追求民主過程中,多少前輩菁英付出生命、青春和血淚的歷史,為臺灣,也為臺中留下見證!
匆匆,走過白色的年代
臺中市文化局局長 王志誠
石灰牆釘著一排思念/泛黃的西裝與旗袍/祖父和母親的遺照/
他們匆匆走過白色的年代/未曾驚動一株花草
牆上窗牖呼喚遠方的大海/鹹風老是在/祖母跟我的眼眶縈繞/
我們一同哼一首歌謠/憂傷斜斜掠過樹梢
那是午後的靜坐/掛鐘鬆了發條/任時間頹然撲倒/
潮聲滔滔地湧進懷抱/我們穿起飽脹的記憶潛逃
――〈午後潛逃〉
這是我在1991年發表於《聯合文學》的一首詩,1997年收錄在個人詩集《我的父親是火車司機》,內容描述一個政治受難者的家庭,面對親人受難離世後的時間狀態和生活情況。政治受難者的家屬生命故事,不管看幾遍都令人心痛,而他們堅忍走到了今天。
今年「臺中地區人權檔案系列」專書到了第三輯,文化局自2015年迄今一共訪問記錄了四十篇的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從一點一滴的爬梳、累積中,即便過程不易,但歷史需要朝真相走去。
《透光的暗暝》能看到許多臺灣人的縮影,五○年代的知識青年如呂煥章,感受社會主義的美好,背負滿腔熱血投入革命,全然準備好為了臺灣的未來犧牲生命;距今70年前的二二八事件,我們有幸訪問到91歲的謝一誠,當年他在九份做小生意,聽聞二二八後趕回臺中加入抗暴,協助運輸武器,訪問他不僅是為二二八中部抗暴歷史做見證,更重要的是他證明了二二八的反抗不是只有菁英、知識分子,更有許多勞苦的社會底層人民感到義憤,貢獻了自己的生命或青春。
這次的政治受難者生命故事,從二二八事件的古瑞雲逃亡中國、謝一誠被關3年多;到五○年代白色恐怖呂煥章遭槍決;哥哥王義火遭槍決,弟弟王春波遭監禁10個多月;廖森元遭槍決;郭萬福遭槍決;王乃信被關15年;李舜治被關12年;蔡寬裕被羈押6個多月;陳文堅遭槍決;江朝澤遭槍決;陳金柱及陳潘得皆判感訓1年;陳博文首次因思想問題被關6年多;再到六○年代,蔡寬裕再次入獄被關13年;張經魁被關5年;七○年代,王乃信再次入獄被關10年;陳博文第二度入獄羈押1個多月;紀萬生被關4年多和第三次入獄的陳博文被關3年多。這十七位政治受難者遭槍決有六人,總刑期約74年多,這是令人驚惶、傷痛的數字。
這十七位政治受難者的受難年代,從1947橫跨至1979年,幾乎就涵蓋整個臺灣的戒嚴時期,即便年代橫跨極長遠,在他們身上仍可以找尋兩個共通性:「反抗精神」、「愛鄉愛土」。社會主義至今日雖已漸式微,但在五○年代的青年感動於其中的人道關懷,從而信奉到行動。無論當年他們信仰為何,皆是從愛臺灣、疼惜土地人民的理念出發。
我們透過本書的書寫記錄,讓後人知曉這些民主前輩們前仆後繼,在保密局、軍法處看守所、保安司令部保安處、火燒島等處曾留下無盡傷痛,甚至血濺馬場町的殉道。所謂「犧牲換來覺醒」,記住他們的犧牲,記住過去,使子子孫孫得以珍惜,帶著前輩勇敢正義的精神,繼續讓臺灣往更好的方向航行。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統、獨的高牆
台中市新文化協會執行長 陳彥斌
統、獨意識在臺灣社會鏖戰幾十年,統、獨論戰文章也難以數算,這是對臺灣前途的爭論無可厚非,但我從事政治受難者專訪以來,對統、獨的相互排斥、對立,卻感到特別的無奈與痛心!
臺灣的政治受難者在牢中,就有紅、白之分,簡單來說,「紅」的就是主張兩岸統一,「白」的就是主張臺灣獨立。他們在受苦的監獄中就壁壘分明,並常起衝突。出獄後,「紅」的受難者組織簡稱「互助會」(「台灣地區政治受難者互助會」),「白」的受難者組織簡稱「聯誼會」(「財團法人台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兩會依然涇渭分明,難有交集。
我們從2015年起開始承接這項口訪、編撰任務,三年來可說為統、獨的相互猜忌吃足苦頭,與多位受訪者接觸的第一瞬間,敏感的他們就要驗明正身,僅管我們強調此項工作的客觀性,並表明口述歷史是絕對尊重當事人,完成的每一篇文章內容,包括每一張照片,都會經當事人確認,但依然常常碰壁。
拒絕者大都是「互助會」成員,他們的邏輯很簡單,臺中市目前是民進黨在執政,而民進黨是傾向臺灣獨立的政黨,所以敬謝不敏。2015年我們曾採訪一位受難者,稿子即將完成前夕,他忽然來電說:「我不能做了!」我無奈的問他原因?這位樸實、客氣的前輩語露為難,欲語還休,我不得不放棄。
主編的話
這種意識形態的橫阻,在我們2016、2017年的訪調更為嚴重!畢竟白色恐怖受害最烈是1950年代,那時國民政府甫從中國大陸撤退到臺灣,可謂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遇到可疑共產組織,絕對是肅清殆盡。這些受難者前輩,大都已作古,少數倖存者都已達90高齡,當然是我們口訪首要目標。
我們透過各種管道,好不容易找尋到這批時代的犧牲者,他們雖然被歲月風霜布滿臉龐、身軀,不少倖存前輩依然展現著知識分子風采,可是一談到口訪合作,則大都揮手作罷,僅有少數幾位前輩首肯配合,我對他們深感敬意。他們在陳述受難經過時,也都會闡揚自己的政治主張,我們當然是忠實記錄。這時我會想,政治受難者當年不是為了思想、信仰而付出、犧牲嗎?為什麼大多數統派受難者不趁這種難得機會,來宣揚、留存自己的政治理念?
政治是複雜、難以言喻的。而臺灣的統、獨高牆又築得如此之高,簡直難以跨越,在對峙與猜疑中,多少珍貴的歷史,竟然也要陪著埋葬,怎不讓人扼腕、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