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每一次告白後死去-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9860654097

旋轉停了下來。我發現自己趴在電腦桌上，眼前是一臺笨重的螢幕，螢幕上開著舊版的WORD軟體。

我看了一下周圍，是大學的租屋處。

大學時期我一個人住在校外，一間幾坪大的小套房裡，只有床、電腦和衣櫥。

那時候很孤僻，常常在電腦前待一整天。

我仔細看了螢幕上，竟然有MSN，還有人正在跟我聊天。

天啊！我都快忘了MSN要怎麼用了。突然，我想到可以問問高中同學，佳欣的事有沒有發生。

我打開聯絡人名單，發現大家都不用真名，是要怎麼聊天啦！

看到一個叫「春城無處不飛花」的人，是春城哥沒錯了吧！剛好他正在線上，我馬上點開聊天視窗。

「春城哥，我有事想找你。」

他沒有馬上回覆我，幾分鐘後才回：「？」

「我想問你一件事。」我接著問。

「幾百年沒聯絡，不先寒暄就要問八卦嗎？」

他的回覆感覺沒有善意。上大學之後，我的確很少跟他聯絡，高中要不是因為校刊社的關係，我們也不常說話。

「不好意思。你還記得陳佳欣嗎？」

春城哥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他回：「王八蛋，都是你害的還敢問？」

他打完這句話後，狀態就顯示「離線」。

看來這是新未來，而且是狀況很糟的那一個。

我呆看著電腦螢幕，不知所措。

「趕快把人生跑馬燈走完吧！」

我腦中響起帶路人說的話。

仔細想想，她說的是對的。造成這些事是我的問題，但其實我無力去挽回什麼。換句話說，就是因為之前我刻意去改變原本的軌跡，才造成很多不能收拾的局面。就算現在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佳欣究竟有沒有受傷或是死去，我又能改變什麼呢？

應該順其自然。

我閉上眼睛，放鬆的靠在電腦椅背上，等待即將發生的事，然後順應它的走向。

「登登登」，是MSN的經典音效，代表有人傳訊息給我。

我點開那些視窗，大都是同學跟我討論作業、報告、球隊的練球、活動的進度。從這些對話看來，現在我是大四。

這輩子跟靜芸最靠近，卻也最心碎的一年。

我想起那個晚上，靜芸在海平面之前，問我的那句話。

「面對這片大海，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這不是告白的好機會嗎？當時的我竟然語塞。

在我「生前」因為怯懦而錯失了很多時機，等到要死了，獲得重新再來的機會，卻搞砸了。

我到底在幹麼？心中充滿悔恨和對自己的厭惡，不禁流下淚來。想不到臨死前，還是一樣討厭自己的個性。

一陣熟悉的音樂響起，是NOKIA的經典鈴聲。

來電顯示：阿嬤，我接通。

「樹啊！你在幹麼？」話筒那端傳來阿嬤一如往常，響亮如洪鐘的聲音。

我趕緊把眼淚擦掉，「沒有啊，在寫報告。」

阿嬤聽到我的聲音，停了一秒，「你在哭嗎？」

被她聽出來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從國小開始，我們倆就相依為命，阿嬤太了解我了。

我也不想否認，「沒事啦，只是課業壓力比較大。」

她聽完大笑了幾聲，「騙肖仔，你從來不會為了功課哭，我看是為了女孩子吧！不要騙阿嬤啦！」

「妳講話一定要這麼直接嗎？」我回。

「愛哭還怕人講！不過聽到你哭反而是好事，代表你對這些狗屁倒灶的事還沒有麻木啊！我打來也只是想聽聽你好不好而已。」

「哭是代表你還沒有麻木。」

我一時哽咽了。這句話阿嬤從我小時候講到大，但在大四時，她離開人世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聽到我哽咽，阿嬤說：「你又在哭！發生了不如意的事嗎？大樹啊，你要記得不管遇到什麼挫折，都要想辦法自己解決！我們家沒權沒勢也沒錢，為了生活一定要堅強！做了決定就要勇敢的去完成，結果本來就有好有壞，問心無愧就好！」

眼淚不斷從我眼眶滑落。我真的很想念她。阿嬤一直教我要用力生活，我上一次跟她說話，已經是她過世之前。

「你還要哭那我掛電話了，哭完快點振作起來。」

「等等！阿嬤，妳要保重身體。走路記得慢一點，不要滑倒了。」她就是因為有一天在浴室跌倒，引發了很多併發症，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

「我的身體好得很！你不在家我還是每天去菜市場買菜，天天運動。不用擔心，把你的書讀好！」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呆坐著，想著阿嬤和我從小到大的回憶，心中悲傷油然而生。

「登登登」，MSN又傳來新訊息，竟然是春城哥！

「你想知道陳佳欣什麼事？」

「你還記得有一天，陳佳欣在學校的頂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春城哥改變心意，但先問再說。

「你說『為你寫詩』的隔天嗎？我當然記得。」春城哥回。

我實在想不到該怎麼問，畢竟新未來的我不可能不知道這段回憶，現在追問實在很突兀。

「你想知道那天陳佳欣墜樓後，發生什麼事嗎？」他說。

我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陳佳欣沒大礙。全校都知道她是為了跟你告白，所以站在圍牆上，但沒人知道她最後為什麼要跳下去，也沒人知道為什麼你從頭到尾都沒出現，所以這些細節我沒辦法告訴你。我知道的是，陳佳欣在等你來的那段時間，全校的教官和老師幾乎都到了。他們早就報警了，在消防隊、救護車到校之前，體育老師們也已經把一樓鋪滿了運動競賽用的軟墊。幸好厚德樓一樓剛好就是體育用品室。」

「所以陳佳欣完全沒事？」我十分驚訝。

「也不能說完全沒事，軟墊畢竟不是這種用途。大家一直在等消防隊的氣墊來，可惜最後沒等到她就跳下來了。她運氣很好，剛好落在軟墊上，但四肢骨折，還有腦震盪。幸好之後救護車到了，立即送醫，撿回一條命。」

我如釋重負，「謝天謝地！」

「不過陳佳欣的左腳，後來走路有點拐，再也無法參加任何運動競賽。」

看到這句話，我心中十分難過。因為在我的回憶裡，佳欣沒有跛腳。

記得當時我和佳欣被記過之後，我們就漸行漸遠，與其說是因為記過，不如說是她在大家面前跟我告白，讓我覺得非常尷尬的緣故。

當時我才高中，哪懂得如何處理感情問題，不理她就是了。後來她變得有些陰沉，最初還會跑到教室來偷看我，久了之後也不來了。她開始留長髮，而且不太打理自己，整個人非常灰暗。

大學之後輾轉得知，她像是變了個人，不僅抽菸喝酒，男友也常換。

有一次和她巧遇，只閒聊幾句我就內疚逃跑了。

「你還在嗎？」我許久沒回應，春城哥又傳了訊息過來。

「還在，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說起來你也該跟我道歉。」春城哥說。

我該跟春城哥道歉？為什麼？難不成他喜歡佳欣？不對啊，我記得他很迷戀校刊社的社長。

「因為你和佳欣的事，校刊社的招生一落千丈，隔年就廢社了。」

廢社？這真的令人很吃驚，但我為何要跟春城哥道歉？要道歉也是跟校刊社的社長吧！

「廢社之後，我跟筱君的交集馬上歸零！我差一點就要追到她了！」春城哥激動了起來。

「筱君……是誰？」

「校刊社的社長啦，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我生平最靠近她的時候，就是在高中的校刊社，卻被你和陳佳欣硬生生的搞砸了！我真的對你超不爽！」

「那你現在還是可以追她啊。」我不懂他在激動什麼，只要人還活著都有機會！跟將死之人說這個，我只覺得春城哥在浪費人生。

「她交男朋友了！」他回。

「搶啊！」我再回。

「你少在旁邊說風涼話！快道歉，不然我馬上刪除加封鎖你！你道歉完我還有事要問你！」

看到一句話裡有這麼多驚嘆號真的很不爽。但仔細想想，如果我沒有更改回憶，春城哥的確有很多時間跟校刊社社長相處。雖然我知道他們未來並沒有交往，但剝奪了他經歷這一切的機會，道個歉也無妨。

「對不起。」我打出這三個字，翻了個白眼。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畫面上出現這句話的時候，我差點沒砸了螢幕。

我還沒來得及送出「你有病嗎？」幾個字，春城哥又丟了訊息過來：「除非你告訴我，我會不會跟筱君在一起。」

我把前一句話刪掉，打上：「我怎麼知道，你當我算命的嗎？」

「你不是從未來回來的嗎？」

看到這句話，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間嚇出一身冷汗。

我看著螢幕，無法反應。

被發現會怎麼樣？會造成什麼問題嗎？這些帶路人都沒說啊！

「如果你不是未來回來的，就是有超能力，再不然就是外星人！我對這方面很有研究的！你一直不回覆我就代表我猜中了！」

「我剛剛去洗澡。」我一時慌亂，敷衍的回。

「陳大樹，你不是正妹，我也不是工具人。」春城哥接著說，「沒關係，我知道你不能承認，應該是回到過去有一些規則不能打破，但是我會當作你就是從未來回來的。因為你在高二的時候，有一陣子很奇怪，好像失去最近的記憶，又常講一些奇怪的用語，態度也不像高中生。現在的你就跟當初一樣。」

我依然沒有回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去研究這些穿越時空、外星人、特異功能之類的，因為你讓我看到了可能性。但通常回到過去會有一些規則要遵守，要不然會產生悖論，未來也不能隨意改變，否則會有更大的災難。」春城哥自顧自的說了很多，我覺得他比我還懂回到過去這件事。

「嗯。」我只回一個字。

天啊，「嗯嗯，哈哈，去洗澡」的正妹三寶已經講了兩個，現在我懂她們的心理了，原來會說這些話，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你嗯個屁！」春城哥火大了，「如果你不知道怎麼回應，我教你！你不要用肯定句就好了，用疑問句或是用『如果』，這樣就不會違反規則了！」

我聽你在放屁！但這似乎也是一個方法。如果真的被春城哥發現事實，引發嚴重的事，要麼就是產生新的未來，要麼就是我死掉，這跟我原本的後果其實也差不多。

「如果我說是，你想要幹麼？」我終於回了一句比較沒問題的話。

「哈哈，果然是！我超興奮！快說筱君未來有沒有跟我在一起？」春城哥問。

「你知道當未來被預知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改變了嗎？」我隨口亂扯。

「你總能透露一些訊息給我吧？」春城哥還是不放棄。

「如果我只能說，機會很大，對吧？」我用非常奇怪的文法，加上善意的謊言，希望終止跟他的對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最後我們終究會在一起的！」他很高興。

「恭喜你，那我要先下線嘍。」

「等等，大樹。為了報答你，我想要幫助你。畢竟你會回到過去，一定有什麼原因對吧？讓我幫忙吧！」

剛剛還連名帶姓的叫我，現在忽然變親密，未免太現實了吧。

「好，我有想到什麼需要幫忙的再麻煩你。」其實我才不想找他。

「沒問題，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你，有事馬上打給我。」春城哥真的很積極。

對話結束之後，我把電腦關了，總覺得太震撼，需要讓腦袋冷靜一下。

我打開房間裡那臺小小的電視，畫質不是很好，連第四臺都是跟房東分接的。手上的遙控器不斷轉臺，看著這個年代的節目，實在很懷舊。我停在《星光大道》，節目的收視率非常高，多少素人從這個超熱門的選秀節目出道，又唱紅了多少歌。對於未來的節目來說，這是多麼美好，又遙不可及的年代。

靜芸也去參加過，她念的是大傳系，當初全班一起去報名，但只有少數的人通過海選，最後只有靜芸進到了後段的比賽。

在比賽的過程中，靜芸一直被網友認為是靠外貌才有人氣的，歌聲根本不怎麼樣，這樣說對她並不公平。亮眼外表的確幫她累積了很多粉絲，當初製作單位知道靜芸很有人氣，當她進入前二十強的時候，就跟她簽了一紙短期合約。合約裡明訂比賽期間不能談戀愛、不能有負面新聞，還幫靜芸量身訂作比賽用的歌單，都是甜美的曲風，希望她能吸引更多粉絲，提高收視率。

靜芸的聲音雖然好聽，但根本不適合唱甜美的歌曲。

看著電視裡的她正載歌載舞的唱著王心凌的〈愛你〉，臉上的笑容在我看來如此虛假。

手機這時候響了，來電顯示：黃靜芸。

我當然知道這通電話要打來幹麼，但要再次面對已經過去的回憶，還是非常不習慣。我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大樹，我是黃靜芸，好久不見。」話筒那端傳來她刻意壓低音量的聲音。

「好久不見。」我心裡五味雜陳，畢竟對我來說，不久之前才在攝影社的社辦裡為她打了一架。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靜芸小聲的說。

「我答應妳。」

「嗯？我都還沒說呢！」她很驚訝。

「不管妳要拜託我什麼事，我都會答應。」我當初就是這麼回答的，不管她再問幾次，我還是會這麼說。

靜芸笑了出來，「謝謝你，那就這麼說定嘍。」

「好，沒問題。」

「哈哈，不能跳過最重要的部分就掛電話啦。大樹你等我一下，我現在在公司，我走到外面再打給你。」靜芸笑得很開心，比剛剛電視上的笑容真心多了。她所說的公司，就是《星光大道》的製作公司，應該是剛開完會。

過了十分鐘，她又打過來。

「大樹，你一口答應真的讓我很感動，但還是要讓你知道是什麼事。」

「我剛剛在電視上看到妳，恭喜妳又過關了。」我打斷她的話。

「嗯……其實我不是很喜歡比賽，但還是謝謝你。其實找你也是為了比賽。」靜芸好像有些尷尬，「大樹，我記得你會彈吉他對吧？」

「妳怎麼知道？」

「國小的時候我住在你家對面，常常在下午聽到你彈吉他。當時覺得你好厲害，過了十幾年，你應該更厲害了吧？」

我想起那段彈吉他的日子。

小時候的我沒有什麼玩具，常常溜進阿嬤的房間玩。阿嬤說除了一個鐵盒和一把吉他絕對不能動，其他都能玩。有一次我忍不住把吉他從袋子裡拿出來，眼睛一亮，這麼漂亮的東西，我愛不釋手，自己亂彈亂唱，沒想到被阿嬤發現了。本來以為會挨一頓打，沒想到她含著淚說那是阿公的遺物，我彈吉他的樣子讓她想到阿公。

阿嬤不但沒有罵我，還打開了鐵盒。鐵盒裡有很多東西，紙張、瓶罐、金飾、相片……她拿出一張泛黃破舊的紙，上面寫著〈愛的羅曼史〉，是吉他琴譜。她拿給我，叫我好好練習。我說我不會彈，阿嬤說阿公也是無師自通，看久就會了。

那時候的我，去學校圖書館借吉他的入門書，放學回家練習，每天如此，十年如一日。

「我很久沒彈了，不過簡單的應該還可以。」我回應靜芸。

「太好了！我想要請你上電視幫我伴奏。」她說。

「不是都有樂隊老師嗎？」

「下禮拜是五強決賽，有一段是不插電比賽。本來公司要幫我搭配一個吉他老師，但這次我不想讓公司安排了，堅持要找自己認識的人。」

「本來只是想證明自己有主控權，結果發現沒有口袋名單嗎？」我不自覺的說了出來。

「被你看穿了，抱歉。如果你不想上電視也不勉強，我還是可以厚著臉皮回去跟公司說。」感覺她有些難為情。

「沒問題，妳再跟我說是哪一首歌，什麼時候錄影，我們看看要不要練習搭配一次吧。」

「你答應了！大樹謝謝你！但這次不是錄影，因為五強賽是現場直播的特別節目，當天會產生冠軍喔，可以嗎？」

「可以。」

我當時答應了，雖然後來很心碎，但說好這次要順著回憶對吧？

不知道潛意識為什麼要帶我回到這段心碎的記憶，但目前也只能順其自然。

「那我回家再把資料用MSN傳給你，我先回公司開會嘍。」靜芸開心的掛了電話。

獨自在小房間裡，我不斷回想大學這段時間，好像人生所有悲傷的濫觴，就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