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原罪

得獎紀錄：

◎2009愛倫坡獎決選作品媒體推薦：「從頭到尾既尖銳又充滿強烈娛樂性。」──芝加哥太陽報

「真正嚇死人。」──紐約時報

「令人目眩……大膽……具有衝擊性。」──費城詢問報

「刺客的祈禱是寓教於樂的罕見書籍之一。本書將讓你反省與質疑任何視為理所當然之事。我簡直手不釋卷。」－─文斯‧弗林，紐約時報暢銷書 Consentto Kill作者

第一章

莫斯比（ Moseby）必須慢下來。他的急躁激起了一團灰色淤泥、紙屑與碎玻璃四處飄散，眼前廢棄霓虹燈的字樣依稀是「平價牡蠣，大快朵頤」。

細小的鹵素燈光束從那團淤泥反射在他的面具兩側，他興奮地不顧燈光。莫斯比在海灣的溫水中漂浮等待著。時間充裕，不用急。他已經用三小時氧氣筒輕鬆撐了四小時，如果保持冷靜還可以更久。

「老媽家常菜餐廳」倒塌在原來的地基上，屋頂不見了，水泥磚牆被潮汐沖刷得乾乾淨淨。有幾個紅皮圓凳子仍然直立著，地板上佈滿一層緩緩波動的海藻。他想起上個月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 L S U)球隊返鄉比賽的人潮，安娜貝爾（ Annabelle）站在他身旁，一面揮舞彩球一面大聲歡呼。他咬著呼吸器發出微笑。櫃檯上的收銀機打開著露出破爛鈔票，好像櫃檯長了手指頭。一文不值的舊貨幣。老媽餐廳沒什麼寶藏。這家小店只是個路標，表示他離目標不遠了。莫斯比漂到定位，傾聽自己穩定的呼吸聲。泳客單獨在水下五十呎跟死人共存，是很容易受驚的。在這座淹水城市生存要有耐心，不只耐心，還要有信仰。莫斯比拉拉頸上的項鍊，用拇指與食指捏緊金色小十字架。他默禱祈求聖母瑪利亞保佑，代表在水下城市喪生的所有人請祂垂憐，也請求亡魂允許他拿走死人不再需要的東西。祈禱永遠不嫌多，尤其莫斯比這種罪過很多的人。他放開十字架，再度漂開，在溫水中顫抖。大多數打撈者跟莫斯比不同，他們用電動載具以高速跑來跑去，激起許多碎片。這些貪心又膽小的人在城市中強行開路，急著回到水面，毀掉了撈上來的大部分東西。即使在最佳狀況下這也是個危險工作。或許呼吸器失靈、地板與天花板崩塌、牆壁倒塌。尖銳的金屬割破潛水衣，血跡引來法語區跟超級巨蛋殘骸裡棲息在苔蘚洞穴中的梭魚與鯙魚。對打撈者最危險的莫過於驚慌、因為黑暗喪失方向感，還有建築物遺跡的破碎尖角。他們大口呼吸，拼命游動，在水泥迷宮中迷路，結果自己也淪為亡魂。陽光幾乎照不到下面的街道，多年來幾千輛汽車持續漏出的汽油讓視線更加模糊。在容易找到好東西的民宅與餐廳、大飯店內部狀況更糟。害怕水深的打撈者使用更強的燈光，幾乎遮蔽視線，讓水底什麼都看不見。有些人誤認水晶門把是巨大鑽石而送命，想拿純銀碗盤之類東西而被困住。大家都怕黑暗與孤單，但是最怕鬼。通勤者屍體在車輛裡漂浮，情侶在飯店床上，度蜜月的夫婦踡縮在提供掩蔽的豪華浴室裡。面對他們空洞的眼窩，很難把勞力士金錶從腕骨上剝下來。很難不匆忙，導致遺落寶藏又要摸索著找回來。很容易呼吸太快，讓血液中的氮含量過高，或是高估氧氣存量。光是今年就有六十七人在此死亡或失蹤。大多數打撈者鎖定法語區，高檔商店跟觀光商場都被翻撿過了，但是熟悉感能提供安全的幻覺。莫斯比不一樣。莫斯比的手下專找沒人去的區域，市中心以外的豪宅、銀行與商店，洪水最兇猛、留下危險的水泥塊、鋼鐵破片、扭曲鋼筋的地方。他們是本地最成功的團隊，打撈過金幣、珠寶、石像、陳年白蘭地跟法裔混血居民的紀念物。古董車的方向盤今年特別搶手，大多數會賣給亞洲或南美洲的收藏家。莫斯比親自訓練手下，盡量教他們學習最多事。他們很謹慎……但還是有人死掉。不像在相對安全區域工作的人那麼頻繁，但是對莫斯比而言太多了。所以今天他單獨下水。人們有權為了養家活口冒生命危險，但莫斯比今天不找寶藏，至少不是能變賣或交換的東西。他關掉燈光，融入黑暗中，等待。莫斯比耐心地閉上眼睛，張開之後，他又看得見了。不算很清楚，連他的視力也沒這麼好，但是看得見。老媽餐廳為他指引了方向，市區外圍雜亂道路的形狀與陰影似乎就在他眼前展開。

第九區的聖伯納教會，堤防最先崩塌的地方。舊政府在卡崔娜颶風肆虐全市之後加高了堤防兩次，蓋得越來越高，想要趕上升高的海平面與暖化導致日益強烈的颶風。卅年前的2013年九月廿三日，強度六級的詹姆士颶風原本預測會偏離本市，半夜突然轉西，在黎明襲擊紐奧良。堤防像紙糊似的崩塌，墨西哥灣的海水把城市埋在水下五十呎。估計喪生的卅萬人大多數是在逃離途中罹難。詹姆士颶風成了史上最強烈的風暴，直到兩年後的瑪麗亞颶風。他在道路上方滑行，無波浪蛙鞋幾乎名符其實。色彩鮮豔的魚兒無視他，快速經過他身邊時紛紛轉向，下方散落的汽車外殼長滿貝類，魚兒成群進出開啟的車窗。附近區域的房子又小又破，但地面向北稍微隆起，那邊的住宅比較大，很多還有鐵絲圍牆跟石牆，這應該是史溫尼（ Sweeny）想住的地方。安娜貝爾不太記得她探訪過那個古怪叔叔的家，當時她才五歲，但是他的後院有棵長青苔的老榕樹，有座已經生鏽、噪音很大的鞦韆，支架一隻腳已經離地，盪起來不太穩。她記得史溫尼帶她們母女到當地貧民餐廳，專賣牡蠣泡新鮮萊姆汁、波本酒與辣椒醬的簡陋小店。史溫尼說他每天午餐要吃兩顆平價牡蠣，然後驕傲地看著姪女吞下肚，即使辣醬很嗆，仍然愉快地咂唇。莫斯比曾經花了幾個月尋找專作外帶的印第安餐廳，翻遍當地導覽書與報紙。上週他很幸運碰見一個老人家……昔日老媽餐廳的常客。昏暗光線中莫斯比的眼光移向遠處。安娜貝爾說過如果是他代替約拿被鯨魚吞食，他不會需要上帝幫他逃離魚腹。他看看錶，時間還很多，氧氣也很多。他經過一個小後院，下垂的曬衣架仍然豎立著。襯衫、褲子跟洋裝的顏色都褪了，因為歲月而殘破，像破爛旗幟隨著潮流擺動。另一個後院，紗門敞開著，幾乎脫離鉸鏈，莫斯比猜想這家人當初是否順利逃生，找到什麼船或救生艇，即使充氣游泳圈也好。他猜想或許他們運氣好，在天亮前被惡夢嚇醒，搶在洪水之前跑掉。安娜貝爾說她叔叔家很大，有高大的河岩圍牆跟白柱子，當時他已經是落魄富人，在社區沒落時，這房子成為唯一的財富遺跡。她說她母親在那次探訪之後再也沒去過。史溫尼對她母親說的某些話生氣……也可能是反過來。總之，她叔叔跟房子都只是模糊的回憶。女人的大理石胸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安娜貝爾記得很清楚。她把雕像稱作石頭女王。滿頭小髮捲的美女，夢幻疏離的表情，彷彿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而且大受影響。現在全世界對那個女人而言永遠不夠好。安娜貝爾說她以為那女人見過天堂而且迫不及待想去。莫斯比知道，他跟安娜貝爾瀏覽過網路上的照片，直到她記憶越來越明確。如果她沒說錯，那是希臘雕像，或許是早期經典，「米羅的維納斯」造型。無價之寶。今晚莫斯比要用雕像給安娜貝爾一個結婚週年驚喜。他已經偷偷找了幾個禮拜，連女兒莉安（ Leanne）都沒說。一片樹叢被洪水沖倒，雜亂地纏在一起。樹叢上方有棵大榕樹，葉子早已掉光，樹枝依然尖銳。一道倒塌的石牆……莫斯比轉向下潛，注意察看。牆壁是用平滑的河岩砌成，鮮豔有刺的海葵附著在石頭上，完全覆蓋南邊牆面，因為潮流帶來了豐富的營養物質。一條海蛇從牆上的洞穴探出頭來，小眼睛盯著他看，露出利牙同時曲折地逼近，他急忙退避。紅條紋的黃蛇，四呎長……完全離開牆面之後至少有五六呎長。莫斯比拔出刀子看著這條蛇，跟牠對峙，刀身慢慢繞著食指打轉。旋轉的刀鋒反射昏暗的光線，在黑暗中發亮，蛇被吸引得更靠近了。莫斯比移動刀鋒讓牠靠近。海蛇的毒液比眼鏡蛇更厲害，這是老人家說的。莫斯比只知道上個月有三個潛水人被蛇咬死，死狀悽慘，腫到皮膚都裂開。五十年前海灣裡根本沒有海蛇，至少沒有這麼大的，但是海水暖化，蛇類遷往容易覓食的海域……像莫斯比一樣。蛇停下來，跟他面對面，然後緩緩退回石牆的洞穴裡。莫斯比又等了一分鐘，輕輕把刀插回刀鞘，往房子前進。他慢慢滑過被沖毀的一扇窗，嚇跑了魚群，但是魚兒很快又回來。他打開面具上的燈，最小亮度，照向天花板，只要能辨別方向就夠了。桌椅散落在下方，地毯積著厚泥巴，小螃蟹在鋸齒狀海草之間逃竄。牆上掛的畫已經歪斜，表面長了陰暗的藍灰色黴菌，鍍金畫框被蟲蛀了。魚兒在他身邊游動，但莫斯比不管。他輕輕用戴手套的手擦拭最大的一幅畫表面……顏料碎成小片剝落下來，慢慢在他身邊飄動，然後被魚兒吞掉。他在屋裡划水前進，牆上跟天花板點綴著小貝殼。魟魚在碎片堆裡挖洞躲藏。他漂浮在主臥室的走道上，有個大型書架倒塌，書本掉了出來。頁面浮皺，張開貼在地毯上。希臘胸像就在書本之間，已經從展示架上掉下來。他急忙前進，動作激起了表層的淤泥，但他不在乎。他把胸像從書堆中揀起，腐爛的書頁從裝訂線上脫落，在他身邊漂動。他清掉雕像臉上覆蓋的小苔蘚，脫掉手套觸摸平滑的大理石，直到清乾淨為止。莫斯比看著她的臉，完全如同安娜貝爾的描述：堅強又美麗，但彷彿隱藏著什麼代價重大的秘密。歲月的智慧。他用手指撫摸雕像臉頰。即使有水的浮力，雕像還是很重，或許有一百磅，但他夾在腋下，感受她的重量。他游向窗戶，用力踢腿，身後的書頁在波浪中翻騰。一切知識都喪失了……手腕上的追蹤器指引他回到1.3哩外小船下錨的地方。他可以先做定位記號，回到船上再下水去拿。這樣比較輕鬆，但他已經找了這麼久，一分鐘也不想把雕像留在水裡……莫斯比忍不住。他繼續游，把雕像換邊夾在另一手，疲倦又興奮。看見船底之前，他只想裝貨走人。他小心把雕像放在船尾的液壓架子上，蒙塵多年之後，石頭女王的臉終於重見天日。莫斯比努力移開目光，抓住握把，迅速爬上船。推開面罩，感覺有麻煩，他轉身。

「天氣不錯啊，只是有點熱……」莫斯比盯著眼前穿短褲與鮮豔夏威夷衫、靠在駕駛座上、用莫斯比的去骨刀清指甲的人。這個彪形大漢熱得冒汗，頭上長著雜亂的紅色短髮。陰險的小眼睛，一臉奸詐樣，又大又平、參差不齊的牙齒。只有白化症的人猿被野豬強暴才生得出這樣的人……然後厭惡地拋棄他。莫斯比站在甲板上，身上滴著水。

「你在我船上幹什麼？」男人走過來看看雕像，吹個口哨。

「你自己把這玩意兒搬上來？你比外表看起來強壯多了。」他露出一嘴亂牙笑了，慵懶地調整肩上掛的自動手槍。

「我最好注意禮貌。」

「我在問你呢。」

「知道我是誰嗎？」男人輕聲說，用曲線形刀尖刮著拇指指甲內側，指關節上粗糙的紅毛在微風中抖動。

「對。」男人用刀子從指甲下挑出了什麼東西，抬頭看看莫斯比。

「那你就知道我不需要給你任何解釋。」莫斯比在影片中見過這個人好幾次。葛文霍茲……萊斯特‧葛文霍茲（ Lester Gravenholtz）。

他通常在記者會中站在上校後面，不起眼，但總是在場。上校是個好心的戰爭英雄，因為奮勇守護城市而被譽為諾克斯維爾的救世主。他的信條是「不撤退，不投降，不留活口」。

戰況最激烈時，他親手槍斃了十九個逃兵，向全軍現場轉播處決實況。現在他成了地方軍閥，聖經帶有很多這種人，沒什麼核心權威人士，但是上校的權勢最大，他就是法律。萊斯特葛文霍茲是後期才加入上校的軍隊，大約十年前出現，而且毫不客氣。敵對的牧師都稱他是上校的跟班……然後他們都消失了。兩年前，總統親自簽發聯邦逮捕令要抓葛文霍茲，引述幾項強暴、謀殺、偷竊維克斯堡的政府軍火等罪名。上校打發了企圖逮捕葛文霍茲的聯邦檢察官，說他會自己管教葛文霍茲。檢察官帶來的卅人武裝小組全部叛逃到上校的私人部隊中。

「我不怪你這麼害怕，」葛文霍茲說。莫斯比沒回答。他看見遠方有架匿蹤直升機在樹梢盤旋，完全無聲，只見旋翼吹動樹枝。他沒有反應，轉身看著水面。很少人能夠發現那架直升機。這是無聲的新機型，或許裝有雷射磁軌槍或是能看清鼻子上毛細孔的高倍望遠鏡。葛文霍茲跟這種炫武器在這裡幹嘛？「如果你乖一點，我會讓你坐坐看，」葛文霍茲說。莫斯比假裝沒聽懂，但知道他不是唯一好眼力的人。葛文霍茲丟出刀子，深深插在距離莫斯比臀部一吋的橡木飾條上。

「管他的，即使你不乖我也會帶你坐。」莫斯比彎腰從架子上拿起雕像，輕輕把它放在甲板上。

「謝謝，不用了。」葛文霍茲在甲板上吐口水，用手背擦擦嘴。

「你憑什麼以為這是邀請？」莫斯比拔掉石頭女王肩上的一撮海藻，一直看著她。他不需要看著葛文霍茲也能感到他在逼近。

「上校要見你，現在就去，稍後我會集合你的手下。」

「今晚是我結婚紀念日。」莫斯比撿走雕像大理石表面上的小砂石與青苔，「上校得等一等。」葛文霍茲笑了出來。

「莫斯比，你相信上帝嗎？」莫斯比繼續工作。

「我相信。」葛文霍茲的自動手槍指著莫斯比的頭。

「最好相信上校，因為現在上帝也救不了你。」莫斯比輕輕撥掉雕像左眼的細沙。

「你不是大老遠跑來殺我的。」他從雕像頭髮上拔掉幾顆小海螺，它們外殼的完美螺旋證明了上帝存在。他繼續工作，把海螺丟到船外，雙手不慌不忙，沒有顫抖。

「你來這裡是因為上校需要我幫他做什麼事，很特別的事情，他認為只有我做得到。如果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也不好過。」他抬頭看葛文霍茲。

「明天早餐時間過後來接我，如果我接受上校開的條件，我會通知我的手下。否則的話──」葛文霍茲對雕像射出一串子彈，她的頭碎成了千百片。

「我知道你住哪裡，我會派我的飛機降落在你後院。」他作個手勢，直升機迅速向他們飛過來。莫斯比盯著破碎的石頭女王，站起來，從眼睛下方拔出一個大理石碎片，感到一絲血液往嘴唇流下來。葛文霍茲又大笑。莫斯比暗自發誓總有一天，越快越好，他要讓葛文霍茲淹死在自己血液中，讓他受盡痛苦下地獄。耶穌要求信徒們逆來順受，愛他們的敵人，但是莫斯比知道自己的忍耐有限。

第一章

莫斯比（ Moseby）必須慢下來。他的急躁激起了一團灰色淤泥、紙屑與碎玻璃四處飄散，眼前廢棄霓虹燈的字樣依稀是「平價牡蠣，大快朵頤」。

細小的鹵素燈光束從那團淤泥反射在他的面具兩側，他興奮地不顧燈光。莫斯比在海灣的溫水中漂浮等待著。時間充裕，不用急。他已經用三小時氧氣筒輕鬆撐了四小時，如果保持冷靜還可以更久。

「老媽家常菜餐廳」倒塌在原來的地基上，屋頂不見了，水泥磚牆被潮汐沖刷得乾乾淨淨。有幾個紅皮圓凳子仍然直立著，地板上佈滿一層緩緩波動的海藻。他想起上個月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 L S U)球隊返鄉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