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分的天堂
聖多美普林西比共和國,位於赤道零度,東經六度,西非幾內亞灣內的島國,只有台灣的六分之一大小,人口約十六萬人。攤開航海圖,從台灣搭機即使直飛歐洲,都還要經葡萄牙轉機,才能抵達這座島嶼。
座落在赤道無風帶上,沒有颱風、龍捲風、地震,島上舉目所及就是大大小小的椰子樹和沙灘。在小小的島上,有海拔二千公尺以上的大狗山,常年雲霧繚繞,盛產可可、椰子、甘蔗。離島普林西比有著美味的鳳梨,漁業資源豐富,石斑一尾五台斤不過二百元台幣,除了醫療資源嚴重不足、缺少高經濟作物及民生輕工業、瘧疾盛行外,這裡是個九十九分的天堂。
黑島,有感而發的新名字
這是一個國民所得全世界倒數的地方。大多數的人沒有工作,每個月領薪水是社會菁英特有的活動,但是這些菁英,往往在第一個星期,就會花光微薄的薪水。剩下的幾周,就是靠自己圈養的牲口、種植的作物過活。
這個國家沒有大學,資質高的年輕人除非能逃到葡萄牙打些零工,不然就只能呆坐在海邊,日復一日的埋怨國家沒有栽培他的環境。在這裡,護士看診才是醫療院所的常態,因為醫生實在太少見了。她們通常還要兼任衛生部長,或是各省的衛生廳長,除了看診外,就是開會。
瘧疾就是一場午後的感冒,流個鼻水、抖抖身體,睡一覺起來,還有力氣就去工作,沒力氣就再睡久一點。感冒看醫生不打緊,不過買藥就要看錢夠不夠填飽肚子。罹患高血壓、糖尿病,或是心臟病,看過一次醫生就很了不起。癲癇的藥停貨了,我也只能搔著頭,頻頻對來診的病人說抱歉。
二○○五年,我成為聖多美普林西比島上的過客,我與周遭人們物質生活上的遙遠差距,常讓我沒來由的感到不安與罪惡,有時又如此的漠然,慶幸自己永遠只是個過客。看著他們身上揹負的巨大而沉重的命運,眼前這個風光明媚,海水永遠湛藍的小島,一瞬間就抽乾了所有豐富的色彩,只剩下一團憂鬱得化不開的暗沉,在那一剎那,「黑島」就成為我重新記憶它的名字。
抗瘧工作
黑島曾於一九八○年代,在聯合國的協助下,進行以 D D T為主的大規模噴藥,但是因為與人共生的家畜大量死亡,受到民眾的強烈反對而作罷。由於這樣的前因,新一代出生的孩童遭受瘧疾的襲擊,使得小於五歲的幼童一時間大量死亡,當時聖國大大小小的醫院病床上人滿為患。在門診的時候,小於一歲的孩童都是沒有名字的,登記本上面寫著 Inominado(無名),因為能不能在惡劣的環境下活過一年,沒人有把握!
台灣,這一個「瘴癘之鄉」,在一九六○年從高度瘧疾盛行的地區,成為聯合國頒布的「無瘧區」,這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即便今日,東南亞以及中國大陸仍是瘧疾流行的地區。當台灣的醫療團提出協助黑島撲滅瘧疾構想的時候,也曾經受到當地人的強烈質疑,但是主事者之一的連日清教授,取自台灣對抗登革熱的經驗,首度將「百滅靈」用在聖國的抗瘧計畫上,並在離島普林西比展現令人驚豔的撲滅成果,證實不會影響牲畜的繁殖。
這一來就打開了人民的視野,如果可以撲滅瘧疾,也許椰風搖曳的黑島,可以成為西非的觀光聖地,那麼經濟成長也能得到根本的改善。於是在黑島的官方,以及我們大老級的抗瘧專家共同努力下,抗瘧工作至今仍持續進行,並同時著手準備,開始以台灣過去撲滅瘧疾的經驗為藍本進行「根除」。
黑島記事
黑島的國民平均壽命,男性六十七歲,女性七十三歲,但因飲食受到葡萄牙宗主國的影響,大致上都是以「重鹹」為基調。上了年紀的男女,身材往往不受控制而走樣。除了瘧疾之外,糖尿病、高血壓的問題也不少。
黑島的名菜「kalulu」,就是以鹹魚為主味,用石頭搗碎十餘種植物而熬煮出來的料理。黑島的烤肉、烤魚也是一絕,簡單的粗鹽輕抹,和檸檬提香的烤食充滿風味。日常主食是香蕉,還有從日本外援的戰備米及義大利麵食,可口的麵包果不管是薄切油炸或是烤熟,佐以橄欖油,味道比馬鈴薯還美味!
隨便走訪黑島一個普通的村落,由高腳屋和過去葡人留下來的窄小水泥建築外,地上隨便穿梭的小豬、雞、狗都不圈養,也不寫名字。聖國的貓不常見,據說已經成為當地人食指大動的盤中飧。人畜共生的環境,隨處可見人畜混雜的糞便,在這樣的mato(鄉下),每一步的落點都得小心。
大一點的村落,通常都設有衛生站,由一個只訓練四周的當地居民擔任。在沒有醫生的地方,處理一些緊急的醫療問題,或是巡迴診有醫師到訪時,通知村民聚集。在每個城鎮,幾乎都有用木頭架設的足球場,踢足球是聖國全民運動,雖然他們的「球」看起來可能有點陌生,其實只是個用繩子纏起來的球形物體罷了。
由於境內的氣候僅分兩季,即「乾季」
(六~九月)和「溼季」
(十~五月),由於缺乏水庫等民生建設,乾淨的汲水處只有公共的供水站,在河邊吃喝拉撒都是同一套水源,因此乾季時常有霍亂的流行。在寄生蟲方面,除了常見的蟯蟲外,吸蟲類最主要是間插血吸蟲。在島的西邊 Lembá等一些離首都較遠的省分,偶爾可以看到象皮病。
以物易物的生活
對於台灣的朋友來說,也許很難想像在聖國偏遠地區,有些人一輩子沒有摸過錢,必須過著以物易物的生活,更別說買藥了。慢性病的病人即使被診斷出來,也絕不可能長期給藥,就把當次看完門診的藥物服完,等到下一次情況惡化時,再來看一次門診。
有薪階級平均而言,約三十到四十萬聖幣(相當於台幣九百到一千元的月薪),負擔生活費已屬不易,更遑論要支付一些慢性病的長期費用。因此聖國每個家庭都有compo(田園),靠著工作完後的餘暇,種植一些作物,自給自足。
每當抵達一個巡迴站,詢問衛生員有沒有病人要看診時,巡迴診留傳著這樣一句名言「 Hádoêntes,nãohádînheiro」(有病的病人,但是沒有錢看病的病人)。
雖然我們支援的省分都有針對低收入的民眾,和沒有經濟能力的老人,提供少部分的藥物,但是對於填補不盡的醫療缺口,卻總是讓人一籌莫展!
癲癇也是另外一個棘手的問題,由於藥物取得不易,病人常常必須搭車進城購買藥物,這對有薪階級已經是一項沉重的挑戰,更別說那些沒有工作的弱勢族群。聖國在醫療水準的提升上,還有很長、很艱辛的一段路要走,然而這個被陰影籠罩的九十九分天堂,何時才能看見曙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