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會兒天上星星真多,對吧?」
「嗯……很多。」
「那,齊嘉義是個混蛋,對吧?」
「啊……」
「哼!」
第一章
齊嘉義是名滿天下的少俠。
二十歲出道江湖,四年光景已是正道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行俠仗義,施恩不圖報。只是不知為何,在他二十四歲風頭無兩的時候沒了音信。江湖傳言,他生性淡泊,看透名利,做隱俠去了。
此刻,深夜無月,齊嘉義沿著江邊疾馳。他得到消息,一夥常年為惡水域的匪人今晚要在附近動手,此去正為除賊。
可是他到的晚了,江中那艘富麗堂皇的樓船已成了人間煉獄。遠遠地,只聽見樓船裡不斷傳來淒厲慘叫,更有些人驚恐下竟從船上跳入水中逃生,而江面寬闊,跳入水中也是死路一條。
齊嘉義一提氣,縱身躍起,在水面上略停了三次便已落到船上,船中情形落入眼中,他更是怒火狂燃,十幾個水賊正在屠船,老弱婦孺也不曾放過,遍地都是血跡和屍體。
狂喝一聲,他揉身撲上,秋水劍密雨般舞起……
片刻工夫,除了躍水而逃的兩、三盜匪,其餘全皆斃命於秋水劍下。可他沒半點開心,如果他早來半個時辰,慘劇就不會發生!
他咬著牙,默默在船上搜尋是否還有生還者,終於在最下面的底艙聽到些許聲息,一掌將虛掩的艙門推開……
艙內很黑,地上躺著兩具屍身,似乎下面還被壓著一具,該是三具。不對,下面那具小的在動!
齊嘉義忙從懷內掏出火熠子,將門口的燈點亮。艙內情形讓他一呆。
底艙住的應該是下人,地上兩具屍體雖然衣衫不整卻仍看得出是僕從打扮,被壓著的是個瘦小的孩子,頭髮蓬亂,面部向下,身上只有破破爛爛一件褂子,下身光裸著,依稀看到臀股間紅白相間的污物。再看兩個僕從胯下凶物都沾著血污,也便明白發生何事。
此時,小孩正慢慢掙動,一雙眸子從掩翼的蓬髮中露出,眼神驚惶閃爍,手偷偷移向身後,大概是想用身上的破布遮掩下身。
齊嘉義雙眉微皺,卻也不出聲,將劍取下,脫了自己袍子,然後從屍體下將寒顫畏縮的孩子裹了抱起,眼光掃及,見小孩雙腿間兩丸微顫,竟是個男童。心裡暗歎,看來船主也非是什麼好人,竟然縱容僕人作此惡行,枉死也算報應。不過這男童確也僥倖,匪盜匆忙間兩刀砍殺了僕人,竟將他漏去。
孩子在他臂間不敢稍動,即使四肢盡都怕得發僵,顯見是經常被苛待的。
齊嘉義抱他上樓,再仔細看,死去的人中果然有歌舞妓和一些打扮花俏的小倌。他問那孩子:「你是和這些人一起的嗎?」
小孩失神地看著地上的屍體,聞言略略點頭。
他本想再問,又覺得沒甚必要,便又沉默不語。
他抬首看看這艘死氣沉沉的船,心裡不知何種滋味,歎口氣,將那孩童夾在臂下重又掠回岸上,只不過此次在水上停了四次。可就這般,已將那小孩驚得兩眼圓睜,像望著神袛一般地看向他的恩人。
齊嘉義夾著孩子直奔出去幾里地,才看到遠處村落,此時天之既白,他急於追緝漏網的盜賊,在村中找了家模樣良善的農戶,給了些銀兩,讓他們請人醫治並照顧暈闕過去的孩子,便逕自離開。
也是他走得匆忙考慮不周,男童的傷勢在那隱蔽處所,又有血污精斑,旁人一看便知究竟。農戶雖樸實,對這不乾不淨的妓倌卻打心眼瞧不起。
男童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農戶家的床鋪上。感覺下身涼涼的,該是受到妥善醫治,他慢慢想起前事,記起是那個大英雄救了自己。
想到恩人,他心裡便暖暖的,恩人濃眉深目,是英俊非常的青年,最重要的是,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沒有流露半分嫌惡,還很溫柔地對待他,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的。
農戶畢竟是本分人家,看在銀錢份上總還照顧周到,見他醒了,當家的農婦便進來問:「小兄弟,你叫什麼啊?送你來的是你什麼人?」
男童起先看到農婦有些驚嚇,躲在被子裡微微發抖,見她沒甚惡意,才輕輕回答:「我叫小柳,那人是我恩人。」
「小柳啊,」農婦臉上流露些不自在,聽這名字就像妓館裡小相姑的,聲音也柔柔弱弱沒半點男孩兒的樣子,「那你姓什麼?多大了?哪裡人?你那恩人是誰你曉得麼?」
小柳也不覺得農婦問得多,老老實實地答道:「我沒姓,就叫小柳,今年十五了,是……本地人,我不認識恩人。」
農婦吃了一驚,看不出這麼瘦弱竟然十五歲了:「那你恩人在啥地方救你?」
小柳卻抿了嘴再不吭聲。農婦見問不出來,便怏怏地離去。
小柳默默地躺在床上,即算再感激農婦照顧,也絕不願說出過往。因為他不要回去,死都不要回去了。
他自小就被賣到江裡的花舟上,因為長得瘦弱,又老實嘴笨,在一眾小倌裡是最受欺負的,被客人打罵倒也罷了,連龜公歌妓都經常欺負。他逃過幾次,更被得了教訓,小小年紀已然認命。前日那艘樓船的主家叫了他們去陪酒,他便被擠兌去陪那幾個齷齪的下人,盜匪殺到船上的時候,他正在底艙受辱,生不如死的關頭,身上兩個傢伙竟給殺了,還將他壓在身下,保全了他的性命。
小柳咬牙,無論如何都不要再過以前的生涯。
但是,雖然花舟上的人多半當他死了,能夠脫離苦海,可身無長物,又無謀生手段,以後怎麼活下去呢?
齊嘉義離開一月後,農婦開始和丈夫嘀咕:「當家的,雖說錢是留了些,可看病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每天好飯好菜伺候那……傢伙,吃得比俺們二狗還好!」說到「那傢伙」時,眼神流露不加掩飾的厭惡。
其實小柳的傷勢並不重,但是多年日積月累,體質太弱,此次受了驚嚇,竟接連高燒了半月多。這會兒好得差不多,能下地走路,卻也兩腿發軟。再加上從小在花舟上長大,耳濡目染,舉止行為總有些風塵味,看在農婦眼裡更是厭惡,反倒是她丈夫和幾個孩子表現得比較和善。
小柳雖然老實,多少還懂看人眼色,知道農婦不喜歡自己。他又想,在別人家裡待著確實不能白吃白住,應該和其他人一樣做活。
次日,他提出要一起下田的時候,農夫和幾個孩子都笑,大兒子二狗才十二歲,不但個子比小柳高一個頭,胳膊上都已經有了硬硬的疙瘩肉,他笑得前俯後仰:「就你這身板兒?」可農婦卻覺得好,幹活總比白養的好!
農田裡的活兒很累,大太陽底下,勾著腰一做就是整個時辰,小柳從沒下過田不說,大病初癒,又體弱,銀晃晃的毒日頭差點將他熱昏在當地。但是,他心裡想著絕不能給人小瞧了,自己好歹是個男人,雖曾做過小倌,可如今要爭氣。
但世上的事就這麼惱人,小柳的身體早被摧殘得一塌糊塗,調養還不見得調養得好,更何況做苦活,正午的時候,終於還是暈倒在農戶的水田裡。
晚上,他醒來,便聽得隔壁農婦大喊大叫:「這樣的人養在家裡,吃得都比咱們兒子好,你樂意我不樂意!」
「這孩子挺可憐的,再說他不也盡力了……」農夫無奈的聲音。
「他可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營生的,一天到晚扭個屁股,裝得可憐樣,看得就來氣!比鎮上的窯姐還騷!你個天殺的是不是看上他了!天殺的!」農婦一邊罵一邊號哭起來。
丈夫被吼得毫無還嘴之力,逕自關門出去了。
小柳默默聽著,淚流滿面,雙手在被子裡緊緊握成拳。
原來,別人是這麼看他。
他不是天生幹這營生的,他會改,他會好好下田做活,別趕他走。
再第二日,小柳雖然頭昏腦脹,渾身乏力,還是堅持下田。農婦在側冷冷瞧著,小柳只覺得芒刺在背,更注意自己走路,千萬別再扭腰。
水稻插秧也不是個簡單的活,小柳撐著做了半個時辰,額上虛汗一層層沁出,身上衣服都被汗濕,緊緊貼到身上,眼前金星直冒,卻也默不作聲。
「歇會兒吧,我媳婦他沒什麼壞心,就是嘴臭。」農夫的語氣很溫和。
小柳心裡感激,正想道謝,卻感到臀上放了一隻手,那隻手有點膽怯,但還是慢慢滑向兩股之間的狹縫……
他渾身發顫,只想吐出來,掙扎著揮去身後的農夫的手,踉踉蹌蹌奔出水田,將農夫的喊聲甩在後面,跑了很久,卻也沒多遠。
他愣愣地停在出村的路上,心裡一片茫然。
這時,農婦的聲音傳過來:「小柳哥兒,你看誰來了……」
他很奇怪農婦的稱呼,慢慢轉過去,就看到他的恩人正朝他走過來,陽光下,跟神袛毫無二致。
他用盡了剩下的所有氣力跪了下來,喃道:「求你,帶我走。」便不省人事。
齊嘉義花了一月才將那股為惡水域的盜匪剿清,回程中順道來探一下救下的男童,卻沒料到男童的情形這般淒慘,瘦弱的身軀,跪在地上,求他帶他走,昏迷前的眼神望之心酸。
他沉吟良久,確實,救人須救徹,可他避世獨居便是為了一個人清靜,若這叫小柳的孩子無處可去,他該如何是好?
小柳醒來,便看到恩人站在床鋪旁邊雙眉緊蹙。
自己讓他為難了嗎?
他奮起全身勁道下床跪倒,被齊嘉義攔住,他執拗地拉著他的衣袖,哀懇:「我沒處可去了,我做什麼都可以,大爺你留下我吧!」他相信,恩人是好人。
齊嘉義歎口氣:「別叫我大爺,我叫齊嘉義,你叫我齊大哥吧。」
小柳怎都不願,堅持喊他作「公子」,齊嘉義也沒法子。
當日,齊嘉義就帶了小柳離開村莊,小柳身體仍是虛弱,便雇了輛車,小柳是慣住水上的,坐車倒也沒甚不適,只低燒不退,整日昏睡。但他卻覺得再沒比這段日子更好的時候了,恩人公子待他好極,更沒半分嫌惡,也許老天開眼了,給他一條活路吧?
如此行了一旬,眼看快到目的地,卻從後面追來匹快馬,馬上的漢子身著白衣,白衣前後各印了一個篆體「楚」字,正是武林第一世家楚家的子弟。他追到齊嘉義身邊,下馬跪倒:「我家公子就在不遠處,少俠稍等。」
齊嘉義聞言嘴角微露笑容。楚家的獨子楚嵐正是他師父的關門弟子,他的小師弟,兩人自小感情甚好,不過楚嵐那脾氣也只有他能受得了吧?
不一刻,一隊騎士飛馳而來,當前的白衣少年戴了面紗,但看他身姿挺拔,在馬上意態瀟灑,令人眼前一亮。
「師兄,好啊!」聲音清亮動聽,隱隱帶著驕矜。馬恰好停在齊嘉義身旁,戴著面紗的少年竟也不下馬,閒閒地打了聲招呼。
齊嘉義微笑道:「師弟,你也好!」
「我是代娘親赴武林大會,正巧遇上你,不過,師兄--」他拿了馬鞭斜斜指了下馬車,「你不是要一個人隱世獨居,這車子裡藏的又是什麼佳人?」
「你胡說什麼!」齊嘉義微沉了臉,「這是剿清水匪時救下的一個少年。」
「喲,師兄你這麼個老實人都不老實了啊!」面紗少年楚嵐俯下身體靠近齊嘉義,輕聲地惡劣地道,「當心師姐知道會傷心哦!」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齊嘉義聞言臉上一僵繼而聲音帶了明顯的怒意:「師弟,你也該改改你的性子了,這孩子……」他開始講述小柳的來歷。
楚嵐聽到一半就不耐煩:「師兄也就你一大把年紀還會上當,這種小倌早就是千人騎萬人跨,好不容易見了你這種人定是纏到死都不會放,我把話撂在這兒,信不信由你--快快把他甩脫了,否則以後必是一身騷,瞧好了。」
他也不由齊嘉義解釋半點,拿了馬鞭撩開馬車簾,頭探過去看了看仍在昏睡的小柳,嘴裡更不屑地「嗤」了聲,只朝師兄方向略做了個揖,便帶了隨從揚長而去。
齊嘉義無奈搖頭,他早習慣了這個惡劣驕矜的小師弟。
轉眼,小柳跟著齊嘉義一起住了兩個月。
齊嘉義在深山中蓋了幾間石屋作為隱居處,一切陳設都相當簡單,不過屋外泉水叮噹,綠蔭掩翼,香花遍野,景色怡人之極,小柳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他如今算是公子的書僮吧,平日洗衣做飯,打掃石屋,事情不多,卻也過得充實。公子的話很少,每天勤練武功,上午練劍,晚上坐息,共要花去六個時辰。閒時便教他寫字,跟他講些武學上的基本道理,雖然他年歲過了,身體也不適合練武,可多知道些總是好事。比如,他已經知道公子每晚坐在榻上叫做「坐息」,他每天早晨起來蹲的是「馬步」……
小柳覺得非常快活,他一個人睡在最邊上的小石屋裡,可以整晚整晚地安睡,可以識字,可以服侍公子,再不用過以往的日子,也沒人瞧不起他、欺負他,他現時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這樣的日子可以長長久久,永永遠遠。
而齊嘉義也相當滿意,本來總顧慮多個人會擾了清靜,不料小柳是這麼安靜的一個孩子,剛開始時,還會時時露出驚惶的神色,縮著肩膀戰戰兢兢。時間長了,人也長得胖些了,臉色也轉好,偶爾還會微笑,這才發現他其實是個很清秀可愛的少年。人也乖巧,做事勤快不說,竟然做得一手好菜,雖然是家常便飯,卻格外可口,識字進度也一日千里。最重要是,他從未打擾過他,反倒讓他在山中的日子更加平靜。
這天,小柳早早地爬起來,因為齊嘉義要帶他去山下集市採買衣食用品。
到了集市,小柳眼都看花了。其實說集市,也就是山下幾個村子的鄉民拿了自家織的布、種的糧食、做的小飾物、養的豬羊拿出來賣,只不過小柳自小就關在花舟上,岸上都沒去過幾回,是個小土包子罷了。
他跟著齊嘉義兜了一圈,東西已經採買得差不多了。臨走的時候,捨不得地回頭看了眼一個老大娘織的各色布料。
他本就是十五歲的少年,又是自幼在歌妓小倌堆裡長大,花舟上大家為了多搏有錢客人的歡心,誰不希望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偏偏他生來老實好欺負,從小到大穿的都是旁人挑剩下的舊衣,接的客人也都是最沒錢最粗暴的窮措大。剛才經過布攤的時候,看到塊紫色布料,上面的花紋樣式也都好看……但是……他看看身上的衣服,這還是在農家時農婦給他穿的二狗的衣服,沒破,還能穿很久呢,於是暗暗責怪自己貪心,再不多想。
誰知,當晚吃完飯,齊嘉義就拿了件紫色袍子給他:「這件袍子還是我少時師娘給我做的,當時我個子抽得快沒穿成,你試試看可還正好。」
小柳接了衣服,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
從沒人對他這麼好。
他深深地朝齊嘉義伏首,嘴裡都說不出話來。齊嘉義倒有些不好意思,只不過一件舊衣,這孩子竟給逗哭了,心裡也說不出什麼滋味。
小柳拿了衣服便藏在自己小石屋裡的一個木櫃子的最最底層,根本捨不得拿出來穿,這是他一輩子最最寶貴的東西了。
日子過得也快,眨眼便到了中秋。
中秋夜,月亮很圓很亮,齊嘉義在這天有些反常,也不去坐息練功,只是交代小柳早些休息,便一個人呆呆坐在院落裡的石桌邊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天上圓月,拿了酒壺往嘴裡倒酒。滿臉愁色。
小柳原本聽了他的話去歇下了,可始終心裡放不下,便披了衣服出來看,結果看到齊嘉義喝空的酒壺在石桌上放了一排,人還是癡癡地望著月亮,嘴裡喃喃地不知說些什麼。
公子從未曾這樣啊,上山都半年了,公子每天都練功,風雨無阻的啊!
小柳很擔心。
在他心裡,齊嘉義就和他的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如果他們還在的話--加起來一樣重。
他輕輕走過去,試著喊了聲:「公子!」
齊嘉義沒什麼反應,仍是癡癡望天。
「公子!」
……
「公子!」
……
小柳見齊嘉義一直沒反應,急了,走到他身前,伸手輕輕拍下他肩膀:「公子!」
齊嘉義緩緩側過頭看向他,眼神卻不知望向何處,半天才聚到他臉上,但還是迷迷茫茫,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浮起驚喜,竟然伸手去摸他的臉,嘴裡喃道:「若依……若依……妳回來了麼?」一邊輕喃,另只手也伸出去,兩手將小柳的臉捧起。
小柳和齊嘉義處了半年,從未有過親密接觸,這時被他兩隻手捧住臉,既是驚訝又有些無措,心更是「怦怦怦」跳得快極。
但是,他畢竟早經人事,一早聞到齊嘉義嘴裡噴出的濃烈酒氣,也聽到他嘴裡不停喊著一個人名,心裡隱約明白是什麼事情,暗道:「怪不得公子一直不怎麼笑,是不是一直為了這個『若依』傷心呢?」
他略略後退,試圖離開捧著臉的手,不想他這麼一動,本來只是輕輕托著的手竟然突然加勁,齊嘉義又驚又急地喊道:「妳別走啊,妳又要走麼?若依--」
小柳僵在那裡,再不敢動了。
他默默看著近在咫尺的公子的臉,雖然漾了酒後的緋紅,卻仍是英俊異常,很想伸手去悄悄碰觸一下,卻硬生生忍住,將手緊緊靠在身體兩側。
公子,不是他能去碰的。
但是,他也不想推開,雖然,他也知道公子眼裡的人不是他,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
因為,公子在笑,一邊看著他,一邊溫柔地笑著。
那種溫柔,讓小柳屏住呼吸,原來被人這麼注視,心會暖暖的,好像要融化一樣。若是有人這麼看著他,若是有人這樣對他笑,他定是捨了命也不會離開的。
可那個若依又為什麼會離開?
突然,齊嘉義站起,摟了小柳跌跌撞撞走向他的臥房。
小柳惶然,他咬牙掙扎想離開,卻被扯得更緊,再掙扎,齊嘉義狠狠將他揉到懷裡,醉紅的眼睛佈滿悲傷:「別離開我!別走!」
撕裂般的聲音驚得小柳下意識地點頭。
這是他的公子嗎?
齊嘉義摟著他,他攙著齊嘉義,兩人踉踉蹌蹌進了臥房。
齊嘉義畢竟喝了太多酒,醉得厲害,連床在哪裡都搞不清楚,還好臥房是小柳收拾的,沒點燈燭也知道大約位置,將他引到床上躺倒。
小柳替他蓋好被子,剛想離開,卻被床上的齊嘉義一把揪倒,一個轉身就被壓在床上。
這種情形小柳再熟悉不過。
他習慣性地排拒,卻被壓得更緊。
「妳不准走!」齊嘉義一手將他牢牢禁錮,另一手竟去解他衣衫。
小柳更急,拚命掙動。他想喊,卻根本喊不出,他一早的經驗,到如今幾乎成了本能,碰到這種情形若是喊了,會更糟糕,不能喊。
「若依--」聲音中的傷痛讓小柳再也動彈不得。
齊嘉義是他心目中最寶貴的人,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從不嫌惡他的人。
他既然想,就給他吧,他不嫌惡你,就給他吧,如果他會開心的話,即使被他當作別人也無所謂。
小柳經過太多次這樣的事情,可頭一次存了些期盼。
他心裡滑過個念頭--若是、若是公子真的對他……應該就不會再讓他走了吧,就可以一直待在他身邊了……
他自己也被這個念頭嚇到,但是,他確實再不想過孤苦伶仃、任人淫辱的日子。
他突然生出種初夜的感覺,有一絲絲甜,就這麼點甜便把所有的驚惶、不安掃除得一乾二淨。
齊嘉義的動作是生澀的,解開了他的衣褲,也解開了自己的,急切下卻不知道做什麼。小柳咬了咬牙,默默將腿環上了他的腰,將後庭迎向他。
他好緊張,手卻還是不敢去碰身上的人,只能緊緊地揪住床上的被褥。
他應該會很溫柔,他對那個若依會很溫柔的吧?小柳恍惚地想著。
可急切著的人卻停頓下來。
小柳疑惑地看向齊嘉義,對上的是一雙依然醉紅卻漸漸清明的眼睛。
像有隻手擒住小柳的心臟,他屏住呼吸。
齊嘉義內功冠絕天下,一時醉酒到了此時卻漸漸清醒,他知道身下的不可能是他的妻子秋若依,若依早去跟了那個大魔頭,如果是她,怎麼會如此安靜,如此……
他還清晰記得那次,他們的洞房夜,若依在最後關頭是如何將他踢到床下,如何淚如雨下,哭泣著說不行,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外間月光清亮,他看清身下的人竟是小柳!
他是聰敏無比的人,見少年臉漾羞紅,雙腿環著他腰,幾個念頭閃電般同時進了腦海。
在底艙被兩具男屍壓著的悲慘無比的少年,他竟然對這少年作出這般舉動?這跟那些禽獸有何區別?又如何對得起若依?
小柳為何不作反抗,還曲意承歡?
師弟楚嵐跟他說,這種孩子「好不容易見了你這種人定是纏到死都不會放」……
此時,他已完全清醒,猛地跳下床,匆匆穿上衣袍,沉吟良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只道:「你快回去安歇吧。」
小柳雙頰已泛了白,抖嗦著嘴唇,也顧不上穿上衣物,只拿了在手,便倉惶地卑微地像只耗子一般奪命而出,撲到自己的臥房,緊緊插上門,再縮到被窩裡。
可身體還是不斷發抖。再睡不著。
他看到齊嘉義的神態,他發現身下是他,便是驚訝,然後皺眉,然後躲避髒污似的跳下床。
小柳瞪大眼睛望著屋頂,緊緊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流下來,心裡翻騰著許許多多念頭。
自己真笨,怎麼以為能夠代替別人呢?
那個人肯定比自己好很多很多,自己……公子那樣的人怎麼會和他這樣的人做那事?
以後會不會嫌惡他?
是自己拚命求他,他可憐自己才不得已留下他吧……
可在船上,他很溫柔地對自己,沒有半點嫌惡……在山上也對自己很好很好……
我去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再也不會……
會不會趕我走?
最後,腦子裡便只剩下一個念頭了--會不會被趕走?會不會被趕走?
他倒從頭至尾都沒想起來,是齊嘉義酒醉將他誤當成秋若依的。
第二章
次日,齊嘉義頗有些不安。怎麼想都是自己酒醉欺負了那個孩子,卻什麼都沒說便打發他回去,他本想早上起來再說些什麼,可臨開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看小柳起床,頂了兩個黑眼圈,臉色蒼白,看到他時又回復到剛上山時的情形,惶恐、拘束,偷偷地蹲在邊上洗衣服,晾衣服,偷偷地挑菜做飯,偷偷地打掃房間,偶爾要和他說話也是眼睛瞧著地上,聲音像蚊子叫……恨不得讓自己變成空氣,誰都瞧不見才好。
他在心裡暗歎,何嘗不憐惜這個少年,但他絕不想和其他人有任何的曖昧不清,秋若依可以叛離他,他卻不會背叛秋若依。
可,昨晚看小柳一臉羞色,怕還真中了師弟的話,看來兩個人長此以往在山上待著,絕非良策。
小柳卻是稍稍安了心,公子什麼都沒跟自己說,早上起來跟以往一樣練劍,下午的時候照樣教自己識字,吃飯的時候還是跟自己一桌,說不定公子把昨天的事兒忘了呢。
連著幾天,跟先前都沒任何變化,漸漸地,小柳晚上又能安睡了。
不過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做傻事,以後公子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麼平平靜靜過了兩個月,轉眼便要入冬,這日,齊嘉義下山採買過冬物品,小柳一個人留在家裡。
他將齊嘉義的秋衣洗了,正晾著,便聽了遠處傳來唧唧喳喳女子的聲音,心裡覺得奇怪,自從上山到了此處,還從沒見過其他人經過。
齊嘉義這住處本就荒僻,說是院落只是砌了半人高的石牆,為免偶爾養幾隻雞鴨會跑掉。
隨著人聲漸近,小柳便看到幾個年輕美貌的姑娘正往這邊走,當前的那個才十七、八歲年紀,明艷動人,眉目間更有股英氣。身後四個年歲都相仿,看穿著打扮似乎是為首少女的丫鬟。
看她們腰間都懸著寶劍,在山路上走,身形卻仍異常輕巧,大概都是有武功的女俠吧?小柳忙擦乾手,走到院門那邊候著。
只聽了清脆的聲音:「小姐,這處地方真美,怪不得齊少爺不願下山呢!」
「不枉我們走了那許多路,不知道齊少爺看到咱們會什麼反應……」
「小綠,我看齊少爺早不記得妳了,能有什麼反應啊?」
「臭小紫,看我不打妳……」
等到了院門口,為首的少女瞥了瞥小柳,卻也沒搭理,兀自揚聲喊道:「齊大哥,我們來了,你還不出來麼!」
當然沒人應他。
小柳知道她們都是齊嘉義的故舊,很緊張,卻還是輕聲說:「公子出門了,下午回來。」
「你就是那個小柳了?」少女一邊說話一邊就進了院子,直接往中間的堂屋走去。
小柳一愣,她們怎麼連他名字都知道呢?不過也來不及想了,忙跟著進了堂屋,心裡想著幸好剛煮了鍋開水,上回下山買的茶葉也還剩了些。
他進去的時候,少女已然落座,四個丫鬟各站了兩個在兩邊,幾個女孩兒也不吱聲兒,只拿了眼睛瞅他。
場面冷,小柳更侷促,根本說不出什麼話,只覺得被看得渾身冒冷汗,隱隱約約覺得那目光不善。
「聽齊大哥說,他把你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的?」少女發問。
「是。」小柳輕應。
「你就求著齊大哥把你帶到了山上?」
「……嗯。」他輕輕在身後捏住衣服。
四個丫鬟中不知誰「哼」了聲,很明顯的輕蔑,小柳身後的手捏得更緊,他很熟悉這種口氣,甚至可以說習慣。
少女不再發問,看樣子年紀最大的丫鬟發話:「我們小姐到了齊少爺這兒,跟自己家一回事,這兒沒你事,出去吧。」
小柳聞言便出了堂屋,想了想,進了西側的廚房,心說再怎麼不能怠慢這些嬌客,先泡茶吧。
一邊泡茶一邊琢磨,她們怎麼什麼都知道,公子什麼時候跟她們說的呢?公子會不會告訴她們自己以前……他感覺到不安,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而屋內的少女,也就是楚家二小姐,楚嵐的妹妹楚芸和她紅橙藍紫四個丫鬟倒是說開了。
「小姐,妳看他那樣子,說話像蚊子叫,一付低眉順眼的樣子,根本就不像男人。」
「對哦,走路還扭腰!」
「是啊,還替齊少爺洗衣服做飯,院子裡還有塊菜圃,剛才招呼我們的時候當自己是主婦呢,估摸著想跟齊少爺過一輩子哩,小姐,這要讓若依小姐知道了,可不得了!」
「他這麼裝可憐,齊少爺會不會心軟?」
「好了,別說了。髒了自己的嘴。」楚芸制止,冷冷哼了聲,「我齊大哥絕不會看上這種齷齪小倌。」
門外,端著茶水的小柳面色煞白,雙唇緊緊抿住,連門被打開都沒注意,手裡滾燙的茶水被撞翻在地,屋裡走出來的小藍、小紫像沒看到他一樣走過,進了廚房。小紅把門當了他的面又狠狠關上。
小柳默默地將地上杯盞碎片收拾好,便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關上門,蹲在角落裡,聽著女孩兒熱熱鬧鬧在外面洗菜做飯,歡聲笑語。
一直便是這樣,他從來都被排除在歡樂之外,以前在花舟上就是。
他除了逃過幾次外,是船上最聽話的,可那些歌妓、小倌總都欺負他,誰也不睬他,便是剛來的跟他說了話,之後沒幾天也會照樣欺負他。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總不待見他,除了公子。
小柳深吸口氣,告訴自己,等公子回來就好了。公子喜歡清靜,她們、她們都會走的吧?
齊嘉義到傍晚才回來,看到楚芸幾個,倒還真有些驚訝,不過他在楚家住過很長一段日子,和楚家上下都處得很好,這會兒見了面確實挺高興的。
幾個人坐在堂屋寒暄了一陣,齊嘉義突然四處看了看,輕「咦」了聲,問道:「小柳呢?」剛想站起身,便聽到門外應道:「公子。」
齊嘉義將在門外站了許久的小柳拉進來,笑著向他介紹:「這位是武林第一世家楚家的小姐楚芸,這四位是小紅、小橙、小藍、小紫,小柳你比她們都小,叫姐姐吧。」
幾個丫鬟顯然都不樂意,不過楚芸還是很給她齊大哥的面子,沒說話。
小柳低著頭,給她們行了禮,輕道:「各位小姐好。」
齊嘉義只道小柳靦腆,也未多理,只招呼他進席用餐。
原來,日間四個丫鬟做了好一桌菜,楚家富貴三代,這些楚家小姐的近身丫鬟手藝當然出眾,雖然條件所限,菜色不算豐富,味道極佳。
紅橙藍紫幾個丫頭被楚芸命了坐下,小柳也硬被齊嘉義安排坐在他旁邊,這時便垂著頭扒著米粒,也不敢吱聲。
楚芸生性爽朗,又身處武林世家,見聞頗廣,與齊嘉義倒也談得投機,只他們說話用語都頗高雅,一旁小柳根本是有聽沒懂,心裡不免悵悵,覺得自己像是被無形地隔開,齊嘉義離自己更遙不可及。
吃得差不多,齊嘉義突然拍了下小柳,溫言道:「我雜事傍身,怕也照顧不周全你,思量了很久還是將你托付給楚家最是穩妥。楚家以仁善聞名,看在我的薄面也必不會薄待你,在楚家能學的東西更多,以後可要好好行事,過些天你便和她們一起下山吧。」
小柳手一抖,猛地抬起頭望向齊嘉義--他終於也要趕他走了嗎?
可在他眼裡只能看到淡然笑意。
那些小姐就是為了帶他走麼?想到她們說的話,小柳緊緊咬住唇,垂下頭,也不作聲。
只聽了楚芸說:「小柳,我知道你捨不得你家公子,可我齊大哥是聞名天下的大俠,除魔衛道沒一刻少得了他,怎還有閒心顧著你呢?你便跟我們回楚家,你想做什麼事情,便讓你做什麼事情,我們楚家的產業遍佈大江南北,沒什麼事辦不到的。」
齊嘉義見小柳半天不作聲,向楚芸搖了搖手,便道:「小柳,先去歇息吧。」
待少年走出去後才說:「小芸妹子,這孩子際遇極慘,我跟楚嵐也提過,我一個人怕也照顧不了他,才去信託付給你們。他雖話不多,還是能幹得很……」
「我知道了!齊大哥你也真是的,我們楚家連這麼個小孩都照顧不了嗎?」
齊嘉義自己也笑起來,心想,還要哄勸下小柳,去楚家是對他最好的。
等眾人盡興散席,已近二更,齊嘉義剛想安睡,聽得外面有些許聲響,他微一皺眉,輕歎聲起來開門。果然,門外躊躇著的是小柳,夜色中更顯瘦弱,身上寬大的袍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怎不穿我給你那件紫袍呢?」齊嘉義脫口問道。
小柳聞言,眼裡現出感激,囁嚅道:「我……想等……」想等到過年的時候穿。
「這麼晚想跟我說什麼?」齊嘉義輕問道,卻也不容他接口,「小柳,是我思量了很久才下的決定,你去楚家是不會錯的。」
小柳唇瓣微微顫動,再說不出什麼,他不想為難恩人公子,可想到楚家幾個女孩兒對他的輕鄙心下實是害怕之極,他唯一能指靠的也只公子一人而已。
「天冷,先回去歇息吧。」齊嘉義溫言道。
小柳心裡一急,猛地跪在地上,捏住齊嘉義的袍角:「公子你留下我吧,我……我以後絕不會做那種事了,絕不會了……我……你別趕我走……」
他艱難地說著,他清晰記得中秋夜齊嘉義如何厭憎地皺眉,可他只能求他,但此時跪在地上的他,心裡卻不知為何格外刺痛起來。
齊嘉義聽了這話,又急又痛,急的是少年完全誤解他的意思,痛的是少年將他的錯誤攬到自己身上,根本不懂顧惜自己。
半晌,輕歎道:「我沒趕你走,你起來。你若堅持留下,我怎會趕你,你回房吧。」
小柳微微點頭,再不作聲,轉身回房。
而齊嘉義隔壁的楚芸房裡,一直在窗口聽著兩人對話的主僕五人臉色都不好看。
楚芸冷冷哼了聲:「你們先別作聲,等我哥哥來,自有那齷齪人的好看。」
四個丫鬟當然知道楚家大少楚嵐的手段,一夜無話。
楚芸主僕似乎想在山上長住,齊嘉義雖喜清靜,倒也不想掃了她們的興致,除了日常練功不能耽誤外,其餘時間都陪著她們四處遊玩采獵。小柳的活兒全讓紅橙藍紫四個丫鬟攬下,除了在院裡那塊菜地上施肥耕種,再沒其他的事情。
一個月下來,除了吃飯見面,齊嘉義根本沒空跟他講話,更別提教他識字,而楚芸主僕當了齊嘉義的面尚算客氣,轉過臉去便視他為無物。
他被隔在他們所有人外面。
他不怕那些小姐輕鄙他,也不怕沒人搭理,反正慣了。他只擔心齊嘉義--世上唯一對他好的人也嫌惡他。
思慮至此,晚上一個人縮在床上,只覺得心頭發顫,遍體生寒。
山上到了臘月,雖不再綠樹遍野,卻也有著格外的景致,楚芸嚷嚷著要去打獵,家裡只剩小柳一人,一早他便拿了樹枝蹲在地上複習以往學的字。
蹄聲噠噠,抬眼望去,一隊騎士飛馳而來。山路陡險,馬兒竟還跑得這般快,直看得小柳兩眼發呆。
馬隊在院落門口停下,為首的少年翻身下馬,只見他面覆輕紗,舉止灑脫,白衣勝雪,竟像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小柳剛站起身,那少年已向他行來,似乎嫌面紗礙事,伸手掀了。
好美!
這是小柳見過最美的人。
小柳目不轉睛地看著。
楚芸明艷動人,相比眼前的少年,尚不及其十分之一。
眼若春水,膚若白雪。
這麼美的人啊!
正值小柳感歎之時,那雙春水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譏誚。
好聽的聲音響起:「看夠沒有?」
小柳紅了臉,還沒應聲,臉上已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確切說根本不是一巴掌,因為少年的手根本沒挨到他的臉。
小柳跌坐在地上,摀住臉,呆呆地看向美到極點的少年,不知所措。
「你就是纏著齊嘉義的那個男娼?」少年湊過臉來,笑瞇瞇問。
地上的小柳臉白了下,微微縮起身體。
少年接著說:「我是楚嵐,小男娼,記好了。」一瞬間,楚嵐美麗的臉上泛起的囂張凶獰讓小柳渾身戰慄。
楚嵐站起身,院外的白衣侍衛從馬隊的車上攙下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和楚芸不同,女子長相並不十分出眾,但眉目間有股溫婉的氣質,頗是耐看。
她裊裊行來,對楚嵐說道:「小師弟,又欺負人了?」
楚嵐撇了撇嘴,反而對地上小柳說:「看到了?這是齊嘉義的新婚老婆秋若依,我師姐。」
聞言,秋若依臉上微露出窘意,再不搭理楚嵐,逕自進屋。
小柳愣愣地看向她,心想,原來「若依」是公子的夫人,她來了,公子定然高興。
果然,齊嘉義回來看到秋若依和師弟坐在堂屋裡銘茶,喜色上眉梢,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秋若依顯然有著愧意和不安,只站起懦懦稱了句「師兄」,便再不吭聲。
齊嘉義看到心上人對其他渾不在意,走上去幾步,雙手握住她肩膀,就想擁入懷裡。那些在心裡的埋怨、不解--
「為何離去?」
「為何回來?」
「我有什麼地方做錯?」
--通通拋到腦後。
秋若依有著顫抖,並不很情願,卻還是順勢偎到他的懷裡。
一邊,楚芸和幾個丫鬟看到兩人破鏡重圓喜形於色,反倒是楚嵐,一個人仍坐著閒閒地吃著碟子裡的炒貨,吃著還大煞風景地問:「師兄,想不到你這窮山僻壤破屋子還有些好東西,這花生味道不錯。」
聞言,擁著的兩人分開,齊嘉義看看花生,微笑道:「這是小柳做的,這孩子能幹。」
四個丫鬟臉上頗不自然,當時嘗了廚房裡剩的花生,以為是齊少爺在山下採買的,倒沒在意,竟是那個傢伙做的?
齊嘉義正想找小柳過來,楚嵐已「嗤」了聲:「就是那個小男娼做的?」說完,衣袖輕掃,將桌上的幾碟炒貨全掃在地上。
便是齊嘉義脾氣溫和也變色:「師弟,別污言穢語,小柳是個好孩子。」
「哦?難道他不是男娼?你不是寫信給母親跟她說明了麼?」
「那是過去!他被逼……」
「做過就是做過,被逼也是做過。」冷冷打斷,楚嵐站起,臉朝幾個丫頭說道,「我和師姐長途跋涉,餓了,開飯。」
紅橙藍紫幾個在楚嵐面前都異常乖巧,默不作聲準備起來。
齊嘉義氣得不輕,秋若依悄悄扯了扯他衣袖,他平復了半天才歎道:「師弟,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楚伯母還要靠你支撐楚家,你--」
「師兄,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楚嵐看看齊嘉義,又意味深長地看看秋若依,「楚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齊嘉義又氣得握起拳,剛想說什麼,楚芸幾個丫頭已然嚷道:「開飯啦!」他只好作罷。
其實他們師兄妹三人從小一起習藝,感情深厚,楚嵐的尖刻霸道,他也不是現在知道,說生氣也氣不了多久。更何況,此次若依回來,多半也緣自師弟暗中幫忙,此刻他心裡更多充滿歡喜和對楚嵐的感激。
開席後,楚嵐便先言明:「今晚我們自家兄妹聚一聚,外人就不必來了。」
連楚芸的四個丫鬟都另開席,齊嘉義也不好去喚小柳來。不過畢竟多日未見,席間倒也融洽,只秋若依雙眉微蹙,似有重重心事。
小柳默默待在自己的屋裡,聽著院落裡楚嵐手下人熱鬧的划拳聲,也不覺得餓。
一直冷冷清清的石屋如今好熱鬧。
公子看到新婚夫人肯定滿心歡喜。
本來,齊嘉義傳話過來讓他和楚嵐的手下一起吃飯,但是看到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小柳不由得心生懼意,再說也不覺得餓,便沒有出去。
公子應該不會再讓他去楚家吧。
想到那個絕美卻凶獰的楚嵐,小柳微微打了個寒顫。
他一直窩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席散,楚芸和秋若依先去安睡,楚嵐叫住也要離去的齊嘉義:「師兄,不想知道我怎麼把師姐帶回來的嗎?」
齊嘉義不作聲,卻返回坐下。
可楚嵐卻又轉而言他:「師兄,你歇得夠久了,不知外面鬧得多凶。」
正經起來的楚家大少自有他的威嚴,他看向齊嘉義,眼中厲芒稍現:「年後又要召開武林大會商討征伐魔教的事情。」他突然笑笑,「其實所謂魔教,猖獗了數百年,日月教亡了有白衣教,白衣教滅了有蓮花教,蓮花教敗了還有勞什子的昊天教,魔教怎麼可能殺得完。武林大會,開也是白開。」
齊嘉義聞言不悅:「師弟,你錯了。正邪消長,自古有之,但除魔衛道是我等職責所在,楚家更是武林正道翹楚,楚伯母身體不佳,你要好好擔起這付重擔才是……」
「好了,跟你說也是白說。」楚嵐不耐,「我告訴你最想知道的,師姐她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她當時受了重傷。」
「什麼?」齊嘉義大驚。
「路上我替她療過傷,好了七八成,剩下的還得你來。」
「她怎麼會受傷?是否那魔頭……」
「那你要問她,不過,她的內傷有些古怪,痊癒怕還要花大工夫。還有,如今師姐既然回來了,師兄你要好好待她。」楚嵐從小受秋若依照顧,對她倒仍是體恤回護。
齊嘉義心下不寧,點頭稱是,他又怎會不好好待若依呢。
「還好,你還知道要把那個小男娼送走。」楚嵐笑道,俊目中含著絲譏誚。
「師弟,別這麼說小柳,他的事情緩些再說罷。」齊嘉義再沒心思說下去,站起離去。
看他離去身影,楚嵐心說,那小倌在師兄心裡份量不輕嘛……燭光下,他雙眉微挑,嘴角牽著絲邪笑,不知想些什麼。
小柳一直沒睡著,寒夜,被窩裡越睡越冷,外面的聲音也漸漸沒了,寂靜得有些可怕。
冷得實在難受,他爬起來穿了寒衣,睜眼到天明。
大清早,外面一片喧鬧,他知道他們又去山上遊獵。又隱約聽到楚芸在說什麼「溫泉」,這小柳也知道,說的是後山的溫泉,那裡地勢險峻,他沒去過,只聽齊嘉義曾經提及。
直到什麼聲音也沒有,又待了很久,他才推門出去。
果然院子裡人都走空了,他拿了小水壺盛了水缸裡的水,蹲在院子一角漱洗,水冰得厲害,他一邊漱口一邊打哆嗦,漱完口又拿布巾捧了冰水潑在臉上,驀地,他心裡莫名一聳,也不顧臉上都是水四處逡顧,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好一會兒心裡才平靜下來,他倒也沒多想,慢慢擦乾臉上水滴。
弄完一切,他進了廚房,從昨日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很有些餓了。廚房裡菜很多,但都是昨日楚嵐手下帶上山的,小柳不敢用,想了想還是到院裡的菜田挑了一小籃青菜,快手快腳洗完切好。又到石屋簷下取了塊之前醃的臘肉,切了一塊下來剁成丁。
他在花舟上除了陪客還得幫著伙頭師傅做下手,廚房的一套都很熟。他熟練地生火,將醃肉丁下鍋煎炒,等肥的搾成油再放上青菜,鏟子幾個翻顛,一盤臘肉炒青菜就做好了。因為醃肉是頗費了些腦筋醃製的,自有一股異香,加上冬天的青菜剛臨過霜格外青翠,雖然是家常菜,卻色香味俱全。趁著鍋還熱,他又舀了點昨日的剩飯炒了下。
廚房有個生火時坐的小凳,他將飯盛到青菜上,拿了筷子坐下就吃了起來。
因為餓得久了,起先幾口吃得倒也快,可也正因為餓得久,吃了幾口便覺得有點堵,於是放慢速度,小口小口吃。
正埋頭吃著,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本來日頭正巧照進廚房,挺亮堂的,這時卻似乎有什麼擋住了。他抬頭,便看到廚房門口逆光站著個美少年。
修長身姿,背手而立,楚嵐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第三章
楚嵐今早剛出去,還沒到後山的溫泉,突然就叫了兩個隨從要回去。回到石屋時正好瞧見小柳縮成一團在那裡漱洗,他揮退了隨從,也不出聲,站在暗處一直看著。
那兩個隨從跟了楚嵐多年,卻也摸不透他的性子,不過都暗自同情小柳,給這位小爺盯上不定要遭什麼事兒。
楚嵐站在廚房門口,看見坐在小凳上的男孩兒驚嚇地看著自己,心裡一陣煩,冷冷道:「拿雙筷子!」
啊?小柳張了張嘴,卻沒反應過來。
「拿雙筷子,你是聾子麼?」楚嵐厲聲呵斥。
小柳忙將手裡盤子放到灶頭上,去碗櫃裡取筷子。
楚嵐眉一皺,想到碗櫃裡的筷子是昨日別人用過的,又說:「別拿了。」
小柳呆呆站在那裡,不知道這個少爺想幹什麼。卻見楚嵐走過來,取了他剛才吃飯用的竹筷,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他忙低下頭去。
楚嵐看了會兒,從盤子裡夾了顆菜芯到嘴裡,世家子弟,吃相是沒得挑剔的,優雅得緊。吃完,也沒說什麼,把筷子擱下。
小柳低著頭也沒看見他做什麼,背靠著灶台,心裡暗自哆嗦著,只看到身前地上的人影越來越近,他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
「抬頭!」頭上是楚嵐好聽的聲音。
小柳的頭卻垂得更低。
「以前做小倌的時候也這麼不聽話?」聲音轉得陰狠。
小柳心裡一顫,抖嗦了一下,下巴已經被楚嵐捏住上抬,眼睛對上那雙春水一般的美目,可美目裡的凶狠卻讓他害怕得頭直往後仰去,但捏住下巴的兩個手指便如同鐵鉗一樣,他分毫不能動彈。
只見楚嵐俊美的臉慢慢靠近他,臉上邪邪地掛了笑:「我師兄怎麼會看上你?」
說著話,他伸出另只手隔著小柳的棉衣捏他的腰和屁股,一邊捏一邊嗤笑:「瘦得跟排骨一樣,師兄不嫌礙手嗎?」
小柳羞窘驚惶,便用力掙扎起來,可還沒掙扎兩下,楚嵐卻鬆開手站了開去,涼涼地道:「至於嗎?你這付樣子只能騙騙我師兄,你什麼仗勢沒試過,嗯?」
小柳縮成一團,拚命咬住嘴唇,想奪門離開,楚嵐卻擋住去路:「現下齊嘉義要將你送到我家,你要好好聽我話,知道嗎?」
小柳下意識搖頭,公子才不會,公子答應他將他留下。
楚嵐看他搖頭,冷哼了聲,卻命令道:「先不說了,你坐下,把你做的東西吃掉。」
小柳立在那裡好一會兒,才拿了灶上的盤子重新坐到凳子上,可這時哪還有心情吃飯,拿著筷子的手直發抖。
楚嵐一直靜靜站著,看他顆粒不動,突然一陣火氣上來,一掌掃過將灶台旁邊放著的鍋碗瓢盆全掃在地上,沉喝了聲:「滾!」
小柳惶急間還是將碗筷往凳上擱了,才衝出去。
楚嵐的隨從在外面聽到聲響偷偷探頭瞧,兩只碗「啪啪」摔在他們頭上,嚇得又縮回頭去,心想,這位爺的火氣從哪兒來的啊?
過了半晌,楚嵐輕輕撣了撣身上灰塵,彎下腰從小凳上取了那盤半冷的炒青菜和飯,看了會兒,拿了那雙竹筷又取了一箸青菜,然後第二箸,第三箸,再吃了口飯。
他嫌楚芸的丫頭做飯膩味,早飯沒吃,這會兒有點餓,竟將家常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吃完,從廚房的門望出去,看向小柳住的那間小石屋,又冷哼了一聲。
齊嘉義此去溫泉,主要因為該處氣溫高,利於給秋若依療傷,但是就像楚嵐所說,若依的內傷大有蹊蹺,每當他運功到關鍵時刻,總感覺自己的真氣會不由自主地被吸進她體內。但當他問她受傷時的情形,她卻總是搖頭不語。他可以不問她為什麼回來,可以不問她魔教內情,但是這內傷不治癒對身體大有害處他不能不問!
這一日下來運功多次,總是功敗垂成,加上秋若依鬱鬱寡歡,齊嘉義心裡實在不是滋味。日落返回,又發現廚房杯盤狼藉,想起只有楚嵐和小柳在家,心裡一突,走向小柳的小石屋。
小柳直到確認屋外是公子才敢開門,他一個人窩在屋內猶如驚弓之鳥,也不知道那個大少爺還會做什麼事情,又冷又餓下更顯瘦弱憔悴。
齊嘉義看他憂惶的神色,輕歎了口氣,溫言道:「飯吃了嗎?楚家少爺只是脾性不好,你別多管他。」
小柳微微點頭,心裡覺到多日未有的溫暖。
「這幾日,我要替若依療傷,你自己多照顧自己懂嗎?」
小柳頭點得更急,他看向齊嘉義,囁嚅半天,輕輕確認:「公子,你會留下我的對嗎?」
齊嘉義看他怯弱模樣,心下雖覺得不妥,還是點頭。不過看到笑意閃過男孩兒的眼睛,卻覺得自己做得很對。
他離開小柳剛想去看看若依,就聽到背後楚嵐譏刺的聲音:「師兄,也難怪你要留下他,一個男孩兒怎麼著也不能生下娃娃,別人也不會生疑心,他又能幹,替你煮飯洗衣……」
齊嘉義回頭喝止:「楚嵐!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他不是盛怒不會叫楚嵐名字。
楚嵐慢慢走過齊嘉義,哂笑了句:「那就把他送走,我知道,師姐呢?」
齊嘉義沒作聲,悲涼在心裡滑過,若依怎會在意這些事……但他還是立刻振了精神追上楚嵐:「師弟,我們商量下怎麼治癒她的傷勢……」
接下一月時光,齊嘉義和楚嵐師兄弟倒是空前合作,替秋若依療傷。
內功療傷,一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楚芸和幾個丫頭雖幫不上忙,卻也日夜守護,楚嵐的手下更是戒備森嚴,夜晚就搭帳篷在外守衛。
小柳得了齊嘉義的首肯心裡踏實多了,其他人也顧不上作弄他,只是,他格外害怕楚嵐。
偶爾相遇,楚嵐盯著他的眼光除了凶狠外還有種說不出的邪氣,是小柳過往生涯中極熟悉的那種,但是他又覺得不可能,楚家少爺這樣的俊俏人物,怎麼會對他……說給誰聽都不信啊。
眼看就過新年了,楚嵐兄妹本來都應返家,但因為秋若依的傷勢耽擱,只能在這山上過年。不過楚嵐的手下這些時候山上山下的,早置辦了足夠年貨,更在石屋原有的基礎上多蓋了幾間,原來的小院落也擴充了兩倍。楚嵐生活講究,他的臥房早就佈置一新,但仍多有不滿,反倒是楚芸這麼個世家小姐在山上過了小半年仍甘之如飴。
大年夜,楚家兄妹和齊嘉義夫婦歡聚一堂,手下在其他幾間屋子裡也是鬧得不亦樂乎,小柳早些就吃了點東西,這時寂寞得緊就出了小屋到附近走走。
他一直生活在船上,對山裡的景色總是看不膩,更何況前些天剛下了薄雪。
山風凜冽,他緊了緊身上棉衣在棵大樹下坐下,地上冰涼,他冷得一顫卻不以為意,只默默看向燈火通明的石屋。
他們是一家人。
以往花船上,過年很熱鬧,卻也沒他的份,就算沒人點他,也要在廚房裡做下手,深更半夜回去還得避開喝醉的龜公、打手。
再早些,還在家裡,爹娘兄姐的影像早都模糊,只記得餓,吃不飽,有沒有過年也忘了。
和很多人一起過年,一定很好。
公子對若依夫人很好很好,公子願意留下他,若依夫人會不會願意?
小柳愣愣地想著,眼前便有些模糊了,他把頭擱在膝蓋上,眼前突然躥過一隻耗子,躲在樹後,似乎很怕他,他輕輕說,小耗子,你怕什麼,我比你還不如……
一顆淚掉在地上……
「傷心啥?齊嘉義大過年扔下你一個?」清亮譏誚的聲音響起,卻是楚嵐,不知何時已然到了身邊。
小柳忙不迭站起往後退去,貼在那棵大樹上。
「喲,還哭了?」月光下,頎長的楚嵐格外俊美,只目光閃爍,神態不可測,「大過年的,齊嘉義扔下你一個,嘖嘖……」
小柳垂下頭不說話。
楚嵐看他一臉淚痕,手伸了伸,又放下,只說道:「現下還來得及,你好好聽話,到了楚家,還能有好日子過。」
小柳抿了嘴,只是搖頭,還忍不住看看四周,想跑。他其實知道碰到這種惡人應該乖乖的,越是驚惶越是壞事,可他見了楚嵐就只剩害怕,心裡直哆嗦,只能作出本能的反應。
果然,楚嵐俊臉上漾了怒意,一手撐在樹上,將他困在樹邊,臉幾乎直湊到他的臉,陰狠卻輕柔:「我說齊嘉義到底看上你什麼,你就只會裝可憐嗎?你不看看人家老婆都來了,你還有臉賴在這裡,倒真還連隻耗子都不如!」
小柳帶了哭腔:「不是,我……」
「你不是什麼,你就是!瞧瞧你自己,身上沒半兩肉,面黃肌瘦活像餓鬼,還做過男娼,不知道多少人上過,還要扮可憐,鬼鬼祟祟去討好齊嘉義,也就齊嘉義這種木頭才上你當!你聽好了,趁早離開這兒,到了楚家還能討個好,聽到沒?嗯?」楚嵐伶牙俐齒尖酸刻薄,一股勁兒惡罵,還捏了小柳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小柳只覺得刀在戳自己的心,為何這麼好看的人卻這麼惡毒,為何偏偏要來欺負自己?他拚命咬住唇,不說話。
楚嵐又道:「你家齊公子說了,過了年就讓你跟我們走,你還不乖乖的,嗯?」
「你胡說。」小柳小聲卻堅定。
楚嵐直盯盯瞅著他,眼中厲芒一閃,倏然出指,鎖了他穴道,扔到樹後暗處,然後疾步離去。
石屋裡,吃到一半離去的楚嵐重又歸席,一臉陰沉,拉了齊嘉義就往外走,秋若依和楚芸面面相覷。
他也不回答齊嘉義的問話,直把他拉到院外一棵大樹前,才說道:「師兄,我和楚芸要趕回去,年後就動身。」
「就這事屋裡不能說嗎?」齊嘉義失笑。
大樹後,小柳雖然穴道被封,不能動彈,前面兩人的對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楚嵐說:「我要說的是那個小男娼,我和楚芸走了,他不能留下。」
「師弟,是我寫信給楚伯母,但是我--」齊嘉義有些猶豫。
「你什麼你,齊嘉義,你想對不起師姐嗎?」楚嵐狠狠盯住他,「你說實話,你到底為什麼要送走他?真像跟我娘親說的那樣,只是怕不能顧全他嗎?」
暗處的小柳心裡一抖,公子還會為什麼趕走自己呢?
他記起公子中秋夜發現他時的驚愕和厭憎。
可自己早就保證以後絕對不會了,求過他了……公子也答應過了啊!
他心立刻揪起來……
齊嘉義沉默不語,他送走小柳,因為楚伯母為人慈善,定能好好照顧他,但更多是因為他一直記得中秋夜身下男孩兒滿臉羞意、欲迎還拒的模樣……他不能誤人誤己鑄成大錯,他不能留下他……
楚嵐看他一直沉吟,神色古怪曖昧,心裡一陣亂跳,怒火猛地燃了起來,聲調卻陰陰的:「師兄,我當日沒說錯吧,這種小倌見了你定是死命纏上,你是不是真和他有了苟且……」
「沒有,那日我是酒醉--」齊嘉義再說不下去,臉上卻有些紅。
楚嵐看這情形,心裡更是發堵,薄唇緊抿,眸色漸漸變深,狠狠瞪向樹後暗處,暗罵,臭小倌,果然和齊嘉義不清不楚!
然後從齒縫裡發出恨聲:「怪不得你不放他走了!我這就去跟師姐說,你喜歡這小倌,要留下他--」說著,轉身就要走。
齊嘉義大急道:「你停下,誰說我喜歡他,我、我從未對他有過這個意思,只憐他孤苦--」
「那你要不要他走?」楚嵐停下問道。
齊嘉義長歎一聲,似乎又想起小柳怯弱求懇的眼神,半天不說話。
他們都不知道小柳悄然屏了呼吸……
「師兄,年後便要剿滅昊天教,你要想清楚。」楚嵐猛加劑藥。
齊嘉義聞言果然神色一凜,一咬牙,終於說道:「小柳過去後,要讓楚伯母多操心了。」
那話說出來,楚嵐立刻爽朗而笑:「行了行了,算你胸中存大義,你先走,我過去跟下人交代下行程。」
而小柳睜大眼睛,瞬時間心裡冰涼一片。他透過樹丫看看沒一顆星星的夜空--
唯一對他好的公子,也不要他了。
可是,自己的命都是他救的,自己這種人連只螞蟻都不如,憑什麼再去為難他。
只覺得嘴裡其苦無比,心裡突然便空空的,渾身發虛,便是被楚嵐解開穴道,也呆呆坐在地上不動。
楚嵐瞪著地上一臉呆滯的他,心裡又是得意又是生氣。
得意他再沒路可走,必是要跟他回楚家了。
生氣是--這個瘦巴巴一點也不好看的臭小倌,竟然和齊嘉義……
他猛地將他從地上提起,掐著脖子問:「喂,死小娼,說,怎麼勾引齊嘉義的?」
小柳怔怔看他一眼,就轉向別處,楚嵐更是大怒,聲音卻變得陰狠:「你以為我沒什麼法子對付你嗎?」說完,另只手猛地掀開小柳的棉袍,去扒他的褲子。
小柳驚愕,呆呆看著俊美無匹的少年,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褲帶被鬆開,才確認近一年沒有過的夢魘重現,他拚命掙動,可是,結果卻跟從前的每一次都一樣--褲子沒兩下就給扒掉了。
冬夜外邊是極冷的,寒風吹在肌膚上,腿上疙瘩立刻綻開來,他卻再顧不得,更用力掙扎起來。
楚嵐冷哼一聲,不費力就將他翻過去緊趴在大樹上,嗤笑道:「就你這身板兒,做男娼也是最下等的吧?」
他嘴裡說著,卻忍不住用膝蓋分開他的兩腿,手在他臀瓣上惡意捏掐起來,其實很早以前就想看看這小孩到底有什麼特別的……這時只覺得入手滑膩彈挺,下腹竟生出股熱氣來……
可說出來的話卻仍是:「哼,只有齊嘉義那種木頭才會看得上!」
小柳被抵在樹上動彈不得,臉貼在冰冷粗糙的樹皮上,被楚嵐的手肆意捏摸著,好似又回到從前,下意識便顫著聲喊:「不要--」
楚嵐湊到他耳邊問:「不要,不要什麼?」掐著小柳臀瓣的長指卻未見停,滑到了兩股之間。
「別--」小柳咬住唇,心裡已然意識到今次是逃不了的,眼淚卻也流不出來,只是心裡問老天,恩人公子已經不要我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別什麼,嗤,你以為我會要你?」楚嵐在他兩股間探指撥弄,更伸到前面掐兩隻小丸,小丸入手小而軟,他摩玩得甚是得趣,但後面卻一時伸不進去,往四周瞧了瞧,沒什麼趁手的,便取了頭上的玉質發簪,探向那處器官:「便來試試這個--」
髮簪尖細,用力下直刺而入。
幼嫩的器官怎能受得了,激痛下,小柳本能地掙動,指甲死命掐進樹皮,不知是冷是痛還是絕望,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楚嵐感覺壓在樹上的瘦弱身軀劇烈抽搐,卻半天沒有發出聲響,心裡一突,驀地停下來,將男孩兒翻轉過來--
蒼白的臉孔上,無神的眼中,絕望,過目難忘。
他手不由一鬆,人跌在地上。
將沾了血的髮簪收入懷裡,楚嵐一時也說不出話。
小柳兩條幼細白腿裸在寒夜裡,大腿內側隱約有著些血跡,月色下竟說不出的淒艷。
隔了半晌,他才發狠威嚇:「你再去求齊嘉義看看,我便將你賣到最下等的妓寨去,看誰還來救你!」恨聲說完,便飛步離去,再不敢看地上的人一眼。
在地上躺了許久,小柳以為自己死了,兩腿凍得發僵發麻,屁股也痛得厲害,可是能感覺到冷、感覺到痛,應該還活著吧?
就好像做了場夢,但卻是真的。
呆怔怔地,他慢慢拾起撕破的褲子勉強穿好,忍著後處的刺痛,一步一挨,回到自己小屋,短短距離竟花了小半時辰。其他屋裡還是很熱鬧,也沒人注意到他。
窩在床上,裹上被子,很久才有了些暖意,鄰屋的喧鬧已漸漸平息,他猛地站起來,失了神一般,走到屋裡的木櫃子前面,開始收拾少得可憐的衣物。
他要走!離開這兒!他不能去楚家,會被那個人再賣到妓寨去!只要想到楚嵐,他兩腿直打顫。
衣物很少,而且他到山上後抽了些個子,有些已經穿不下了,但他還是全部收到包裹裡。這時,他看到放在箱子最底下的紫色袍子,輕輕摸著,嘴角微微綻了個笑,是公子送給他的呢,他最寶貴的一件衣服,明天就是大年初一,要穿的。珍而重之地將紫袍疊好放到包裹的最上面。再環視住了快一年的小屋,將齊嘉義贈給他的一本三字經、兩支筆和用剩下的紙墨也收好,便再沒什麼可帶走的了。
在山上,平時採買都由齊嘉義付錢,兩個人過生活,齊嘉義未想過付工錢,小柳更沒想過要,這時小小的包裹裡竟是一個銅錢也沒有。
小柳看時間尚早,便把身上的破褲子縫了縫,等到外面再沒半點聲響,才拿了小包裹,輕手輕腳走出小屋。
他後面受了刺傷,走起路來生疼,但還好他對這些算是習以為常,忍忍便過去了。
深夜,除了突然刮起的大風聲,特別安靜,踏出院門,走出十多丈,小柳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向齊嘉義住的那間石屋。
他轉過身,慢慢跪下,規規矩矩叩了三個頭。
雖然公子不想留他,可是公子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他本想伺候公子一輩子,可現在若依夫人也回來了,公子哪還需要他呢。
叩完頭,他站起,輕輕說:「公子,我走了。」說完,沿著山路頭也不回地走入黑夜。
年三十晚上,齊嘉義夫婦和楚家兄妹是守完夜才睡的。酒席撤了,四個人和幾個丫頭一起吟詩喝酒對對子,玩得很是高興。
楚嵐並不很擅長這些詩文,但他性子壞,就算輸了,旁人也不敢讓他喝酒。
可今次倒也怪了,只見他自己倒酒,喝了一杯再一杯。
「哥,你是怎麼啦?吃個酒席出去好幾次,還神神秘秘地拉了齊大哥說私話,這下又喝起酒了--」也就楚芸還敢叨咕幾句,但還是被楚嵐打斷。
「少廢話。」
齊嘉義和秋若依無奈笑笑,他們早習慣楚嵐乖張的脾性,也隨他去。
倒是小橙拉開門往外看看,說道:「起風了,看情形,晚上還得下雪。」
「瑞雪兆豐年,好事兒!」齊嘉義笑道。
不想,楚大少卻將手中酒盞往桌上一撂,轉身便出去了。
屋裡的人莫名其妙。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雖然回到席上,心裡卻總掛著外面。
眼前一會兒是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倌絕望的眼神,一會兒又是他白嫩嫩的臀瓣,幼細的白腿,還有手上,似乎還留著滑膩彈挺的觸感。他悄悄探到懷裡,碰碰那根沾了血的髮簪,心說,自己都沒探進去,倒便宜了你一根小髮簪。
他心神不寧,外面大冷天的,那臭小倌會不會給凍死?還要下雪,別給埋在雪裡成了冰屍。
他施展輕功,兩三縱就到了大樹後面,那裡卻沒了小孩兒的人影。他立刻又到了他住的小屋門口,屋子雖然沒亮燈,但他運功聽了會兒,裡面還有一細微的呼吸聲,一聽就是沒練過武功的人,心裡竟然一定,又灑洒然回了酒席。
待他們都去安睡的時候,小柳已然收拾包裹離開了石屋,他心目中的家。
夜裡果然又下了雪,而且不是前些日的薄雪,是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
小柳走在山路上,頭上身上全染了白。大年夜沒有月光,加上大雪漫飛,天更加黑沉,不一刻地上就已積了一層,本來便不好走的路更是崎嶇險滑。
而且,冷。他身上著的棉衣並不很厚,時間久了身上的雪慢慢化成冰水滲進棉衣,整個人跟掉在冰窟窿一樣。再加上他身上還帶了傷,這時節舉步維艱,走了一個時辰才走出幾里,便是天明也下不了山。
突然,腳下一滑,便摔了個跟頭,身旁就是陡峭斜坡,他小心翼翼爬起來,卻發現包裹滾了下去,幸好被掛在樹枝上沒掉下山,夠了半天才撿回來,卻趴在雪地上喘了半天。
再站起繼續趕路,雪卻下得更大,眼前全是灰白的雪垛,砸在臉上,路都看不清楚。
小柳已然凍僵,全身脫力,只能抱了包裹慢慢靠在山壁。
他眼睛睜得大大,卻什麼都看不清,就跟他的前程一樣。
天下雖大,卻無一處容身。
他本想下山,先找個什麼活做做。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他不認得多少字,身體瘦弱幹不了重活,還沾了許多風塵味,明眼人一眼就能辨識,更何況大過年的,誰會要人幹活?身上又沒半文銅錢。
可是他若不走,那個惡人會將他賣到妓寨去,他也不想為難恩人公子。
但如今,撐了口氣離開,前程又在哪裡?
他能去哪裡?
便是此刻,怕就要凍死在荒山上。
寒意更甚,凍得昏沉沉的他,恍恍然想到後山有溫泉,下雪了,那裡不知還暖和麼。他撐著最後的力氣往後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