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無窮,卻越來越窮
什麼是你不需要的?
什麼又是你真正需要的?
人要有勇氣被討厭,更要有勇氣過平淡幸福的日子
透過簡單純粹、豁達自愛的美學精神 重新審視人的真正需要
一帖為現代人心靈扇搖沁涼清風、離苦得樂的精神提案
大窮忙時代最佳經典 連續1095天高踞年度十大暢銷書排行榜
新井一二三 導讀
李長聲(旅日知名作家) 推薦
林水福(日本文學翻譯家、學者)、茂呂美耶(作家)、張國立(作家)、陳銘磻(作家)
鄭姵萱(日本裏千家茶道準教授˙茶名 宗萱)特別推薦
「人是否能獲得終極幸福,與現世的成功或失敗無關,
而取決於心靈是否為各種凡塵的欲念阻塞」──中野孝次
清貧,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貧窮,而是通過自己的思想和意志,造就簡單樸實的生活型態。
本書共二十四篇隨筆,講述良寬禪師、西行法師、吉田兼好、松尾芭蕉、池大雅、鴨長明等日本古典人物的生活故事與精神風骨,並以此作為典範,主張現實生活中的生存狀態縮減得越單純,越能使心靈開放、自由而充實,越能敏銳感受生命的幸福。故現代人應該減少物質慾望,回歸簡單、質樸,追求精神層面的富足。
清貧的生活態度
‧拋棄繁華,遠離物質享受,追求簡樸生活。
‧以貪婪為恥,厭惡通過貪婪斂財而致富。
‧尊重內心的原則,不壓抑自然的感情。
‧追求「風雅」——內心充實與人格完善。
‧熱愛自然,強調與自然的和諧、感應。
‧重新審視人的真正需要,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作者簡介:
中野孝次
一九二五年出生,日本千葉縣人。東京大學文學部德語系畢業,曾為國學院大學教授。倡議和平、反核,涉足廣泛,在小說、評論、隨筆、翻譯等多種領域都有建樹,曾獲新田次郎文學獎、藝術選賞文部大臣獎、日本藝術院恩賜獎。作品近百冊之多,其《清貧思想》、《素樸生活》、《木屐與清酒:生活中的惜物思想》等書曾被翻譯為中文。
譯者簡介:
邵宇達
一九六三年生於上海,曾為羽毛球職業運動員。一九八八年畢業於上海大學文學院中文系。一九九〇年赴日。現就職於上海文化發展基金會。曾獲國家一級心理諮詢師資格。生性淡泊,雖時有采菊東籬之心,卻無心遠地偏的修為。
章節試閱
三、如果自己心中有愧──本阿彌光德與光甫的鑑刀之眼
一種思想,在一個時期不僅僅侷限於單一個體的生活方式,一定會波及整個社會生活。因此,我們有必要繞開一下,來觀察妙秀的思想是怎樣被她的後代所繼承。
前面已經說過,本阿彌家族自室町幕府的第一代將軍足利尊時期開始,即以刀劍鑒賞、研磨作為家業,妙秀和光悅的倫理道德觀同時貫穿於整個家業的流傳過程中。寫作《本阿彌行狀記》的光悅之孫空中齋光甫根據自己的經驗,將此事完整的記載在《本阿彌行狀記》一書中。
光甫滯留在江戶的某一天,被邀至松平安藝守的公館,武士今田四郎左衛門拿出一把插在古鞘中的鏽刀,恭恭敬敬的請求道:
「吾主囑我將此換金幣二枚,故四方求助,找人鑒看。而至今沒一個人看得上眼,奈何!尊駕能幫我鑒定一下嗎?」
光甫接過刀來仔細端詳,刀身上的銘文都已經模糊不清了,且鏽蝕不堪。但光甫立即判定這是一把寶刀。他說:
「不用再找別人了,你想出讓的話,不管什麼價格,我都願意買下,只是,可不許反悔哦。」
在場的寺西將監、淺野數馬等一群重臣見光甫這麼說,都有些疑惑不解:
「哎呀,你好像對這把刀特別中意,我們可怎麼也看不出這刀有什麼好的?」
光甫相信自己的眼光沒錯,斷言這是一把正宗寶刀。眾人都對這意外的情況感到訝異。雖然是武士,如果缺乏鑒賞眼光的話,自然無法透過鏽蝕的刀身,發現其真正的價值。
於是光甫便帶著這刀回到京都。此刀一經研磨,便光芒四射,誰看了都愛不釋手。族長光溫看了光甫拿來請教的此刀後,同樣肯定了光甫的判斷。光溫在刀身上附上價值金幣兩百五十枚的標籤,更嵌刻上「正宗」二字。在那個時代,本阿彌家族的鑒定就是有這樣的權威。
在松平家今田四郎以兩枚金幣的價格出售時,要是別的商人,一定會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就順勢以兩枚金幣買下。這也算不上什麼大惡事,不過是白撿了一份便宜而已。但在本阿彌家看來,以鑒賞刀劍為業的眼光既已看出真正的價值,而趁對方毫不知情之機去收買,無異於掠奪,是一件令人羞恥的行為。重要的不是金錢,自己家族在鑒賞刀劍方面的權威才令人值得誇耀與自負,這是最重要的。如果執迷於金錢,使家族的威望受到損害,無疑比死還要可怕。
先前妙秀為小袖屋的瀨戶肩衝茶罐一事曾對光悅說:「你拿了那銀子的話,再好的珍品也成了俗物,你這一生也就無法再領略茶道的妙處了。」
這種思想,在他們的家業—刀劍鑒賞中同樣一脈相承。重要的不是別人怎麼看,而是自己內心的原則。哪怕是沒有人知道的事情,如果自己心中有愧,就無法寬恕自己。這才是他們最為看重的事,和那些見錢眼開,再骯髒的錢也拿得心安理得的人,無疑有著天壤之別。
因此,光溫的祖父名人光德有這麼一段逸事流傳下來。
有一次,德川家康將一把平日祕不示人的短刀拿給光德看。此刀原為前幕府將軍足利尊氏的鎮宅之寶,附有足利尊氏本人的親筆字條。是德川家康極為心愛的寶貝。
光德在御前細看了很久,誠實的對家康稟道:「此刀被重新燒鑄過,已是一件廢品。」聽了光德的話,德川家康頓時沉下臉來。
光德進而又說:「雖然附有足利尊氏的字條,但這說明不了問題。足利尊氏本人並不是刀劍鑒賞家,何況在他手上的刀還是新的。」
話說得這麼斬釘截鐵,毫無迴轉餘地,德川家康從此再也沒有召見過他。光德認為即使在最高當權者德川家康面前,要他說出違背自己本心的話,還不如去死。毫不畏懼地直言自己的真實所見,這才是光德。自己才是刀劍鑒賞的絕對權威,這種驕傲哪怕是在最高當權者面前也絕不改變。
《本阿彌行狀記》在這段逸事後解釋道:不管是多麼魯鈍、不善諂媚的人,知道這是將軍的祕藏之寶,又是在御前群臣面前,大概沒有人會純真到會說出這刀是廢品之類的話。
由此可見,本阿彌家族最看重的是自己對自己的誠實,對社會有時也要有近乎愚昧的剛直。比起待人接物的圓滑,他們更怕違背自己的本心。這一定是當時日本社會相當珍貴的心靈思想。
他們這麼早就擁有這種近代人的意識,我以為是由於這個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虔誠的法華宗信徒。換而言之,正是由於在內心深處有可畏懼的神佛存在,才不須他人的外力規範,能夠自己約束自己。
這個家族從第六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教時,本阿彌清信在獄中皈依了日蓮宗的日親上人—因為不屈服於頭戴烤鍋的刑罰,被世人稱為戴鍋日親—改名本光以後,每代人都將頭髮剃光,並以光字命名,是非常虔誠的法華宗信徒。本阿彌家族和京都的本法寺的淵源極深,可稱外護法。此後家族中甚至有人出家皈依佛門,可以說是以本法寺為精神支柱的體現。
光悅自從德川家康賜下鷹峰之地後,就在這片土地上修造了常照寺、妙秀寺、光悅寺、知足庵四座寺廟,每天醉心修行。由於敬畏神佛,即便不為世人所知,也絕不放任自己做出違背信仰的事。這便是本阿彌家族中剛直不阿的精神傳統。
《本阿彌行狀記》在談到光悅的信仰時這麼寫道:
家父光悅終生不喜阿諛奉承,尤信日蓮宗。
先前的光德同樣如此,光悅在這裡更被特別強調「終生不喜阿諛奉承」,可見已與日蓮精神結合成為一體了。
光甫在談起自己家族時說:
「本阿彌家族沒有一個具大智慧的人,至今卻仍然得到神佛庇佑,那是由於先祖的品德。因為畏懼天命、相信善惡報應,才不做違反人道的事,更不會擅行惡事。
「尤其在刀劍鑒定方面,因為是家族的頭等大事,必須眼光銳利,心無旁騖者才行。心有陰霾之人是不可能準確鑒定的。這方面有很多例子,現茲舉以下若干事例……」
於是說出光德見德川家康之刀而不阿諛的故事。
換言之,必先有了「畏懼天命」之心,才會恐懼那凡人看不見的存在,才絕對不敢做出違背本心的行為,依從自己本來的意願生活下去。這種心境同樣體現在刀劍鑒賞的家業方面,所以本阿彌家族的眼光才會出乎想像的嚴格。人生信仰和職業倫理就這樣合為一體。我們由此可知,與近代基督新教嚴厲的倫理觀大致相同的意識,已經在這家族中形成。
說得更遠一點,前不久,我在讀菲利普‧梅森的《英國紳士》一書時,發現書中有關紳士的一些論述和《本阿彌行狀記》中的記載非常相似,心裡感到極其愉快。比如在論及名譽時,書中如此敘述:
名譽乃紳士不可或缺的,對威爾來說,名譽不僅是世人對自己的評價,同樣意味著自尊心—從而亦指高潔、圓滿和自足;並且應予輕視金錢。這應是本質的。(略)威爾一文不名,但他確信無形的人格比金錢更重要。
這裡說的名譽,即自尊心,也就是無形的人格。如果這段話就這麼換成《本阿彌行狀記》中的人物也絕不奇怪。不,如果在那個時代也有這種語言的話,他們一定也會那樣說的。
由此,我對現代日本商人在海外被認為「滿口都是關於金錢的話題,凡事只知用金錢去衡量」的評語感到十分悲哀。對一個紳士而言,在社交場合絕對應該迴避金錢這個話題,如果在一個崇尚藝術的國度,當人談論起繪畫的美學問題時,卻插言高談此畫的拍賣價格,豈不是太煞風景了嗎?
日本人以前絕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們不願在人面前談論金錢,尊重高潔的行為,把名譽看得至高無上。論天下國家時,我認為日本人討厭那些滿腦子充滿利益算計的傢伙,更重視那些坦率的陳述己見,有頭腦、有見識的人。所以本阿彌家族的故事才會如此詳盡的流傳至今。我相信,日本值得誇耀於世的,並不是躋身經濟大國,也不是成為貿易輸出大國,而是人世間最重要的「無形的人格」。
我知道,現代也有不少人敬畏這種「眼睛看不見的存在」,不會做令自己感到羞愧的事,擁有自己價值準則的人。並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只熱衷於交易、賺錢,對金額數字之外的事物不感興趣。如果日本人皆是後者,那太令人遺憾了。所以,我以光悅和妙秀為例,強調日本也還有這樣的人物。
三、如果自己心中有愧──本阿彌光德與光甫的鑑刀之眼
一種思想,在一個時期不僅僅侷限於單一個體的生活方式,一定會波及整個社會生活。因此,我們有必要繞開一下,來觀察妙秀的思想是怎樣被她的後代所繼承。
前面已經說過,本阿彌家族自室町幕府的第一代將軍足利尊時期開始,即以刀劍鑒賞、研磨作為家業,妙秀和光悅的倫理道德觀同時貫穿於整個家業的流傳過程中。寫作《本阿彌行狀記》的光悅之孫空中齋光甫根據自己的經驗,將此事完整的記載在《本阿彌行狀記》一書中。
光甫滯留在江戶的某一天,被邀至松平安藝守的公館,武士今田四郎...
推薦序
再讀《清貧的思想》
◎李長聲
將近三十年前,一九八八年,中國掀起出國潮,我也隨大流東渡,趕上日本經濟正好得呼呼冒泡,不可一世。據說是由於投機,房地產等資產價值大大脫離了實體經濟,蒸蒸日上。一九八七年,日本電信電話公社民營化(NTT)上市,起初股價是一百一十九萬日圓,不到一個月突破三百萬日圓。全民炒股,用股票擔保向銀行借錢買地,地價高漲。
土地、股票的事我至今不懂,或許因為生長在長春,歌唱過解放牌卡車、紅旗牌轎車,所以對「西馬現象」感一點興趣。西馬(CIMA)是日產一九八八年推出的高檔車,價錢昂貴,第一年竟然銷售四萬輛。你為什麼買?回答最多的理由是它貴。專家分析其原因有二:一是房地產漲價,有房子的人油然生出了豪闊的感覺;二是房地產漲價,首都圈公寓價格漲到上班族年收入的八倍,既然買不起房,乾脆用攢下的首付錢買車。我當時在一家小公司打工,天天下了班就陪著老闆去喝酒,啤酒清酒威士忌,喝到錯過末班車,叫計程車回家也能報帳。那時最佩服日本人,喝到再晚他們第二天也能按時上班。可是,不知怎地,經濟就蕭條了,雖然酒還是照舊喝,但幾乎不再下館子,更不去酒吧,就在事務所裡喝,一大瓶清酒,下酒菜是香菸盒大小的一、兩包豆類。聽說是政府對這種泡沫般的異常狀態使出了一招「地價稅」,又限制銀行融資額,於是股價跌、地價跌,西馬也伏櫪了。一九九一年泡沫經濟崩潰,持續近二十年的穩定發展期結束,歲月荏苒,被稱作失落的二十年,甚至某經濟智囊團預測將失去三十年,長此以往,二○三○年前後日本就不屬於發達國家了。說起來我僑居日本這些年,大部分時光活在經濟不景氣的「清貧」中。不過,很多同胞倒像比日本人幸福,活得風生水起,尤其是上了點歲數的女人,迸發著廣場舞大媽的勁頭。
一九九二年讀到了《清貧的思想》。這一年十大暢銷書中有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和經濟學家宮崎義一的《複合不景氣》,轉年,《清貧的思想》在暢銷書排行榜上高居第四位,「清貧」一詞也在社會上流行。不過,這本「清貧」之書應該與泡沫經濟像櫻花一樣爆落無關,不是要反省由盛而衰,是非成敗轉頭空,而是為泡沫經濟像櫻花一樣爆開而作,告訴人們兩件事:一、「好像世上往往相信金銀什麼的擁有得越多人越幸福,再也沒有比這更荒謬的想法了」;二、「日本過去有清貧這種美好的思想。有一種悖論性想法,把那種對擁有的欲望限制在最小,反而讓內在的自由飛躍」。經濟忽喇喇似大廈傾,人們準備過窮日子,需要打起一點精神,恰好此書出版,便爭相購讀。假如仍然在經濟繁榮中狂歡,有誰願意聽他說清貧?
作者中野孝次(1925-2004)是作家、教授,八零年代走上世界,聽到各國抱怨日本人,諸如:日本只考慮本國的利益,大量出口搞亂了外國市場;那種物美價廉有什麼不好的態度很露骨,絲毫不顧及別國的情況,怎麼能共存共榮;說話只談錢,好像完全憑有錢沒錢決定人的價值;年輕女人也腰纏萬貫拚命買名牌,對當地的文化、歷史毫無興趣;很少看見日本人有自己的哲學,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信,凡事能提出自己的見解,甚至對本國的歷史也無知;對貧窮國家的人很傲慢,覺得自己有錢,幹什麼都行;我行我素,吵吵鬧鬧不像樣,招人討厭,等等。
對這些抱怨,中野只好拿過去的日本人來辯護,就是說,「日本不光有大量製造商品或賺錢追求現世富貴榮達的人,此外還有重視心靈世界的文化傳統」。他舉出本阿彌光悅、鴨長明、良寬、池大雅、與謝蕪村、吉田兼好、松尾芭蕉,現世裡簡素得能活即足矣,遊於風雅的世界。這才是人的最高尚的生活方式,日本最值得驕傲的文化,日本文化的精髓。可以用這種崇尚清貧的傳統或思想對抗早已成為主流的物質萬能風潮。當年常有人說看不見日本的臉,藝伎的一臉慘白,力士的一身肥碩,漫畫的豐富乃至氾濫也只是把日本畫成了漫畫,而《清貧的思想》是日本的自畫像,畫出了「日本文化的一個側面」。不過,中野承認這好似文人的夢,也不無美化的傾向。
清貧,實質不在於貧,在於清。不是貧而清,而是清而貧。如作者所言:「清貧不單單是貧乏,那是靠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積極造成生的簡素形態。」日本文化裡也有金閣寺的金壁輝煌,三島由紀夫文學的富麗繁縟。清貧的思想主要產生於閉關鎖國的江戶時代。芭蕉有一首俳句:「賞櫻花:碗筷湊不齊,且在松下抬望眼,自有賞花心。」人們在櫻樹下開懷縱酒,窮人不好湊上前,遠遠的遙望,這般風雅的,不是芭蕉本人,他是被前呼後擁抬著食盒來賞櫻的。良寬住在五合庵,有「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才得以「夜雨草庵裡,雙腳等閒伸」。清貧的思想在詩文裡。窮人的問題是囊無米,爐無薪。貧窮生活是統治者、領主強加給他們的,何「清」之有?說他們甘於「清貧」,簡直拿窮人開心。清貧的思想是對於欲望的度的把握,任何時代都應該是人類的根本性生活方式,也要以這種態度使用資源,對待自然。
中野孝次在前言裡說:現在去國外旅行,覺得哪個國家對日本及日本人都很關心。不用說,理由首先是汽車、電器、表、照相機等日本產品大量打入。由這些產品知道日本具有非常高度的工業技術和生產性,可是,製造它的日本及日本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呢?看見物質卻看不見人的臉。但二十多年過去,這裡說的日本及日本人或許要換成別國及別國人,那些人又有著怎樣的嘴臉呢?日本造了一個詞:爆買。倘若爆買之餘喝一杯啤酒,那就會知道,泡沫總是要崩潰的。
再讀《清貧的思想》
◎李長聲
將近三十年前,一九八八年,中國掀起出國潮,我也隨大流東渡,趕上日本經濟正好得呼呼冒泡,不可一世。據說是由於投機,房地產等資產價值大大脫離了實體經濟,蒸蒸日上。一九八七年,日本電信電話公社民營化(NTT)上市,起初股價是一百一十九萬日圓,不到一個月突破三百萬日圓。全民炒股,用股票擔保向銀行借錢買地,地價高漲。
土地、股票的事我至今不懂,或許因為生長在長春,歌唱過解放牌卡車、紅旗牌轎車,所以對「西馬現象」感一點興趣。西馬(CIMA)是日產一九八八年推出的高檔車,價錢昂貴,第一年竟然銷售四萬輛。你為什麼買?回答最多的理由是它貴。專家分析其原因有二:一是房地產漲價,有房子的人油然生出了豪闊的感覺;二是房地產漲價,首都圈公寓價格漲到上班族年收入的八倍,既然買不起房,乾脆用攢下的首付錢買車。我當時在一家小公司打工,天天下了班就陪著老闆去喝酒,啤酒清酒威士忌,喝到錯過末班車,叫計程車回家也能報帳。那時最佩服日本人,喝到再晚他們第二天也能按時上班。可是,不知怎地,經濟就蕭條了,雖然酒還是照舊喝,但幾乎不再下館子,更不去酒吧,就在事務所裡喝,一大瓶清酒,下酒菜是香菸盒大小的一、兩包豆類。聽說是政府對這種泡沫般的異常狀態使出了一招「地價稅」,又限制銀行融資額,於是股價跌、地價跌,西馬也伏櫪了。一九九一年泡沫經濟崩潰,持續近二十年的穩定發展期結束,歲月荏苒,被稱作失落的二十年,甚至某經濟智囊團預測將失去三十年,長此以往,二○三○年前後日本就不屬於發達國家了。說起來我僑居日本這些年,大部分時光活在經濟不景氣的「清貧」中。不過,很多同胞倒像比日本人幸福,活得風生水起,尤其是上了點歲數的女人,迸發著廣場舞大媽的勁頭。
一九九二年讀到了《清貧的思想》。這一年十大暢銷書中有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和經濟學家宮崎義一的《複合不景氣》,轉年,《清貧的思想》在暢銷書排行榜上高居第四位,「清貧」一詞也在社會上流行。不過,這本「清貧」之書應該與泡沫經濟像櫻花一樣爆落無關,不是要反省由盛而衰,是非成敗轉頭空,而是為泡沫經濟像櫻花一樣爆開而作,告訴人們兩件事:一、「好像世上往往相信金銀什麼的擁有得越多人越幸福,再也沒有比這更荒謬的想法了」;二、「日本過去有清貧這種美好的思想。有一種悖論性想法,把那種對擁有的欲望限制在最小,反而讓內在的自由飛躍」。經濟忽喇喇似大廈傾,人們準備過窮日子,需要打起一點精神,恰好此書出版,便爭相購讀。假如仍然在經濟繁榮中狂歡,有誰願意聽他說清貧?
作者中野孝次(1925-2004)是作家、教授,八零年代走上世界,聽到各國抱怨日本人,諸如:日本只考慮本國的利益,大量出口搞亂了外國市場;那種物美價廉有什麼不好的態度很露骨,絲毫不顧及別國的情況,怎麼能共存共榮;說話只談錢,好像完全憑有錢沒錢決定人的價值;年輕女人也腰纏萬貫拚命買名牌,對當地的文化、歷史毫無興趣;很少看見日本人有自己的哲學,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信,凡事能提出自己的見解,甚至對本國的歷史也無知;對貧窮國家的人很傲慢,覺得自己有錢,幹什麼都行;我行我素,吵吵鬧鬧不像樣,招人討厭,等等。
對這些抱怨,中野只好拿過去的日本人來辯護,就是說,「日本不光有大量製造商品或賺錢追求現世富貴榮達的人,此外還有重視心靈世界的文化傳統」。他舉出本阿彌光悅、鴨長明、良寬、池大雅、與謝蕪村、吉田兼好、松尾芭蕉,現世裡簡素得能活即足矣,遊於風雅的世界。這才是人的最高尚的生活方式,日本最值得驕傲的文化,日本文化的精髓。可以用這種崇尚清貧的傳統或思想對抗早已成為主流的物質萬能風潮。當年常有人說看不見日本的臉,藝伎的一臉慘白,力士的一身肥碩,漫畫的豐富乃至氾濫也只是把日本畫成了漫畫,而《清貧的思想》是日本的自畫像,畫出了「日本文化的一個側面」。不過,中野承認這好似文人的夢,也不無美化的傾向。
清貧,實質不在於貧,在於清。不是貧而清,而是清而貧。如作者所言:「清貧不單單是貧乏,那是靠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積極造成生的簡素形態。」日本文化裡也有金閣寺的金壁輝煌,三島由紀夫文學的富麗繁縟。清貧的思想主要產生於閉關鎖國的江戶時代。芭蕉有一首俳句:「賞櫻花:碗筷湊不齊,且在松下抬望眼,自有賞花心。」人們在櫻樹下開懷縱酒,窮人不好湊上前,遠遠的遙望,這般風雅的,不是芭蕉本人,他是被前呼後擁抬著食盒來賞櫻的。良寬住在五合庵,有「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才得以「夜雨草庵裡,雙腳等閒伸」。清貧的思想在詩文裡。窮人的問題是囊無米,爐無薪。貧窮生活是統治者、領主強加給他們的,何「清」之有?說他們甘於「清貧」,簡直拿窮人開心。清貧的思想是對於欲望的度的把握,任何時代都應該是人類的根本性生活方式,也要以這種態度使用資源,對待自然。
中野孝次在前言裡說:現在去國外旅行,覺得哪個國家對日本及日本人都很關心。不用說,理由首先是汽車、電器、表、照相機等日本產品大量打入。由這些產品知道日本具有非常高度的工業技術和生產性,可是,製造它的日本及日本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呢?看見物質卻看不見人的臉。但二十多年過去,這裡說的日本及日本人或許要換成別國及別國人,那些人又有著怎樣的嘴臉呢?日本造了一個詞:爆買。倘若爆買之餘喝一杯啤酒,那就會知道,泡沫總是要崩潰的。
再讀《清貧的思想》
◎李長聲
將近三十年前,一九八八年,中國掀起出國潮,我也隨大流東渡,趕上日本經濟正好得呼呼冒泡,不可一世。據說是由於投機,房地產等資產價值大大脫離了實體經濟,蒸蒸日上。一九八七年,日本電信電話公社民營化(NTT)上市,起初股價是一百一十九萬日圓,不到一個月突破三百萬日圓。全民炒股,用股票擔保向銀行借錢買地,地價高漲。
土地、股票的事我至今不懂,或許因為生長在長春,歌唱過解放牌卡車、紅旗牌轎車,所以對「西馬現象」感一點興趣。西馬(CIMA)是日產一九八八年推出的高檔車,價錢昂貴,第一年...
目錄
導讀:從清貧到極簡 |5
譯序 |29
原序 |41
第一部
本阿彌光悅與瀨戶肩衝茶罐
一、遵循心中的原則 |47
本阿彌妙秀的生活與生存之道
二、對貪婪致富者深惡痛絶 |53
本阿彌光德與光甫的鑑刀之眼
三、如果自己心中有愧 |62
鴨長明與方丈之庵
四、夫三界唯心 |69
居於越後五合庵的良寬
五、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 |76
良寬的靜默坐禪
六、獨奏無弦琴 |86
鴨長明推崇的藝道名家
七、風雅之心,唯風雅者知之 |90
良寬與孩童共遊的內心世界
八、何妨拍拍那手毬 |97
池大雅的生活及其人
九、其書畫無一點塵俗之氣 |104
心遊桃源郷的與謝蕪村
十、月掛天心過貧町 |113
居於市井的蕪村風流
十一、大隱隱於市 |120
橘曙覽的漏雨陋屋及萬卷藏書
十二、吾唯詠歌而遊 |126
吉田兼好的生死觀與普遍性
十三、人當恨死而愛生 |138
為風雅獻身的松尾芭蕉
十四、不惜以一句辭世 |149
捨身旅途的芭蕉所見風景
十五、心靈曝曬原野中,自然清風拂我身 |158
第二部
清貧的思想—日本文化的一個側面
十六、為利所惑,何其愚蠢 |169
古印度哲學與良寬的同質性
十七、沐浴在永恆的生命之光中 |176
愛花而堪耐孤獨的西行
十八、但望還有人,堪耐清寂 |188
清貧與清澄自在的心
十九、「花在牆角」與「牆角有花」|199
傾聽自然的生命樂章
廿、蛙樂更高鳴 |208
直視悲慘現實的精神
廿一、一清至骨 |217
庶民間代代流傳的清貧思想
廿二、清貧之美 |225
必要與不必要之物
廿三、誰曰不足 |232
我們該如何生存?
廿四、放下諸縁之時 |238
推薦:重讀《清貧的思想》 |249
導讀:從清貧到極簡 |5
譯序 |29
原序 |41
第一部
本阿彌光悅與瀨戶肩衝茶罐
一、遵循心中的原則 |47
本阿彌妙秀的生活與生存之道
二、對貪婪致富者深惡痛絶 |53
本阿彌光德與光甫的鑑刀之眼
三、如果自己心中有愧 |62
鴨長明與方丈之庵
四、夫三界唯心 |69
居於越後五合庵的良寬
五、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 |76
良寬的靜默坐禪
六、獨奏無弦琴 |86
鴨長明推崇的藝道名家
七、風雅之心,唯風雅者知之 |90
良寬與孩童共遊的內心世界
八、何妨拍拍那手毬 |97
池大雅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