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亂葬崗
I
傍晚。慶城郊外。
為了找尋莉沙的下落,玲蓁和我一大早就從鶴嘴城出發。
我們沿著官道行走,一直到太陽都快沉入地平線底下,這才穿越了濃密的森林。少了樹木遮擋視線,我們的眼前一片豁然開朗,看見了在遠方矗立的城池。
那是慶城,位在禾馬台國和鄰國交接的國界上,在戰事頻傳的亂世裡,這裡不時會傳出和鄰國零星交戰的消息。由於慶城是軍事重鎮的關係,從這裡望過去,隱約可見許多飄動的旌旗林立在城牆上頭,空氣中頓時升起了濃厚的肅殺之氣。
當玲蓁和我走近城門的時候,天色已經變得漆黑,守門的衛兵拿著火把,正準備要把城門關上。萬一讓他們把城門關上,我們就得在城外過夜了。
「請等等,我們要入城!」我一邊跑,一邊著急地向正在關門的衛兵喊道。
衛兵們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像是聽不見似的,繼續自顧自地推門,一副想早點關門好回去歇息的樣子。
好不容易我跑到了衛兵的面前,城門幾乎快要關上,我在城門外向衛兵說道:「請等等,我們想要入城,能否開一下城門?」
透過約莫三十公分寬的門縫,衛兵先是望著在我身後喘著大氣的玲蓁,再看看我,接著回道:「天黑了,依照規定,我們必須關上城門,明日請早。」
說完,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其他的士兵繼續關上城門。
雖說軍令如山,士兵不敢違令可以體諒,但是連把門關慢一點這種舉手之勞也不幫忙,就要我們在城外過夜,這未免也太不通人情。
現在情勢緊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手結密印,口誦真言,召請最凶最惡的不動明王為我戰威加持!
「南無三滿多。哇日拉。撼。」
剎那間,我觀想自己周身升起火燄輪,變化為雙手分持縛魔索和智慧劍的不動明王!我伸出右腳踩住衛兵的左腳,低喝道:「快開門。」
「開門讓他們進來。」衛兵兩眼發直,如癡如醉,愣愣地向旁邊的士兵做了個手勢。
城門稍一打開,玲蓁和我便迫不及待地鑽入約莫一百公分寬的門縫之中,急著要進到城內。就怕慢了一步,城門便會再度關閉。
「你幹嘛讓他們進來?」
「我……我也不知道……」
當我們匆匆步入城中的街道之際,耳後仍然聽得到衛兵們的對話。
等到我們繞過一個街角,衛兵再也看不見我們的時候,玲蓁終於忍不住,問道:「小羊,你到底使了什麼魔法,為什麼衛兵會忽然轉性放我們入城?」
「那是降伏法。」我解釋道:「剛才的情況很緊急,所以我直接對衛兵作法,觀想自己變成不動明王踩他的腳,同時也誅他的心,讓衛兵聽我的。不然再跟他耗下去,城門都要關了。」
「為什麼這次不召請孔雀明王?」
「因為孔雀明王太慈祥了,如果要用降伏法對治壞人,召請忿怒尊的話,感應會更迅速。」我說道:「因為佛菩薩知道只用柔順的說法勸服不了剛強的眾生,所以會變化出忿怒的金剛明王,以剛強的方式降伏他們。不過,孔雀明王比較特別,是佛母、菩薩和明王三位一體,所以才沒有另外變化出明王形象。」
「那麼,不動明王是哪尊佛菩薩變化的忿怒相?」玲蓁滿臉疑惑地問。
「大日如來的忿怒尊便是不動明王。」
「釋迦牟尼佛的忿怒尊又是誰?」玲蓁又問。
「穢跡金剛。」
「地藏王菩薩呢?」
「無能勝明王。」
「阿彌陀佛?」
「大威德明王。」
「觀世音菩薩呢?」
「觀世音菩薩的忿怒相是馬頭明王。妳不乖,觀音不會揍妳,但是馬頭明王會。哈哈。」
「你這麼解釋的話,我就懂了。」玲蓁笑道:「那你有偷踩過我的腳嗎?」
「我的功力不高,只能降伏一般人,降伏不了戒體功深的佛子啦。」我說。
談笑之間,這倒也不是違心之論。
若是認真修持的行者,本身的靈體通明燦爛,許多法術都會被本性熾然的靈光所遮擋。除非施術者的功力高出行者許多,否則無法對他們產生影響。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玲蓁左右張望,好一會兒,說道:「今晚我們在哪裡過夜?」
我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客棧,說道:「那裡吧,我們過去看看,問問還有沒有房間。」
即使城門已關,但是客棧內仍有幾個客人在裡頭用餐。當我們一跨入客棧,滿臉堆著笑容的夥計立刻上前招呼。
「兩位客棺,請問住房還是用膳?」
「給我們兩個安排一人一間房,然後我們要用晚膳。」我簡短地回應。
「兩間房,沒問題,兩位請跟我來。」
在夥計的帶位下,我們兩個坐好位子。
當玲蓁一坐下椅子之後,整日趕路的辛勞似乎一下子爆發開來,她的眼皮重得快要睜不開,就連說話也懶了。我為我們兩個點了簡單的飯菜,還點了一壺酒,夥計在記下之後,轉身到櫃台為我們張羅房間去了。
「酒你喝就好了,我不喝。」玲蓁忽地開口道。
「天氣冷,喝點酒可以暖和身體。」我說。
玲蓁搖搖頭,婉拒道:「晚上我還要打坐,喝酒會阻礙氣脈。」
我點點頭,不再勉強她。
好一會兒,夥計將飯菜全都送上桌,也幫我們帶了房間的木牌和兩個杯子。我將其中一個杯子從玲蓁那兒拿到夥計面前,說道:「兄弟,這杯酒我請你。」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夥計也是貪杯之人,一見到有人請酒,立刻喜上眉梢地將桌上兩個杯子斟滿,笑道:「這位客人,謝謝你的慷慨。在這種天氣如果能夠喝上一杯,就是神仙也沒這麼快活呀。」
「一起當神仙吧。」我笑道。
碰杯之後,我們兩人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這一次,換我為他斟酒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夥計說歸說,嘴唇已經碰到酒杯了。
「不瞞你說,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請說請說,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會跟你說得清清楚楚。」說罷,夥計自顧自地又啜了一口酒。
「我聽說,慶城幾天前來了一個紅髮的女法師,是否真有其事?」我試探地問。
「有啊,她現在是城主的上賓呢。大概在今晚子時,她還會在城牆上主持生人活祭。」
「生人活祭?」乍聽這個恐怖的字眼,我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忘了你們是打外地來的,所以不知道慶城的情形。」夥計解說道:「每到子時,我們慶城外頭就會出現一隻大妖怪,不知情的外地人要是路過,鐵定會被妖怪給殺死。所以為了安全著想,只要一入夜,衛兵都會關起城門,免得讓妖怪闖入城內。」
「生人活祭與妖怪有何關聯?」我訝然問道。
「妖怪要討祭品,故意讓田地的作物全部枯萎,所以城主才會舉辦生人活祭,這樣才能讓田地恢復生產。」
聞言,我心下大駭。戰國時代,中國也有過類似的事件。
魏國的鄴縣地近漳河,巫婆託言河伯嚷著要娶親,不然就會發大水沖壞農田。為此,當地每年都要丟一個女人到漳河裡,給河伯當新娘,藉以祈求農產豐饒。後來,新接任的縣令西門豹就把巫婆扔到河裡,百姓們才知道河伯娶親根本是假的,這才破除了河伯娶親的惡俗。
現在,為了讓枯萎的田地恢復收成,慶城竟然要辦生人活祭,這豈不是又走上迷信的回頭路?
「那名紅髮的法師叫莉沙嗎?」我緊張地問。
「名字我忘了。」夥計老實地回道。
「為什麼城主辦生人活祭,那個紅髮法師會去主持?」我拿起酒壺,又為夥計斟滿酒杯。
夥計鬼鬼祟祟地回頭張望,確定老闆還沒回來之後,說道:「因為這是那個法師提的主意,所以由她親自主持。不過說也奇怪,她每辦一次,就有一成的田地恢復生機,目前辦了五次,已經有一半的田地復活了。所以啦,生人活祭雖然殘忍,城主和農民們倒也不敢反對。」
莉沙雖然平息了白雲村的蝗災,但是竟然會提議舉行生人活祭,可想而知她的法力雖高,卻不是一個正派的人物。如此說來,白雲村的三條命案,或許凶手不是蜘蛛女,而是莉沙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我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或許是想到可以為蜘蛛女洗刷冤屈,心情才會如此激動。
我望向玲蓁,這時候她通常會正氣凜然地挺身而出,可是她竟然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表示現在的她真的累翻了。
我不打擾她的休息,繼續向夥計問道:「你剛說生人活祭已經辦了五次,是怎麼個祭法?」
夥計端起杯子,「噹」地一聲和我碰杯,然後把杯內的酒一口喝乾,「生人活祭都在半夜舉行,而且地點是城牆上,除了城主、法師和士兵之外,我想應該也沒人可以看見吧。不過……」
「不過什麼?」
「有些衛兵會來店內吃飯,我曾經聽過他們在聊生人活祭的場面。」
「請說。」我拿起酒壺,殷勤地為夥計斟滿酒。
「祭品的人選通常是戰俘,他們會被繩子緊緊綑綁,然後押解到城牆上。等到城外的妖怪一出現,士兵就會將戰俘斬首,首級上的眼皮則會被割下放在盤子內,接著交給紅髮的法師。」說到血腥的地方,夥計啜了口酒壯壯膽子。
死人、眼皮……不知為何,我對夥計所說的場景很熟悉,卻又記不得在哪邊聽過,只是隱約感覺到這是個危險的訊息。
原本我想要趁著晚上過去找莉沙,可是聽完夥計的話之後,我直覺這不是一個好主意,恐怕還是等明天再做打算比較妥當。
「如果,我明天想見莉沙法師,該怎麼找她比較方便?」我問。
「她就住在城東的神社內,不過神社外頭有重兵保護,你想找她得先通報求見才行……」
話未說完,夥計聽到叫喊,立刻放下酒杯,回頭招呼客人去了。
蒐集完情報之後,我搖了玲蓁幾下,她這才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快點吃吧,吃完之後,我們早點兒回房歇息。」我晃了晃手上的房間木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