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線

1 摔落的山茶花

「瑪小姐，妳幫偶想看看，這媽呢塔速不速掛這裡卡好？」老先生操著熟練的台灣國語說。

「我……我姓譚，不姓瑪。」

　　「阿爸，放在外面就俗啦！我們店的焦點是這一盒一盒高級燕窩，你在門邊放一台電視，過路客的注意力就會被牽到電視上。」年輕的小老闆比著櫥窗上一盒盒白、黃、紅的燕巢。

　　「偶就速要給他們看電視。看偶們九源堂自民國三年起開始賣燕窩，整個迪化街無人賣比我卡古。全台灣十間連鎖店，國家金品質獎得三促，誰人跟我比！」

　　「哉啦！哉啦！全街攏哉啦！我不是跟你說，我們現在做轉型，要變成燕窩界的LV。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質感，吸引年輕一輩的人來買孝敬父母親。你要做宣傳，電視放在裡面就好啦！放外面像土財主一樣，怕人不知道我們有名。」小老闆接著說。

　　「你講恁爸是土財主，你這咧猴死囝仔，看我不打……」老先生舉起手來。

　　譚瑪莉急忙向前，用身體擋在兩父子中間，雙手使勁撐住老先生一揮而下的手臂。

　　「吳先生……吳先生，麥生氣，有話好好說。」

　　老吳先生放下手臂，「你這咧死囝仔，送你去國外讀書，讀兩本冊，就等來看不起恁爸。」

　　「不是啦吳先生，他嘸這個意思啦！」

　　「嘸是啥咪意思！」老先生越說越上火。

　　譚瑪莉連忙解釋：「這電視掛在外面介紹九源堂，實在是個好主意。不過這邊樓房比較舊，下雨的時候，隔壁相接的邊牆會滲水。這裡、這裡。」瑪莉用手比劃出漏水的痕跡。

　　「電視掛在這裡，可能沒多久就要換台新的。」

　　「會漏水，你們設計公司要幫忙處理啊！」

　　「會、會、會，這個我們當然會，可是我們只能處理我們的部份，交界處的地方是從隔壁鄰居那裡滲過來的，就要請他們處理。」

　　「哪ㄟ安吶，這電視是欲放叨位卡好？」老人臉上的怒紋變得平緩許多。

　　「我建議還是放在店內VIP招待區比較好，那裡有沙發、有茶水招待，客人來這裡坐著舒服看電視，才會好好認識九源堂，有認識才有買賣。」

　　「按吶講才有淡薄道理。」老先生的眼神轉向自己的兒子，「聽到沒，瑪莉小姐攏比你卡哉安怎做生意。」

　　小老闆看著自己的老爸，不發一語別過頭去，一副說了也是白說的樣子。

　　「頭家──電話！」櫃台小姐探出脖子，從裡頭往外大聲喊。

　　「多跟人家學一學！」吳老先生撂下話走回店裡。

「是你才要跟上時代，學一學！」小老闆嘴裡嘟噥。

　　「別生氣，這種事沒什麼好氣的。」瑪莉試著安慰一臉不悅的小老闆。

　　「知道，當然知道，阿爸總是這樣。我說一百句他都不聽，別人只要說一句他就OK。」

　　「老人家都是這樣，別當一回事，有事我來處理就好。」

　　「瑪莉，不好意思，讓妳看笑話。」

「沒關係，我們麼都這麼熟了。」瑪莉安慰地說。

＊＊＊

　　步出九源堂，瑪莉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呼出，把方才淤積在身體裡的煩悶，一鼓作氣排出體外。她動了動掛在肩上的Gucci托特包，讓包包滑到手中，接著前後轉轉久揹包包的僵硬臂膀，緩解肩頸上的酸痛。幾個動作後，瑪莉再度揹起用了五年的老戰友，向前邁開大步。

　　洗石子做的地磚上傳來喀、喀、喀的高跟鞋磨擦聲，細小又清亮的聲音在亭仔腳裡迴盪，空蕩蕩的長廊只有瑪莉一人的身影，低矮的天花板壓在她一六五公分高的頭頂上，越向前走，越覺得被四周水泥包覆。瑪莉趕緊走出這單調的灰色空間，來到馬路中央。

　　平日的迪化街，沒有假日的車水馬龍，只有零星幾台貨車經過。瑪莉看著對街架起鷹架的牌樓，三角狀的山牆高高聳立在兩幢矮樓中間，上頭的花鳥紋飾還依稀炫耀往日的繁華。中間被拆除的拱形窗像極三隻漆黑瞳孔，看不見過去，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未來，期待著某一天再次被賦予生命。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Oh what fun…」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喂？」

　　「瑪莉，事情解決了嗎？」

　　「當然解決啦！」

　　「謝啦！吳老闆雖然難搞，但人還不錯，十間連鎖店都讓我們完成，算是好客——」

　　「Boss！」瑪莉突然打斷，「我什麼時候才能升格為專任設計師，工地的事情——」

　　「妳啊，過些時候吧！」Boss接著問，「等一下妳還有工地要去嗎？」

　　「沒有。」

　　「那就……趕快回來。」

　　Boss的語調聽起來有些奇怪。瑪莉忍不住問：「有什麼要緊事嗎？」

　　「妳回來就知道了。Bye。」

　　「Boss……」

　　嘟──電話那頭傳來結束的平音。

　　瑪莉放下貼在耳邊的手機，一個不安的念頭從腦袋蹦出。公司發生了什麼事嗎？

　　自從二十五歲那年從美國回台，室內設計科系畢業的她，就一直待在私人工作室，幫老闆繪圖。畫了三年圖，也換了三個老闆，薪水從兩萬八調整到三萬五。二十八歲那年，心想這不是辦法，一直幫人畫下去，要什麼時候才能獨當一面，正猶豫著跳槽到哪一家時，遇到現在的老闆。

當時公司承包許多商業空間的案子，正在由小型擴張成中型公司，需要監工方面的人才。

瑪莉想著，若是互為將來鋪路的話，工務是必須學習的區塊。面試時瑪莉積極表示到施工現場學習的意願，Boss也十分欣賞瑪莉活潑進取的個性。一開始，公司讓她一面繪圖一面幫忙處理工地問題，時間久了，Boss看出瑪莉善於處理現場細部，便讓她全權監管工地。相反地，瑪莉的設計功力，這幾年間似乎沒有長進。

　　

2 月老請幫幫我

踱步到米粉攤前，三尺高的大湯鍋飄著白煙，白色米湯上飄著一條條晶瑩剔透的米粉，豬骨湯底的香味刺激著鼻黏膜，喚醒瑪莉從早到現在一直空翻的胃。

二話不說，她點了一份旗魚米粉和油豆腐端進店裡，雖然碳水化合物的比重較大，但整體熱量應該不超過四百卡，可以安心享用。

　　清香甜美的豬骨湯濃而不膩，瑪莉一口接一口吸著乳白色湯汁，溫熱感立即由胃的中心向外擴張，油然而生的安慰包覆瑪莉，瞬間讓她忘記煩惱的事。

　　吊掛在天花板的小電視裡，打扮時興的星座專家滔滔不絕地解析本週運勢。

　　「……同樣是天公不作美的，蛇夫座。身邊的伴侶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兒無法赴約，晴朗的週末假期可能要一個人渡過。不過獨處對蛇夫座是有幫助的，沉澱生活上的雜質，才能面對工作上的挑戰。幸運數字九，幸運顏色是水藍色，多觸碰水的物質，對蛇夫朋友有強運的功效……」

　　真是聽妳在唱，照妳這麼說，我譚瑪莉現在豈不是要喝上五碗米粉湯來強運，出門在外哪兒有那麼多廁所。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Oh what fun…」手機又響起，這一次螢幕上出現一名男子和瑪莉的貼臉照。

　　瑪莉帶著微笑接起手機，「戴倫！」

　　「瑪莉，我……呃——」

　　「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

　　「說話就說話，幹嘛吞吞吐吐。」

　　「呃……那個Boss有打電話給妳嗎？」

　　「有啊，怎麼了？」

　　「他跟妳說了什麼？」

「他在電話裡什麼都沒說，只是要我趕快回去。」

「……」

「怎麼了？公司出事了嗎？」

「沒……沒事。」

　　「真的沒事嗎？。」

　　「真的。」

　　「你的口氣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有嗎？」

　　「嗯，有一點。」

　　「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吧。」

　　「最近業務做得太累嗎？」

　　「還好，只是最近一直失眠。」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個醫生？」

　　「不用了，應該過一陣子就會好。」

　　「要不，我們這星期去Zebra Hotel游泳，去年尾牙抽中的游泳券到現在都還沒用。」

　　「找別人陪妳去吧，這星期約了幾個業主談案子。」

「又是工作，偶爾也該放鬆一下吧，我們已經一個月沒約會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妳又不是不知道，住家業主就是週末才有空。」

　　「有必要去開發住家案子嗎？公司一向都以商業空間為主。」

　　「就是這樣才要另闢新財源啊。」

「該不會是你的藉口吧？」

　　「什麼藉口？」戴倫的語氣轉陰為雨。

　　「躲著我的藉口。」

「為什麼我要躲著妳。」

　　「問你啊！從年初以來你就一直喊忙，天知道你是真忙還是假忙。」

「當然是……我們同事這麼久，妳不清楚公司的工作型態嗎？」

「我們做設計是很忙沒錯，但是責任制之下影響到私人生活，這就不對。」

「不趁年輕多賺點錢，以後怎麼生活？」

「話是沒錯，可是賺錢賺到腦子都變了，值得嗎？」

「妳說誰腦子變了？」

「當然是說你啊！」

「妳才……算了，不想跟妳吵架。」

「你以為我想吵架啊，每次跟你抱怨你就這樣。」

「我……算了，我們是三角與圓，怎麼合都會有缺陷。」

「什麼三角形圓形！我們每個人都是多角形，要找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伴侶，乾脆找科技公司訂製算了，只要有愛就能看見彼此相容的地方，哪來的缺陷！」

　　「隨便妳說，掛了。」

　　「喂──喂──」

「居然掛了本小姐的電話。」瑪莉氣憤地將手機摔在桌上。

此時眼前的米粉湯已經沒了熱氣，她重新拿起湯匙舀了幾口入胃，剛才的鮮甜已經明顯走味。

　　自從年初沅沅生日聚餐到現在，兩個人見面的次數就變得屈指可數，原本以為只是進入戀愛第三年的倦怠期，兩人有些距離，可以重新檢視對方，順便藉此機會在工作上好好衝刺。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戴倫在聚會上說要出國留學的時候，她的心裡其實就開始感到忐忑不安。

「阿姨能不能幫我買束花？」個頭嬌小、白領上打著紅色蝴蝶結的小男孩，抱著花籃望著瑪莉，單眼皮的小眼睛不停眨啊眨。

　　瑪莉回過神，看了看籃子裡的花，白色小百合搭配綠色桔梗，金色緞帶繫在一把把花束上，甚是高雅清麗。

　　「這些花是你做的嗎？」瑪莉問小男孩。

　　「是他媽媽做的。」老闆娘站在攤子前遠遠地回答，「那男孩的爸爸走了，剩他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們原本在街角開花店，另一半走了後媽媽身體不好，就把店收掉改在家裡做。小姐就捧個場吧！」

　　「一束多少錢？」

　　「一百。」小男孩小聲答道。

　　瑪莉從包包裡抽出同款Gucci皮夾，打開後從裡頭抽出一張紅色鈔票，交給眼前這位淚眼汪汪的小男孩。

　　「謝謝！」接過紙鈔，男孩欣喜若狂地塞進藍短褲口袋裡，因為袋口狹窄，男孩用力了好一陣子，才將紙鈔沒入袋中。

　　瑪莉選了一把小百合還未開的花束，「謝謝！」

　　「不客氣！」話一說完，小男孩連忙抱著花籃轉身往店門口走，尋找下一個善心人士。

　　「真是對不起小姐，我這小店平時是不讓推銷員進來，不過他媽媽是個好人，我想幫幫她。」老闆娘說道。

　　「沒關係。」

　　「妳拜過月老嗎？」

　　「月老？」

　　「就是這兒，城隍廟裡的月老啊！」

　　「沒有。」

　　「從這兒走出去，右轉，直走過永樂市場，有一間小小的廟，很多人在拜，去看看吧！」

　　「準嗎？」

　　「準不準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很多人拿餅回來答謝，應該還不錯。拿妳剛買的花去，有對象的話，可以求開花結果喔。」

1 摔落的山茶花

「瑪小姐，妳幫偶想看看，這媽呢塔速不速掛這裡卡好？」老先生操著熟練的台灣國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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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哉啦！哉啦！全街攏哉啦！我不是跟你說，我們現在做轉型，要變...

現實裡，時間的沙漏是無法倒轉。只要是身為女人對這句話一定能深深感受。跨過30線，甚麼「剩女」，「敗犬」一類無謂封號便莫名其妙爬上身。再怎麼無感生活，也能嗅到周遭長輩朋友對終身大事的關切。莫名的壓力開始如影隨形，瑰麗的樣貌在醫美盛行的今日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時間對女人來說真是殘酷。然而那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還在茫茫人海中。

2010年初，無神論的我終究也走上了求神問卜一途。久居台北的我聽人說在迪化街有一間非常靈感的月老廟，找了個空檔便親自走一趟。實地拜訪後才發現它俸的主神是城隍老爺，而且此廟已有一百五十年之久。最受歡迎的月下老人是到民國60年才開始供奉，自此之後，每年拿餅回來答謝的佳偶均超過兩千對，去年更是創下7125對的紀錄，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沒想到一間小小的廟堂，默隱街邊，竟然能有如此神蹟。我頭頂三炷香，對著月老，誠心祈求。當時已有交往對象的我，衷心期盼這份良緣能開花結果。參拜完成，我獨自坐在廟埕邊飲著紅棗茶，看著來往的善男信女。我們前來求的無非就是一個「緣」，一個機緣遇見那位靈魂伴侶，一場命中註定的情緣能就此展開。曾幾何時，這樣的一件事變得比考大學還難。這世上真的有所謂的月老嗎？真的有神在幫我們牽紅線嗎？就這樣我開始萌起寫一本有關紅線及愛情的故事。

善持懷疑論的我，否定月老的存在。大膽地虛構虹線使這樣一位神祗，遊走人世，服務善男信女。故事中的女主角瑪莉，就像是走在大馬路上的上班族女郎　貌美、有能力、充滿自信。然而，自信來自於盲目的自大。愛情放到變質後才開始面對男女的問題。疏於經營感情的人，當然會為情所苦，無疑是現今男女的寫照。我們熱衷工作，追求表現。偶爾不小心忽略情人的感覺，想一想算了，他〈她〉上次也是一樣這樣對我，懶了補救。但是，有些時候惡魔就藏在那些細枝末節裡。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追之而來的就是吵架、分手。　

除了男女感情外，忙碌的我們還應付親子之間的關係。在我的身旁有幾位單親家庭的朋友。令人玩味的是，當她們結婚時都會把離家已久的父親或母親找回來當主婚人。每每參加這樣的婚禮，心裡都會覺得台灣人真是愛面子。有必要為了一場婚禮，大家上演一齣闔家樂融融的好戲嗎？這充其量只能矇一些不知道的人而已。所以在故事裡，我也小小玩了一下這樣的情節。在女主角成長後某一日父親回到家中，引起軒然大波。在描寫這段情節時，我一直猶豫著如何讓這對父女結局，是好？還是壞？最後她能夠原諒落跑數十年回家的父親嗎？在這邊我賣一下關子，各位看倌讀下去便知曉。

撰寫故事的過程中，我時常回想起過去的戀情。那些無法開花結果的愛，年輕的我總是把錯誤歸咎於對方。慢慢長大後才發現自己的不成熟，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事實上許多都是自己造成的。也許多那麼一句「對不起」，那些還存放在我腦海裡的笑容就會更清晰，青春的苦澀會帶點甜蜜。

「愛情是看不懂的理化，明明就是那些道理，那些變化，卻怎麼樣都沒法理解啊！」不管你的理化讀得好不好，當愛情來臨時，享受它、珍惜它、相信它，有情的你別輕易的讓它從身邊溜走。虹線使在什麼時候一定會將你的虹線牽起。

現實裡，時間的沙漏是無法倒轉。只要是身為女人對這句話一定能深深感受。跨過30線，甚麼「剩女」，「敗犬」一類無謂封號便莫名其妙爬上身。再怎麼無感生活，也能嗅到周遭長輩朋友對終身大事的關切。莫名的壓力開始如影隨形，瑰麗的樣貌在醫美盛行的今日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時間對女人來說真是殘酷。然而那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還在茫茫人海中。

2010年初，無神論的我終究也走上了求神問卜一途。久居台北的我聽人說在迪化街有一間非常靈感的月老廟，找了個空檔便親自走一趟。實地拜訪後才發現它俸的主神是城隍老爺，而且此廟已有一...

1 摔落的山茶花
2 月老請幫幫我
３波斯貓的故意
４瑪莉夢遊仙境
5 社內戀愛禁止
6 無法穿進的婚紗
7偵探瑪莉
8 清白的物證
9 牽線練習
10 廁所裡的幸福
11黃昏的曙光
12 結束的那一個小節
13 關於愛德華
14 純真的開釋
15 黃昏協奏曲
16 外公的意外
17 松木回來了
18　應該來的父親
19 與松木爭吵
20 蛋糕店追想曲
21 松木的認錯
22 最後的禮物
23 尋找愛德華

1 摔落的山茶花
2 月老請幫幫我
３波斯貓的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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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社內戀愛禁止
6 無法穿進的婚紗
7偵探瑪莉
8 清白的物證
9 牽線練習
10 廁所裡的幸福
11黃昏的曙光
12 結束的那一個小節
13 關於愛德華
14 純真的開釋
15 黃昏協奏曲
16 外公的意外
17 松木回來了
18　應該來的父親
19 與松木爭吵
20 蛋糕店追想曲
21 松木的認錯
22 最後的禮物
23 尋找愛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