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流轉,烈焰狂舞,如此絢麗的劍法,配上繁花一樣的女子。她不見得是將棲霞劍使得最好的一個,但無疑是使得最美的一個。
所有弟子的體內,全埋了沉睡之蠱「焦明」。
一旦掌門人離開,焦明就會醒來,每個人都得死
學武之人一生追求的,除了絕世武功,就是長生不老了……
蠱派武俠小說家 薛西斯 卻顛覆了這個古老的命題
「丹陽派」百年來死守著一份經卷,幾乎是其存在的唯一理由,也是所有弟子信仰的價值。據聞經卷裡記載著長生不死藥「不死鳥」的煉製方法。
但這一切,從掌門人殯天之時全變了──
每隔二十年,青竹、棲霞、隱松三派舉辦「三寒會」,為的是輪轉信物。一來以明心志,表示絕無侵吞信物之意;二來又能常交流三派感情,永結友好之盟。聽說那個信物,叫作「百年身」,眾人只聞其名、不見其形,只好就著這名字胡亂揣測,其中傳得最凶的一種,就是不死藥。
真正的不死藥,到底是「不死鳥」,還是「百年身」?
或是這世上,從不曾出現過不死藥……
作者簡介:
薛西斯,好國好民台灣人,講求科學實證。
作品《托生蓮》曾獲2013角川華文輕小說大賞長篇組銅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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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一、流棺葬
子時過後,水漲大潮。
倒虹川的流水漸漸趨緩,終至淵渟不動。
墨沉沉的夜色彷彿要把一切都吞沒似的,天上連一顆星子也無。銀盆一樣的月亮躲在濃雲之後,只能隱隱約約看見那霧縷霜花似的柔暈。
石丹朱的靈柩順著水波上下起伏,大弟子清音當先跪下,朗聲唸道:「恭祝師父百年。」餘下眾弟子也依次折膝叩首,口唸禱詞。
隨著大江之水倒灌,停滯的倒虹川開始流動了起來,水勢卻不是順著下游走,而是往源頭逆流而上。
清音恭恭敬敬地叩了九個頭,起身剪斷了繫住石棺的繩子。這時一個急流打來,石棺便隨波逐浪,漸行漸遠。
清音在岸邊目送了一會兒,才道:「好了,都起來,回去吧。」
一時眾皆沉默,川邊百餘名弟子,竟無一人敢當先站起。
清音似也不在意,只淡淡道:「鴻麟和彩鳶留下,等師父的靈柩上了最後一階石梯以後,再剪承安的繩子。」
鴻麟和彩鳶低低應了聲是,眾人不敢抬眼,只就著餘光瞥見清音月白色的衣襬在身邊輕輕掠過。直到清音已走遠了,這才零零落落地各自起身,散了。
丹陽派第十三代掌門,石丹朱的葬禮便這樣結束。
待一個人都不剩了,鴻麟才說:「彩鳶,你看怎麼樣?以後掌門就是清音了?」
彩鳶搖了搖頭,說:「我不曉得,師父什麼也沒有留下來,這事還很難說。」
鴻麟聽了笑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你一定希望梧聲做掌門的。」
鴻麟抱膝在岸邊坐下,初春時分,丹陽派又在深谷之中,因此格外寒冷,叫他全身都微微發顫,彩鳶便解下披肩,蓋在他肩頭。
鴻麟問他:「不冷嗎?」他只搖了搖頭,與鴻麟比肩而坐,目光靜定地望著波濤的盡處。
丹陽寨位在深谷之內,一道長河貫穿其中,源頭是在遠處的山峰。瀑布自峰頭垂掛而下,白練橫飛如銀河千丈。寨子依著河階修築上去,以河為界,分作東西兩岸,西岸的寨子是弟子居舍,東岸則是掌門居住的別院。
這條滋養著丹陽派的河脈叫「倒虹川」,但門裡人私底下多半都叫它「三途川」。因為依照習俗,歷任掌門的靈柩都會順著這條河被送上高崖岩壁上的山洞。
這倒虹川有一個十分古怪之處,因它正連著群山中最大的水系,每到朔望前後、大潮一起,水勢洶湧驚人,大江之水竟會倒灌擠入河中,反而將倒虹川的水往上游處推,形成非常罕見的逆流河景象。
外頭的人稱此為「大潮」、「朔望雨」,他們自己則稱之「渡忘川」──依丹陽派的規矩,不論掌門人何時殯天,必將停靈直到渡忘川來臨。眾弟子齋戒沐浴、穿著清潔衣裳,一同到河邊流棺,送掌門人最後一程──這算是丹陽派中最重要的一個儀式,有如送掌門人度過黃泉之途一般。
門中會選出幾個功夫最好的弟子,守在懸洞之中,待流水將石棺帶上來時,便射出兩道鐵鍊,將那石棺拖入洞中,安置停當。
能將歷任掌門的棺材送上險壁懸洞,靠的就是這股逆流的力量。否則一個人就算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托著百來斤的石棺躍上崖壁。
石丹朱運氣不差,死後三日便迎來一個渡忘川。丹陽派崇拜這條河的力量,因此並不拘泥於世俗入殮之習。大弟子清音為石丹朱的屍身換上清潔紅衣之後,放入石棺之中,靜靜等待流棺日的到來。
今日子時漲起大潮,倒虹川開始逆流,因此石丹朱的棺材便被運到岸邊,準備進行流棺儀式。
而守在懸洞內、負責將石丹朱的棺材拉進洞中的接棺人,便是排行第二的弟子——梧聲。
丹陽派規矩很多,素來不收外徒,弟子只由掌門親自出外揀擇──通常是挑選十多歲伶俐秀逸的孩子,並在這座深谷中將他們教養成人。不過,一旦入了丹陽派,他們便等於斷送半生自由,因為直到選出下一任掌門為止,丹陽派弟子皆不能輕易離開谷底。
丹陽派封閉於深谷中數百年,許多習俗儀式費人疑猜,難以常情度量。就以這一件規矩來說,丹陽派規定每一代弟子,最後只能有一人留在丹陽谷中──那就是下一任的掌門人。
掌門人須盡早定出下一任掌門人選,並將丹陽派的一切傳承與他。掌門死後,丹陽谷便立即由下一任掌門接任,並將門中所有弟子逐出丹陽派,且命他們終身不得對外提起任何關於丹陽派的消息。
新任掌門在清空整個丹陽派以後,就會離開谷底一陣子,去外頭尋找可塑之材收為弟子。雖不知這習俗是何時何故而成,然而丹陽派如此反覆輪迴、一代又一代地汰換新的弟子,百年來不曾間斷。
只是這一回,情況陷入了微妙的困境。
前一任掌門石丹朱這幾年身體已大不如前,卻遲遲不願選出下一任掌門。終於在初春輕寒之際,石丹朱身體急遽惡化,一下就撒手人寰,甚至來不及留下任何遺言。一時門中群龍無首,只得暫聽大師兄清音號令。
清音身為大弟子,固然是名正言順地接下掌門之位,然而眾人雖然不說,其實心裡是很有些疙瘩的。單論資質才能,二弟子梧聲並不在清音之下,何況師父異常寵愛梧聲,也有很多人認為師父屬意傳位於她。
鴻麟與梧聲、彩鳶交好,自然希望梧聲能被選為下一任的掌門。他心底有些不厚道的猜測,或許清音是真的想除掉梧聲。否則就算梧聲功夫再好,這樣的苦力活也不該交給她一個女孩子來做。須知要在急流中以鐵鍊鎖住一具沉重的石棺、再拖到石壁邊上,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這次的棺材,有兩具。
石棺沿著逆流的河水漸漸往上爬,越過一道一道的河階,那輪廓在奔流中幾乎只剩一個小小的暗影。為了表示對師父的尊重,必須等師父的棺材靠近懸洞了,才能再流第二具棺材。
鴻麟不像彩鳶一樣真有一雙鳶隼般的銳利眼睛,便問道:「石棺流到哪裡了?我看不見。」
彩鳶冷淡地說:「再等等,就快到了。」
鴻麟的目光投向另一口綁在鐵樁上的石棺,忽然有些暈眩似的說:「這裡面放的就是承安啊……我還沒見過承安是什麼樣子呢!」
棺中的主人叫「承安」,是門裡最小的師妹。自小便跟在師父身邊,深居簡出,從不踏出師父的院落半步──當然,僅限於師父石丹朱和大師兄清音這樣說。
事實上,除了這兩人外,門中沒有一人曾親眼見過承安。關於承安的一切,都像籠上了一層迷霧一樣。
眾人表面上雖不好常提,私底下閒話倒是傳得厲害。有人說她是面上長了爛瘡不能見人、有人說她是雙腳不靈便出不了門、有人猜她是師父的女兒,甚至有人猜她是師父的愛人──不過這些都無從證實,因為唯一見過承安的大師兄清音守口如瓶,對承安之事諱莫如深。
然而,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承安,死了。
就在清音宣布師父殯天之時,一併提及了承安的死訊。
「承安亦為師父殉死。」甚至連承安怎麼死的都沒有提及,清音只用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就打發了承安的一生。
眾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的承安,就只是一口描了松綠鳳凰紋的石棺,好像纏滿了青苔的石柱一樣。
彩鳶聽鴻麟這麼一說,也開始盯著棺蓋看。
鴻麟像讀出了他眼裡光彩的意思,忙搖了搖頭阻攔他:「別這樣做!」
彩鳶道:「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這裡又沒有別人了。」說著他就站起身來,按住了石棺的邊蓋,說:「每個人都知道有個承安,她卻一直躲在師父的院子裡,從沒有人看過她長什麼樣子!鴻麟,你說說,這是為了什麼呢?」
鴻麟嘆道:「她不出來,自有她的原因,你為什麼非要知道不可呢?」
彩鳶冷笑說:「難道是因為長得太醜了?還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又或者……」說著他就去推棺蓋:「我就想看一看。」
那石棺很重,若不出全力是輕易推不動的。
鴻麟正想拉住他,忽聽後面傳來一個聲音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
鴻麟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蹦到了嗓子眼,緩緩回過頭來,就見楝子慢慢從樹林後踱步出來,笑嘻嘻地盯著兩人看。因為他的聲音和大師兄清音很有幾分相似,因此鴻麟差點以為是清音又繞回來了。
雖然是楝子也不見得就能討得什麼便宜,至少不是清音都還好辦。
鴻麟看見彩鳶朝他努努嘴,用嘴型無聲地描了一句「清音的走狗」。
楝子的年紀比他們都小一些,身材瘦小,面龐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秀。卻因是師父跟前的弟子,故他們平日也得稱他一聲師兄。他入門時多半由清音帶著,與清音走得特別近,兩人多少有一點忌憚他。
楝子慢慢走到石棺邊,看著鴻麟笑道:「要是讓大師兄知道你們這樣隨便掀死人的棺材,鐵定不會放過你們。」他嘴上雖然這樣說,但言語與神情間也不見對石棺有什麼敬意。
鴻麟和彩鳶都稍微退開讓楝子走近。
楝子蹲下身來,很仔細地看著石棺,說:「說實話,我也很好奇承安長什麼樣子。」
鴻麟忍不住問他:「大師兄也沒對你說過什麼嗎?」
楝子點點頭,笑說:「是啊!一提到承安的事,清音就露出像老虎要吃人一樣的表情。」他頓了一下,忽說:「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到底有沒有承安這個人。」
鴻麟和彩鳶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畢竟無人親眼見過承安,門裡並不是沒有聽過類似的傳言,這種想法雖不難理解,只是未免叫人匪夷所思。
「說這種謊,對師父和清音也沒什麼好處吧?」
「誰知道呢?」楝子聳一聳肩,不置可否。
鴻麟被他說得有些動搖,彩鳶倒是冷冷地說:「你不是最把清音當作神明下凡的,怎麼還會質疑他說謊呢?」
楝子也不很在意,只是偏了偏腦袋笑道:「無妨,到底是不是謊言,咱們一試便知。」說罷,右掌閃電般發出,按住了棺蓋的邊緣。
鴻麟和彩鳶見他忽然動手,心裡都是一驚,但不敢出手阻攔。
那棺蓋很重,卡榫嵌得極緊,單手施力根本不可能推開。楝子閉上雙眼,氣走百脈,將體內的氣勁運到右手上,微微推開一個角落。光線射進幽暗的棺內,棺中之人便漸漸露出面貌。彩鳶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向前踏了幾步。
那裡面裝的──就是承安。
棺蓋只推開了一點點,又是子夜時分,夜色濃重,雖然鴻麟彩鳶都舉起火把,仍是被棺蓋遮得影影綽綽的,看得並不分明。
就連鴻麟也一時腦熱,忍不住催促道:「把整個蓋子都推開吧!」
楝子瞄他一眼,輕蔑地撇了撇唇,正要開口刻薄兩句,忽然遠處傳來了轟然一聲巨響。
聲音是從山上源頭那裡發出來的,源頭飛瀑好像忽然定格了一瞬,白雪一樣的水沫在月光下淬濺開來,三人被那巨響嚇了一跳,傻愣愣地望著高崖處。
下一瞬間,但見怒洪滾滾從山頭直衝下來,如一尾蟄伏已久的水龍忽然破江而出。他們甚至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本來逆流的河水便忽然靜止不動,隨後態勢逆轉──被暴洪一沖,河水開始往下游急衝。
霎時天傾水幕。
鴻麟和彩鳶都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楝子啐了一聲,罵道:「真不妙,什麼時候不好鬧,偏偏挑這時候水崩!」又轉頭對兩人道:「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趕快來幫忙!」
所謂水崩,指的是上游水量忽然暴衝、灌往下游。
這種災害多半起於天候變化太大,上游冰川融化過快、水量急增而引來的洪水。 但這種情況一般不常發生,他們在谷中住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次碰上水崩。
這件事情要是處理得不好,不但師父的靈柩會被沖下去,就連河岸邊的寨子也可能被沖垮。鴻麟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彩鳶面色慘然,已經跳起來去追楝子了。
鴻麟趕到橋邊的時候,只見大橋已經斷成兩截,碎裂的木材被急流帶往下游。遠遠望過去,西岸邊的寨子被沖垮了一部分,岸邊眾人擎著火把亂哄哄的一團。他遠眺另一頭的山壁,已被籠在一片雪白的水幕之中。
他四下張望,沒看見楝子,只有呆立在原處的彩鳶──
過不去。
可是梧聲還在那裡面。
這時,一片迷濛水霧中,忽見一道白影自江心躍起。那一瞬間,鴻麟幾乎以為是一頭仙鶴破水而出,再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清音。
今夜烏雲蔽月,桂魄清冷,他在江心之中,一身素衣濺濕了一處處如墨漬的水印。月光稀稀疏疏地落在他身上,竟真恍如白鶴在江上振翅而起。
但聽清音一聲清嘯,提氣一縱,凌波而過,急流暴洪之間兀自面不改色,轉眼間竟已躍至岸邊。他雙臂一振,忽在空中一個翻身,硬是將身後拖著的那口石棺給摔到了岸上,兩條胳膊粗細的大鐵鍊一頭鍊在石棺上,一頭則勒著清音的手腕。他略嫌清瘦,蒼白的腕口已給勒出兩道血痕。
清音足尖一點,輕巧落地,已站定在石棺邊。
雖然知道清音本事厲害,但那一口石棺少說也有百來斤重,能在如此急流中飛身而上,硬是將石棺拖回岸邊,單是這一手就看得鴻麟膽戰心驚。
「將沿岸所有東西向後撤,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擅動。」
「可是大師兄,東岸那邊——」
清音拂去面上水痕,指揮道:「將渡江的小船先拿出來。」除了平日繫在岸邊的小舟以外,寨子裡也還收著幾隻陸船:「以現在的水勢,根本不可能過去東岸,著急是沒有意義的,只能先相信梧聲他們。」他又命人解下綁住石棺的鐵鍊,並將石棺先抬入小祠堂安置。
老三醴泉問他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下一次大潮在午時,也就是大約再六個時辰。但依照這樣的水勢,六個時辰過後,倒虹川能不能逆流還是個大問題。若再等上半個月……師父的遺體擺上這麼長時間,恐怕也不大妥當。」
清音寒著一張臉說:「這事一會兒再談,把鐵鍊拿過來。」說著便往下游方向趕去。
鴻麟呆愣愣地望著清音,心想:在這個時刻,清音不指揮眾人、不清點損傷、不思索如何解決師父的問題,反倒往下游跑幹什麼?
彩鳶三步併作兩步衝上前去,攔下了清音:「大師兄,接棺人呢?他們平安回來了沒有?」
「他們應該還在懸棺洞裡。」
彩鳶面色一沉:「這麼大的水勢,若放著不管他們必死無疑!」
「現在不可能過得去。」
「你是要見死不救?」
「你若有本事,便自己去救。」
清音冷笑一聲,轉身去了。
醴泉接過了指揮全局的工作,他命人在遠離河岸處點起狼煙信號,通知守在東岸的弟子這裡平安。過了一會兒,東岸那裡也升起狼煙,鮮豔的火紅色煙燼彷彿一朵盛放的山茶。
彩鳶瞪著那朵山茶直看,久久沒回過神來。
鴻麟拍拍他的肩,嘆了口氣,說:「你在這兒看傻了也看不出條橋來,先幫忙收拾吧!大師兄往下游去,必有他的打算,他不會放著梧聲不管的。」
誰知彩鳶聽了這話,忽然整個身子都僵住了,他按了按鴻麟的肩膀,指著下游方向問道:「鴻麟,承安的棺材呢?」
鴻麟臉都綠了。
趕到流棺處時鴻麟就知道麻煩大了。
繫棺的繩子還牢牢綁在鐵樁上,石棺卻已不見了蹤影,恐怕是被急洪沖走了。這時鴻麟忍不住痛恨起洪水怎麼不把鐵樁一併沖走,既然繩子還留在鐵樁上,清音就會知道他們兩人還沒有剪繩子。
「我沿路過來,都沒有看見承安的棺材。」清音沉聲道:「鴻麟,承安的棺材上哪裡去了?」
鴻麟垂頭低聲道:「我們……我們那時一聽見水崩,就急著趕回寨裡,沒來得及剪去承安的繩子。」他這話說得很心虛,若不是當時讓楝子絆住,意圖打開承安的石棺,早該剪繩流棺了才是。
他果然看見清音瞇起了眼睛。
彩鳶不卑不亢地說:「應該是被沖往下游了。」
清音眼也沒眨一下,說:「立刻把她的屍首追回來。」
「以這種水流的速度,恐怕很快就沖出谷了。」
「那就出谷找。」
清音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鴻麟卻能隱約感覺到他那強烈的怒氣,烈火一樣舔拭著周身。
彩鳶顫著聲說:「依照門規,我們不能出谷。」
清音道:「我說讓你們出谷,就出谷。」
「但您並不是掌門。」彩鳶話音一落,周遭氣氛登時一窒。
清音冷冷望著他,彩鳶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如鳳尾一般極美麗的眼睛。
「記著,從今天開始,我石清音就是掌門。」清音眼也不眨地望著他,只丟下了一句話:「今後丹陽派的規矩,我說了算。」
待到破曉之時,水勢已不似方才那樣洶湧了。
清音帶同幾名弟子划了小船到東岸去,沿著東岸河階往上游走,搜索負責接棺的梧聲和風神下落。
貼近崖壁處丹陽派修了棧道,接棺人靠著棧道接近崖壁,之後要進懸洞,靠的就是自己的輕身功夫。如今前端棧道已經被暴洪沖毀,站在棧道邊緣,但見遠處蒼針冷藤,在濃霧中輪廓淡得宛如褪了色的墨跡。
幾名弟子開始在岩壁凹陷處打上固定用的鐵樁和繩索,清音尋思水崩之後,可能還會有幾次斷斷續續的爆發,此舉用處不大,人留在這兒愈多,只是愈添危險。遂道:「不必繫繩了,你們都退下,我去找梧聲就好。」
眾人面面相覷,楝子勸道:「大師兄,多幾個人下去,總是能找得快一些。」
清音卻擺了擺手,道:「退下吧!」說著衣袖微振,縱身一躍,轉眼便消失在一片霧隱雲深之中。
他本來輕功極好,少掉那些繩索反倒靈便,很快就找到石丹朱預定停靈之處。丹朱與承安合葬,因此選了一個特別深廣的棺洞。裡頭早已布置嚴整,梧聲還按他的吩咐,在承安的棺位上擺了一枝新採的紅花。只是兩座棺床上空蕩蕩的,始終沒能等到準備安眠的主人。
清音搜索了一下,沒有見到兩人的身影,試著喊了幾聲,回音卻轉眼就讓瀑布的隆隆嘶吼所吞噬了。他只好挨著岩壁循序向下找。找了大半個時辰,也消耗了不少體力,仍是一無所獲。
一、流棺葬
子時過後,水漲大潮。
倒虹川的流水漸漸趨緩,終至淵渟不動。
墨沉沉的夜色彷彿要把一切都吞沒似的,天上連一顆星子也無。銀盆一樣的月亮躲在濃雲之後,只能隱隱約約看見那霧縷霜花似的柔暈。
石丹朱的靈柩順著水波上下起伏,大弟子清音當先跪下,朗聲唸道:「恭祝師父百年。」餘下眾弟子也依次折膝叩首,口唸禱詞。
隨著大江之水倒灌,停滯的倒虹川開始流動了起來,水勢卻不是順著下游走,而是往源頭逆流而上。
清音恭恭敬敬地叩了九個頭,起身剪斷了繫住石棺的繩子。這時一個急流打來,石棺便隨波逐浪,漸行漸遠。
清...
作者序
既然這是自序,就容我聊得瑣碎一些。
我寫故事的習慣比較隨意(可能寫自序也是),通常我不為一個特定主題書寫,只是腦中朦朦朧朧有個「我想寫個類似……這樣的故事」的想法,接著就依輪廓蓋起毛坯屋,讓居民慢慢搬進來。
寫作《不死鳥》的時候我常在想,這是一棟俠義新成屋,搬進我屋裡來的這些人誰稱得上俠?也許誰都算,也許誰都不算,在空間中畫一道直線,沒有一種畫法能把所有點永遠都歸到同一邊。武俠這兩個字常連在一起,看上去鐵打一樣的剛硬,但我想硬的是武,不是俠,俠是一個很溫柔的字,出發點都是來自對人的憐愛與關懷,只是這種心情因時因地、或近或遠,也許會得到不同的評價。太近了叫偏私,太遠了成聖人,有時候試圖去定義這些遠近之分是徒勞無功的。我的寫作初衷從來不是為了描繪任何一種形式的俠,反倒是常寫著寫著生了些感慨。
再回過頭來說我怎麼蓋房子這件事。
我時常覺得小說是極狡詐的一種文體。有人說最厲害的說謊方法叫九實一虛,九句實話裡摻上一句假話,叫你真假難分。而小說給我的感覺則正好相反,一個虛幻的故事說到底就是謊話連篇,但在作者無數的謊言裡,一定能找到幾句他真實的心情。
寫小說最大的樂趣就在這裡,你架構一個世界,在裡面盡情嘶喊,寄託你所有的理想或悔恨,並且不必在現實層面為之負責,因為大多數時候你都在說謊,鍾子期不是那麼多,沒有人會知道你真心想說什麼的。
讀小說最大的樂趣──好吧,部分樂趣也在這裡,在讀一個人的不同作品時,我喜歡留意他每個故事裡反覆出現的元素。(當然不是每個作者的元素都很明顯,有些人技巧高妙,把自己藏得很深。)我們拿曲子來做比喻,或許他每首曲子的主旋律都天差地別,但仔細聽,你總能聽見一些熟悉的小節。
這些熟悉的小節有時源於作者的懶惰,有時則更像他微弱的呼救──觀察到後者時尤其令人驚喜,一個人反覆書寫的主題,常常是他最在意、或讓他最痛苦的事。因為很難受,所以只好一直說。
聽見那呼救的瞬間,我總覺得我的手彷彿能穿過冰冷的書頁,碰觸作者的血肉之軀(當然也極可能是我一廂情願的誤判)。前面提到我先蓋房子,再請居民自己搬進來,我想這些居民裡也許就藏了些我的元素。房子蓋久了,總是會見到些老面孔。
我不為居民蓋房子,這種做法缺點很多,因為故事的主題容易鬆散,缺乏一個一以貫之的強力水柱來炮擊讀者,好像就少了點文以載道的高貴情操。
可是這樣做卻會讓我說比較多實話,對我來說,吐實的過程或許就是寫作最大的意義。我其實不那麼擅長說話,大抵我說得最好的是假話,該真誠說出口的那些卻總說得支離破碎,這就是我喜歡編故事的一個原因,故事永遠是謊言,讓我得以安心地在裡面說真話。
偶爾我想,或許這故事只是一封寫了二十萬字的情書,寄託我永遠說不出口的歉意與謝意。
既然這是自序,就容我聊得瑣碎一些。
我寫故事的習慣比較隨意(可能寫自序也是),通常我不為一個特定主題書寫,只是腦中朦朦朧朧有個「我想寫個類似……這樣的故事」的想法,接著就依輪廓蓋起毛坯屋,讓居民慢慢搬進來。
寫作《不死鳥》的時候我常在想,這是一棟俠義新成屋,搬進我屋裡來的這些人誰稱得上俠?也許誰都算,也許誰都不算,在空間中畫一道直線,沒有一種畫法能把所有點永遠都歸到同一邊。武俠這兩個字常連在一起,看上去鐵打一樣的剛硬,但我想硬的是武,不是俠,俠是一個很溫柔的字,出發點都是來自...
目錄
自序
一、流棺葬
二、陸長生
三、畫中身
四、銀火花
五、驚鴻影
六、火燒雲
七、子母蠱
八、飲鴆局
九、代桃僵
十、火琉璃
十一、斫紫荊
十二、暴風雪
十三、百年身
十四、三寒會
十五、一鶴歸
十六、鳳還巢
尾聲、不死鳥
自序
一、流棺葬
二、陸長生
三、畫中身
四、銀火花
五、驚鴻影
六、火燒雲
七、子母蠱
八、飲鴆局
九、代桃僵
十、火琉璃
十一、斫紫荊
十二、暴風雪
十三、百年身
十四、三寒會
十五、一鶴歸
十六、鳳還巢
尾聲、不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