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世紀的東西方對談,超世紀的心靈探索
朱迺欣(林口長庚醫院榮譽副院長)
沒有宗教的科學是跛腳,沒有科學的宗教是瞎眼。——愛因斯坦(1879-1955)
我相信,有愈來愈多的人像我一樣,覺得現代神經科學與佛教可以彼此學習而獲得很多,兩者皆無法獨自探索出心或身的真相。——亞倫.華勒斯(本書第15章)
西藏第十四世達賴喇嘛是傳奇性的人物。他流亡到印度達蘭莎拉領導非暴力的西藏自治運動,因而獲得諾貝爾和平奬。他的名字已經是家喩戶曉。
達賴喇嘛不但是西藏人民的精神領袖,也是藏傳佛敎的大師之一。更難能可貴的是,達賴喇嘛沒有只局限在政治活動和弘揚佛法,還要探討人生哲學、倫理學、心靈醫學、宇宙學等。在宗教領域中,能有如此深遠的眼光、廣闊的胸襟,高度的智慧,以及慈悲為懷者,似乎無人能出其右。
由於達賴喇嘛對生命科學有濃厚又強烈的興趣,幾位知名企業人士和神經科學家就出面推動一項跨文化、跨領域的會議,以心和生命科學為焦點,期望現代的生命科學能與古老的佛學相互激盪産生燦爛奪目的火花。
「心與生命會議」為期五天,每兩年舉辦一次,地點是印度的達蘭莎拉。會議雖說是達賴喇嘛與幾位科學家的對談,實際上此項會議是一種自由討論的研討會,由西方專家分別介紹他們專門領域在會議主題的最新發展和見解,此時,達賴喇嘛會隨時提出問題,或對某種現象、見解提供他自己或佛敎的解釋:在座的其他人也可以這樣做。
第一屆「心與生命會議」在一九八七年舉行,第一屆到第四屆的主題皆與生命科學有關;但是第五屆以後主題變廣,包含倫理學、人生哲學和其他非生命科學。
「意識的歧路」是第二屆會議的報導。此次會議與其餘會議不同且意義特殊:會議第一天的日出前時刻,達賴喇嘛突然被告知獲得諾貝爾和平奬:在一片祝賀聲中,達賴喇嘛並未取消會議,只把會議日期縮短為兩天;會議地點在南加州風光明媚的新港海灘市的一位企業家私宅。我想,這種破例的安排,與召集人和協辦人皆是加州人有關。比較難以了解且書中未說明的是,此書在一九九九年出版,距離會議日期已經整整十年。這樣的好書,未能被先睹為快,令人有些遺憾。
「意識的歧路」代表世紀的東西方對談,超世紀的心靈探索。閱讀此書,不能走馬看花,必須全神貫注,不但要仔細閱讀,還需要思前想後互相對證,才能融會貫通。如果佛學基礎不深,或對腦科學不很熟悉,反覆閱讀也許是比較好的途徑。
意識主宰思想、情緒和行為,皆是心智科學和佛敎要探討的中心課題,但是對意識的本質、根源和表現,二者之間有相同和不同的觀點。
西方對意識的探討,雖然古希臘哲聖已有著作,很多人往往從十七世紀笛卡兒(Rene Descartes, 1596-1650)的二元論開始。往後的三百多年,也出現了一些重量級人物,例如:英國神經醫學家賈克遜(John Hughlings Jackson, 1835-1911)、奥國精神醫學家弗洛依徳(Sigmond Freud, 1856-1939)、美國心理學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現代的腦科學,由於實驗技術的突飛猛進,加上進化論、經驗哲學、心理學等的助長,逐漸發展出實質一元論(substance monism),認為意識是腦活動的自然狀態(natural conditions of the activated brain),腦活動才是意識存在和表現的必要且基本的條件。
歷史悠久的佛敎,不少人認為,也是一種人生哲學和心靈哲學。佛教不崇拜神,並否認靈魂的存在。佛法內觀身心世界,探討人生宇宙,也深入心意識的領域。藏傳佛敎的中觀思想和輪迴理論,把意識本質、本源和生生不息的因果,做主觀經驗的解釋。
比較有趣的是,佛敎把意識分為粗意識和微細意識,後者在無夢深眠和性高潮時,可以顯現或被經驗到。佛敎認為,我們經驗到的所有心理和外在現象,雖然似乎可以自我獨力存在(自性存在);事實上,它們必須依靠相關的事件(因緣所生),並受到知覺和概念的影響。因此,佛敎否定笛卡兒的二元論,也否定現代腦科學的本質一元論。
佛敎和腦科學對意識的看法,整體上似乎南轅北轍。我覺得,目前最大的問題,不是在爭執誰是誰非,而是尋找解決兩派差異的態度和方法。最理性的方式是,兩方放下執著,要合作,而不是分道揚鑣。佛敎可以應用科學客觀求證的方法探討意識和心靈;而腦科學也可以應用內觀或觀照方法做意識的研究。
「後記」中有一段值得我們省思的話:
對用客觀物理關聯觀察心理活動的科學家而言,腦顯得非常實在。相形之下,第一手探索心理現象的精密技術卻沒有同樣的進展,而使觀想、信仰、情緒、意識本身等主觀現象,已被普遍視為只是腦的幻相。……另一方面,長久以來,佛教禪修者忽略了腦對心靈的影響,因而幾乎不重視腦。
我深深覺得,我們這一代很幸運。由於人類文明、科技和科學的突飛猛進,加上宗教的普及薰陶,我們往往能探索自我,字我和非自我的關係,以及自我與天地之間的互動;我們也能進一步探索意識的本質、本源和種種表現。我們更幸運,科學和宗教已經能善意面對,以開放和互相尊重的態度,天南地北地討論意識和人生。這是令人興奮,並充滿期待的時代。也許,由於此種因緣際會,我們會變得更有智慧和更加慈悲關懷,並會因此獲得快樂和滿足。
前言
心與腦的對話
一九八九年十月五日早上,由西藏第十四世達賴喇嘛以及一小群神經科學家和精神病專家組成的私人會議,意外地寫入歷史。他們身為各領域的專家,齊聚一堂來探索西方科學對頭腦的理解以及佛教所能提供的卓見。當來自奧斯陸的一通破曉電話宣佈法王榮獲諾貝爾和平奬時,第二屆「心與生命會議」(The Second Mind and Life Conference)正在克里夫.海兹夫婦(Clifford Heinz)位於新港海灘(Newport Beach)的家中舉行。
思及西方輿論對西藏處境的了解在最近幾年是如何成長,就很容易忘記當時達賴喇嘛得諾貝爾獎是多麼重要。在國際漠視數十年之後,這個獎項對西藏主題而是一個重要轉捩點,它等於承認西藏人長期反抗中共的壓迫,以及達賴喇嘛以非暴力手段解決持績衝突的承諾。
在第一通電話之後不久,其他的電話開始從電視台湧進。七點時,法王決定會議如期進行,二小時後小組會議召開。當法王走進來時,客廳已經重新佈置,法王坐上中間的位子後,一股特別快樂和興奮之情充滿整個房子。羅伯.李文斯頓(Robert Livingston)是科學界的召集人,說了一些溫馨的祝賀詞。達賴喇嘛回應說這個獎不應該視為對他個人風格的肯定,重要的是肯定他所追隨的非暴力路徑。
即使是那些最親近達賴喇嘛的人,清楚法王的特有謙卑,仍然對他當天表現的冷淡感到吃驚,有更多的人也為他們自己的興奮吃驚。至於那天首次遇見法王的人,在看到法王得到這項最高榮譽時的平靜後,被深深震撼住了。
達賴喇嘛決定那天如期進行會議,證明這些對談對他的重要性。第一屆「心與生命會議」於兩年前的一九八七年十月①舉行,由美國商人亞當.英格(Adam Engle)律師,和巴黎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神經生物學家法蘭西斯科.瓦瑞拉(Francisco Varela)博士共同承辦,回應法王對科學的高度興趣,以及佛敎和西方科學之間嚴肅對談的潛在性成長認識。會議每兩年召開一次,地點通常是在達賴喇嘛居住的印度達蘭莎拉偏遠鄉下,每次期五天。第一屆會議已經廣泛地介紹心靈科學,並且發表了與科學方法、認知、認知心理學、人工智慧、進化神經生物學、進化的對談。之後的第三屆和第四屆會議②繼續強調心靈科學,前者關注情緒對健康的影響,後者探討睡眠、作夢和死亡。一九九五年的第五屆會議,討論重點移向慈悲、利他思想和倫理方面的研究。直到一九九七年,對談轉入新的方向,著重在新物理學、宇宙哲學和量子力學。
本書所記錄的第二屆會議,在一系列會議中顯得特別不同,它為期只有二天,而且是在西方舉行,地點在加州的新港海灘。羅伯.李文斯頓醫師是聖地牙哥加州大學的神經科學榮譽退休教授,曾在兩年前受邀參與第一屆「心與生命會議」的對談,擔任這次會議的科學界召集人。他所選擇的學界代表在各自的領域都很傑出,而且能夠獨當一面。
聖地牙哥加州大學哲學教授派翠西亞.史密斯.喬琪蘭(Patricia Smith Churchland),從心在酉方科學的哲學和歷史起源上,設定對話內容。安東尼奥.達馬修(Antonio R. Damasio)醫師是愛荷華醫學院的神經學敎授,報告腦部剖析和心智功能關係上的發現。賴瑞.斯奎爾(Larry R. Squire)博士,是聖地牙哥加州大學精神病學教授,介紹記憶科學。亞倫.哈伯森(J. Allan Hobson)醫師,是哈佛醫學是哈佛醫學院精神病學教授,介紹有關睡眠和作夢狀態的科學研究。而路易斯.賈德(Lewis L. Judd)醫師,之後成為國家心理健康學會的主席,概略說明目前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藥理學(psych pharmacology)上的看法。圖登.金巴(Thubten Jinpa)和亞倫.華勒斯(B. Alan Wallace)負責翻譯。「心與生命會議」由每位與會科學家和哲學家發表意見,隨即進行開放式的討論。在對談當中,科學家努力呈現各個領域中的定論,因為這種性質的會議並不適合發表爭議性的觀點,或挑起學術界的辯論。
學者發表意見時常被打斷,像是達賴喇嘛問了一個問題或是針對某一點給予立即回應。討論經常由前一個學者發表的意見而引發,但也可能從以前的對談中產生話題。會議後的文字說明,可能是彙集不同時段的部分討論內容而成,以便追踪會議進行中逐漸形成的主題。
整個會議期間,法王專心聆聽每位發表者的演說,大部分是聽英文,有時候也會轉頭詢問翻譯員。如果他的回答中提到佛教哲學或科學觀念,通常會透過翻譯員來解說。但他也會直接說英文溝通無關學術的想法——表達他的感覺,說個笑話,或是叙述他的個人經驗——這些時刻令人感到特別溫馨。
在編撰這本書時,圖登.金巴和亞倫.華勒斯的翻譯並不代表個人意見,除了他們在少數場合對進行中的溝通表達關切之外。因此,當法王透過翻譯表達意見時,其內容就當作法王自己的話。
除了扮演翻譯的角色,亞倫.華勒斯對本書的成型貢獻卓著:針對會議中引發爭議卻未釐清的佛敎觀點加註。我們希望這些註釋,尤其當它們涉及跨文化對談中容易表達錯誤的觀點時,其價値能勝過會議結束後由辯論一方任意多加一語的危險性。當然,佛教和西方科學的對談將會繼續下去,本書只是對談中特別活潑之一幕。
薩拉.豪斯曼(Zara Houshmand)
註釋:
①出版為《善意的橋樑:與達賴喇嘛對談心智科學》(Gentle Bridges:Conversations with the Dalai Lama on the Sciences of the Mind),由傑瑞米.海華博士與法蘭西斯科.瓦瑞拉博士編輯(波士頓、倫敦,香巴拉出版社,一九九二年)。
②一九九一年的第三屆會議。其會議內容結集為《情緒療癒:與達賴喇嘛對談正念、情緖與健康》(中文版由立緒文化出版)一書,由丹尼爾.高曼博士編輯(波士頓、倫敦,香巴拉出版社,一九九七年);一九九三年的第四屆會議,其會議記錄結集為《睡眠、夢與死亡:與達達賴喇嘛探討意識》,由法蘭西斯科.瓦瑞拉博士編撰(波士頓,智慧版社,一九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