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遇貓

沙龍
民國初年徐志摩﹙1897-1931）的感情八卦頗受矚目，常成為頭條社會新聞。徐志摩難耐林徽音的魅力，和髮妻張幼儀﹙1900-1988）離婚，最後為了林徽音墜機而亡。林徽音並未選擇徐志摩，而是嫁給梁啟超之子。梁啟超見徐志摩和他的媳婦有如此荒唐的行為，寫信勸曰：「萬不可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樂……戀愛神聖為今之少年所樂道，……而得滿足得寧帖也極難。所夢想之神聖境界恐不可得，徒以煩惱終其身已耳。」
徐志摩後來又奪朋友之妻陸小曼，欲與之結婚。徐志摩之父反對他離婚再娶，最後勸不住兒子，給兒子出了難題，要求徐志摩必須請梁啟超來證婚。梁啟超同意證婚，但在大庭廣眾的婚禮上，不再客氣，臭罵徐志摩一頓：「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面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以後務要痛改前非，重作新人。」陸小曼生活糜爛，揮霍無度，沉溺於跳舞、打牌、票戲等夜生活，搞得徐志摩經濟拮据。一九三一年林徽音在北平演講，徐志摩由南京搭飛機北上捧場，飛機在大霧中撞山墜落，徐志摩罹難，死時三十四歲。
林徽音相當時髦，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主持沙龍﹙Salon），是大膽前衛的女性。如果發揮想像力，「沙龍」這個社交場所可當成文人雅士「定期群播」﹙Periodic Multicast）的機制，而林徽音也樂於利用這個群播機制來收集她的宅男粉絲，也難怪徐志摩會被她迷倒。沙龍源於義大利語Salone，意指「大客廳」。一六六四年傳入法國，演化為貴婦人在客廳接待名流的聚會。法國大革命期間禁止沙龍活動，之後逐漸演變為「展覽」之意。新藝術﹙Art Nouveau）中的佼佼者都曾為著名的展覽沙龍「一百沙龍」﹙Salon de Cent）製作海報。
最早的美展沙龍則是由路易十四於一七六六年舉辦。早期沙龍的特點是人數不多的小圈子定期選擇在晚上舉行，以燈光營造出朦朧浪漫的美感，以激發大夥的情趣、談鋒和靈感。沙龍的話題廣泛雅緻，常去沙龍的人都是上流會的名流。沙龍一般都有一個女主人，條件是才貌雙全，機智優雅，往往被稱為「女才子」﹙也難怪林徽音搶著要當沙龍女主人，大概以此宣示自己的高雅美麗吧）。例如十九世紀的伊莉莎白﹙Marie Anatole Louise Élisabeth, 1860-1952），以美貌聞名於世，被稱為巴黎的沙龍女王。

電線架設工人
我因緣際會，曾當過兩次電線架設工人（Telephone Lineman）。Lineman是「電線架設工人」的美式用語，英式拼字為Linesman。這個工作最早出現於一八四○年代，為了架設電報線而產生。早期的電報線都掛在樹上，後來嫌樹枝雜亂，而且規劃的電報線路不見得會有樹可掛，於是就開始架設木製電線桿。一八七○年代電話發明後，Lineman變成架設電話線的工人。一八九○年代大規模的發電廠建設後，Lineman也被用來稱呼架設電力線的工人。同一支電線桿，可架設多種不同用途的電線。電力線為「強電」，較危險，因此架得最高。電話線是「弱電」，架得較低。我服兵役時當過架線兵，知道這個工作很辛苦。我在陸軍通校服兵役，印象最深刻的是以「登高板」爬電線桿的訓練。爬桿需要兩塊登高板。使用時，揹著一塊板子，抓住另一塊板子的鐵鉤，環繞電線桿，並鉤住前面的麻繩，之後雙腳踩上板子。站上第一塊板子後，將第二塊板子往電線桿更高的地方掛，再爬上第二塊板子。最困難的動作是，取下第一塊板子再往上爬。取下面板子時，以右手握住麻繩，要有相當的握力，支撐全身的重量。然後兩腳擺成很奇怪的姿態（事隔二十餘年，我已忘掉如何擺姿勢了），面孔朝地面，以左手將下方的麻繩取下。然後重覆先前的步驟往上爬。我記得我的動作和別人相反，因為我慣用左手。
通信兵的訓練要求，是三個板子爬上桿，兩個板子下地面。在陸軍通校訓練時，必須在四十五秒內完成，我從來沒有及格過。我當時練到手都破皮，最好的紀錄是二分鐘，爬上桿就已經花二分鐘，下地面0秒，其實是直接跌到地面。陸軍通校的教官嚇唬我們，說野戰通信兵都必須在二十秒內完成，否則掛在桿上，無法閃避，往往變成敵人的活靶。八二三砲戰時傷亡最多的是通信兵，每次查線，出去一個，就摞倒一個，非死即傷。
中國軍隊的登高板技術不是自創，就是從日本學來的，絕對不是美國技術。美軍的登高設備包括一個皮帶和登高鞋。皮帶圈住腰部和電線桿，登高鞋的鞋跟有馬刺，可咬住木製電線桿，藉以向上爬升。當電線桿是水泥柱時，馬刺派不上用場，電線桿必須打洞插入鐵棒，讓人當階梯踩踏。
當年我在陸軍通校受訓時，通信兵區分為有線、無線，及載波三類。我是倒楣的有線班，負責爬電線桿架線。有線通信兵行軍時，背上都揹著一個被覆線絞線盤。架線時，揹著絞線盤的人只管往前走，聽口令行動，被覆線有時掛在牆角或樹枝、電線桿上，大都打個活結了事。收線也是麻煩事，僅以簡單工具輔助。
當過通信兵的「代馬輸卒」張拓蕪回憶，當年軍隊經費拮据，通訊被覆線都是舊品或廢品，破損的，臨時接上的，因此常常接不通。有線通信兵最好別得罪人，否則仇人拿大頭針插入電話線，接通了也會有雜音，聽不清楚。這時候你只好一寸一寸摸電線，找大頭針。張拓蕪回憶他當年在蘇北如皋縣打仗，大雪冰封，電話線斷，任誰也無法可想。他說：「電話線斷，通信排長該負責修復，修通，然而通信排長有何辦法？要槍斃？那也只得任憑上級長官怎樣施行了。好在大地一片白茫茫，雪深及腰，別說無法行走，即使大地上出現任何一點和白雪相異的色點，都會成為最顯著的射擊目標，閉著眼睛也會打中！」
由一八九○年到一九三○年的四十年間，電話線架設被認為是最危險的工作之一，大約有三分之一的電線工人因公殉職。因此形成工會，以保障架電線工人的權益。工會最早的領導者是Henry Miller。我擔任中華電信董事，有機會和其工會打交道。除了爭取員工權益外，中華電信工會也常提出改善公司經營的建設性意見。
一九五二年某美國雜誌封面，是四位電線工在電線桿上吊了一部收音機，聽世界盃足球賽的廣播。一般人看這張畫都會覺得有趣。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於圈內人，這張圖很忠實地表達了電線工的世界。電線工爬上電線桿後，工作未完，不會輕易下桿的。因此圖中四位電線工在工作中斷休息時，在電線桿上收聽廣播節目。一九九一年我曾在美國印第安那州當電話電線工，和一群白人電線工混了一個月。印第安那州的白人友善溫和，但也保守排外。當初和我這個黃種人工作時，對我禮貌但冷淡。有一次我不用剪線夾，表演徒手去除電線的被覆塑膠皮（這是我當兵時學到的絕技），讓白人電線工開了眼界，相當佩服，才把我當成自己人。

旅途遇貓
我過去數年訪問維爾紐斯、巴黎、莫斯科，以及耶路撒冷等城市，有機會見到不少可愛的貓咪。二○一四年十一月我參訪立陶宛科技創新署（MITA），在門口看到一隻貓兒。我靠近她，她居然完全不怕生，對著我吐舌頭。我趕緊素描她吐舌頭的模樣。這貓兒像是一位淘氣的立陶宛女孩。
二○一五年我來到巴黎，當地的貓兒警覺性高，看到我就跑掉，來不及拍照，當中一隻黑貓，長相類似謝爾雷特（Jules Chéret, 1836-1932）的作品，我模仿素描。我在巴黎羅浮宮觀賞名畫《迦南的婚宴》（The Wedding Feast at Cana），也發現畫中右下角有隻貓兒在玩耍。
二○一三年我訪問利雅德（Riyadh）時，也看到不少貓。伊斯蘭教是愛貓的宗教，甚至說：「愛貓是信仰的一部分。」傳說貓咪額頭上的四道斑痕是「M」標誌，代表穆罕默德（Muhammad）。貓兒救過穆罕默德，而穆罕默德則賜福貓咪，不管貓咪如何在空中翻滾，都能四腳著地。
早期的基督教傳說，貓咪額頭上的四道斑痕是聖母瑪利亞撫摸貓咪留下的標記，代表祝福及安慰聖嬰的虎斑貓瑪麗（Mary）。中古世紀的基督教則將貓和魔鬼連結，認爲貓是女巫的寵物和助手，貓被妖魔化並屠殺。最後基督教國家自食殺貓的惡果，老鼠大量繁殖，造成黑死病的大災難。無論新約或舊約《聖經》，從未提到和貓有關的主要議題，古代的猶太教似乎認為貓兒不信仰上帝，因為貓兒不太理主人。然而猶太教對貓兒有正面的評價，《塔木德》（Eruvin）寫著：「如果上帝沒有給咱們舊約《聖經》，我們可向貓兒學到謙虛。（If God had not given us the Torah, then we would have learned modesty from the cat.）」一般而言，猶太人對貓的認知和中國人類似，是在家捕鼠的工具，而非寵物。猶太人不相信黑貓會帶來厄運這一類的迷信。猶太喜劇演員馬克思（Groucho Marx）說：「如果一隻黑貓穿過你的路徑，這意味著這隻動物要去某處，和壞運的迷信無關。（If a black cat crosses your path, it means the animal is going somewhere.）」猶太教會堂往往養貓（稱之shul katze）來保護其圖書館的藏書。希特勒恨貓，而納粹則常用狗來追蹤並攻擊猶太人，在那個年代，猶太人有如貓兒，聽到狗吠就害怕。今日猶太人中有許多愛貓人士，耶路撒冷到處都是貓。馬克•吐溫（Mark Twain）於一八六七年訪問巴勒斯坦，對耶路撒冷的評語是，以粗糙石頭隨便鋪陳街道的「貧窮村落」。有趣的是，他和我一樣觀察到，耶路撒冷有許多貓。他以幽默的口吻說，他常看到貓兒由街道的一端輕易地跳躍到另一端，可見街道之狹窄，無法容納馬車來這座聖城（Holy City）巡禮。
貓兒喜不喜歡旅行？每當我要出國，整理行李箱，我家的貓咪就迫不及待地跳進行李箱，將擺好的衣物擠到一旁，給自己留了一個好位置，窩在當中等我帶他出國。

高山稻荷神社
日本到處有神社，我二○一二年參訪東京，下榻飯店附近不遠處有一座高山稻荷神社（Takayama Shinto Shrine）。此神社在十五世紀時建築於靠近品川駅（Shinagawa Station）海邊的小山丘，大概要爬二百個石階才可達神社，故名高山神社。當年進入港口的船隻可遠遠看到山丘上的神社，將之當為地標。明治初期（約1868年），毛利公爵將神社遷移到現址。據說明治天皇曾下榻於此。一九二二年關東大地震，神社受損，規模縮小。一九三一年，神社重建，是今日我們看到的模樣。東京寸土寸金，這個神社逐漸被擠壓，周圍被品川商業區的高樓大廈環繞。神社前有一個造型簡單的鳥居，由兩根支柱及兩個橫梁組成，上面掛有題字的匾「高山稻荷神社」。「鳥居」的「鳥」（とり）專指雞這種鳥類，因此鳥居就是「雞架」。據日本神道教傳說，天照大神躲在山洞，人間沒了陽光。日本人要騙大神出洞，就立了支架，將公雞放在上面啼叫。天照大神好奇出洞，世界重現光明。這個支架是日本第一個鳥居，後來演變為區分神域與人類世俗界的「結界」，代表神域入口的「門」。鳥居多為木製，明治神宮的鳥居來自台灣阿里山的神木。
鳥居後有一對石狛犬。狛犬是古印度的佛教產物，從中國經由朝鮮半島傳入日本。神社的石狛犬其實是由中國看門的石獅子演化而來，由門內向外看，左雄右雌，成對擺放。傳統的公獅張口玩弄繡球，雌獅則閉口撫摸幼獅。品川高山稻荷神社擺了兩隻張口玩弄繡球的石狛犬，莫非都是公的？我很好奇地畫出應該是母狛犬的石像，怎麼看都像是公狛犬。
日本神社正門外都有拉鈴，鈴鐺下方是一個納奉箱。拉鈴相當於按門鈴，告訴神社裡的神靈，有人來參拜了。參拜的標準程序如下：先拉鈴，接下來投硬幣到納奉箱，拍三下手，在第三下時雙手合十許願。品川高山稻荷神社供奉的神祇是《古事記》中的宇迦之御魂神（ウカノミタマノカミ），《日本書紀》則稱之倉稻魂命（ウカノミタマノミコト），是掌管食物的神祇。此神明的別名「御饌津神」（ミケツノカミ）與狐狸古日語發音「けつ」有關，所以狐狸自古便被視為稻荷大神的使者。我大學時模仿畫了《怪博士與機器娃娃》（Dr. スランプ，Dr. Slump）中愛吃稻荷壽司的狐狸，考試前特別喜歡看這隻穿著跑鞋的狐狸，彷彿邊跑邊加油，可以為考試打氣。
品川高山稻荷神社沒有狐狸使者，卻有一隻肥胖的大貓，獨自在神社木製的地板梭巡。夜晚我在神社拉鈴時，大貓悄悄出現，默默在旁邊觀禮。我很高興地和貓兒招手。貓咪似乎自恃身分，很莊嚴地點點頭，緩步離去。第二天清晨，我又到神社，希望能再見到這隻貓。貓咪果然又出現了，但仍然不肯讓我觸摸。我拍了幾張「貓廟公」照片後，也快速畫了這隻貓，不捨地離去。稻荷大神主管豐饒，配合時代的演進，變成掌管財富的神祇。日本企業很喜歡參拜稻荷大神，難怪品川高山稻荷神社周圍的商業大樓如雨後春筍般的林立。

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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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賽末風
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
收音機廣播
歌唱電報
電話百態
攝影趣聞
海報
沙龍
駕駛執照
賽末風
通訊密碼
魚骨圖
度牒

卷二 莫斯科紅場
俄羅斯在台灣
莫斯科紅場
克里姆林兵器博物館
新聖女修道院
新聖女修道院墓園
救世主大教堂與蔣經國
以色列科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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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茨曼理工學院
RSA安全加密
本-古里安與猶佛
杉原千畝
特拉凱城堡
維爾紐斯大學
柏林大學
太陽城卡爾斯魯厄
倫敦佛光山

卷三 台灣的鴉片戰爭
魚尾獅
中央書局
宮原眼科
奇美博物館
台灣的鴉片戰爭
巧遇余光中
老舍茶館
魯迅
北大三師
怪咖辜鴻銘
徐霞客
勸學篇

卷四 大學的高貴情操
高中的歲月
大學的歲月
研究所的歲月
電線架設工人
大學的高貴情操
旅途遇貓
黃石探索
聖大非
品川拉麵七達人
高山稻荷神社
永遠的雪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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