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康衛的沈將軍
花朝節,夜雨江南。
沈長纓藏身在屋簷下,如蟄伏的夜鷹,靜靜窺視著下方動靜。
這是湖州知府轄下長興州的知州府,今夜此處,正暗中醞釀著一場浩劫。
程嘯照例進了書房,每日晚飯後他都要檢查兒子程融的功課,今日背的是《詩經》,但程融究竟背了些什麼,程嘯根本沒有聽進去。
半年前戶部侍郎陳廷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吊死在自家書房,現場留下晦澀不明的血書一封,朝廷著三司嚴查,但至今沒有定案。
去年北邊兩省鬧饑荒,加之朝中黨爭不斷,舉措失當,導致各地鬧事者也層出不窮。
再有海面也不是那麼平靜,東瀛人在海面搔擾,內外不安,幾個月前程嘯自己就在外出時遭受過匪徒襲擊。
此刻夜雨連綿,加上林林總總這些事情,讓人心神有些不寧。
「父親,我背完了。」
程融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看漏刻,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發了近半個時辰的呆,擺擺手,「你回去休息吧!」
父親罕見的心不在焉,讓程融感到好奇,卻沒敢多問,聽話的行了一禮離去。
這時候隔壁斷斷續續的傳來妻子數落女兒程湄的聲音,「杜漸只是個庶民,妳是官家小姐,怎麼能選那種人為夫婿呢?」
「等我嫁給他,讓父親好好提攜他不就行了嘛!」
程嘯不由輕蹙眉頭,三個月前他在外遇襲,就是杜漸從匪徒手中救下他的,之後便被他重金延攬,入府當護衛了。
而程夫人的姐夫是吏部侍郎羅源,住在羅家的長女程瀠嫁入權貴府上指日可待,程夫人認為只要程瀠有出路了,程湄的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想到這裡,程嘯的眉頭又皺緊了點。
窗外一陣風,吹得桌上燈苗亂顫。
他盯著燈苗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吹熄,然後摸黑將緊閉的書櫃門再次檢查了一遍,掩門出去。
門下廊柱旁的墨蘭在風裡搖晃,這雨好像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四周真是太靜了,以往他大多是在這個時間點回房,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夜這般詭異。
沙啦──隨著風聲,不知何處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他額間有了汗意,清著嗓子,正準備喚人──府裡日夜有人值守,此刻他已然出門,還無人前來掌燈引路,本就已經透著不尋常。
但未等他張口,那響動就已開始密集,彷彿看到了他要呼喊似的,很快從斷續變成了連續,眨眼間,便如同暴雨的前奏,嗒嗒聲響徹了耳膜,並自後方緊鑼密鼓的追隨而來!
程嘯心驚膽顫,扭頭看向後方,臉色瞬即如土。
只見幾道黑影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般迅猛的躥到了他跟前,未等他驚叫,對方已經一掌朝他頸間猛劈了過來!
屋簷下的沈長纓瞳孔緊縮,但是她沒有動,三年多的從軍生涯加上前世裡六扇門捕頭的經歷,讓她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沉得住氣。
「把他弄醒,然後去屋裡搜搜!」
黑色面巾底下傳出一道狠戾的聲音,轉而身邊便有人蹲下,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瓷瓶往程嘯鼻前湊了湊。
程嘯很快醒轉,一骨碌爬起來,但動作卻在看到眼前的蒙面黑衣人時定格了。
「老實點兒!整個院子的下人我都已經放倒了。你媳婦兒還有你一雙兒女的床頭前,如今正各懸著一把刀。只要你喊出一個字,那尖刀會立刻割斷他們的喉嚨。畢竟為了這一天,我們可沒少提前做好準備。」
這是一道純正燕京口音,也是一道穩操勝券的聲音,就連他的身姿也如是。
程嘯吞了吞口水,努力平復慌亂的情緒,「好漢隨我進書房,我手頭有五萬兩銀票。」
「五萬兩!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知州,動輒手頭就有五萬兩的買命銀票!」匪首笑起來,用匕首托起了他的下巴,「可惜了,我不是為銀子而來。」扭頭看了眼書房,「說,你將那東西藏在哪裡?」
梁上正準備動手的沈長纓,聞言驀然定在那裡,她就是衝著這樁案子立功來的,可不能輕舉妄動了。
前世她在湖州待了多年,對這樁即將發生並震驚江南,甚至是朝廷的血案還是心裡有數的。
湖州府歸檔的卷宗上記載,這年的花朝節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匪徒血洗了湖州府轄下的長興知州府,除了程嘯一家四口,還有州同知方桐夫婦,以及部分下人,總共十八具屍體。
事後官府清點財物,卻發現府內銀錢、貴重物品分毫無損,這樁血案究竟出於什麼原因,一時沒有結論。
既不是為財殺人,程家幾代都是讀書人,不應該惹上這麼凶狠厲害的仇家。最後便只能歸類於匪徒尋釁,因為滅門血案發生前三個月,程嘯在城外遇過流寇打劫,劫殺程嘯的匪徒至少有二十人之眾。
正因為瞭解得很清楚,所以她才選中了它來為自己晉職。
此刻匪首的話便讓她納悶了,原來他們是為了程嘯手裡某樣東西?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程嘯嗓子微啞,「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行了!」匪首不耐煩了,「不要試圖跟我打馬虎眼,不交出來,不光是你死,我就從你兒子殺起,一路殺到這知州府裡最後一個人為止!」
程嘯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急道:「我確實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我收的東西多了去了──」
一把大刀刷的一聲帶著寒光抽出來,落在他頸上!
程嘯嚇得癱坐在地,喉嚨裡的喘氣聲如同拉風箱似的。
相較於程嘯的驚恐萬分,沈長纓就顯得泰然自若許多,隱去的氣息沒有絲毫的改變。
來者口口聲聲要的東西,會是什麼呢?是什麼值得他們不惜大開殺戒,也要拿到手?
沈長纓閉上眼,集中精神細聽四周情形,沒有什麼特別的聲響,想必在其他處的夥伴們已經依照計劃,完成自己的任務了。
「把程融捉過來!」
匪首忽然拔高的聲音,讓沈長纓睜開眼,緊盯著下方不敢再分神。
「不老實,那就先親眼看看你寶貝兒子怎麼死的,興許就老實了!」
沈長纓緩緩握緊了劍柄,看起來程嘯還惹到了極不好惹的人,這些人行事老練,手法精到,哪裡是什麼尋常匪徒?
「我數到五,等我數完,你就是想喊停都晚了。」黑衣人比出了一根指頭,開始喊道:「一──」
程嘯望著那隻手,終於體會到什麼叫走投無路,陷入絕境。
「二!」第二根手指豎起。
「三──」
「我說!我說!」第三根手指尚未出現,程嘯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沈長纓無法繼續冷眼旁觀,執著長劍俯衝而下。
「惡賊!」
倘若再等下去,東西露了面,程嘯就活不成了。
這聲喊極為響亮,出手更是快如閃電,黑衣人們很快就落了下風。
程嘯則在短暫的震驚之後,麻溜的滾到了一邊抵靠在牆壁上,同時眼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看向沈長纓。
「敢問姑娘是何來歷?」
「南康衛副千總沈長纓。」
「南、南康衛!?」程嘯聽得一愣,隨即像找到救命的稻草,也顧不上思考南康衛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連滾帶爬的躲到沈長纓身後。
就在程嘯狼狽爬行時,三道身影如電芒般出現在沈長纓的左右,帶來令人心安的消息,「程大人可以放心了,威脅夫人和公子、小姐的匪徒已經被我們全部解決了。」
話音剛落,一個婢女模樣的少女就扶著嚇得腿軟的程夫人,還有披頭散髮的程湄姐弟出現了。
程嘯放下心中大石的同時,也想起一件事,揚聲喊道:「杜漸呢?杜漸何在?」
門外很快進來一個如青松一般挺拔的男子,但光線昏暗,讓人看不清楚面容。
「杜漸!」面白如紙的程湄看到他,立刻歡喜的喊了一聲,朝他奔過去。
那男子卻輕巧避開,目光移向打得酣暢的場下,叫來個護衛護著程家眾人,而後提劍加入戰局。
沈長纓沒來得及看清杜漸的模樣,只望見他衣襬上幾片草葉。不過護衛來了就好,接下來就只剩下將所有匪徒制伏,就能收工了!
然而,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卻陡然生變,身後嗖嗖傳來幾道風聲,又有一批人持劍殺到了跟前!
這夥人的出現完全出乎沈長纓的意料,她做出應變的同時趁隙打量,只見他們與之前的人衣著質地有著明顯差別,且與先前的殺手也無交流。
先來的殺手雖然受阻,但目標仍在程嘯,而後來的這批人卻更像是衝著阻攔她而來,關鍵是他們兩方竟然也打了起來!
這就奇了怪了!新來的這夥人又是何方神聖?目的為何呢?
沒想到這小小的知州府,竟能引來多方人馬的注意!?
聽見先前還在打鬥的匪首吆喝同伴撤退,她立刻下令,「少擎快追,別讓人跑了!」
眼看著那夥人上了牆逃了,正與沈長纓對打的另一夥人也相互交換眼色,俐落轉身,朝相反方向撤了!
方才還命懸一線的緊張感,隨著兩批人的迅速撤離而逐漸退去。
退得那麼快,那麼井然有序,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一時間,沈長纓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沈將軍……」程嘯的一聲叫喚,拉回沈長纓的思緒,「多虧將軍及時相救,請受程某人一拜。」
大寧建國之前經歷了長達三朝的動亂,太祖原是鏢師出身,一道起義的兩個師姐妹也是一身的武藝。
戰時大師姐犧牲,定國後師妹被封廣淑王,這便是寧朝第一個的女王公。
經過兩百年的更替,廣淑王嫡支的最後族人已經於二十年前夭折於襁褓。
後來這幾十年又陸續出了三位戰功赫赫的女將,包括十年前率兵剿平叛匪的貞安侯。
有這些先例,到如今軍門與六扇門內皆有女子當差,南康衛裡也有四位女將領,所以女將在寧朝並不稀罕。
程嘯這一拜,是真拜到了底。
沈長纓扶住他,「程大人不必多禮,我是奉命來取卷宗的,不想就遇上了這事!您先不必理會我,安撫家眷回房要緊。」
原本滿有把握的事情,結果卻功虧一簣,看那些人逃跑的架勢,少擎他們多半要落空,而後來的那批又不知是什麼人,她急需時間整理頭緒,無暇理會他。
程嘯與州同知方桐都是讀書人,見不得這些血腥,強撐著交代了府內管事幾句,就先陪同家眷回房去了。
管事依照程嘯吩咐,把沈長纓安排到府裡的暢雲軒休息。
從五品的沈長纓與從五品的程嘯平級,因為浙江都司的強勢,南康衛的強硬,沈長纓前來辦差,原該受到諸般禮遇的,更何況她還及時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但眼下沒人顧得上這個。
半夜時分,馮少擎就回來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馮少擎空手而歸,而另外兩位夥伴黃績、周梁雖然尚未歸來,她卻也不抱希望了。
這樣的結果實在令人難以接受,為了這次行動,她已經提前三個月就開始計劃佈署,每個人都有任務,她的婢女紫緗負責潛伏在程夫人母女處,馮少擎和周梁、黃績分別藏在程融與州同知方桐一家住的院子裡,而她則守住了程嘯。
她事先還將匪徒們的人數、動向都摸得一清二楚,無論怎麼看,拿住對方都該是手到擒來,萬無一失的。
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中途突然又冒出另外一批人!
「後面來的那些是什麼人?」靠坐在圈椅裡的馮少擎眉頭深鎖,才滿十七歲的少年,臉上卻透著一股子老成,但比這股老成更引人注意的是,從骨子裡透出的雍容氣質。
也是,簪纓世家出身,東陽伯府的五爺,又怎麼能不雍容呢?
馮少擎所提的疑問,也是沈長纓不明白之處。
「不知道,我只知道殺程嘯的那批黑衣人,是因為程嘯手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且那東西還十分重要。」
否則的話,按之前的情形,前世完全不至於死那麼多人。那種殺法,如今看著倒像是為了滅口!
「程嘯不過是個小小的知州,他身上能有什麼了不得的祕密?」紫緗一想到自家姑娘的心血,一夜之間就付諸東流,便覺得有些不忿。
沈長纓對程嘯的祕密相對不怎麼關心,她心中倒是有了另一個疑惑,這知州府前後進來兩批人,那位號稱武功卓絕的護衛為何半途才出現?
與她有著同樣疑惑的,還有程嘯。
杜漸的身手毋庸置疑,有他在身邊這幾個月府裡一直很安寧,可是昨夜那些人闖進來時,他為何沒有在第一時間現身呢?
安撫好妻小後,程嘯便讓管家去請杜漸,得知杜漸去追查夜裡發生的事。
關於那些匪徒的來意他自然是不會對外說,好在這種事情根本不會有人往別的方面想。
直到丑時初,管家才領著杜漸來到書房。
杜漸一進門,沒有行禮,還大大咧咧的就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
他是江湖人,程嘯又承過他的救命之恩,向來不曾與他計較這些細節,此時當然也不例外。
「調查得如何?」
「那些人是在入夜後,趁著後罩房無人時,撬開角門入內的。他們不僅武功高強,而且對府裡情況似乎很熟悉,應該是早就盯上咱們了。方大人已經傳令下去加強城內巡邏,府裡內外也多派了人手防守,大人可以放心了。」
「昨夜你為何來得那麼慢?你去哪兒了?」
「這就要問二小姐了。」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程嘯脫口而問,「此話從何說起?」
「昨日花朝節,二小姐早早就吩咐我,護送她去百花園賞夜櫻,但我在府門外等到亥時,也未曾見她出來。一直到聽見府裡有打鬥聲傳來,才驚覺出事了,急忙奔進府裡。」
程嘯不知該說什麼了,程湄心儀杜漸幾乎已經不是祕密了,這確實是程湄會做的事。
這麼說來,昨夜裡夫人訓斥女兒,竟是因為她想私自跟杜漸夜出!而杜漸不能及時出現保護,乃是因為被他自己的女兒給纏住了?
想到這裡,心中是既惱怒又羞窘,最後只能無奈的擺擺手,「你先去歇著吧!」
同一時間,在暢雲軒裡,沈長纓也等到黃績和周梁歸來。
「怎麼樣?」
「有收穫也沒收穫,我們追著那幫人到了城東,他們突然躥入暗巷逃跑了。不過黃績往他們臉上潑了紅漆,也算是沒白跑這一趟。」
「哪來的紅漆?」
「這不是花朝節嘛,街旁搭花架子要描紅的,紅漆不像朱砂,乾透了之後不怕水,除非有特殊藥劑,否則極難去除,我當時見著有漆盆,就潑了過去,正中他們臉上了!」黃績一臉的得意。
「真的假的!?」馮少擎立時歡快起來,「如今城門尚未開啟,他們暫時出不了城,咱們只要在城內仔細搜找便能抓到他們,這麼說來要想完成計劃,還是很有可能的!」
沈長纓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昨夜程嘯已經下令關閉城門,相信那群匪徒也不敢輕舉妄動,大夥兒辛苦一整晚了,都先歇著去吧,待天亮時,我就去找程嘯商討這件事。」
卯時初,綿綿細雨雖然停了,但天空仍是灰濛濛一片,厚重的雲層揮之不去,就像沈夫人此刻的心情,十分沉重。
昨夜的驚恐始終盤旋在她心中,使得她根本無法入眠,早早就跑到書房來跟丈夫哭訴。
「老爺,那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啊!緝捕盜匪是南康衛該負責的,你趕緊著人去知會譚將軍,務必要把那群惡賊全數捉拿歸案不可!如若不然,我夜夜無法安枕啊!」
程嘯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他差一點點就成了刀下亡魂,難道他不害怕?不憂慮?但夫人不知道對方來意,他也無法跟她多說什麼。
說到南康衛,他不由又想到昨夜及時出現的沈長纓──
知州府的防衛不說固若金湯,至少迄今為止是沒有出現過疏漏的。既然杜漸沒有問題,那沈長纓呢?沈長纓是怎麼進到府裡來的?
沒錯,她的到來不光是救下了他一府老小的性命,更是幫他把那東西護住了,他理應對她感恩戴德,但她為什麼會出現得那麼巧?而且還與那群匪徒一樣,在他府裡如同出入無人之境?
「老爺,沈將軍求見。」
守門小廝進來稟報,打斷了他的思緒,「請她進來吧!」
沈長纓跨門而入,看見程嘯面上仍有揮之不去的愁雲,不以為意,私藏不可告人的祕密,進而引來匪徒,這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表面工夫還是要做的,「大人受驚了。」
心中雖有疑惑,但救命之恩是實實在在的,程嘯也打躬作揖,深深行了一禮,「在下還未來得及跟將軍致謝,倒勞煩將軍先移駕過來了。此番真要多謝將軍的救命之恩,回頭在下定將此次事件的前因後果細細向譚將軍稟明,為將軍請一大功!」
「不勞大人費心,回去後我自會向將軍稟明此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緝捕那幫匪徒歸案。方才我派去追捕匪徒的兩名部下已經回來了,說是人還在城裡,我琢磨著打鐵要趁熱,得抓到那些人才能夠真正安定民心。不知大人心裡對那些匪徒的來路可有底?倘若知道來歷,或許能省去許多工夫。」
程嘯心下微凜,他忽然想起來昨夜那夥黑衣人曾逼問他那東西的下落,也不知道沈長纓是否聽見了?
望著她,程嘯不動聲色的搖搖頭,「如今內外不安,一群趁亂打家劫舍的歹人,我實在不知他們來自何處。」
沈長纓也不曾指望他說真話,點點頭起身道:「那就不打擾大人休養,我這邊先查,有眉目了再說。」
程嘯目送她出門,幽幽嘆了口氣。
原本對沈長纓的懷疑,在聽到她說要追查匪徒以後,又驀然消失了。
她一個有正經來歷的將領,哪來的理由勾結匪徒跟他唱上這一齣?
若是與沈長纓無關,那群人又是誰派來的呢?
※※※ ※※※ ※※※ ※※※ ※※※ ※※※
天亮時分,杜漸睜開眼,下地倒了杯冷茶。
陰沉了兩日的天空,終於露出一點朦朧晨色,這使他回想起了剛才做的那個夢。
佈置成大片喜慶顏色的喜堂裡,他手拉一端彩綢,正與一身紅衣,頭披紅蓋頭的女子在拜天地。
四周響起恭賀祝福聲,還有討論新人的竊竊私語聲,一派喜樂祥和。
拜完天地,剛要行夫妻對拜時,新娘卻突然冷笑著把他一推,揮劍斬斷了彩綢,跑了!
就留下他一個人面對滿堂震驚的賓客和桌臺上的龍鳳喜燭。
基於這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杜漸就要被這個女人甩一回,夢裡他打定主意要掀開紅蓋頭看看她的模樣。
可是追到門外卻是一片荒野,就連枯樹都只有三兩棵,哪裡還有什麼女人?
再回頭看喜堂,又哪裡是什麼喜堂?眼前滿是斷了胳膊的羅漢和密佈的蛛絲網,分明就是一座破廟!
他瞇眼看著窗外庭景,握緊手中的茶杯。
同樣的場景早已深深烙印在腦海中,而這次──很好,他又被那個女人給甩了。
程湄跨進院門,就望見大開的窗戶裡,杜漸執杯而立的挺拔身影,立時提起裙襬奔了過去。
到達門口時,方才還敞著胸口的杜漸已經衣衫齊整,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她不管不顧的偎上前,「杜漸,前兒夜裡我受了驚,你陪我去廟裡拜拜佛,壓壓驚吧!」
杜漸不動聲色的巧妙避開,「府裡護衛多的是,我讓張泉跟妳去。」
「我是個雲英未嫁的官家小姐,怎能與外男進進出出!」程湄怒嗔他一眼,撒起嬌來,「你是我父親的貼身護衛,由你相護自是理所當然。此外,你時常要涉險,我還可以在菩薩面前求個平安符給你佩帶。」
杜漸涼涼一笑,踱出房門,「這麼說來,我比張泉更不合適了。」
「怎麼不合適?」程湄追出來,「杜漸,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難不成你覺得我堂堂一個知州千金還配不上你一個小小護衛不成!」
杜漸腳步一頓,緩緩回頭,「倒不是配不上,只是我若收了二小姐的平安符,回頭就不好跟媳婦兒交代了。」
程湄臉色一變,「你有媳婦兒了?你什麼時候成的親!?」
「三年前。」即便是夢,即便不曾見到,他仍認定他已有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