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系列（6）：只是有點無情

第一章
他的西裝很保守、很灰，而且很無聊。
路克‧惠福看著自己鏡中的影像，然後失望地皺了皺眉。他看起來……還可以，但這套西裝沒辦法達到他希望的效果：他看起來沒有比較老。
也許這樣的要求有點太多了。
路克嘆了口氣，一手撫過自己光滑的下顎，暗自希望有點男人味的鬍碴至少能遮住他的娃娃臉──他已經二十三歲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他已經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紀，每次都要檢查他的身分證，這真的很難為情。路克把這都歸咎在自己可笑的嘴巴上：因為豐滿的上唇，他永遠都像是在嘟嘴的樣子，這使他看起來很年輕，雖然平常不是什麼問題，但當需要去參加重要的商務會議時，他看起來卻像是十六歲的青少年，這就讓他頭很痛了。不過，他也沒有參加過那麼多重要的商務會議就是了。
路克堅強地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然後挺起肩膀──嗯，這點很快就要改變了，他要向父親證明能把重要的業務交辦給他。當然，等他爸爸發現時，一定會火冒三丈的，但這機會太珍貴了，他不能就讓它這樣從指縫間溜走，他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在英國時，他爸爸通常會把他緊緊拴在身邊，像是隻老鷹般緊盯著他。路克寧可相信他父親這麼做，是因為對他過度保護，但他沒那麼自欺欺人：理查‧惠福就只是不信任自己的兒子罷了。路克試著不要太往心裡去──理查‧惠福誰也不信任──但現在是時候改變這個狀態了。他是牛津大學的榮譽畢業生，可不能一輩子都只靠著一張漂亮的臉蛋當爸爸的行銷門面。路克一直都很討厭以爸爸的名義，參加惠福工業俄羅斯分公司那些無意義的活動。
路克幾天前收到的那封電子郵件，使他從已經逐漸習慣的麻木行程中稍微解脫出來，而他歡迎之至。嗯，技術上來說，那封郵件不是要給他的，如果路克不是剛好在莫斯科，他父親的手下只會把這封郵件轉寄到他父親現在工作的倫敦總公司去。嚴格來說，路克也該這麼做，而不是偷讀信，但他實在太無聊又太焦躁，這封信勾起了他的興致。

理查：
我的祕書似乎和您有些聯繫上的問題，她告知我，她一直無法聯絡上您。我告訴她您是個大忙人，但我也很忙，且不太有耐心。我們有些事情要討論，二月二十一日晚間九點，聖彼得堡的「鉑金」餐廳（鉑金：Palkin，這家餐廳的歷史可追溯至十九世紀，以融合傳統及現代的俄羅斯美食而聞名，曾有許多歷史名人到訪。），希望能在那裡和您碰面，別遲到了。您知道我有多痛恨拖延，我可不希望我們的友情被這一件小事給毀了。
期待我們的會面。
羅曼‧狄米朵夫

路克讀了這封信很多次。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但那種友善的語調感覺很虛假，或者這只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不過他不這麼認為。
羅曼‧狄米朵夫──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路克不記得自己在哪裡聽到過。但不管這個男人是誰，都一定重要到可以對理查‧惠福使用這麼居高臨下的口吻。要命，這傢伙基本上是在命令他的父親。路克從來沒有遇過誰有足夠的權力──和膽量──這麼做。每個人都知道，理查‧惠福不是那種你能輕慢的對象。路克的父親是眾人心中最無情、最強大的英國億萬富翁──傳聞說他和義大利與俄羅斯黑幫做生意。路克對這些關於父親的傳言並非一無所知；他這輩子都在聽這些，但從來沒有人能拿出證據，就連身為理查親兒子的他也無法確定。儘管理查的名聲是如此，這封郵件的寄件者顯然完全不在乎信件內容的後續影響，也足以證明不管這男人是誰，都是個不容小覷的對象。
當他終於理解這一點時，他就應該要直接把這封信轉寄給他父親的，但路克一直很好奇──也許好奇得不太健康了。
花了幾分鐘上網搜尋之後，路克找齊了自己需要的資訊。
羅曼‧達尼洛維奇‧狄米朵夫，現年三十二歲，是俄羅斯的石油大亨，也是財產數十億的大富翁。顯然他坐擁全球數十間公司，並且是更多間公司的董座。
三十二歲就擁有數十億資產，這種事在俄羅斯似乎見怪不怪。路克有發現，俄羅斯這裡的許多商業大亨都還滿年輕的。
但吸引他注意的，並不是狄米朵夫的年紀。
路克有點羞於承認，但就是忍不住盯著對方的照片看──羅曼‧狄米朵夫是個高大的黑髮男子，肩膀寬闊，肌肉線條是大多數男人夢寐以求的那種。他看起來像是個職業拳擊手，而不是個成功的商業人士。
對一個自己素未謀面的男人產生某種看法實在很蠢，但路克越是看著羅曼‧狄米朵夫的照片，就越是覺得倉皇失措。這男人就連微笑時，眼裡似乎也沒有笑意，那對冰藍色的雙眼主宰了每一張照片，每次都會吸引他的注意。那雙眼睛並不討喜，真要說的話，對方眼中蠢蠢欲動的殘酷之情醜惡至極，路克想，如果有人喜歡冷酷、強勢，看起來隨時都能折斷你的脖子、卻又在動手時覺得百無聊賴的人的話，那這男人長相還算是英俊。路克當然不喜歡這種類型，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轉開自己的視線。這太蠢了！只不過是張照片，一張照片不該讓他變得這麼失常的。
他搖搖頭，看了一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如果他不盡快離開飯店，就要趕不上飛去聖彼得堡的飛機了。
路克望向和鄰房相連的那扇門，然後嘆了一口氣。詹姆士──他該告訴詹姆士他要離開莫斯科了。但話又說回來，路克覺得他朋友根本不會注意到他消失，最近詹姆士憂鬱到好像什麼事都不在乎了。
他微微垮下臉。看著朋友處於這種狀態，他都快要開始懷疑自己尋找真愛的夢想了。如果愛讓詹姆士從一個可愛、外向的男孩變成了一團陰鬱、相思病重的爛泥，那愛真是爛透了。
路克自己的經驗也是蠻令人失望的：他交過的四任男友，全都從一開始的白馬王子變成了專業渣男。老實說，他對那些男友的感覺，從來就不像禾林出版社（禾林出版社：總部位於加拿大多倫多，主要出版羅曼史及女性小說。）那些言情小說裡所描述的那樣（路克並不覺得看那些小說很可恥），他從沒有感受過那種使他坐立難安、呼吸困難的愛。而讓路克最失望的是，言情小說的劇情都和他現實生活中的經驗完全相反，但話說回來，也許他就只是特別擅長和混蛋上床。
他暗自悲哀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前往詹姆士的房間。
半小時後，等到他想辦法把詹姆士拖下床，並強迫好友保證會在他離開時進食後，路克終於動身前往謝列梅捷沃機場（謝列梅捷沃機場：位於莫斯科市西北方，是俄羅斯第二大機場。）。
路克靠在計程車的椅背上瞪視著窗外。對於留下詹姆士獨自一人，他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他知道他沒什麼辦法幫助他朋友，但詹姆士顯然沒辦法好好面對與自己的砲友／最好的朋友／義兄弟／靈魂伴侶難看的分手，這樣拋下對方感覺不太對。儘管他認識詹姆士一輩子了，也是對方最親近的朋友之一，但路克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取代萊恩對詹姆士的意義：他們兩人互相依賴到不行。不過路克也知道，他是詹姆士少數絕對信任的對象之一。他們總是力挺對方，在兩人意識到自身性向時也一直支持著彼此，他們甚至是彼此的初吻對象，詹姆士是唯一知道他這一趟會面對象的人。
當思緒再度回到與羅曼‧狄米朵夫碰面的事時，路克皺起眉，一絲懷疑之情悄悄滲入他的心中，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的行動很盲目，他不知道這位俄羅斯大亨想要他爸爸做什麼，對這個人所做的調查也沒有讓他安心太多。羅曼‧狄米朵夫被人稱為鯊魚：據說對方用鐵血手段掌握著自己的商業帝國。路克搜索了惠福工業的資料庫，但還是不夠明瞭，也無法找到父親與這男人的關聯。
老天，他好討厭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對，也許他這樣是太莽撞了一點，但只有這麼做才能逼他爸爸做出改變：如果他得知了他不該知道的事，他爸爸就不得不信任他了。
也許你還沒準備好要被他信任。
這念頭使路克的肚子一陣翻攪，他一直不想面對這一點。如果傳聞都是真的，他爸爸真的在和罪犯交易怎麼辦？如果他爸爸也是罪犯呢？他想要被這樣的人信任、想要承擔那樣的資訊嗎？
「My na meste.（我們到了。）」計程車停了下來，駕駛咕噥道。「S tebya dve tyschi rubley.（收你兩千盧布。）」
路克身子一震，看向窗外──他甚至沒注意到他們已經抵達機場了。
「Spasibo.（謝謝。）」他用有限的俄語對駕駛道謝，然後把五十美金塞進駕駛手裡。路克不知道這樣夠不夠：他的俄語沒有好到可以理解駕駛奇怪的口音。
駕駛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低聲喃喃自語──不過顯然是貶義的。路克已經很習慣了，所以他拿起自己的行李箱，爬下車，希望自己飛往聖彼得堡的過程不要有太多麻煩。
但是當然了，禍不單行。由於天候不佳，他的班機延誤了，路克只能勉強擠出時間去他在聖彼得堡預定的飯店辦理入住，然後就再搭上另一輛計程車，給了司機「鉑金」餐廳的地址──至少他還有點先見之明，事先穿好了西裝，就不必浪費時間更衣了。這給了他一點小小的安慰。
當在餐廳前下車時，路克疲憊地嘆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只想要洗個熱水澡，然後最好有個約會對象在飯店的床上等他回去。
路克希望自己看起來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疲憊，他挺起肩膀，走向餐廳的前門。這個會議很重要，他不能搞砸。
餐廳裝飾得美麗而優雅，非常古典，體貼的服務生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這使他鬆了一口氣。路克把自己的大衣交給服務生，並告知禮貌的領班他來這裡和羅曼‧狄米朵夫碰面，女人微笑地領著他走向餐廳角落已預約好的座位。
羅曼‧狄米朵夫已經坐在桌邊，他的姿態十分放鬆，幾乎看起來像是無聊了。
那些照片都是照騙，路克想。沒有一張照片捕捉到他強烈的存在感，而那雙眼睛在現實中看起來，甚至更讓人感到不安。
當男人冷酷地打量著他時，路克不得不用盡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能不要臉紅與躁動。
「晚安。我父親不克出席，因此請我以他的名義前來。」路克邊說邊伸出手。「我是路克‧惠福。」
羅曼‧狄米朵夫動也不動，淺藍色的雙眼直盯著他。
「這是個笑話嗎？」最後他說道。他說話時不帶一點口音，低沉而文雅的語調各方面都無懈可擊，就連詹姆士位高權重、出身高貴的父親，也沒辦法挑出任何毛病。
「完全不是。」路克邊說邊在他對面坐下，並試著不要讓對方看出自己有多緊張。「我父親現在人在倫敦，他正在處理重要的協商，無法這麼臨時地離開，所以讓我以他的名義出席。」
男人繼續保持靜止而放鬆的狀態，就像剛才一樣，但路克很擅長解讀人的內心，他並沒有錯過男人微微瞇起的藍色雙眼。
羅曼舉起杯子，湊到唇邊緩緩啜了一口，雙眼仍緊盯著路克。「我不和小孩子交易的。你不過就十六歲吧，頂多十七歲。」
路克感覺到自己的臉頰飛起一陣紅暈──他就知道這會是個問題！像這種時候，他都很想去做整形手術處理自己可笑的嘴唇。「我不是小孩。」他咬牙說道。在他來得及說些什麼以避免這災難性的會議變得更慘烈之前，羅曼突然用冷酷得足以把岩漿都結凍的眼神看著他，路克無法呼吸，被囚禁在男人的視線之中無法移開目光，身體僵硬。
「如果惠福不願意自己出席，那他至少可以通知我一聲，我就不必浪費時間。」羅曼站起身。「回家吧，malchik（小男孩）。」
然後他就離開了，兩名沉默的保鑣跟著他同行。
此時，其他聲音立刻竄進路克的耳裡──輕柔的鋼琴聲、其他顧客低聲交談的聲音──好像他剛才是身處在某種聲音屏障之中，好像羅曼‧狄米朵夫強烈而犀利的人格特質，使周圍的其他東西都突然噤聲了。
然後，路克突然意識到，羅曼剛才用如此羞辱的態度叫了他什麼：malchik，小男孩。
他怒視著空蕩蕩的座位，一股新鮮的屈辱感沖刷過他的全身──好想要站起身離開，但他抵抗著這股衝動。他從這天早上起床後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頓。
路克對最近的服務生示意。
這裡的食物很美味，但失望與羞辱感在他腹中翻攪，使他幾乎食不知味，同時，他也深感不安──他沒有把信件轉寄給父親，而是擅作主張，並且失敗了，狄米朵夫被他父親的缺席給激怒，這後續的影響……他無法確定。路克對這男人一無所知，無法預測對方的行為，他不知道這個俄羅斯人想要他爸爸怎麼樣。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他根本不該硬去刺探他顯然不該知道的事，但他已經厭倦了被蒙在鼓裡、參與無意義活動的生活，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爸爸到底在做什麼，只是想要參與其中，也許這麼盲目地一頭栽進去是太蠢了一點，但他向來很自豪自己不按牌理出牌的能力──直到這個長著詭異雙眼的俄羅斯大亨出現，把他變回一個紅著臉、自慚形穢的小孩。
當他用完餐、離開餐廳時，外面開始下雪了。
路克微微顫抖著，用雙臂擁住自己，再度想到自己的Burberry大衣應付俄羅斯的冬天是多麼不堪一擊──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冷過。
四下張望著，看見一輛計程車就停在附近，路克鬆了一口氣，微笑著快步朝它走去，積雪在他的靴子底下發出嘎吱聲。這是今天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像走運了。
他上了車，告訴司機飯店的地址，然後閉上眼，思緒再度回到和羅曼‧狄米朵夫慘烈的約會上。他沒有必要自責，那傢伙是個心胸狹窄的混蛋，認為和一個剛好長得很年輕的人談生意是委屈了自己，這也不是他的錯。這是狄米朵夫的錯誤，不是他的，路克可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這麼年輕、這麼沒經驗。
但真是要命，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整形手術好像顯得越來越有吸引力了：有一天他會繼承父親的商業帝國，而他不能讓其他人因為他看起來像是噘著嘴的青少年而瞧不起他。他捲曲的深金色頭髮只能靠剃光或用髮蠟往後固定，這或許沒有什麼幫助。由於他的虛榮心不容許他把桀驁不馴的頭髮剃光，路克決定把它留長一點，然後向後梳起。在極少數的情況下，他會放任自己的捲髮自由披散，而他的朋友們總會取笑他，說他看起來像個天使。
想到這件事，路克扮了個鬼臉。在他還小的時候，一直希望自己的長相會隨著年紀增長而成熟粗獷起來，但現在他基本上已經放棄了：他還是沒有擺脫掉如小嬰兒般光滑的肌膚，或是精緻、無邪的雙頰弧度，他的身高也還是令人失望地保持在平均值而已，再加上酒窩和豐唇，難怪他父親的合夥人總是沒辦法認真看待他。
不，路克並非自尊心低落，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當他想要打一砲時，不愁吸引不到男人，但他也是個行走的磁鐵，專門吸引各種變態神經病──他明明已經二十三歲，看起來卻像十六歲，這註定會招來問題。現在遇到在打砲前要求看他身分證的人，他甚至都不感到意外了──如果他們真的要確定他的年齡，這反倒是好事一件。
車速突然開始加快，路克從自己陰沉的思緒中被拉回現實。
他睜開眼。「嘿，這樣安全嗎……」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他看向窗外──不論他們現在在哪裡，他們肯定不是在市中心，他做了多久的白日夢啊？「老兄，我確定飯店不在城市的這個方向喔。」
駕駛沒有任何反應，也許對方不會說英文？
「Eto nepravilnaya doroga.（這條路不對。）」路克緩緩用俄語說道，希望自己的發音是對的。
男人什麼也沒說，車子只是繼續加速，他們甚至好像已經離開城市了。
心臟劇烈跳動著，路克咬住嘴唇。這一定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吧？但他最好謹慎一些，對吧？他緩緩地把手伸進大衣的右邊口袋，他的手機就收在那裡，但他的手卻什麼也沒摸到，冷汗開始在他的額頭上匯集。
他搜尋著其他口袋，呼吸逐漸變得急促──什麼都沒有。

第一章
他的西裝很保守、很灰，而且很無聊。
路克‧惠福看著自己鏡中的影像，然後失望地皺了皺眉。他看起來……還可以，但這套西裝沒辦法達到他希望的效果：他看起來沒有比較老。
也許這樣的要求有點太多了。
路克嘆了口氣，一手撫過自己光滑的下顎，暗自希望有點男人味的鬍碴至少能遮住他的娃娃臉──他已經二十三歲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他已經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紀，每次都要檢查他的身分證，這真的很難為情。路克把這都歸咎在自己可笑的嘴巴上：因為豐滿的上唇，他永遠都像是在嘟嘴的樣子，這使他看起來很年輕，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