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個魔鬼(╳╳前傳)
「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隨著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演歌節奏下,今天賽馬比賽的情報紙就這麼隨風飛起。與普通觀眾手中拿的紙張不同,趙逃手裡拿的是摺得整齊、比手掌還小的暗黃色紙張。
「我的媽呀,這傢伙怎麼會冒出來? 腳踝的傷都好了嗎?」
趙逃摸著被針連續戳出的小孔,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匹以前常常帶給他好運,但據說腳踝骨折未來難再出賽的賽馬,隔了許久終於又再次參加比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哈,我就說我的預感怎麼這麼好,不錯。」
總是會有事情順利解決的日子吧,用選手們的表現來看的話,就像是牌都緊握在手裡的那種日子,而今天,趙逃的運氣正屬於這樣的一天。
他打算煮泡麵來解酒,結果發現裡面放了至少有三片海帶;嘴巴還想吃點什麼,準備煎雞蛋的時候敲開蛋殼才發現,哦?這次是雙黃蛋;正挺著飽飽的肚子思考著要不要去餵馬的時候,收到了接二連三的聯絡說要買走已經持有一年以上的贓物,銷贓人的報價比市價高五倍,因此他覺得似乎有利可圖,就硬著頭皮跟著喊了一下,最後賺到了相當豐厚的利潤。
心情興奮的趙逃買了一瓶結冰礦泉水並且拒絕了找錢。雖然大約只是五百韓元左右,但對於用回收塑膠瓶接自來水冷凍後再出售的那些強盜們來說,五百元也是相當多的收入,一般而言,他會抱怨幾句才走,然而奇蹟般重回榜上的賽馬使他格外開心,所以決定慷慨地給出小費。
無論如何,今天不是為了賺錢而出來,而是打算一擲千金的。如同那些絞盡腦汁地胡亂勒索錢財的傢伙們,趙逃也很認真地迷信了。比方說,頭不應該朝著北方睡覺、或是做惡夢的話要在十字路口撒一些老舊的硬幣、抑或是來路不正、沾著血腥味的錢,必須拿一部分去胡亂揮霍,才不會帶來厄運。
昨天也用狠毒手段收回了拖欠的賭資,早上居然還得到意外之財。所以,按照老習慣,他決定「公平」地輸掉一些,當作破財消災,洗掉那些不乾淨的錢帶來的晦氣。這種行為,對他來說,已經近乎某種儀式了。
但每到這時候,趙逃也不由自主的熱血沸騰,只要邁出一步,似乎就能拿下這一局,因為苦惱還要再放多少籌碼,腦袋就像是爆炸了一樣,觀看比賽的過程中,一想到血脈賁張的感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所以說,賭徒的本性沒辦法改變,雖然是靠著紙幣代替紙牌生活的地下錢莊,但因為學到的是偷竊,因此沉迷賭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都選好了嗎?」
「哦,我們的候鳥來了。」
眉毛下有著巨大疣子的候鳥大搖大擺地靠近了趙逃。候鳥是不分各種項目進行非法賭博的「土賭(賭徒)」,只幫熟人,所以經營的規模比較小,但因為以算帳快,又乾淨俐落而出名,趙逃想玩這種遊戲的時候也常常請候鳥幫忙。
「哦?喂,你那是什麼樣子?就像是三天沒吃到糙米粥一樣瘦得可憐。」
「哎呀,大哥你有所不知,最近賭博經營者的生活有多困難,我這不是經常虧損得嚴重嗎?」
「唉呀?最近誰沒有賭博,在那邊說艱難的人是能有多累,如果現在來我的賭場做看看,肯定不會再說這些沒用的話。」
「那什麼,抽了這些的話,剩下的我也是什麼都沒有拿到,大哥,知道勝弼對吧?」
「他們不是靠著朴社長背景的渾蛋們嗎?」
「嗯,是這樣說沒錯,但是現在連座位費都不夠,怎麼還能收手續費呢?甚至說下個月開始要跟賭場一樣收座位費!我真的是要瘋了!」
「嗯?座位費?賭徒們是要擺出桌子經營生意了嗎,怎麼能收座位費啊?」
立足於賭博很久的趙逃也不知道「土賭(賭徒)」這個詞的由來到底是什麼。只能推斷是不是來自於非法運彩賭博而隨便亂稱呼的名字,不論如何,眾所皆知的賭徒候鳥露出一雙腐爛的魚眼,並揮動著下賭注的紙張。
「他說每張都要再分開貼一張。」
「這些傢伙是瘋了嗎?胡說八道什麼?」
「如果我知道的話還會在這裡嗎?唉,連能守護這裡的老大也沒有,沒有保鑣,沒有地盤,無根的賭徒的命就是這樣。」
「你是賭徒還是冤大頭? 他們說要收錢,你就乖乖給?朴社長到底是用什麼理由拿了你這麼多錢啊?」
「哎,真是會講。」
「如果到鄉下去的話,鬥雞跟鬥牛也還挺不錯吧?但是朴社長緊緊抓著那些資金,沒有其他辦法,我也是要在這裡維持生計的。」
候鳥嘆了口氣,說著誰想給座位費。他嘴唇乾裂發白、黑眼圈嚴重,看來根本不像是在裝病。
「早知道我也跟大哥一起做地下錢莊了。賭徒的遭遇如此艱難。」
「不是說名字會決定命運嗎,我覺得從一開始你就取錯名字了。候鳥是什麼奇怪的名字。」
「你不是說如果不是候鳥的話就要取大刀螳螂的嗎?」
「大刀螳螂是不是聽起來比候鳥更厲害的感覺?」
「瘋了,難道需要在通緝單上面寫著我是誰嗎?」
原本在這行的人們相信若講話越是凶狠的話,勢力就會越來越大,因此捨棄本名不用,堅持取大刀螳螂、候鳥這種綽號,也算是這種文化的一部份。如果是候鳥這種綽號,已算是客氣的了,更不用說,這邊還有一個用了自己的名字「趙逃」的傢伙。
「無論如何,大哥這次應該也是會破財消災吧?還是有其他什麼的嗎?」
「嗯,總之先給張大的吧。嗯嗯,就這樣,然後這傢伙再另外給十張吧,就是說……總共要給那小子十一張。」
根據趙逃的指示,在帳簿上面用黑色簽字筆沙沙地標記的候鳥,鼻尖抽動了一下。
「大哥,據說你今天來賽馬是來餵馬的還是為了來消災破財的?」
「如果不是那樣,我來賽馬場幹嘛?」
「但是你還要多賭十張嗎?」
「有這個感覺,喂小子,我覺得今天會有種好運氣,你等等也試試看吧。」
「是嗎?」
候鳥舔了舔嘴唇,因為一些荒唐的迷信,每次都要平均分散紙幣的趙逃,居然開始花大錢下注,也引起他的興趣了。
「算了吧,跟你一起的話會亂成一團的。」
「唉?是以為莊家不知道這種事嗎?啊,大哥!提到莊家,想到了……」
候鳥看了看周圍,然後對著趙逃竊竊私語。
「或許,大哥你見過魔鬼嗎?」
「魔鬼?朴社長嗎?」
「不是,我是說最近不是有個總到處放肆,叫做魔鬼的傢伙嗎?」
「啊,原來是指撲克選手。」
「該死的,名字叫做魔鬼的撲克選手嗎?」
光是想像起來就覺得很可笑,嘻嘻哈哈笑著的候鳥拍了拍趙逃的手臂。
「喂,大哥,這不是什麼開玩笑的事情吧。」
「喂,選手們,不,隨便抓個路人來問問,打過幾次花牌的人名字敢取叫做老千,大家百分之百都會笑出來。」
趙逃自信地說他和所有擅長打牌的選手們都說過話了,即使是這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自稱魔鬼或老千的瘋子。在場上,如果被對方輕視就可能導致失敗的情況下,竟然會有將自己外號取成「大刀螳螂」或是「候鳥」,讓自己變成笑柄的選手?到現在還沒被老大斷手斷腳,真是了不起。不,就算是把他稱作選手也實在是讓人沒辦法理解。
「哎呀,真是鬱悶,你到現在都把我的話當什麼了?就算他不是叫自己魔鬼又如何。」
「啊,算了,所以結論到底是什麼?你這傢伙講話總是跟我繞圈圈,真讓人心煩。」
「沒有!誰也不知道那小子那樣費力是為什麼,所以說真是讓人發瘋。」
候鳥瞪著一雙大眼,裡面像是有火在燃燒,若是總結一下他說的話,就是有天突然出現一位撲克選手,那傢伙的發牌手法非常厲害,就像當年的雞龍山朴社長一樣。
那個人在賭局上沒有固定稱呼,每次都會用不一樣的名字來賭博,然後又消失,反覆出現,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那位選手的真實身分。
「有的人連賭場內部都被搬空了,但有些賭場卻只有店面被洗劫一空……這不是根本摸不著頭緒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嗎?所以大家才沒有察覺到,後來認識的人才跟我說不久之前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哦,我也是,接著才開始對上了所有的事情。」
候鳥像是有能力的巫婆似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這個嘛,那傢伙就是那個傢伙啊!」
「嗯。」
「大哥知道龍頭和芝麻吧?他們來找我,想要一起調查那傢伙,因為知道是誰的走狗,所以讓朴老闆給我們折點手續費,才那樣做的。但稀奇的是,不管我們怎麼查都查不到他的蹤跡,不知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從地上冒出來的,真是讓人不安,他又不是真的魔鬼……」
「不是選手自稱而是別人叫他魔鬼?」
「啊,是那樣的。」
那確實還挺有趣的,但也就是螞蟻尿滴般的興趣而已,對於大驚小怪的候鳥感到有點抱歉,趙逃對全然未知的魔鬼的興趣也只有這種程度。雖然是久違的有趣消息,但這是可能轉瞬即逝的新手故事,因此不想多關注了。
如果有選手嶄露頭角的話,鐵定會先在地下錢莊之間傳開的。在資金流動的地方,眼裡冒火最先撲過去的人不正是地下錢莊嗎?但讓賭徒們熱烈討論的撲克選手傳聞,居然今天才傳到像趙逃這樣的地下錢莊?結論只有一個,就是那個撲克牌選手很擅長自我包裝,剛好符合那些喜歡誇大其詞、喜歡吵鬧的賭徒們的胃口。
「那樣看來也是個人吧,還以為真的有魔鬼咧。」
相比於看過許多選手在潮濕的綠色毯子上綻放與凋零的趙逃的冷淡反應,候鳥著急得敲打著胸口。
「我是因為擔心哥才這樣的!」
「擔心我?我又不是那個選手,跟我有什麼關係?」
「魔鬼那小子,在首爾有幾個沒碰過的賭場,其中一個就是哥現在的賭場。」
「所以說,那裡的老大是我嗎?反正也不是我的賭場,有什麼關係?我才不管會不會被洗劫一空。」
「啊,就算他不是搞砸你工地後逃跑的傢伙!還有大哥雖然現在身為自由職業者在外面工作,但如果連天下無敵的趙逃撐著的賭場內部被襲擊了呢?這地方的孩子們會坐視不管嗎?」
「╳的,講什麼鬼話呢,都還沒發生的事情就在那邊吵吵鬧鬧的,不如先好好確認一下我的分紅吧。」
「請稍等一下,我馬上把龍頭帶來!」
「哎,你把我剛剛說的話當做什麼了?還是你最近有了愛到處嚷嚷,看著警察來抓走我的這種興趣了嗎?」
「大哥!啊,大哥,請稍等!」
趙逃發出震驚感想,朝著賽馬場走去。
「唉,聽他繼續胡扯下去會聽到天亮的。」
然後他癱在椅子唉聲嘆氣著,讓旁邊位子上坐著的大叔們瞪大了眼睛。
「我感到非常抱歉。」
「嗯哼嗯哼。」
他並非要挑起爭端,而是真心的道歉,但這些男人們卻恭敬地合起了原本張開坐著的雙腿,尷尬的趙逃摸了摸臉,不是,我又不是拿出刀子來,只是說了對不起,為什麼要這樣呢?
雖然並非本意,但把周邊整頓得非常舒適的趙逃,伸直了雙腿、四周張望、眼睛瞇得細細的,目光凶狠地盯著周圍的人,這是地下錢莊沒辦法避免的習慣。
雖然沒有想來這裡抓人的想法,但總會有一兩位還不起高利貸,水蛭似的到處逃亡,卻又在賽馬場上偷偷摸摸露面的瘋子。趙逃不是那種因為還款延遲就不分青紅皂白對顧客下手的混蛋。而且在這種地方見到債主的話,反而對借錢這件事情是更有利的。因為是在賭場外面發生的個人債務關係,所以也不需要給老大手續費。他咬牙切齒地想抓住那些不普通的賭徒。
偶爾有那種傢伙,就算把他周邊的人抓來嚴刑拷打也沒用,這些過著到處躲藏生活的狡猾人們,拿著別人的錢打牌,這要來償還本金的話倒是幸運了,但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個人頭,然後用這個來抵押。
但令人無語的是,這樣的傢伙很容易在賽馬場中被抓住。因為在賭場裡借錢這件事會變得渺茫、謠言會傳得到處都是,就算是非法樂透也不會接受他們的賭注,所以他們會拚命地把所有錢財都拿出來,在賽馬場上碰運氣。
雖然趙逃也算是一個賭徒,但他對於這種傢伙再怎樣都理解不了。再怎麼說又不是隱藏在偏遠山區陰暗潮濕的隱密賭場,而是在這樣寬廣明亮的賽馬場裡面,甚至是到處懸掛大螢幕的空間裡面,到底是以什麼膽量出現在這裡的呢?
「嘖嘖,雖然說賭鬼的手指被砍斷的話,會用手腕來打牌……」
「你是趙逃嗎?」
他正舔舔嘴邊仔細地觀察著前排座位的時候,旁邊有個乾癟的傢伙冷不防地搭話了,聲音聽起來比長相年輕很多,有些出乎意料地斯文,讓歪著頭思考的趙逃嚇了一跳並且瞪大了眼睛。那個穿著不合身的破爛短褲,雙腿瑟瑟發抖的大叔去哪裡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白白淨淨,長得帥帥的人盯著他看。不對,這是白白淨淨嗎?雖然是皮膚滑溜溜的帥哥……呵呵,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說不上來,是種很難形容的詭異感。
「不是嗎?」
一頭黑髮的傢伙像是穿著喪服似的一身黑,睜著白乎乎又泛紅的眼睛注視著趙逃。
真是張奇怪的臉。漆黑的瞳孔下露出些許眼白,眼角還微微泛紅。大概是眼形細長斜斜上挑的關係,看起來才會這樣。通常來說,這種眼睛會讓人覺得不太舒服,但這傢伙的樣子……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黑與白,還有微微的紅。
就像是向靈驗的神婆千求萬拜才得來的一張年代久遠的花牌,就連因為好奇去碰一下的衝動都讓人覺得會直接送命似的,那張臉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麼危險詭異。
「什麼啊?」
被那傢伙強烈的氣場一時間震住的趙逃,很快回過神來,對這名陌生人提高了警覺。
「說,你是做什麼的?」
來歷不明的傢伙眼神清澈得像畫出來的一樣,而且很深邃,乍看之下,會覺得模模糊糊的,真的好稀奇呀。明明長得很帥,但要是夢見的話,會覺得那天的運勢變得不好,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聲音跟那張臉也一樣怪。看起來頂多二十幾歲?年輕,應該說是還稚嫩,聲音也確實聽得出來還帶點青澀,但偏偏又有種莫名的老練感。那種聲音帶著一股沉厚的力量,不是那種在場子裡混久了、硬學髒話裝熟練的老油條模仿得來的。不管怎樣,這傢伙一定是歷盡千錘百鍊的真角色。
「原來是趙逃。」
目不轉睛地凝視了趙逃一陣子的傢伙終於放鬆了僵硬的臉,露出了笑容。面無表情與笑的時候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呆呆看著年輕人嘻嘻笑著的趙逃,過了許久才明白自己聽到的話,使勁地皺起了臉。
「看來只是一個年輕的傢伙而已……」
不管趙逃是不是在生氣,這傢伙都咧嘴笑著伸出了手。
「跟我一起開個賭場吧。」
「蛤?」
「我想開個賭場,幫我管理那裡吧。」
「誰?我嗎?」
「你覺得這裡除了我們兩個以外還會有誰?」
「哈……呵呵。」
因為太荒謬所以連冷笑都擠不出來,趙逃像是機器一般重複著呵呵的笑聲,然後看向遠方的山脈。
難道不是和我第一次見面嗎?雖然不是什麼正式的自我介紹,但居然是那種先提出荒唐提案的瘋子啊。
「啊,難道是覺得讓年輕的傢伙當老大會影響面子嗎?我自己也不太確定幾歲啦,不過其實沒你想得那麼小,總之,絕對成年了就是。」
「你還是走吧。」
趙逃看也不看他,只是揮了揮手,該死的,今天八成就是要這樣來沖煞了。不是像以前一樣平均餵馬吃飯、灑錢解厄,而是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臭小鬼搞得心情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