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臺灣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會長 蔡寬裕
不義遺址是民主的不在場證明 (此為標題)
幾年前,開始有人來訪問我以前被關、被偵訊地點的細節。其中,我很記得從大龍峒留質室,微小的窗隙,我可以看到圍牆外有斜斜的路、婦人買菜,遠處還有旗桿、工廠煙囪和保安宮唱戲的聲音。後來的牢獄生活中,我曾經待過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新店軍人監獄、臺東泰源監獄、綠洲山莊和新生訓導處,那些與社會隔離的身體記憶,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傷痛。
這些環境的線索,原本是我和難友們出獄後,偶而路過一閃而過的深沉記憶。沒想到,後來有一些人,把我們說的話、回想的畫面,很努力地找出地理位置、場景的陳設,把消失的空間搭出來,也考據周邊的環境,把場所之間的關係連結起來。促轉會的不義遺址審定成果字數不多,卻是這些年來不義遺址研究工作者的大量爬梳與考證,也許不像文情並茂的回憶錄那樣易讀、抒情,但是我要提醒每一位願意花時間翻開這本書的讀者:每一處不義遺址的審定理由與事件概述,都是活生生且手無寸鐵的人,與國家頑強對抗的證明,那些土地上,曾經有百姓被國家暴力踐踏的痕跡,那些還存在的樓房或建築遺構內,曾迴盪著我和難友們,對國家威權痛心失望的悲鳴。
臺灣的不義遺址,看似為獨立於地圖或政治受難者個人生命歷程中的一個座標,但如果放眼時代的大環境、政治案件的多元性,機構的各種面貌和動態關係會浮現。也因為臺灣政治脈絡的獨特性,透過有目的性的不義遺址空間保存、記憶整理,當代社會可以看出臺灣威權歷史與民主、人權之間的遞嬗,作為反省和修正的參照。 我一直都對臺灣的轉型正義有期待,不義遺址曾經是國家正義與民主精神的不在場證明,期待臺灣能有機會讓不義遺址轉變成臺灣實現自由、人權的現場。
我的許多難友們,不像我有這樣的運氣,可以看到臺灣社會在轉型正義這一塊,耕耘出的晚熟果實。我這一輩子都在這條路上,有時奮進、有時窒礙、有時進退維谷,現在,我和後輩們走在一起,更可以堅定地為臺灣的人權之路努力,繼續走下去。
推薦序二|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副教授 黃舒楣
晨光:轉型正義的空間探索剛開始(此為標題)
在2022年春天收到這本書初稿覺得敬佩欣慰,一面又感慨,許多重要工作剛剛開始, 例如 2021 年夏末秋初,促轉會才發布中正紀念堂轉型方向之建議,且著手推動一系列講座對話,引起討論關注。探索才剛剛開始,許多人還不太清楚地方政府如臺南市文化局指認了27處臺南人權歷史場址和促轉會審定「不義遺址」的關聯為何。我自己在課堂中的教學經驗也發現,即使是研究生都還不清楚不義遺址和「威權象徵」的差異,顯示了轉型正義議題之複雜性,亦呈現了長久以來的社會記憶空缺有待補白,而記憶補白只靠文字是不足的。
如同歷史學者Paul Connerton指出,當前社會的人們不再能像鄉村社會中以流言蜚語來延續地方社會記憶,也更少能透過身體參與集體祭儀來銘刻記憶,正因此空間於轉型正義的意義格外重要,遺址、博物館、紀念空間這些當代新機制,提供機會讓我們走入歷史記憶現場,透過身體經驗和感知,想像歷史過程中的暴力,能深刻 感受,才可能期望我們不會再重蹈覆徹。現場經驗往往超越教科書上的資訊性文字以及難以避免的教條,而留給親臨者自己與歷史記憶相遇對話的機會,逐漸提出個人與社群之間獨特又相連的詮釋累積。因此,促轉會成立以來推動的空間轉型正義至為重要,能讓我們不僅逐漸清晰看見每一個點,還能看見點與點之間連綴起的系統性操作,曾經國家暴力如何全面落實。然而,剛剛啟動的探索,很快要有階段性總結,正如這本專書所呈現,令人珍惜又不免徬徨下一步。
無論如何,這本書集結者促轉會階段性工作總結,初步盤點研究了未來可承續工作的重要基礎。工作剛剛開始,我們還需做得更多,不論是處於社會哪個位置或部門的成員,都應該有機會參與空間場所的保存,如物質性標記,這將有助於社群記憶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幫助我們理解當下挑戰,思考未來,改變長久以來習於遺忘的現況。島嶼上的我們剛剛要開始照亮社會記憶,這一路還漫長。簡單方案 是必然難尋的,如果我們確實擁抱愈發異質多元的島嶼發聲,我們會更誠懇地承認在社會中記憶是困難無比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