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鄧宏這一天本來沒有課,但是章曉聯繫了他,說想過來實訓,他立刻安排好了自己的時間。
章曉很對他的胃口,鄧宏很喜歡。雖然知道章曉和他的哨兵已經產生過映刻效應,但鄧宏覺得這不妨礙兩個人發展與愛情無關的別的關係。
不過看到章曉和高穹一起過來,他再次死心了。
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的技能樓裡頭,第八層是實訓室,第九層是更加高級的對戰室。鄧宏認為目前章曉並不適合進入對戰室,因而建議他先在實訓室裡適應適應。
「我和你一起進去。」鄧宏說。
高穹站在旁邊,迅速從他手裡奪走了VR頭盔。
鄧宏:「……高先生,第一次進入實訓室是必須有老師帶領的。情景開啟之後,從頭盔裡看出去的東西跟我們現在看到的完全不一樣,我要履行指導的責任。」
高穹:「那就三個人一起進去。」
鄧宏沒辦法,只好另外又取了一個頭盔。
三人正要進入實訓室,有個人從電梯裡跑了出來,一路喊著鄧宏的名字。
嚴謹一路狂奔,氣喘吁吁,見到了鄧宏立刻告訴他有幾個學生在操場上打起了架,精神體亂飛亂竄,隔壁幼稚園的小孩子也受了影響,情況很糟糕,讓他立刻去處理。
「保安人員已經在現場了,也通知危機辦了,但人還沒到。我的鸚鵡不行啊,你去維持下秩序。」
鄧宏不敢耽擱,把手裡的頭盔遞給嚴謹後立刻離開了。
章曉提議:「老師,我和高穹也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們去是添亂。鄧宏很擅長處理這種事情的。」嚴謹把VR頭盔從左手換到右手,笑著看高穹,「再說,我是特意來找他,讓他離開的。你,哨兵,你的精神體不是一般的動物,不能隨便展示在別人面前。鄧宏問過我知不知道你那頭是什麼狼,我沒告訴他,但我怕他要是再看一遍,說不定就知道了。」
章曉和高穹都沒想到這一茬,連忙跟嚴謹道謝。
嚴謹用下巴指示著前方:「好了,進去吧。」
三人魚貫進入實訓室。在實訓室門外的休息區內,液晶電視正在播放著新聞,是鄧宏剛剛在看的。
新聞的內容是國家博物館復原了山西萬駝山千佛窟的一尊藥師佛頭像。
「……據專家介紹,千佛窟在上世紀的軍閥割據中被炸毀,原因不明。國家博物館日前獲得了一些與佛頭相關的資料,資料顯示,這尊佛頭高約……」
袁悅和周沙在文管委的會議室裡,正和應長河一起看電視。
畫面上提及資料時,顯示出的是一張《吉祥胡同筆記》封面的照片。
應長河正在走廊裡打電話,聲音極響:「你們修復組真他媽有意思啊!說了多少遍了!筆記不能洩露出去,一點兒都不能!連照片都被記者拍下來了……什麼,我們這邊的問題?我去你的,我他媽連筆記的封面都沒見過!」
周沙看著螢幕,憂心忡忡:「這下危機辦又添了一個活兒,找媒體的臥底。」
袁悅則紅著臉,不太敢看畫面。因為畫面上顯示出了他的名字:修復者袁悅。
此時,在另一個城市的市郊別墅裡,也有人在看這個新聞。
「……據悉,這尊佛頭的歷史價值極為重要,山西萬駝山千佛窟建造時間不明,復原之後的佛頭顯示出了明顯的唐代造像特徵……」
播音員正呱嗒呱嗒說著,聲音猝然停了。
有人關了電視機。
「林小樂又哭了?」男人拿著遙控器,抬頭細聽樓上傳來的聲音,不耐煩地問。
「哭著呢。」坐在沙發上看地圖的女孩子搶過了他手裡的遙控器,「別亂關我電視!」
「我上去看看。」男人說著走上了樓梯。
女孩笑著說:「他只聽你的話,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男人瞪了她一眼,快步走上了三樓。別墅不高,三層半,一樓倒是裝潢得齊全,二樓勉強還算個家,三樓則草草刷了牆漆,傢俱與裝飾都沒有。
走廊盡頭的房間裡傳出細細的哭聲,像是哭泣的人正把自己蒙在被子裡。
「小樂?」男人小心開門,低聲地問。
房間裡很乾淨,東西雖然不多,但擺放得全都很齊整。落地窗邊上有一張床,被子裹成了一個球,把哭泣的人包在裡面。男人關了門坐在床邊,把被子掀開,總算看到了蜷在裡面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的林小樂。
林小樂臉色蒼白,因為哭得太厲害,身上出了汗,頭髮一縷縷貼在臉上,看起來很淒慘。
「今天又哭什麼?」男人捏著他的尖下巴,讓他看著自己。
林小樂抬起頭,但眼神渙散,情緒非常混亂。他的雲豹趴在床尾,是一團模模糊糊的形狀,新長出來的狗耳朵也看不見了。
男人的手勁加大了,林小樂眼淚掉得更厲害。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彷彿被巨大的悲痛擊潰了似的,「他被人殺了,他是被殺的……我沒用,我救不了他……」
男人點了點頭:「這樣啊……」
他俯身吻著林小樂,牙齒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薄唇上狠狠一咬。
林小樂猛地一撲騰,但被男人壓在床上,動彈不了。
男人舔了舔他的血,坐直身問:「清醒了沒有?」
「我操尼瑪……」林小樂捂著自己嘴巴,目光裡全是憤怒,「你每次都要咬我才行嗎!」
「不咬你你能醒過來嗎?」男人把嘴巴裡的殘血吐到地上,擦了擦嘴,「你從回來開始就天天哭,能不能停一停?」
林小樂渾身都是汗,哭出來的,也是悶出來的。他一邊脫衣服一邊跳到床下,從行李箱裡扯出新的,直接站在房間裡就換上:「我現在天天跟被鍾妍鬼上身一樣,你以為我樂意?!」
男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沒辦法,精神體本來就和哨兵嚮導的情緒聯繫緊密,你吃了她的狗,當然要被她鬼上身的。」
林小樂快手快腳地穿好了衣服,把全是汗水的床單扯出來扔到地上,繼續躺在床上裹著被子,順腳在男人腰上踢了一記。
「太臭了,靠靠靠,離我遠一點!」他捏著鼻子,「噁心死了你身上的味道,別人是狐臭,你他媽是蛇臭!」
「就你鼻子靈。」男人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翻看著林小樂桌上的書,「別人都聞不到。」
林小樂那些都是八卦雜誌,說的全是娛樂圈裡的那些事兒。他長得不錯,因而自小就揣了個進軍娛樂圈的美夢,學習亂七八糟的,打扮倒是講究。但他沒演技沒天賦,拍戲連連碰壁,又不捨得賣屁股,畢業之後在圈裡混了一陣子,實在沒指望,只好灰溜溜回來了。但八卦娛樂雜誌還是要看的──身不在其中,心卻緊緊相連。
雜誌上寫滿了亂七八糟的話,仔細一瞧,幾乎全是一個名字。
「鬼上身之後,你還寫詩啊?」男人掀開一頁,念出了小孩的姓名,「媽媽對不起你,我的……」
林小樂披著被子衝下床,一把奪過那本雜誌,扔進了垃圾筐。
「都是你亂講!」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羞又惱,「老子好歹也是個七尺男兒!每天一閉眼睛就做夢,一做夢就哭!要不是你跟我說吃了藥隨時可以融合,我才不做這種蠢事!」
男人扯了扯他披在身上的被子,一下沒扯下來。
「你在說什麼啊?」他溫和地笑著說,「確實可以融合,現在不是成功融合了嗎?」
他示意林小樂看床尾的雲豹。林小樂清醒之後,他的雲豹也完全顯示出來了。雲豹頸上有一圈稀疏的獅子鬃毛,但最奇特的是牠有兩雙耳朵:一雙貓耳,一雙犬耳。
「多好看啊,對吧。」男人一把將林小樂抱在懷裡,隔著被子摸他的腿,立刻感覺到林小樂開始發顫,「怎麼那麼怕我,嗯?我怪你了嗎?你這次沒把鍾妍帶回來,還暴露了協會的蹤跡,寧哥怪你沒有,你憑良心講講?」
他腳下流淌出一片霧氣。
和其餘人白色的顆粒狀輕霧不同,他腳下的霧氣是灰黑色的,沉滯、凝重,又帶著隱約的暴戾。
但男人臉上的神情仍舊萬分溫和。
林小樂抖得更厲害了。剛剛張口就罵,現在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顫抖著從被子裡伸出兩隻又瘦又白的手,抓住男人的肩膀:「寧哥,老大,我錯了,你收回去……我胡說的,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沒辦法適應啊。我一男的,帶雞雞的爺們,每天晚上下腹疼得不行,凱凱說是因為鍾妍死的時候正好來姨媽,所以我每天子宮疼……老大,我沒有那玩意兒的啊!而且,而且我每天做夢都是那個孩子,太慘了,他還那麼小……」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摳開了剛剛凝結的血口子。
林小樂顧不上疼了,死死抓住男人的肩膀不放。他的腳下全被灰黑色的霧氣包裹,如有實質的霧氣正緩慢沒過他的小腿,傳遞來冰冷的死氣。整個房間的地面彷彿充盈著沉重的鉛水一般,直衝腦門的爬蟲類腥臭味令他眩暈。
那灰黑色的濃霧裡有蛇在緩慢遊動。牠的腦袋上豎著兩隻羚羊的角。
「我說錯話了,我錯了真的寧哥……我就是心裡頭難受,鍾妍是個媽,她孩子死了,那種難過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我也受不了,我真的……我跟凱凱看電視,一看到小孩我就開始哭,控制不住……我沒辦法啊老大,你別這樣,求你……」林小樂話都說不利索了。他的雙腿已經被蛇緊緊纏裹著,灰黑色的霧氣仍在緩慢上升,就要沒過他的膝蓋了。
這是他最害怕的懲罰。
這個人的精神體力量會強行入侵他的身體,掃蕩他的精神世界。而他完全無力抵擋,就像被人從裡到外完完整整清洗一遍似的,所有東西都翻了個遍:五臟六腑會被倒騰幾遍又安放回原處,骨骼、肌肉、血管會先啪啪爆裂再恢復——就算林小樂知道所有的肉體疼痛都只是對方精神體強迫施加的影響,就算他的理智清楚地告知他身體實際上沒有任何損傷,但這種被強行施加的、只存在於臆想之中的痛苦比真實的疼痛更可怕,它會從小到大,越來越劇烈,而你沒辦法昏厥,只要稍稍傳遞出逃避和自我保護的念頭,蛇的長信就會讓他立刻恢復清醒。
他真的害怕。
雲豹已經縮了回去,並且因為這個遠比自己強大得多的精神體施加的壓力而瑟瑟發抖。
林小樂腦袋開始疼了。他又流了眼淚,這回是怕的:「寧哥……」
男人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次你犯的錯,我可沒跟總部還有會長報告過。除了你、我、凱凱,誰都不知道。我對你不好嗎?」
「好……特別好……」林小樂哭得鼻涕都出來了。他的恐懼和精神體的恐懼疊加在一起,效果十分驚人。
男人捏著他的下巴:「可你還罵我。」
沉重的霧氣忽地膨脹,像一個手掌,頓時將林小樂整個握在了裡頭。
有絲縷霧氣從門縫裡淌了出去,流經三樓地面,順著樓梯飄散。
一樓看電視的女孩已經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體,一隻藍眼睛的布偶貓依偎在她的身旁,蓬鬆的尾巴足有平常的四五倍長,正圈著女孩。
女孩摸著布偶貓的頭,牠頭頂有兩隻小角,像是長頸鹿身上的所有物。女孩揉揉那角,抬頭往上看,只見一絲灰黑色霧氣從上而下逸散。
她冷得一抖,豎起耳朵時還能隱約聽到林小樂被悶住了的慘叫聲,忍不住小聲說了句「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