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沒有不可教的孩子 ◎洪蘭(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這是一本非常令人感動的書,它只印證了一句話「沒有不可教的孩子」,找到孩子的心,與他對話,孩子就帶起來了。從書中,我們看到辦教育重要的是軟體,不是硬體:一個快被廢棄的小學,因為來了個有理想、有熱情、有愛心的校長,學校就起死回生了。這校長敢做敢為,勇於把學生的天性帶出來,雖然偏鄉人口還是一直外流,但是家長的眼睛是雪亮的,辦學好時,外地人口不斷遷入,距離從來不是問題,他的學生百分之八十是轉學生,就像俗語說的「富在深山有遠親」,只要好,人家自己會找上門的。
書中每一個孩子都很可愛,尤其是雲豹,真是讓人心疼。在他假裝強悍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一顆非常柔軟的心,看到他替學弟妹背登山包,爬山時殿後,確定沒有人落隊,就很感動。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一開始,他會令老師、同學討厭,其實是後天環境的關係。我們實驗室牆上有一張馬上要出生胎兒的照片,他的臉真的像個天使,安詳的躺在母親的子宮中。我們用這張圖來提醒父母,不要忘記自己教養的責任,一個天使生下來後變成惡魔,這是誰的責任呢?
這些不愛讀書的孩子不是沒有能力,是沒有找到他發揮能力的「nitch」,校長用登山的方式來訓練孩子的毅力,磨練他們的脾氣,真是一個省錢又有效的方法。曾經有個原住民的校長跟我說,他為什麼每一年都規劃好幾次登山活動:「山在那裡不會跑掉,又不必門票;腳本來就長在孩子身上,不要車資;有意志力,腳就會動起來,不必付汽油錢。爬山訓練的是體魄與意志力,我們布農族是獵人,沒有軟腳雞的,最主要是我們走在祖先走過的土地上,它讓我們不忘本,它給我們智慧和勇氣活下去。」
這位原住民校長的話,在書中孩子身上都看到了,一個個桀驁不遜的孩子爬完山回來都改變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人是要在大自然中才會謙虛,台灣的山很美,許多人都說百登不厭,在登山的過程中,孩子學會了互助、包容與分享。尤其校長要學生先做功課、先跑操場鍛練身體,再學習山上的植物、動物知識,到野外去印證。這種在大自然情境中所學到的東西是不會忘的。
在爬山攻頂的過程中,也展現出每個孩子的不同性格和人性好的一面,老師若能在教室中看到學生互助,大的照顧小的,把走不動的同學又拉又扯的推上山頭,應該會相當感動,那個「愛的小手」可能就打不下去了。
書中有非常多的地方可以做老師教學的典範,例如校長帶孩子去溯溪。台灣是海島,但是我們的孩子大部分不會游泳,就是會游,也不懂得放鬆、享受。我們都有恐水症,從小父母耳提面命不准近水,但越是這樣,越會有孩子溺水。對於生活周邊每天會碰到的東西不可以懼怕,要去了解它、克服它,這才是生存之道。中國人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上的人要會打獵,海邊的人要會捕魚,島民不會游泳是說不過去的。
書中講到漩渦就讓我非常感慨。我有一個好朋友,十六歲時溺死在碧潭的漩渦中,當時若有水中求生的知識,他就不會淹死。校長說一般人遇到漩渦往往會緊張想站起來,這是一個本能反應,但是一起身,身體反而下沈,因此正確的方法是讓身體保持仰躺的姿勢,在迴轉中,等另一波水流來時,順勢被帶離漩渦,因為這違反本性,所以一定要經過訓練才能恰當反應,安然逃生。
要讓孩子避免危險,必須讓孩子從危險中學習自救與脫困,才是正道,一味強調避免,忘記了颱風與地震是避不開的。台灣在地震帶上,如何避得開?只有了解它,才能適應它,做出正確判斷去避免損害。反問我們自己在地震帶生活了幾十年,我們有好好的了解地震和颱風嗎?為什麼每次大颱風前都有人去登山?難道不知風的威力?
校長要每個孩子在開始任何活動前,都要先做足功課,訪問前先收集資料,不可以浪費被訪者的時間。看到這一段我很感慨,曾經有個以新聞系著名的國立大學新聞系學生來訪問我,第一句是:「什麼是認知心理學?」我吃了一驚,反問她:「你說呢?」她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只好結束訪問。
她沒有先做功課,這樣的採訪會失真,寫出錯誤的訊息,比不寫還糟糕,這些大學生真是不及小學生用功。
校長透過戶外教學讓孩子對學習產生動機,他說一旦渴望的種子在孩子心中發了芽,他們學習的自主性就會更加強烈,孩子冷漠是因為我們沒有讓他們參與,走過了阿朗壹古道的孩子對環保就有概念,就會站在屏東縣政府前面大聲疾呼:「失去了阿朗壹古道,台灣不只是失去了一般美麗的海岸,我們將失去對土地永恆的價值!」這種話從六年級小學生口中出來,多麼令人震撼。
看完了這本書,還是那句話:真是沒有不可教的孩子,教不會他,那是你不會教。這位校長是所有校長的楷模。
推薦序二
不停歇的飛壘仔(註) ◎周麗蘭∕中國時報特派記者
阿圳有三個小故事,我印象深刻。
第一個故事是他小四那年老師教躲避球。他說:「老師要求大家注意聽,說他不講第二次。老師說:『最重要的是,接到球雙腳不─能─移─動!』結果,我接到第一球,明明知道雙腳不能動,卻還是忍不住往後退三步。」
那三步的後果是老師走到他面前,當場賞他四個巴掌。事隔三十年,阿圳講起這件事,滿臉熱熱辣辣的樣子,彷彿四個巴掌又落在他臉上,他「肯!」了一聲說,哪有小孩子不犯錯的!
第二個故事是他國中時如下地獄的體育課,「體育老師綽號土牛,要學生赤腳跑馬拉松,他自己卻騎腳踏車在後面追趕,手上拿著籐條,被他追上的就打,那天只要有體育課,一大早氣氛就很不好。」
他講「土牛」二字時,先是加重語氣,接著嗤之以鼻,好像剛從土牛的鞭子逃過一劫。
第三個故事是他最近參加大學同學會。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再見時同學們熱烈討論退休之事。「我有點沮喪,二十年前我那群矢志要把滿腔熱血奉獻給教育現場的同學去哪了?」
阿圳本來就是個有血有肉的老師,可能是小時候求學的可怕印象,讓他想當個體諒學生、耕耘學生的老師,實踐之道就是書中的這些。他像一輛不熄火的耕耘機,不斷播種、耕耘、收割下去。
十五年前因為採訪工作緣故,認識陳清圳,那時他剛從台北市返鄉,在斗南鎮一所小學任教不久。老兄他除了熱愛教書,也關切生態與環保。據他太太郁杏轉述,兩人談戀愛時就是邊爬山邊觀察生態。
陳清圳聲音低沉,有一張顴骨高聳、眼窩下凹的臉,一張很容易讓大人、小孩專注聆聽的臉,也可說是個天生的演說者(老師)。
陳清圳課餘擔任雲林縣野鳥學會的幹部,參與鳥會之後,又研究諸羅樹蛙、辦蛙營,牽線讓台北市立動物園與古坑鄉的筍農合作。贊助筍農五年不廢筍園、不用農藥,為諸羅樹蛙留一塊棲地。
他不只教書認真,汲取與傳遞知識的態度也像飛壘仔──攻讀靜宜大學生態研究所,他成為陳玉峰的學生、擔任教育部課程諮詢教師、雲林縣環評委員、台灣生態學會雲林工作站主任,他仗義直言的態度有幾分「林杰樑」,不少記者同業遇到環保議題都會打電話給他。
七年前,雲林縣已有一半學校以上都是百人以下,縣府原本有意裁併迷你小校,後來緊急煞車,改推「小校優質轉型計畫」,不過優質的概念並不明確,只能且戰且走,對教育有滿腔熱血的阿圳被派任到華南國小代理校長,這本書就是這七年來真實的故事。
阿圳這幾年臉部線條較柔和,笑起來就看不見眼睛,可能與他在華南實現教育夢想有關。人總是有得有失,由於校務繁忙,「終於」在他代理的第六年,積分夠了,考上校長,成為正式校長後,沒棄華南而去,繼續在這所小校耕耘。一群山下家長慕名把孩子送來,全校八成學生都是轉來的。
今年他再被交付重任,兼任雲林縣第一所生態學校──樟湖中小學的第一任校長。
他在華南幹的諸多好事,書中有精采、笑中帶淚的描述,雖然字數多了點,但每一個轉折都值得細看。當開路先鋒不是容易的事,阿圳篳路藍縷在雲林縣傳統教育中,開出一條介於正規小學與森林小學的一條路。
說幾個課程背後不為人知的小故事。
華南國小最「找碴」的課程之一是山野教育。七年來,陳清圳每一年都帶學生爬百岳,他一面關照學生的安全,一面擔任解說員,孩子們邊爬邊研究。其實,再踏上登山之路對阿圳是不小的挑戰,大學時他曾被從山上背下來,而停止爬山多年。
爬山是很好鍛鍊心智的方法,能激發毅力、決心、相互支持的超我展現,我曾跟著華南國小學生爬過幾次,爬到腿快斷了、快熱死了,體會到阿圳為何要帶學生爬山──生命的意義在於超越自己。
阿圳的左嘴角有一個疤,也是他教學時的戰利品。有一次,他帶學生溯溪,識途老馬的他居然跌跤撞上石頭,頓時把溪水給染紅,他自己與學生都獲得「血淋淋」的教訓,不要太過自信。
這幾年,雲林縣的小學打開藩籬,走入社區,華南國小是先驅之一。陳清圳到華南的第一年就讓學生做調查研究。我覺得,華南國小這幾年的「走讀教育」能發揮作用,是因為有扎實的邏輯基礎,不是漫無目的玩耍。戶外課程與學科知識互相印證。
阿圳很能站在對方立場想,他不怕問題學生,越有問題,他越要引導。書中,可看到他怎麼馴服這些停不下來的靈魂,最後像小王子與狐狸一樣。他一人飾三角,是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是威嚴的父親,也是孩子們的學習夥伴。
有一回,他為幾個「特別」的小孩安排爬能高越嶺,找來兩個山友一起帶隊,結果山上前一晚雨下得很大,路上泥濘得不得了,十三公里漫漫長路,小孩很快就不行了,半途說不爬了、放棄了。阿圳給了最弱的學生兩支登山杖,陪著慢慢走,慢慢走。
師生間的革命情感,在這所小校很容易產生。
雖然要做的事情很多,陳清圳不急躁、不激進,也不怕變數,打從心底接納變動,隨時準備接招,孩子犯錯就是教育的機會。我常想,他小四挨的那四巴掌真值得,影響了他,也造福了他接觸過的每一個孩子,他以當一個正確的老師彌補那年的委屈。
阿圳的眼裡沒有尊卑貴賤,家長、村民有問題都能找他談,這幾年他幫癌爸家長賣橘子、揪團買單親媽媽的水餃、發起護溪與山林祭典行動……去年他被社區居民推舉為「社區總幹事」,社區成果發表會那天,還有阿婆詢問能否搭他順風車下山。
阿圳不是熱血,是築夢踏實。
這七年並非一路順風,陳清圳代理華南國小校長屆滿三年時,曾被網路流言霸凌過,大抵說他憑什麼靠特權賴著不走,想當校長就憑實力去考之類。
當時我發給他一封電郵打氣,「我們會老去,身形佝僂,滿臉皺紋,再過幾個十九年,將闔眼向世界告別,那時我們能否安心?還是遺憾沒有為後人做點事。如果現在因為躊躇而退縮,年老時一定會捶心肝。
倘若你有一點點同感,希望你在你的教育專業上繼續打拚,老天爺一定會給你安排道路,讓更多初來乍到這個世界的小朋友們有ㄧ個正確認識世界的角度。」
我相信這本書只是陳清圳教學生涯的一個逗點,還有更多驚嘆號等著他這部飛壘仔創造,先給阿圳一個擊掌--好樣的!你真的做到了。
(註):飛壘仔為耕耘機的台語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