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天皇物語(1)

第一話◎林中皇子
第二話◎明治硬漢
第三話◎阿孝與鈕扣
第四話◎倉促開校
第五話◎震撼的第一堂課
第六話◎自製印鑑
第七話◎足立孝之淚

導讀

回歸人的角度，從漫畫中理解「昭和」及其時代

翁稷安（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

　　「一本以昭和天皇為主角的漫畫，作者是以《月下棋士》聞名的能條純一。」
　　這短短的句子裡包含著太多驚訝和問號，也正由於這些驚喜和疑惑，交織出人們對於《昭和天皇物語》這部漫畫的期待。

　　能條純一從一九八○年代出道以來，通常被歸為「青年漫畫」的創作者，「青年」作為日本的漫畫類別，除了區別純粹色情屬性的「成人」漫畫，也強調與主流的少年、少女漫畫的不同。「青年漫畫」在最原始的定義上，主要針對二十至四十歲之間的讀者，內容偏向寫實，調性嚴肅，符合這些「大人」讀者的興趣，和他們每日所面對的社會現實產生共鳴。弘兼憲史的「島耕作」系列，可以說是最好的例子。

　　能條純一早年作品以成人漫畫為主，至一九八五年在雜誌《別冊近代麻雀》所連載的麻將漫畫《哭泣之龍》（哭きの竜，一九八五－一九九一）受到畫壇的矚目，到獲得小學館漫畫賞的《月下棋士》（月下の棋士，一九九三－二○○一）後，奠定了他在日本漫畫界的地位。這部以日本職業將棋對弈為主題的長篇作品，成為他創作生涯的集大成，不只體現了他畫技上的精細，經由人物刻畫和畫面氛圍的營造，捕捉了在職業棋界廝殺了人們對於勝負的執拗與昇華，那對人性幽暗的描繪，即使對將棋一竅不通，仍會被這部漫畫深深吸引。這樣一位擅於和人心陰暗面對決，畫面時時流露出人性糾葛的創作者，處理昭和天皇這樣敏感的主題，除了意外，也不免有一絲擔憂，擔心是否會走向失衡的偏頗。

　　以昭和天皇個人作為主角，則是另一棘手的難題。昭和是日本變動最為劇烈的時期，體現了明治維新之後，日本朝向軍國主義的變質，發起對外侵略的全面戰爭，換來了以原爆終局的全面戰敗；戰後在美國的監督下，逐步走向國力的復興和繁榮，卻也替日後的泡沬經濟埋下伏筆。在這劇烈起伏過程中，本名裕仁的昭和天皇，扮演的角色十分隱晦，至今仍有許多尚未充分解釋的灰色地帶，有待不同立場的學者持續追索。

　　美國學者賀伯特‧畢克斯（Herbert P. Bix）所著的《昭和天皇：裕仁與近代日本的形成》，這部獲得普立茲獎肯定的著作，是目前學界公認對昭和天皇最佳的研究之一，誠如書中所言：「裕仁乃是二十世紀日本歷史中，最迷人也最複雜的政治人物之一。」然而，通觀全書，仍偏重公領域的討論，裕仁本人面目和性格依舊模糊。這當然和《昭和天皇》一書的問題意識有關，經由近千頁的著作，作者將重點放在析理出昭和天皇的戰爭責任和功過成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關於裕仁私領域所留下的相關紀錄著實有限，史料的限制，似乎注定了史學研究，永遠無法還原裕仁這位走下神壇、迎向戰敗的領導者，作為「人」的面容。

　　而《昭和天皇物語》這部作品不僅回應了人們的質疑，同時也給予更多的期待，還原了裕仁作為「人」的身分，進而帶領人們重新省思昭和時代的意義。負責本書連載和出版的小學館《Big Comic Original》編集長中熊一郎和責任編輯白石幹人，在訪問中即指出，整部漫畫的初衷，是希望將半藤一利以編年史為基調、探析昭和各層面的史著《昭和史》，重新改由裕仁個人生命的視角加以理解。在這樣的前提下，裕仁在書中，不再只是沒有面孔和血肉的「議題」，而是擁有喜怒哀樂的凡人，從這樣一位被置於特殊處境下的凡人，還原昭和所面對的時代難題。

　　能條純一扮演著類似導演的角色，找來了他的老搭檔永福一成合作，兩人才剛完成以佛教為主題的漫畫《指向月亮的手》（月をさすゆび，二○一四－二○一六），而對台灣讀者來說，近來對永福一成這位漫畫創作者印象，應該是他擔任松本大洋《竹光侍》的編劇，那對故事節奏和韻味的掌握，令人難忘。至於能條在《昭和天皇物語》的敘事和畫面構成，也不同於過往給人的印象，呈現出一種內斂沈穩的洗練，讓人聯想起和他同世代漫畫家谷口治郎在《少爺的時代》一作中的筆觸。兩人搭檔，把這部歷史漫畫的背景文字敘述降至最低，純粹經由透過畫面和劇情安排，細火慢烘地把讀者帶回歷史情景之中。

　　堅實的史料當然是這本漫畫構成的核心，更關鍵的，是運用了史家所難以達成、甚至偷偷羨慕的，盡情運用著想像力，作為填補歷史洞隙的原料，慢慢雕刻出昭和天皇作為「裕仁」的凡人模樣。既考證又想像，成為了全書的魅力所在，卻也是對於創作者最大的考驗，過去所留下的文字和圖片，終歸有限，從畫面到劇情的構成，都挑戰著製作團隊的考據，以及如何在虛實之間謀求平衡。不單書中的服裝、建物等等物質層面，更如何述說過去，並在訴說的過程中，傳達裕仁的感受。

　　以第一冊為例，以裕仁的保姆足立孝為引，一點一滴帶出了作為天皇繼承人的裕仁，在看似豐足、備受保護的童年中，所體會到巨大的孤獨。另外從乃木希典採取相撲的肉搏，教導年少裕仁他和明治天皇之間的連結，並帶出明治之後日本的自視。而接任乃木希典、負責裕仁教育的東鄉平八郎，和擔任教師的杉浦重剛、白島庫吉兩造之間的衝突，將是日後圍繞在裕仁身邊兩種對峙的價值，也象徵著時代即將迎來的分裂。這些人物都實際存在於歷史，儘管這些細節則不免有些「虛構」，但也唯有經由虛構，才能真正傳達「真實」的樣貌。

　　面對長期積弱的台灣漫畫，讀者往往忽略了在一健全的漫畫產業，任何一部漫畫既是作者個人風格的展現，同時也是集體合作的成果。面對昭和天皇這樣敏感的歷史議題，唯有經由團隊合作才能達到本書虛實相輔的效果，鍛造出理解裕仁或昭和時代不容錯過的「傳記小說」。

　　也正因為昭和天皇扮演的歷史角色是如此重要，比起批判或頌揚的各種論述，重新還原對昭和天皇作為「人」的身分，或許是更重要的認識和切入，也只有以「人」的立場去理解存在於過去，和你我相同的血肉之軀，才能真正體悟歷史所留下的教訓和啟示。這正是《昭和天皇物語》最成功之處，也是為何時序已進入令和，我們仍要重新閱讀昭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