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詩人夢

標題：【詩課之二】詩非異物

金聖嘆說：「詩非異物，只是人人心頭舌尖所萬不獲已，心欲說出之一句說話耳。」

想要做一名詩人，就要能寫出人人萬千表達不出的話。

什麼是表達不出的話？表達得出的，是散文，表達不出的，則是詩。

詩是這麼奇異嗎？每個人不都是有同樣的三寸之舌，話到舌尖哪有說不出？

問題在於一旦說出，心中的詩變成了舌尖上的散文，詩意全流失。

許多人們心中有詩而不知如何表達，這是多麼可惜的事。

詩，原存於人人心中，只不過由詩人說出來。

因為，詩人有運用詩語言的能力。

詩，是人人心中相同的能源，透過詩的語言表達出來。



標題：回憶我的第一本詩集

《茫茫集》是我的第一本詩集，近日在台北文學季「文學初遇：作家的第一本書」主題書展(三月十六日起在中山堂)展出，看見它與洪醒夫的小說集《黑面慶仔》擺在一起，不禁勾起當年一同創辦「後浪詩社」出版《詩人季刊》的情境。

因這本詩集的出版，使我回憶起民國六十年前後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正是詩壇的一大結合與一大變動，了解詩史的人亦知道：一大結合是指「詩宗社」的成立，一大變動是指「龍族詩社」的崛起。當時，我先於「詩宗社」刊物發表個人給詩壇的第一首詩作，後即加入「龍族詩社」共同創社。介於這樣的情況，我展開了我寫詩的生命。

民國五十七年冬，我在學校發起籌組「後浪詩社」，得到同學蕭文煌與洪醒夫兩人之助，於五十八年三月正式成立。五十九年我畢業，在校期間寫了「茫顧」一輯裡的作品，畢業後開始寫「茫的微粒」，九月於雲林虎尾入伍，寫「廢詩拾遺」，據說當時羅青及李男亦在虎尾，可惜不認識。後轉至高雄岡山受訓，並應蕭蕭之邀加入「龍族詩社」，六十年一月調至新竹空軍基地服役，直至六十一年夏天退伍。在新竹期間，寫了「春望」輯裡的作品，並寫了「河悲」一部分的詩。以上，是我早期的動態。

《茫茫集》是我的第一本詩集，也是我所有詩創作的原型或母體。輯一「茫顧」裡的四首散文詩，見證了散文詩是我在詩創作上最早的詩型傾向，《驚心散文詩》、《隱形或者變形》、《散文詩自白書》三冊詩集都來自這個系脈；輯二「廢詩拾遺」，是入伍新兵訓練偷空記下的紙片小詩，因無以發展成為完整的詩，故以「廢詩」名之，創作生涯中陸陸續續的小詩磨練從未間斷，《私立小詩院》則是這方面的結訓詩集；輯三「茫的微粒」則是我悲情而激昂並趨向寫實與本土的創作型態，其結構是大型組詩，也是長詩，後來我寫了許多這樣的長詩，例如《童話遊行》詩集裡的作品，或是《我牽著一匹白馬》詩集裡的作品，甚至《孿生小丑的吶喊》詩集，都可視為聯軍大隊。輯四「春望」很明顯地是從古詩取火，燃燒新形式的光影，之後出版的《河悲》四言詩集及源源不斷所寫的〈問劉十九〉等變奏曲，自是歸納於此一系列。輯五「魂與床」較隱蔽晦澀，驚悚與纏綿成為我製作異想的手法，甚或被視為超現實，但我已擅於運用它來寫不能明言的感情和感覺，深為自珍，所以這方面的作品為數不少，將可以集結成新的詩集。

由《茫茫集》來探討我的詩創作源流，絕對是正確的，台語俗諺說：「三歲看大、五歲看老」，果真如此。要是這本詩集能重新出版，我絕不隱藏青少年時代作品的青澀或拙劣，而保留其真實的原本面目，不做刪修增補，以便供讀者們檢視我現今的詩作語言對照年少作品是如何成長及改變。

拿著我手中僅剩兩本的《茫茫集》，再次想起我創作這些作品時的兩位友人，一是洪醒夫，他全力支持校內的「後浪詩社」，還把我的詩作〈茫顧〉從台中帶到台北武昌街走廊柱下書報攤給詩人周夢蝶看，周夢蝶再將詩推薦到剛要創刊的「詩宗社」發表，經由這一次的發表，算是我踏入詩壇的第一步。之後，洪醒夫與陌上桑等人創辦《這一代》雜誌，邀我發表〈火壁之舞〉等作品，被當時我還生疏但他已在詩宗社發表詩論多篇的詩評家蕭蕭發現，他竟肯自動為這一首詩寫了數千字的評論，令我感到興奮及堅定了創作的信心。不久，蕭蕭還寫了一篇〈春望〉詩作的長論，刊於渡也創辦的《拜燈》詩刊第一期。洪醒夫和蕭蕭可謂是我創作生命上的貴人，也由於他們兩人的激勵，才有《茫茫集》這本詩集的誕生。

應鳳凰說：「第一本書是每個作家重要的第一步，不但關係日後的寫作方向，也從這裡堅定了寫作之路。」的確如此，我的《茫茫集》可做為見證。

標題：【詩課之二】詩非異物

金聖嘆說：「詩非異物，只是人人心頭舌尖所萬不獲已，心欲說出之一句說話耳。」

想要做一名詩人，就要能寫出人人萬千表達不出的話。

什麼是表達不出的話？表達得出的，是散文，表達不出的，則是詩。

詩是這麼奇異嗎？每個人不都是有同樣的三寸之舌，話到舌尖哪有說不出？

問題在於一旦說出，心中的詩變成了舌尖上的散文，詩意全流失。

許多人們心中有詩而不知如何表達，這是多麼可惜的事。

詩，原存於人人心中，只不過由詩人說出來。

因為，詩人有運用詩語言的能力。

詩，是人人心中相同的能源，透過...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

一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十九歲時毅然地放棄詩藝，去實踐詩的行動，寫作年代只有短短三年，卻完成了空前絕後的詩文作品。

我二十八歲時，買到了他的作品集之譯本。他有一首詩〈狼嗥〉：

狼在繁葉深處嘷叫

口吐獵食家禽後的

美麗羽毛

像牠一樣，我也在消耗自己

青菜與水果

只等待被採摘；

但是籬笆上的蜘蛛

只想欲噬食紫羅蘭

讓我睡吧！讓我被煎熬

在所羅門的祭壇上。

沸液流過鐵鏽

混入克倫溪流。

以「狼」自況，未滿十九歲的他雖在繁華的週遭中，能獵食又能吐出美麗的事物，但這是「在消耗自己」；他又以「蜘蛛」自況，不在意於現實價值，而只在意於「紫羅蘭」之美的追求。最後，他獻身於祭壇，以「沸液流過鐵鏽」自況，終於與國家社會洪流融合了。

「讓我睡吧！讓我被煎熬」年輕的呼喊，在最疲憊時卻又期待折磨下去，那不也是每位創作者的情況嗎？

二

星星墜入你底耳之深奧處薔薇色的哭泣，

從你的頸到你的腰無限以白色滾動著；

海在你的朱紅乳頭，貼上紅色的珍珠，

男人在你的美妙的腹部流出黑色的血。

十六歲的他，寫出了〈星的哭泣〉這首感官上的深度感觸，其敏銳和細膩，幾已達到無人可及的地步。物之形，如「星星」、「耳」、「頸」、「腰」、「乳頭」、「珍珠」、「腹」、「血」，不可觸及和可觸及先後交集在一起，星星可以墜入耳底，乳頭可以貼上珍珠，像似一幅後現代的人體畫。

在處理顏色上，顏色可以和動態結合，如「薔薇色的哭泣」，薔薇色作為形容，產生特殊的意象美感。短短四行詩，交揉「薔薇色」、「白色」、「朱紅色」、「紅色」、「黑色」等多種顏色，宛如一幅馬蒂斯的野獸派油畫。

這是一首身體詩，讓我們看到裸體的美。在詩中，每一句都是創造性的意象，頗堪玩味，如：「海在你的朱紅乳頭，貼上紅色的珍珠」，海為什麼會在朱紅乳頭？那是怎樣動人的景象？海象徵什麼？象徵胸部波濤洶湧？乳頭是浪頭？很有趣的意象吧！

三

他在〈文字的鍊金術〉裡寫著：「我發明母音的色彩！――Ａ黑色，Ｅ白色，Ｉ紅色，Ｏ藍色，Ｕ綠色。――我規定了子音的形式和運動，我自傲有一天能以本能的節奏來創造足以貫通任何感覺的詩和語言，我保留翻譯權。」「最初只是學習。我描寫靜默與夜。我記錄無法表達的事件。我固定所有的暈眩。」

這麼一句「我固定所有的暈眩。」他有這種能力，真叫我為之瘋狂了。他似乎誇耀自己在詩和語言的創造能力，且剖析自己詩作的內容，是記錄一種人間難以表達的事件，及生命上所不能釐清的暈眩之感，如為了情失去理智而暈眩，為了利益失去道義而之暈眩。而我呢，我為寫詩而暈眩，他能固定，豈不叫我為之瘋狂！

「我有如一個酒店曖昧的招牌。

――一陣風暴刷淨了天空，黃昏時，

逃入森林的水消逝在貞潔的砂土上，

神靈的風將冰雹投入湖沼裡；

哭泣著，我看見金光――而不能啜飲。」

「我有如一個酒店曖昧的招牌」

「哭泣著，我看見金光――而不能啜飲。」

當一個人像一塊「曖昧的招牌」時，那就像站立街頭，迎送各種投來的目光，奇異的眼眸，陌生的臉頰，猜疑、好奇、想望，全集中在招牌身上成為焦點。假如詩人是這樣子。然而，是哭泣著的，「我看見金光――而不能啜飲。」痛，是痛在不可得。

「古老的詩法在我文字的鍊金術裡佔著重要的地位。」

「我開始習慣於單純的幻覺。」

「然後，我用文字的幻覺來解釋我的魔術的詭辯。」

這些是他的創作狀態之自畫像，懸掛在詩史的殿堂上，俯視著任何來巡禮的詩人學者民眾。

「在青苔他們的荒地裡，靜靜地，

　他們製造高貴的鏡板，

　以便在這個城市之上，

　描出一個膺品的天空。」

他已揭穿，那些製造鏡版的人，只是描繪一個膺品的天空！

四

他夢見一個不同的戰爭，寫了下面〈戰爭〉這首散文詩：

孩子時，莫名的天空磨銳了我的視力。他們的性格在我的容貌留下了陰翳。所有的現象被激動起來。――而現在，瞬間的永恆屈折與數學的無限在世界之中追逐著我。在這個世界我受到市民普遍的歡迎，而被奇異的孩子們難以抗拒的情感所尊崇。我夢見一個戰爭屬於義或權利與不能預測的論理的戰爭。

這戰爭單純如音樂的一小節。

他在詩中集合了許多足以形成他所謂的戰爭現象，外在環境的變異，如「莫名的天空」，別人性格的影響，如「他們的性格在我的容貌留下了陰翳」，以及抽象的哲學及數學理論之追逐，他說：「所有的現象被激動起來。」這就是一種戰爭現象。

他在這種戰爭現象中，成了英雄，受到市民的歡迎，受到孩子們真情的尊崇，而他又說他夢見這是一個不能預測的論理的戰爭。論理，講道理，那麼，這樣的戰爭沒有暴力，沒有彈藥，沒有傷亡，沒有燬滅，沒有恐怖。

他說：「這戰爭單純如音樂的一小節。」這等於是他年輕心靈上價值觀的定位，亦是他寫詩生命上短短的一小節。然後，他終止寫詩了。而我永遠記得他這個名句：「莫名的天空磨銳了我的視力」！

我擁有武井誠的譯本《地獄的季節》(伙伴出版公司，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將他譯名為藍波，後有人將他譯名為韓波，大陸方面譯名為蘭波，這都無關緊要。他一八五四年出生於法國東部的查理維爾城，父親在他六歲時棄家出走；天生具有刻意與眾不同的強烈願望，幼年時便願意將自己打扮成先知的模樣，在那個不大的城鎮里，這是個以怪異出名的孩子；十五歲時以拉丁文詩獲獎；十六歲，發表法文處女詩〈孤兒的新年禮物〉，被稱之為天才詩人；十七歲，來到巴黎，與象徵派詩人魏爾倫陷入友誼、愛情、詩歌、遊戲交織的情感中，三年內創造出其主要著作《地獄的季節》；在與魏爾倫分手後的幾年中，他像幽靈一樣遊蕩在歐洲，變換著不同職業、尋找著生命意義，成為開小差的軍人、塞浦路斯的監工，就是不再寫詩；一八九一年，因為右腿膝蓋上的腫瘤，死於馬賽醫院，查理維爾城為他建立了一座紀念碑。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十九歲時毅然地放棄詩藝，令人歎息！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

一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十九歲時毅然地放棄詩藝，去實踐詩的行動，寫作年代只有短短三年，卻完成了空前絕後的詩文作品。

我二十八歲時，買到了他的作品集之譯本。他有一首詩〈狼嗥〉：

狼在繁葉深處嘷叫

口吐獵食家禽後的

美麗羽毛

像牠一樣，我也在消耗自己

青菜與水果

只等待被採摘；

但是籬笆上的蜘蛛

只想欲噬食紫羅蘭

讓我睡吧！讓我被煎熬

在所羅門的祭壇上。

沸液流過鐵鏽

混入克倫溪流。

以「狼」自況，未滿十九歲的他雖在繁華的週遭中，能獵食又能吐出美麗的事物...

【總序】　跨世紀與跨領域的詩學詩藝──台灣詩學季刊社二十周年慶／蕭蕭
【自序】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

卷一‧少年的詩課

【詩課之一】詩是情志的產物
【詩課之二】詩非異物
【詩課之三】純樸之質
【詩課之四】詩的邏輯
【詩課之五】詩人是介入者
【詩課之六】靈感瞬間點爆
【詩課之七】心境
【詩課之八】自我本色
【詩課之九】象的破與立
【詩課之十】所謂共鳴
【詩課之十一】意象不是真象
【詩課之十二】超越概念
【詩課之十三】間接反映
【詩課之十四】文字的流浪性
【詩課之十五】詩的秩序
【詩課之十六】拒絕墨守
【詩課之十七】詩無進步性
【詩課之十八】知識敗壞詩
【詩課之十九】破格
【詩課之二十】發生
【詩課之二十一】日常語言
【詩課之二十二】獨語方式
【詩課之二十三】超越雕琢
【詩課之二十四】非寫實
【詩課之二十五】私我
【詩課之二十六】看不見
【詩課之二十七】地方性
【詩課之二十八】不知所云
【詩課之二十九】有機詩作
【詩課之三十】表現與表達

卷二‧少年的詩人札記

從楊喚到我的年少詩情
詩人的二十歲和五十歲
孤寂的遊戲
假如語言是有形的固體
一本詩集如何變成一頭小獸？
張愛春明
注視現實的眼睛
答林婉瑜通訊訪談稿
回憶我的第一本詩集
好詩壞詩爛詩分不清的時代

卷三‧少年的詩作自剖練習

每一個字都閃爍著星光──解析散文詩〈在字典裡飛行〉
是垃圾？不是垃圾？──解析散文詩〈箱子〉和〈枕頭〉
兩隻蟲的吃法──解析兩首散文詩〈一隻寫散文詩的蜘蛛〉和〈草履蟲〉
目擊成詩，遂下千年之淚──《隱形或者變形》散文詩集中的淚水意象

卷四‧少年的網路詩風雲

ＢＢＳ網路poem詩版反思
作家在紙媒體之外找出路？
網路詩人的地下城
與超文本經驗鏈結
從真紙到電紙的詩旅──我的超文本詩創作

卷五‧少年的大肚山詩友們

苦兄
莊元
胖狐
苦土水
醫師寧寧和主廚里傑
東海大學‧飲詩作樂
宇文機
伊凡‧葉何羅夫
隱童
陌生訪客

【總序】　跨世紀與跨領域的詩學詩藝──台灣詩學季刊社二十周年慶／蕭蕭
【自序】　他從十六歲起以天才詩人的姿態出現

卷一‧少年的詩課

【詩課之一】詩是情志的產物
【詩課之二】詩非異物
【詩課之三】純樸之質
【詩課之四】詩的邏輯
【詩課之五】詩人是介入者
【詩課之六】靈感瞬間點爆
【詩課之七】心境
【詩課之八】自我本色
【詩課之九】象的破與立
【詩課之十】所謂共鳴
【詩課之十一】意象不是真象
【詩課之十二】超越概念
【詩課之十三】間接反映
【詩課之十四】文字的流浪性
【詩課之十五】詩的秩序
【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