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編入本文集的文章,有的選自十多年來的遵命答卷,有的是在耄耋之年記下的殘缺回憶。既然記憶已經「殘缺」,為何還要嘮叨不朽?這是迫不得已的事。倘若開明的當局,稍有愧悔之意,不再掩耳盜鈴,正確對待歷史,何用我輩草民,拙口鈍腮,說三道四?須知,摭拾當年的傷痛,撫摸結痂的傷疤,並不是一件愜意的事。況且往事紛如煙塵,情景難摹,追思不及。往往抓耳搔腮,久久停筆踟躕,實在是一件力不從心的苦差事。往事淒惻,不堪回首。寫到傷心處,難免感歎唏噓,潸然淚下……
我之所以自找苦吃,無他,搶救記憶,保存史料。讓年輕一代知道,老一代知識份子的苦難歷程和贖罪生涯,是多麼的險惡和悲慘。
稱本集的文字為「回憶錄」,似乎文不對題。本人完整的回憶錄,是另一部書的任務。因為本書但既不系統,也不全面,時間基本局限於四年之間,內容都與丁酉年那場屠戮知識份子的「坑儒」事件有關。由於精力有限,記憶的筆觸,主要局限在中國人民大學、特別是新聞系,當然重點在六班。由於發表的時間不同,側重點有差異,有的情節難免重複出現。這是當時行文的需要。現在筆者極力作了精簡,使之互相照應,但各有詳略,以節省篇幅,又不致太囉嗦。
本集中的文字,凡是談及難友們「反黨謬論」,依據都來自人民大學出版社編印的《右派言論集》,以及《社會主義教育參考資料》。引用時雖有少量壓縮,但主要內容不敢擅改。對本人的「罪狀」,同樣保持原貌,不作「近水」之舉。目的是為了存真。對照本人的文筆,便可看出兩者的差異。
改變發言人原意的,是當時的記錄者和編輯先生們的生花妙筆。難友們看到後,可能會像當年葛佩琪、王德周一樣,暴跳如雷,立即去黨委要求更正。我勸難友們稍安勿躁。也不要埋怨本人沒有一一徵求意見。許多難友已經作古,健在的也垂垂老矣,就是知道通訊位址,也不忍心打擾呀。況且,今天來看,那些變成鉛字的「反黨謬論」,幾乎都是發自肺腑的急切與愛護。連當時的一些預言,今天大都已經變成現實。看了你們的預見和高論,恐怕人們只能讚美和謳歌。個別說三道四的諸葛亮,不是得了健忘症,就是個既得利益者。各位還有什麼顧慮的?
你們可能還會說,提政治問題我們沒有意見,幹嘛要提那些愛情、家庭、喝酒、照相等細節,甚至雞毛蒜皮的事呢?須知,歷史來自於社會生活,生活缺不了細節,沒有細節便沒有歷史。仔細想想,當初經歷的那些「細節』,給儕輩帶來多少屈辱,多少眼淚?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些寶貴的「細節」,大都透出殷紅色,那是血淚的痕跡。因此,本人斗膽借用各位的高論,以反映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相信各位一定會展顏揚眉,頷首再三。
文集付印前夕,從網上讀到岑超南先生為《萬名右派簡錄》寫的序言。裡面有這樣一段話:
一九五七年的所謂 「右派」,其要求是反封建,反獨裁,代表著廣大工農大眾的民主要求, 自然是真正「左派」。但半個世紀以來,被一直蒙上「右派」的惡名,現在當權者已承認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右派」都搞錯了,並已正式改正,因此我們堅決要求還「右派」以本來身份, 把「右派」的稱號改為「五七民主派」。
要求當權者鄭重宣佈:
一,當時被打成「右派分子」的人,絕不是「右派」, 而是不畏強權,愛人民,愛祖國,爭民主的戰士;因此「右派」應正名為「五七民主派」。所有「右派分子」應正名為:「五七民主戰士」;
二,對被無辜處決或折磨致死的「右派份子」,應追認為「五七民主烈士」。
現在節錄在這裡,希望當局撥冗一看,這是無望的「搗亂」,還是正當所分的遲到要求?
最後,向為本書付出精力的秀葳出版公司領導及各位編輯,致以崇高的敬意。是你們的厚愛與支持,並花費大量精力審閱斧正,本集方才如此順利地問世。
二○一一年九月二十二日於鳶都壯心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