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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引言:為了歷史不被改寫
許多年來,網上昵稱「自由兄弟」的我(又稱自由老爹)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願望,就是向人們講講我所知道的海南生產建設兵團(正式名稱為:廣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它象一條叮在心靈深處的山螞蟥,讓人疼痛難忍,常常夜不能寢。用時髦的話來說,這是已經長成身上贅肉的「海南兵團情結」,已經成為自由兄弟生命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自由兄弟曾經設想,趁未老之前提前退休,然後走訪一些當年兵團的農場,走訪方方面面的有關部門和領導,去尋找搜集當時的珍貴資料;也曾想邀請幾個志同道合的戰友場友,一起來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的探討,並試圖得出符合客觀事實,又不悖於歷史的結論。但是,由於各種政治的或社會大背景的局限,這些設想都顯得蒼白而不合實際,甚至由於各人處境的不同而造成對這一歷史事件的看法差異,而難以付諸實施。再加上文責自負的道理和法則。自由兄弟決定還是獨自來講講自己收藏的海南生產建設兵團……
這其中可能有我15歲少年淺薄無知的好奇,也可能有我年過半百偏頗過激的思考。文中所述,難免會與許多當年知青戰友場友和其他人員眼中的海南生產建設兵團有出入,但此時不說,更待何時?錯過如今較佳的年齡階段之後,記憶力就會減退,不斷前行的歷史長河波濤就會淹沒我們心中這段悲愴的歷史。當我等垂垂老矣之時,無法再記得當時海南兵團的情景,後人也將會很難追溯我和我的戰友們所經歷的青春和苦難……
記得作家章詒和說過:「曾經,最珍貴和最難得的個人活動,便是記憶。因為它是比日記或書信更加穩妥的保存社會真實的辦法。許多人受到傷害和驚嚇,毀掉了所有屬於私人的文字紀錄,隨之也抹去了對往事的真切記憶。於是歷史變得模糊不清,而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改寫。這樣的記憶就像手握沙子一樣,很快從指縫裏流掉。從前的人,什麼都相信,相信……後來,突然又什麼都不信了。何以如此?其中就有我們長期回避真實,拒絕真實的問題。」
作為一個親身經歷那場上山下鄉運動的人,一個剛剛十五歲就在海南兵團「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自由兄弟,我想,且不說應當怎樣評價這場荒謬的知青運動,僅僅為了這段慘痛的歷史不被遺忘,為了這段真實的歷史不被改寫,我就有責任和義務將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記憶下來,整理出來,並將這段歷史留給世人,留給後人,我相信歷史自有評說,人民自有理論。憑藉著這不滅的信念,我歷時六年靠回憶和資料搜集,寫出了這本《熱島知青潮》之中,自由兄弟將不可避免地要引用一些場友、網友所見所聞所寫的文章或資料。知出處者,我已在文中用黑體字樣注明作者,不知出處者請在閱文後告知。為了尊重原作所創,對引用摘編的文章帖子,自由兄弟均用藍色字體以示區別。
此外,文中肯定會涉及一些兄弟姐妹經歷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自由兄弟將儘量客觀地在不觸及隱私的情況下予以述說,也望各位兄弟姐妹予以諒解支持!因為只有我們無數個知青的經歷和故事,才能構築成海南生產建設兵團這一部雄渾博大的歷史。不然,就難有其證,難有其實,也難有其歷,難有其史。
第九章 難忘人性關愛的溫暖和扭曲的冷漠
第一節 憨厚樸實的軍工農工
五指山囉喔……五條河囉……
你說哪條流水多囉喔……
你說哪條流下海……
你說哪條……流回來囉喔……
月夜、溪水、灰白色的岩石上,一個十五歲多的少年正瞪大著雙眼,聆聽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黎族漢子在唱著悠揚的民歌……
那少年是我,而那漢子名叫劉文光,他來自白沙縣武裝中隊。與許多黎族大哥不同,他長得斯文白淨,中等個子,連穿著都顯得整齊乾淨。聽說他曾患過肺結核,不抽煙,也不喝酒,還時常咳嗽。一些人常常忌諱地避著他,而他,也很知趣地很少與人交往。只有自由兄弟覺得與他在一起時心情格外地輕鬆愉快……
因為同一個班,又同一個宿舍,我們的接觸十分親近。我至今仍驚歎他那靈巧的手藝:看見我的蚊帳上落有許多茅草和泥土,他砍來一根竹子,只半天工夫,就編好兩塊竹搭,又砍來幾根木棍,只片刻時間就搭起了木架,然後在我床頂和靠門口處各綁上一塊竹搭,讓我倍感溫馨……
因為年少,我常常被照顧給連隊放牛、找牛,而他則因為有病,常常被照顧去趕牛車拉木柴、運東西。於是我便常常坐在簡陋的牛車上,聽他給我瞎扯黎寨的故事。他告訴我說,黎族人十分崇拜火,每到三月三的時候,全村男女老少便會聚集曠野空地,燃起一堆篝火,先由長老將一些好吃的東西獻給火神,然後,青年男女便開始對唱情歌。發現有自己中意的人後,兩人就可以雙雙步入山林草地之中恩愛一番……
他還煞有介事地哄我,等我再長大一些,就會帶我去他們的黎寨,給我找一個全寨最漂亮的姑娘,逗得我總是盼望著快些長大……
有一次,我們拉著木柴經過一棵荔枝樹下,他突然停住牛車,只眨眼工夫,就爬到了樹上,抽出彎刀,削下幾掛圓潤的荔枝,然後遞到我的手中。
「好吃嗎?」他看見我狼吞虎嚥的神情,開心地笑問。
「好吃,這荔枝味道又鮮又甜,比其他樹上的荔枝都要好吃。」我一邊往口裏塞著,一邊點頭應諾。
「你知道這棵荔枝為何這麼鮮美嗎?」
「不知道。」我一臉茫然地停住了口。
「這棵荔枝樹上曾吊死過一個生痲瘋病的黎族姑娘。當時她的家人就在樹下挖了一個深坑,然後砍斷繩子,將她埋葬在樹下。」
「是嗎?」我驚詫地半天說不出話來,有些生氣地責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吃這棵樹的荔枝?」
「其實,這與荔枝無關,它不會讓你得傳染病。」好像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劉文光也剝開了一顆荔枝放入嘴巴。稍過片刻才歎息道:「唉!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姑娘當時也太可憐、太可憐了,走投無路,進不得寨子。」他忽然打住了話語,望著眼前雲霧飄渺的山嶺,喃喃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起我……」
「你怎麼啦?阿光大哥。」我霎時感到害怕起來。
「沒什麼,來,我給你唱個新編的黎歌吧!」他撫摸著我的腦袋,清了清嗓子,便高亢地唱了起來;
下定決心不怕死囉,不怕死……
排除萬難去爭取呀,去呀麼去爭取喲……
國家大事我要管,我要管囉……
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囉,依喲勒喲咳……
悠揚的歌聲在山谷間迴蕩,十分優美動聽,我也禁不住跟著哼唱起來……
就這樣,每當在連隊人多之時,他就經常教我學唱革命黎歌,而每當無人之際,他就會獨自忘情地唱起自己家鄉的情歌,但卻從來不跟我解說。只有一次,我覺得那首民歌特別憂鬱,便一再要他翻譯給我聽,他才不好意思地告訴我,那是他妻子經常唱給他聽的一首情歌,大意是:
雨打芭蕉喔……葉落淚囉……
妹想哥來也……無人知咧……
泉水長年咧…繞山轉……
遠方的阿哥喲……你何時回囉……
望著他滿臉思念的情懷,我深深體會這黎族漢子的艱辛和心酸。他的家鄉在儋縣十分貧窮閉塞的山區,上有父母老人,下有一雙兒女。為了養家糊口,縣武警中隊解散後,想到每月能有三十二元的工資,他不得不放棄全家團聚的生活,與許多戰友選擇了轉業農場的路子。為了多省點錢寄回家中,他一年很少回家,連營養品都捨不得買,只是偶爾才喝點白糖開水……
三十六年過去,二○○六年十一月十一日,自由兄弟與九連的知青和老指導員相逢羊城,當我們席間又提到了「劉文光」的名字時,一位當年連隊最漂亮的「隊花」竟動情地又唱起了那首古老、思念的黎歌:
五指山囉喔……五條河囉……
條條河水……會唱歌囉喔……
白軍打敗、流下海囉……
紅軍勝利……再回來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