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版總導讀,也是乖乖版總導讀
陳恆安
不知道是誰先提起,總之分類版就被編輯們暱稱為乖乖版。所以這篇就是乖乖版分類總導讀。不過,與其說導讀,不如說是編輯給讀者的說帖,解釋編輯的葫蘆裡到底想賣什麼藥。
我們做的充其量只是從現有文章中歸納出幾個類項,這樣的分類根本無法全面關照STS學科的核心論點。我們深知這樣的類別選定掛一漏萬,必然引起爭議與批評,但是我們另外有企圖。乖乖之所以乖乖,是因為類似的分類目錄為讀者最熟悉的編輯型式,通常大家翻閱新書,不總是從目錄下手,初步為此書定調。文章各從其類這個「熟悉」的感覺,正是我們企圖喚起讀者的印象,目的在於對照我們並陳的動感地圖版,以及陽春型流水號編排版。編輯希望,同樣文章不同類型目錄的呈現,能夠引起讀者好奇甚至反感,進而打破(希望啦!)讀者因特定目錄而對書本內容產生的固定圖像。因為,我們心目中的STS知識不是套裝軟體,請讀者千萬不要照單全收。這本書不是bible〔聖經〕,沒有預設標準答案,它或許是地圖版導讀中說的壯遊地圖;也或許像超市購物指南,想吃冷的、熱的、鹹的、甜的,任君挑選。
雖然乖乖版分類不足以涵蓋所有STS研究的核心概念,不過多少反映了部分重點,因此導讀還是得稍微介紹一下。
「科學的過去與未來」希望以科技史的角度切入科學與技術研究議題。科技史寫作有許多傳統。一種著重知識與技術體系內在的發展理路,另一種偏重探究此知識與技術體系如何受當時社會、政治、經濟等因素影響;前者一般被稱為「內史」取向,後者則是「外史」研究。近年來,一些學者欲打破此內外之分,提出「以當代為導向」(present-oriented)科技史研究。「以當代為導向」並非「以當代為中心」(present-centered),也就是說,研究者並不預設當代科技成就是歷史累積的高點。研究者無意撰寫邁向當代科技高點的光榮成功史。簡單說,歷史不會是偉大科技成就與科技巨人成功的註腳,更不是為其服務的「婢女」。打破內外之分的科技史,提供STS研究許多歷史洞視,無論是在台灣或國外,可以發現這兩個領域的命運緊密相繫。從國內清華大學歷史所裡的STS組的設立,以及國際「科技史協會」(History of Science Society)與國際「科學的社會研究協會」(Society for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4S)聯合舉行年會,便可知一斑。
從歷史案例中,研究者描述科技如何與文化、社會、政治、經濟、物質條件等因素互動,進而成為我們所熟知的體系,互動與過程或許就是「知識建構」單元所想傳達的重點。在台灣,「建構」兩字可能因為「建構式數學」惹了一身腥,不過「社會建構」(social construction)是STS的核心概念,在此不能不多花些篇幅介紹一下。根據希斯蒙都(Sergio Sismondo)在《科學與技術研究導論》(群學,2007)中提到,社會建構論提出三項假設,即:科技是社會性的(social),科技是動態的(active)建構隱喻活動,科技並未提供一條從自然出發的直通途徑,導出人們對於自然的自然觀點。總之,科技產物本身並非自然的。這是建構的基本性質。
STS的文章中常會跑出一些與社會建構理論相關的字眼。順帶在此說明。首先是「技術的社會建構」(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SCOT)與「技術的社會形塑」(Social Shaping of Technology, SST),SCOT與SST都不再以技術物(Artifacts)本身為研究重心,也不再支持技術決定論,而更有興趣探索參與技術物發展的社會群體如何形塑或呈現這個技術物。另外,還有「科學的社會研究」(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SSS),泛指以社會學為基礎,輔以歷史、人類學、經濟學、政治學等,研究作為一整體的「科學」研究領域。最後,再提一個被稱為愛丁堡學派的「科學知識的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SSK),關注自然科學知識內涵與社會條件的關係。因此後面提到的「實驗室研究」,雖然具有人類學田野研究的色彩,但也因探討微觀社會條件與知識生產的關係,也歸於SSK概念之下。
首次將STS這個名詞引進台灣的應該是科學教育界。以中小學科學教育來說,大致希望學生能以日常生活的問題為中心,從身邊的現象切入科學學習,許多類似「廚房物理學」這樣的課程與教材便具有科教STS的色彩。不過我們現在所談的STS,雖然也鎖定科學知識與社會的關係,但是角度與目的卻很不一樣。簡單來說,具有人文社會批判的STS,將「科學技術」視為一套知識與操作體系,透過揭露系統運作模式,反省這些過去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科技黑箱。讀者從「科技、日常生活與公民參與」單元便可發現,沒有任何一篇企圖幫讀者認識特定的科學理論或技術細節。另外,這個單元還蘊含一個相當吸引人的領域,也就是公民對科學的認知與參與。包括:專家知識與「外行人」(非占有學術編制的就是外行人?) 知識之間的關係,民眾與科技知識的關係,民眾如何參與或介入科學知識生產或科技政策的問題。
資訊技術於1950年代成型,1970年至1990年間發展迅速,大有掀起「資訊技術革命」之勢。「資訊社會」關注的,並非只是「資訊」(information)的紀錄內容或形式本身,而是「資訊」與「知識」,以及其與社會之間的相互影響。當代社會許多資訊透過網路化傳輸流通,網路跨國界、跨文化、跨種族等特質似乎許諾一個公平取得資訊的未來,不過知識經濟體系仍是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邏輯下運作。我們如何擺脫garbage in garbage out,或者克服因資本、法律等因素取得資訊與知識,是資訊社會學或STS談論資訊社會的方式。另外,「資訊」(information)以及相關的「程式」(program)、「密碼」(code)等概念,也成為一種隱喻,當代生命科學中沒有這些概念已經無法想像,例如遺傳程式與遺傳密碼。這種因資訊科技對社會的影響,也是本單元想提出的觀點。
「標準化」(standardization) 似乎意味效率、普遍與正確。許多年輕人喜歡去打工與消費的麥當勞,大概就是落實標準化的最佳案例之一。麥當勞將工廠生產線生產方式引進餐飲業,將中央廚房供應食材、設計菜色、顧客進門禮儀、點餐 (薯條要不要加大?要不要??)、上菜等步驟標準化。每個職員,負責物流的負責物流,負責中央廚房的負責中央廚房,各營業點負責點菜的、炸薯條的、裝填漢堡的、打掃的、夜班清掉沒賣完食物的,各司其職。看似效率的標準化背後,其實是公司不需要聘請專業大廚,只需僱用稍加訓練的工讀生或職員便能完成標準化操作程序。因此勞動人員的薪資不高、替代性高。公司即使賺大錢,裝填漢堡的勞工還是時薪計酬。
科學其實也有這樣的現象。在「實驗室研究」單元,可以看到實驗室追求未知,具有不確定性以及在地的局部特徵。如果這樣,科學為什麼還能擁有「普遍性」?答案就在「標準化」。科學典範(paradigm)之下,科學問題、使用工具、實驗方法,以及何謂可接受的結果都被標準化了。標準化,使實驗室知識從單一發源地擴及實驗室外,實驗室化的權力關係影響生活世界,使其成為「實驗室化的世界」,以致學者宣稱:「給我一個實驗室,我將舉起全世界!」(《科技渴望社會》,群學,2004,頁220-263)
「醫療」與社會相關的議題一直以來便是STS的核心之一。台灣STS社群不僅學術研究,教科書撰寫或落實於社會行動也都已有相當成果。從國內最重要的STS資訊流通平台「台灣STS虛擬社群」中的醫療討論區,我們多少可以嗅到醫療與STS議題相當熱門。也正因為如此,編輯在此便不多解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2008年出版的《醫療與社會共舞》。
在台灣STS社群中,「性別」議題相當熱門;其他議題,例如工程倫理或技術哲學等與技術相關的,便較少人觸及。這或許是台灣性別研究發展歷史較久,社群活動積極有關,可以說是台灣STS的特色。女性主義早已區分作為生物特徵的「性」(sex)與由社會所獲得的「性別」(gender) 功能。近年來STS相關研究發現,生物性特徵的概念,其實一點也不「自然」,而是基於社會對身體的知識發展而來。STS最著名的例子便是Londa Schiebeinger(1993)〈「獸」何以稱為「哺乳」動物〉(Why mammals are called mammals?)。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科技渴望性別》(2004,頁21-76)。
編輯希望藉「技術與實驗」這個單元介紹STS研究一些與實驗或技術本質相關的領域,例如「實驗室研究」(Laboratory Study)或所謂不自然的科學與技術(Unnaturalness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實驗證明」這四個字在科學時代具有極高的證據力。不過,實驗究竟是什麼?步驟一、步驟二、步驟三按部就班就能得出結果嗎?一般人熟知的實驗其實都是教學用的實驗,它比較像拳術裡的基本拳套,也像練鋼琴用的哈農或徹爾尼,總之,它是練習用的,為了熟練某些操作,藉以掌握這個學科內涵。如果我們承認科學的目的之一在於追求新知,也公認實驗是重要的方法。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實驗就是追求未知的方法。不過各位是否想過,面對未知,該如何按部就班?實驗室正是這麼一個地方,一個科學家與不確定性交手的場域。對STS研究者來說,看到的是所謂具有在地局部特徵的「科學的形成」(Science in the Making) 或「行動中的科學」(Science in Action)。也就是每個實驗室之所以能運作,受實驗室人員儀器配置、科學理論、操作技術、研發目的、經費來源、實驗室文化等等因素的影響。
即使是「乖乖」分類,讀者應該還是能感受到STS跨越傳統學科界限的特質,至於如何跨界,就只有請讀者自己邁開大步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