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碩大寬廣的會議室裡頭,除了一名年輕男人報告其所屬的廣告部門今年度粗略計畫抑揚頓挫的聲調之外,呈現一片沉靜,各部門高級主管們皆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在全球景氣持續衰退的此時,唯有奔馳廣告公司的業績不退反漲,居然比去年又增幅了百分之七點多的營業額,雖然不是很驚人的數目,但在這個經濟不振的時機點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再加上某個為知名國際食品公司製作的廣告得了年度最佳系列廣告獎,進一步吸引了好幾個世界知名廠商的目光,積極希望能安排合作事宜,令在場每個人皆露出驚喜交加的滿意笑容。
奔馳廣告公司何其有幸,來了個會下金雞蛋的廣告創意天才。奔馳廣告公司的現任負責人凌生財露出一臉滿意,欣慰地看著站在投影機螢幕前的年輕下屬。
眼前這個名叫穆千駒的年輕人,進入公司時還是個剛退伍不久、啥事也不懂的新手,然而,才歷經短短三年時間,他卻憑著天生特有的藝術家感性及對時下流行事物的敏銳度,帶領手下一隊創意小組屢創廣告界的奇蹟,令人不敢小覷。
此刻,他正用著不卑不亢的沉穩態度、言之有物的報告內容,抓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份量足夠的才能及自信心,令他渾身散發出領導者特有的魄力與氣勢,這,無一不向人彰顯著一個事實──他是名良將!足以隻手翻雲覆雨的良將!
不惜花任何代價,絕對不讓這名頂尖人才自手中溜走!凌生財牢牢盯著他,就像盯隻會下金蛋的母雞般,暗暗下了決心。
一只銀色細框眼鏡稍稍遮住穆千駒的上半臉龐,乍看之下,輪廓雖端整卻也沒特別出眾,平常很寡言,總是予人有些老實溫吞的印象,另,或許他總是跟人保持一點距離交往,所以他身材雖挺拔高大,卻怪異地不予人一絲威脅感,加上埋頭苦幹的沉靜性子,更給人感覺是個只要低頭不出聲說話,便會讓人容易忽略的類型。
然而,矛盾的是,這樣一個似乎習於當影子的人,一站到眾人面前說起話來,卻是擲地有聲,渾身散發一股無與倫比的氣勢與存在感,令人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許多曾小看過他的人,與他共事過後,皆不得不對他與溫吞外貌成高反差比的鐵腕行事作風甘拜下風,承認他不是個簡單人物。
短短三年時間,他的職位三級跳,從一名小小文案榮升到副執行總監的職位,比他更早進入公司的多數員工們無不既羨又妒,但他的確當之無愧。
光看穆千駒曾有長達一個月日夜睡在公司的驚人紀錄,只是為了將他初次親手負責的某個小小廣告製作弄得盡善盡美的拼命三郎瘋狂行徑,公司同仁們便自問鮮少有人能辦得到。
私底下,他「工作狂」的綽號全公司上下人盡皆知。
「……根據多方面市場調查評估,今年度的市場關於女性方面的各類美容保養產品將會佔據本公司七成以上的廣告業績,我所屬的廣告部門已經有了一連串籌備中的企劃案,另外,為了讓本公司的作品有極大機會出線,我們已經幫政府機構做了一系列免費服務的宣傳廣告﹝一般來說,公共事業的廣告製作是免費的,像United Way和反毒活動這樣的「客戶」,是不願意對具有創造性的廣告進行任何變動的,所以公共事業廣告﹝簡稱PSA’s﹞被認為是展示創造性廣告的大好機會﹞,藉此廣開知名度,預計再過幾個月後,於各界便能浮現諸多良好迴響出來,以上。」
下年度計畫大概報告到一段落,穆千駒習慣性地伸出食指推推鼻樑前的鏡架,靜待指教。
「你做的非常好,我很滿意。」凌生財定定看著他,臉上滿是讚許神色。
被上層如此大力肯定,穆千駒前途無疑一片熤熤光明,但他幾乎是面無表情,既無驕滿之色也無喜悅之情,只是朝上司略點點頭,淺淺一笑道:「總經理您過獎了,這並非全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而全是全體工作同仁日夜打拼的努力成果。」
「呵,你太謙虛了。」凌生財一雙精亮虎目仔細觀察他的神情,明察秋毫,曉得他說的一番謙詞全是發乎自內心……難得!真是難得!
他已經密切注意穆千駒這名年輕人一段時間了,這年輕人每每居功卻毫不驕矜,應對態度謙卑得體,不管遇到多大難題,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安定人心的溫和笑容,令人難以摸透他的虛實,是個頗為厲害的人物,的確是凌家小女兒「女婿」的最佳人選。
歷經一段時間觀察思索,凌生財心中已有明確計較。
為了取得這名年輕人的「忠心」,他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也不擇手段,絕不讓敵對公司有機會挖角過去!
穆千駒見總經理沒有其他指示,正要鞠躬退下的當頭,會議室的大門毫無預警地倏然打開,進來一名令人一見便再也移不開視線,渾身散發耀眼風采的俊美男人。
完全無視於總經理凌生財的怒目對視,來人長腿一伸,大大方方地晃了進來。
「抱歉,我遲到了。」
嘴巴上表示歉意,但男人端整俊挺的眉宇間卻一點兒也沒有流露出「抱歉」的神色,甚至過分地掩嘴連聲打呵欠。明顯睡眠不足的慵懶神態,他昨晚上做了什麼好事,大伙不問皆知。
啊哈!這個扶不起的阿斗還記得要來開會呀!在場眾人當中,除了他的生父凌生財及某人之外,或多或少帶著嘲弄的眼神看著甫進門的男人。
凌煜丞,凌生財總經理的寶貝獨生子,也是奔馳企業廣告部門的年輕執行總監,但大伙心知肚明,穆千駒比起這個腦袋空無一物只會到處亂花錢惹大堆風流帳的花花公子,更有「資格」擔任執行總監的職務。
年紀輕輕便坐上高位,扛下重責大任,然而任職足足七年卻始終做不出拿得上檯面的好成績出來,反捅了不少貽笑大方的漏子,若非他是凌生財唯一的寶貝兒子,徒領高薪卻始終毫無建樹的凌大少爺,早就被高層當成啃食公司骨幹的米蟲給難看地轟出公司大門了!
「你負責的部門已經報告結束了!現在還來做什麼?」凌生財臉色鐵青,太陽穴上青筋暴凸,伸手猛拍桌面,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在眾人面前出聲斥責這不成材的兒子。
至於,其中有沒有一絲作戲成分在內,在座心頭雪亮的各自明白。
「是嗎?」凌煜丞睏倦地半瞇著眼眸,看向一旁的穆千駒,神情似笑非笑,懶洋洋地詢問道:「是你幫我報告的?」
「是。」
「呵,那可真多謝你的『幫忙』啊。」
彷彿沒留意到凌煜丞略顯詭異的口氣,穆千駒表情毫無變化地低下頭,很平靜道:「這是屬下份內該做的事。」
「混帳!」凌生財見寶貝兒子仍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忍不住痛罵:「重要會議居然遲到整整二個小時,還把你的份內工作推給部下,你難道一點都不知悔改嗎?」
悔改?凌煜丞的反應是,伸個懶腰,打聲大呵欠,狀甚無聊。「既然所有事情他都幫我代勞了,那我可以走了嗎?」態度懶散到近乎傲慢,連老子訓話也不給面子。
「你!」凌生財氣得渾身發抖。
在場眾人皆聰明地保持沉默,這齣「老子痛心疾首,兒子不當一回事兒」的浮濫戲碼,在會議室早就上演不知幾百遍了。
尤其,自從穆千駒這頗具才幹的外人出現後,有了他擔下一切重任,凌大少爺理直氣壯地打混得更兇,完全沒得救了,而這也是凌生財急欲與穆千駒結成親家的緣故之一。
奔馳廣告公司乃是類似家族結構的企業體,是由凌家三兄弟草創,從一個不滿五人的小小公司,歷經二十年來四處彎腰拉攏客戶、兼之日夜打拼的辛苦過程,這間公司才爬上如現今這般大規模的氣象,所以說句老實不客氣的話,基於私心,凌生財並不樂見「外人」掌握高層的權力,更甚者,將他唯一的寶貝兒子踩在腳底下。
但,凌大少爺從小到大的表現,都確確實實顯示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註定嬌生慣養的命,就算施盡千方百計、費盡多少心思也恐怕……不,是絕對沒救了!派他衝鋒上陣,沒準兒一下子就給對手宰來秤斤論兩賣了,搞不好還會糊里糊塗地幫對方數鈔票呢…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換句話說,為了防範富不過三代的慘劇發生在凌氏家族,凌生財只好另謀他路,替自己的寶貝兒子拉攏一名絕對有能力扛下公司重責與前途的下屬幫他,而沉穩內斂的穆千駒,便是凌生財心目中的首選人物。只是,對此決定凌生財有個很頭痛的地方,那就是他並沒有十足把握讓穆千駒掌握生殺權力後,第一個開鍘的對象會不會就是自己的兒子,若果真發生這種事,那豈不是犯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可笑錯誤?
但考量到公司的未來,勢必得忍痛從中取捨一個人了……
有心的人,便可以從這次穆千駒的職位突然升遷一事當中瞧出些許端倪了吧。
唉,若穆千駒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就好了!凌生財已經不只一次打從心底生出這種感慨。若自己有個優秀的下一代的話,他就可以安心地退休,將公司全權交給兒子管理,自在消遙地窩在老家中悠哉養老、兼數鈔票,再也不必日夜揪髮操煩。
可恨的是,他似乎永遠也等不到這從小到大令自己頭痛不已的兒子終於成熟長大的那一天到來了……
「凌煜丞,看看你自己這是什麼態度?我已經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身為上司就要做人榜樣,每次開會都遲到,這樣像話嗎?你再這樣散漫下去,小心我……」
「總經理,其實總監這次會遲到,有大部分都是我不好。」靜靜佇立一旁的穆千駒驀然突兀地開口打斷凌生財越罵越激動的話,將他注意力硬生生拉回。
「嗄?關你什麼事?」凌生財一愣。
「是這樣的,我昨天將一份臨時擬好的企劃案送到總監的辦公桌上,由於時間緊迫,急需總監批示,想必總監一定是熬夜審閱了,所以今天早上才會爬不起來,不小心遲到錯過開會時間。」穆千駒絕對有當騙子的天份,一番漏洞百出的謊話,靠著懇切自然的神情及不急不徐的沉穩嗓音,竟讓他說得生龍活虎起來。
凌煜丞哪不明瞭穆千駒是在拼命製造機會讓他有台階下,適時順口接下去道:「你也真是的,報告早不送晚不來的,害我昨晚喝了好幾杯咖啡猛提神,差點熬夜到快天亮。」
「是屬下不好。」穆千駒一臉歉然。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實情」絕非如此,但兩人絕妙的一搭一唱,死的也給唱成活的,倒令凌生財滿腔的怒氣一時難以發作,徒然乾瞪著眼,不知該罵誰才好。
眾人並不意外穆千駒適時替他解圍,他對凌煜丞「忠心耿耿」的事實,在公司裡頭已經不算是一件奇聞。
逢人詢問,穆千駒總是目露感激地說若非凌大少爺慧眼提拔,他一定不會升的這麼快。自然,看在眾人眼中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凌煜丞會有什麼「慧眼」?真是可笑至極!他不過是懂得坐在一張舒適的辦公椅上,邊喝咖啡邊動動他的右手,批准由穆千駒費盡心血擬出的一件件傑出企劃案而已!
穆千駒會有今天這番傲人成就,完全是靠自己的才能一步步爬上來的,但,也不曉得是真心或假意,若是有人出聲反駁他的可笑「認知」,他會立刻不悅地沉下臉色,再三嚴明自己說的是事實……若穆千駒心底沒其他「意圖」的話,真可說是對凌大少爺忠心至極點了。
這樣的人才,卻讓凌煜丞這隻不事生產的米蟲白白賺到了!其他部門的高層主管無不這樣惋惜。
「老爸……」凌煜丞知曉今日又安全過關了,眼眸一轉,懶洋洋地輕喚。
凌生財皺眉,「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公司裡不要這樣喊我!」
「是,總經理,我想接下來也沒什麼其他關於本部門的事了吧?那我先告退囉!」凌煜丞扯唇皮皮一笑,灑然站起,逕自走了出去。
見狀,穆千駒慌忙收拾桌面上成堆的資料,有禮地朝眾人點頭示意,而後跟著離去。
「唉……」
虎父,卻生了個犬子,凌生財不由得暗暗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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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步出會議廳,進入電梯,穆千駒始終默默跟在他後面。
若這時,有人稍加注意到穆千駒的臉龐,一定會被他的眼神狠狠嚇到!不再溫吞、不復謙和,甚至可說是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好似蛇身纏上樹枝般,牢牢鎖住凌煜丞的後腦勺,那火熱的視線,亮光灼灼,彷彿一觸到便要被灼傷了……
但,當凌煜丞不經意轉頭看向他時,穆千駒隨即適時地輕輕垂下眼睫,巧妙地斂去眸光,瞬間恢復了一臉平靜淡然,一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般。
彷彿,方才的火熱,只是幻像;心弦的悸動,只是錯覺。
「靠!真他媽累死了!早知道你會代替我上去報告,我就不用趕得這麼辛苦了。」凌煜丞口露粗言,懶懶地倚向冰冷牆壁,伸手捶了捶痠疼的肩膀。
「屬下踰矩了。」穆千駒飛快低聲道歉,若非群龍無首,加上深怕這次年度會議開天窗,他也極不願意臨時上場,搶盡原本合該屬於凌煜丞的掌聲。
凌煜丞挑起一道濃眉,薄唇微勾,眉宇間一股說不出的邪氣風流神韻總令女人神魂顛倒、臉紅心跳不已。
「踰矩?不會啊,我倒是覺得你這次做的很好,幫了我一個大忙,而且我看得出來,老爸他挺『賞識』你的。」刻意緩慢的語調似乎頗有深意。
穆千駒神情一動,抬眸與凌煜丞對視,深深望入他清澈眼底,凝神細察卻依舊找不到一絲酸意、敵意或是其他蛛絲馬跡──這真是「不正常」,也總令穆千駒精神緊繃,戰戰兢兢。
「沒有的事,您真是過獎了。」
凌煜丞略覺無趣地撇撇嘴,這人從剛進入公司就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又八股得很,總是用敬語跟自己說話,一副深怕得罪自己的怯懦模樣,所以才會被人私底下嘲弄他是自己的御用「忠犬」吧……哼!他才不想要呢!這種人既迂腐又無趣極了,他倒寧願去養一條真正的狗!至少,狗會搖尾巴!
「呼……昨天跟琳娜在酒吧玩鬧了一整夜,真是累死了,我待會兒要在工作室補一下眠,有什麼事你自行處理,不要吵我,也不許其他人來打擾。」凌煜丞一番話,充分露出了他十足十敗家兼浪蕩子的本色。
「是。」穆千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凌煜丞隨意瞥他一眼,突然出聲詢問:「欸,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麼,穆千駒一愣,愕然地直覺答道:「屬下沒有。」
「哈!少來了。」出於某種強烈直覺,凌煜丞並不相信他說的話,首度正眼用心地上下掃瞄他一番。「嗯……你的穿著打扮雖然有點土﹝其實是非常土!﹞,但長相還算不差﹝與平凡等意!﹞,薪水也不低,怎麼可能沒有交過?」
「屬下真的沒有。」似深怕他不相信,穆千駒明顯露出著急神色。
「哦?為什麼?」不是因為好奇,只是有點無聊而隨口問問而已。
「呃……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穆千駒看著地板,不敢望向他,怕洩漏了什麼。
「工作忙?你的意思是,都是我害你忙得沒空交女朋友?」凌煜丞雙手環胸,故意面露不悅。
「不是!」見狀,穆千駒急忙解釋道:「屬下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呵!不過是稍微逗弄他一下而已,沒想到他會這麼緊張地拼命否認,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種老實人,如果這人不是「偽裝」的,那就更好玩了。
凌煜丞不禁好笑地看著他,懶懶道:「若是你有『需要』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幾個。」
「呃,不用了……」
「嘖!別忘了你今天剛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應該好好報答你一下才對,就別跟我客氣什麼了,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清純派的、還是辣一點的?」凌煜丞眼露輕挑光芒。他可是花叢老手!身上手機裡頭的電話簿存滿了上百個漂亮美眉的電話,每一個皆隨call隨到,幫穆千駒牽個紅線並不是什麼天大難事。
喜歡什麼類型……穆千駒下意識地望向凌煜丞近在眼前的俊俏臉龐,但隨即一驚,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直視他,訥訥道:「屬、屬下不知道。」
大量冷汗瞬間冒出穆千駒的手掌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平常可以頭頭是道地說服眾人的敏捷口才,在面對凌煜丞時,竟會變得異常拙劣,活像個牙牙學語的三歲小孩。
「嘿!你該不會……還是個處男吧?」凌煜丞見他面露忐忑不安,似乎很不想提到這方面的話題,不禁好笑地猜測。
「十二樓到了。」
穆千駒避而不答,伸手按住電梯的開門鍵。
可惜,被他逃過一劫!
「呵,等你哪天有意思要找女人『開苞』了,儘管找我幫忙吧,別跟我客氣呦!」凌煜丞朝他曖昧地眨眨眼,踩著一貫瀟灑步伐離去。
穆千駒沒有立刻追上去,反而獃立電梯裡頭好半晌,才回神輕嘆口氣,收拾好滿懷紊亂紛雜思緒,緩步走出電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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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監專屬的個人辦公室非常寬廣,一派視野開闊的格局,更有一套義大利進口的高級真皮沙發椅擺放其中,增添不少穩健氣勢,不過,基於必須符合凌大少爺「品味」的理由,整體的傢俱擺設搞得幾乎像是高級住宅提供休憩的豪華客廳而不是賺錢掙財的辦公室,一切弄得舒舒適適,櫥櫃上還放了一台大型液晶電視──專供凌大少爺無聊時打電玩用。
而辦公桌的右側則別有洞天,推開一扇木門進去,豁然就是一間不大不小附有浴室的高級工作室。各種繪圖工具、電腦設備、影印機具擺放在裡頭,不過,這些東西對凌煜丞而言只是中看不中用,因為他唯一使用過的東西只有裡頭的床鋪而已,會使用這些生財工具的人,反而是三個月前剛升任副執行總監職位的穆千駒。
其實,奔馳公司的廣告部門原本並沒有「副執行總監」這個職位,但公司高層們為了表示極重視穆千駒的才華,遂臨時編造了一個權限只低於執行總監一點點的職務給他,而凌大少爺從沒使用過的高級工作室﹝除了床外,其他地方都佈滿灰塵了﹞也順理成章地逐漸變成穆千駒的專屬品。
而現實上,統籌整個廣告部門的大部分工作,於三個月前穆千駒上任副執行總監時,就幾乎全由他一手包辦了。
凌大少爺有個一卯起來工作便宛如拼命三郎的厲害屬下後,整個人樂得輕鬆,所有工作都放手讓他去做,除非「必要」,否則從不管事,簡直將「混水摸魚」這四個字的涵義發揮到最高境界。
鴻運當頭,就連聖人也會眼紅。穆千駒上任不久的那一陣子,公司曾繪聲繪影地傳出才氣縱橫的他絕對不服氣被坐領乾薪的凌煜丞欺壓在頭上,遲早有一天會有所動作,一腳踹他滾下龍頭寶座!但俗話說的好,日久見人心,不若外人所揣測甚至所期待的,穆千駒始終安守本份,將手中事情處理得恰如其分,九十多天過去,依舊一表初衷,絲毫沒有任何可疑的大動作出現,一些原本等著看好戲的員工們,逐漸覺得無趣之餘,這類的謠言也就慢慢減少了,最後不攻自破。
然而,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對於穆千駒這個逐年威脅自己老大地位的可怕對手,凌大少爺本人是什麼想法,外人始終不得而知。
「你在做什麼?」
凌煜丞站在床邊,邊寬衣解帶、邊睡眼迷濛地看著穆千駒在工作室忙進忙出,才轉眼間,已見他搬了一台雷射影印機出去了。
「電腦裡頭還有一些未完成的粗稿,必須在今天修改完畢才行。」穆千駒一把扯掉電腦插在插座上的繁雜電線,隨口應道。
將上衣隨手一掛,凌煜丞裸著上半身,懶散地仰躺在柔軟的床上,疑問:「你打算把電腦搬出去弄?」這樣豈不是很麻煩?
「嗯,需要用到鍵盤及影印機,怕吵到您……」穆千駒訥訥道,瞥一眼殘留在他結實胸膛上的明顯吻痕,隨即偏過臉去。
面對冰冷牆壁的表情倏地深沉,眸光隱透冷寒。泉湧般狂泛上心頭的情緒是怒?是妒?或許連穆千駒本人也不確定了。
也許……都有一點吧……
「呵,你儘管放心吧,我一旦去夢周公了,絕對是打雷也吵不醒,你儘管在這邊完成工作沒關係。」凌煜丞無所謂地聳聳肩,睏意一來,不再跟他閒扯,伸手拉起一條薄被蓋在身上,連聲打幾個呵欠後,不一會兒便熟睡過去了。
留下?或離去?
穆千駒內心劇烈掙扎了下,眼眸一轉,靜靜望向在床上沉睡過去的慵懶身影,最終,還是屈服於心底深處最誠實的渴望,留了下來。
將電腦及影印機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後,號稱工作機器的穆千駒居然愣坐著發起呆來,過了好半晌,只見他終於回過神後,腳步躊躇了下,最後還是暗嘆口氣,伸手挪張小椅子,在床邊坐下,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凌煜丞俊帥魅惑的精緻五官。
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凌亂散落枕邊,襯著他一臉白皙肌膚,顯得煞是惑人。沉睡的模樣,沒了平常那樣張揚的邪氣,反而多了分脆弱與純真,令人情不自禁想永遠呵護著他,不讓他受傷害……
真糟糕哪!穆千駒緩緩露出苦笑。
自己真是不正常了,所以才會對同為男人的凌煜丞產生遐想,而這一沉淪,竟不知不覺過了五個年頭!
想他想了五年,放棄夢想,拋開過往,一頭栽入功利至上的商界,只是為了一個想更接近他一步的小小慾望作祟。
這份禁忌情感來得如此猛烈深沉,他卻無力也不想去抵抗,誰教他欠了凌煜丞一份永生永世也報答不了的「恩情」。
穆千駒愣愣盯著他的無害睡顏,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盒子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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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從小便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父不詳。
母親獨自含辛茹苦地扶養他長大,而他,年輕氣盛,不知好歹,因為痛恨私生子的身分,曾自我放逐墮落,國中就學會抽菸喝酒打架玩女人,甚至加入黑道幫派,成天與其他幫派械鬥火拼,逞兇鬥狠,渾然不當性命是一回事,讓母親成天擔心害怕,半夜哭泣了好幾次,他卻依舊執迷不悟。
直到有一天,他有個從小認識的至交好友,被前來尋仇的人認定是自己的同夥,亂刀將他砍成重傷,更從此成了一個缺了右掌的殘廢,得知此事而嚐到深深悔恨悲痛的穆千駒,終於大徹大悟,浪子回頭──當然,是在徹底報了仇之後。
再也不想讓周遭的人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到牽連,穆千駒揮別了過往的墮落人生,重拾書本,死讀活背了三個多月,才勉勉強強考上某所名聲不算頂好的私立高中,而這時他已經落後了同儕整整兩年的光陰,十七歲才開始就讀高中。
雖然很晚才醒悟,然而重新讀書卻等於是開啟了他頹廢人生的另一扇光明之窗,穆千駒自此積極地面對新生的每一天,更在無意中發覺自己對繪畫方面的濃厚興趣,從此以後,每當他學校下了課,便騎著腳踏車千里迢迢到城內某個知名畫廊打工賺取生活費及學費,然後順便偷師臨摹繪畫大師們的精妙筆觸。
高中畢業那年,穆千駒憑著平時苦讀苦練累積的實力考上某所有名的藝術學院,然而快樂的大學生活順遂了不到兩年,卻晴天霹靂地傳出母親去醫院檢測出乳癌末期的噩耗。
當時穆千駒是個窮困學生,平日打工的薪水光是擔負自己的畫具費用就很吃緊了,除了勉強溫飽外,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負擔母親龐大的醫療費用,他又著急又無助,後來實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厚著臉皮跟打工地方的畫廊老闆借了一大筆錢應急,而那個好心的老闆,不但不收利息,還挑選了一張他四年多來所有的創作品中最好的一張畫作當抵押品,擺在畫廊一角,期望能賣出個好價錢幫他還債。
在畫廊展出自己的辛苦創作本來就是穆千駒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卻沒想到會這麼陰錯陽差地提早實現了。
作品一擺出後,穆千駒既不安又欣喜,一開始他對自己的創作品還是有些許信心的,然而,過了兩個多月,擺在畫廊的那幅創作始終乏人問津,甚至沒人多看一眼的殘酷現實,終於令穆千駒大大失望了,更打從心底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灰心。
五個多月過去後,他已經完完全全不奢望會有人買走它了。甚至,覺得自己不成熟的畫作在畫廊擺出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若非畫廊老闆一直勸他要耐心地等等看,他肯定馬上收回那幅根本無人聞問的青澀作品。
所以,當某一天他接到畫廊老闆興高采烈地打過來的電話,告知有某位客人以高價買下他的畫作,且那筆錢剛好幫他償清所有債務時,穆千駒一開始簡直完全不敢置信,頻頻確認再三後,才終於消化這項驚奇事實。
這簡直是奇蹟!穆千駒欣喜若狂,差點痛哭流涕。
有人肯定了自己創作的才能,沒有比這件事更能救贖他的靈魂!
穆千駒立即在電話中拼命央求畫廊老闆暫時挽留住那名買主,因為他非得當面向那位貴人致上自己滿腔的謝意不可。
掛斷電話後,穆千駒興匆匆地趕到畫廊,心底更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堆感謝詞,然而,當他與打扮入時風流的年輕買主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間,穆千駒觸電了,活像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驚雷打中腦袋似的,整個人就這樣呆掉,手足無措地呆呆站在年輕買主的面前,像個啞巴似的笨拙,結結巴巴地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對方風度翩翩地不以為意,只是點頭對自己笑了笑,順手遞張署名「凌煜丞」的名片過來,接著拿著畫就走了。太過乾脆的道別,反而令人生出一股極為不捨的惆悵感……
這就是他跟凌煜丞值得紀念的初次見面情景。
後來,過沒幾天,生母便因不敵病魔溘然病逝了,不認識其他親戚的穆千駒自此孑然一身。
簡單而不失隆重的葬禮過後,他已經身無分文,完全付不出學校高額的學費,於是他在同年退學,入伍當兵。
一年多啃饅頭的苦悶歲月轉瞬即逝,從部隊中退伍出來後,由於心底始終對只見過一面的凌煜丞怎樣都無法忘懷,穆千駒遂鼓起最大勇氣,拿著那張寫上他公司名稱的名片一路追尋,經過筆試、面試層層難關,終於進入奔馳企業的廣告部門工作。
穆千駒原本只是應徵一名小小文案而已,卻在某次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被人發掘了他在廣告創意方面的天份,之後,他學會了不是用畫筆,而是用電腦軟體製作廣告的技術,他覺得很有趣,更進一步熱愛上這份具有高度挑戰性的工作。
當然,穆千駒不曾忘記過是什麼樣的因素及際遇令自己進入這家公司的。
所以他總是將一句話掛在嘴巴上:若不是總監的慧眼提拔,自己不會有今天這番成就……
而即使進入公司後,雖然無數則有關於頂頭上司凌煜丞的種種負面消息從沒聽少過,穆千駒仍是深深愛著他至不可自拔的境地,甚至,每多看他一眼,心中便多添一分對他的愛慕之意。
為了一步步縮短與遠在天邊、高高在上的凌煜丞之間的距離,穆千駒沒日沒夜地拼命工作,終於爬到現在一人之下的地位。
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靠近他、親近他,就算……就算只能默默地看著也心滿意足了。
幾年前的穆千駒,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能有如此幸運地看到凌煜丞毫無妨備的睡顏的一天。
克制不住衝動地,穆千駒緩緩伸出修長手指,想撫摸他的臉頰,但手伸到一半,便立刻縮了回來,攢在腿邊微微顫抖著。
任何苦痛到難以想像的磨難至今都堅強地走過來了,日後就算出現什麼天大難關也不會阻礙他前進的腳步,穆千駒擁有如此強烈的自信,卻惟獨,對凌煜丞、對這份情感非常……膽怯。
長嘆口氣,穆千駒站起身來,回到電腦桌前,強迫自己專心一意地完成眼前的工作。
別妄想了!
如今能待在他身邊就該心滿意足了!
工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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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該用什麼顏色呢?穆千駒皺眉苦苦思索。
叩叩!
唔,用鮮豔的紅色好了,顯示熱情、大方……不,或許還是用黃色比較好……
叩叩叩!
「總監?請問您在裡頭嗎?」門外傳來一道非常急促的女中音。
兀自沉溺在思緒中的穆千駒,這時才驚覺有人敲門,順勢伸個懶腰,起身慢條斯理地打開門。外頭不住敲門擾人的原來是負責總機的秘書陳小姐。
「有事嗎?」
似乎不意外前來應門的人是穆千駒,陳小姐神色不變道:「呃,有個名叫琳娜的小姐一直打電話要找凌總監,我將電話轉接到辦公室,可是一直沒人接……」
當然沒人接,因為他拔掉了電話線。「總監正在補眠中,不方便接。」穆千駒微蹙眉,示意她去掛掉電話。
有些疑惑,遲遲不接電話,就代表了沒空回應,陳小姐做了幾年總機應該熟知這一點,根本沒必要特地前來敲門。
陳小姐露出一臉為難,囁嚅道:「我這樣回應了啊,我一直告訴那位小姐說總監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好幾次了,可是,她、她……」說到後來,神態越形委屈。
「慢慢說,她怎樣了?」穆千駒嗓音柔和,朝她露出一抹能使人安心的淺淺笑容。
望著噙在他唇畔的和煦笑容,陳小姐突然覺得心底什麼話都可以對眼前的男人訴說,不由得怒聲直言道:「她威脅我,要是再不找總監來接電話,便要總監立刻開除我!」
氣焰好囂張的女人哪!穆千駒聞言深深皺起眉頭,眉宇間一剎那顯現的冰冷肅殺之氣,令陳小姐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腦海突然浮現一股強烈預感,沒意外的話,某人可能要倒大楣了……
「陳小姐,妳去將電話轉接進來。」穆千駒露出淺笑指示道,但眸底已滅了笑意。
凌煜丞這一、兩個月的品味變差了。
「是!」陳小姐慌忙離去。
過不久,辦公桌上的電話鈴便響了。
穆千駒迅速接起話筒,但他還沒開口說話,電話一端便霹哩啪啦地傳來一頓嬌嗔抱怨:「你這死沒良心的總算肯接電話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下午要接我去逛街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人影?我最近剛看上的蒂芬妮新款戒指要是先被別人買走的話,你要拿什麼來賠?男人都是這樣,昨天還對我甜言蜜語,今天就可以立刻忘記……」
「我從來沒有對妳甜言蜜語過。」穆千駒淡淡道。
「嚇……」電話一端的琳娜受到不小驚嚇,定下神後,凶巴巴地質問道:「你是誰?凌煜丞人呢?」
「我姓穆,不好意思,總監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請妳稍後再打來。」
「姓穆……?喔,我聽過,你應該就是丞丞手下那個鼎鼎有名的忠犬吧……」琳娜一陣輕蔑,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穆千駒,在出身豪門、背景雄厚的琳娜眼中,地位比狗還不如!彎眉一挑,不悅道:「你不過是個小小員工,憑什麼可以代接他的私人電話?快叫他過來接!」
清晰無誤地接收到對方打從心底的不屑,穆千駒揚了下濃眉,對方既然不懂得禮貌為何物,那麼,自己似乎也不用太客氣了。
「您叫琳…娜小姐是吧?」他慢吞吞問道。
琳娜不耐煩地悶哼一聲:「對!不要囉哩囉唆的,你快叫凌煜丞來……」
「先別急,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跟琳娜小姐打個賭。」
「什麼?」琳娜蹙起眉頭,沒好氣地問。
穆千駒一字一字沉聲道:「請琳娜小姐仔細聽好,我跟妳打賭……總監在這一個月內就會狠狠甩了妳。賭一百萬。」口氣失了一慣溫和,充斥惡意的嘲弄:「琳娜小姐現在就可以去籌錢了,因為,這個賭約的最後贏家一定會是我!」
「你!」琳娜握緊手中話筒,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千駒冷哼一聲,不客氣地道:「我想,妳是總監的新歡,恐怕還不知曉他有三大最討厭的女人缺點吧!我現在就好心告訴妳,他最厭惡女人……第一、沒有家教,第二、不懂禮貌,第三、大小姐脾氣重,喜歡對人頤指氣使。很不巧地,這三樣嚴重缺點妳每樣不缺,通通都俱備了,若是這一個月內總監不狠狠甩了妳,我就給妳一百萬!」相較於語調戲劇性的起伏,穆千駒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多了抹冷酷。
毫不喘息地一口氣說完後,不等對方來得及回神應答,穆千駒「啪!」地用力掛了電話。
一抹頑劣邪氣,悄悄染上眉宇間。
稍後,穆千駒又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辦公室外頭的總機小姐。
「陳小姐,待會兒要是那個女人再打電話進來,不用聽她廢話什麼,立刻掛斷,有事我負責。」
『是!』陳小姐大聲答應。
呵,罵得真……爽!穆千駒揚起笑容,掛上電話,心情大好地回到工作室裡頭繼續埋頭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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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
「唔……」逐漸從睡夢中甦醒的凌煜丞緩緩半睜開眼眸,幾秒鐘後,惺忪的眼睛才終於凝好焦距,穆千駒專注於工作上的背影隨即印入眼簾,令他不由微微一驚。
嘖,沒想到這傢伙還在工作啊!甫一進公司便像個拼命三郎似的努力工作,有時比負責巡視公司樓層的守衛更晚下班,簡直不像是人……真不曉得工作有何樂趣可言,難道是為了每月可領到的微薄薪水?凌煜丞無比困惑地想。
人生就應該浪費在精采好玩的事物上才對,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名享樂主義者的凌煜丞,根本無法理解可以將全部精神、體力投入工作之中的穆千駒究竟是為了什麼。
「醒了?」穆千駒盯著電腦螢幕,頭也不回地詢問。
「嗯,現在幾點了?」凌煜丞伸手抹抹臉,意圖讓自己更清醒。
「六點二十三分。」
「嗄?已經六點多了?該死!我居然睡了這麼久……」凌煜丞登時吃了一驚,懶腰都來不及伸便一把掀開棉被跳下床,抓起放置一旁的襯衫匆促地著裝。
他今晚約了感情不錯的堂哥於七點在常去的酒店碰頭,從這邊飛車過去也要一段時間,若是遲到太久,鐵定會被慘刮一頓!
「抱歉,不曉得總監今晚有事,所以遲遲不敢吵醒你……」
「沒關係……你一直工作到現在?」凌煜丞隨口詢問。
「嗯,工作快完成了。」穆千駒回應的語調露出一絲欣喜。
「恭喜啊,你可真有毅力。」凌煜丞一副「事不關己」地懶洋洋道,扣好皮帶,伸手耙耙紊亂的頭髮,走到他身後,瞄一眼電腦螢幕。
一看之下,凌煜丞不由得冒出疑問:「這是什麼東西?」
說出去肯定笑掉人大牙吧,雖然身為總監,凌煜丞卻根本不曉得由自己負責的廣告部門現階段正在製作什麼案子,成天在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難怪每個人私底下都說穆千駒比他還像個總監,而不是「副」的。
「是這樣的,我正在查看一個為戒毒機構製作的反毒動畫廣告,創意小組已經設計好大致的人物平面草稿了,我現在正在苦惱要做哪方面的修改,還有這些人物圖案要上什麼色彩,才可以給人看一眼就留下強烈印象,總監認為呢?」穆千駒偏頭看向他,徵求他的意見。
呃!問他豈不是對牛彈琴?凌煜丞有那麼一瞬間真懷疑穆千駒是否故意問「反話」,挑眉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卻找不到任何一絲鄙視或輕蔑的跡象……難道他真的想知道自己的意見?凌煜丞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索性隨口胡言道:「想這麼多做什麼?乾脆什麼顏色都不要用,只用黑白色不是更好?俗話說的好,吸毒的人生是黑白的嘛……」
「……」穆千駒蹙起濃眉,頓時沉默下來,看看螢幕,又看看凌煜丞。
哼哼……問自己任何關於工作的事情根本沒用,現在知道了吧!凌煜丞突然興致一來,故意露出挑剔目光,不屑道:「還有,這個主角模樣醜斃了,真是傷害眼睛,可不可以畫可愛一點?還有這裡!」他伸手指指某個地方,「線條太僵硬了吧!看了真不順眼……」
彷彿起了莫大興致,霹哩啪啦一堆純主觀性的批評不斷從凌煜丞口中跑出來。
穆千駒抿起薄唇,沒氣沒惱,反而神情專注地聽著。
他沒生氣?凌煜丞邊隨口漫罵邊偷偷瞥他幾眼,驀地……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聊,在人稱廣告天才的穆千駒面前表現得就像個白癡一樣!
自覺的同時,凌煜丞倏然閉上嘴巴,不罵了。
他一住口,原本安安靜靜地聽他肆意評論的穆千駒突然開始有了動作,十根修長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起來,邊迅速修改邊詢問:「這樣如何?」
他居然接受自己的建議?完了!這動畫毀定了!凌煜丞慌忙道:「呃!等等,其實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不,你說的很對,對極了……」穆千駒不再說話,瞇起眼,飛快針對凌煜丞方才批評的地方作大幅度的修改,接著又按了某個鍵,畫面立刻跳到另一個去,「你覺得這個人物設計圖如何?」
「呃……你真的要聽?」真的還假的?一瞬間凌煜丞強烈懷疑穆千駒是不是工作過度,神經錯亂了,居然問起自己這個大外行的意見。
「嗯!」穆千駒神情認真地看著他。
算了,會有什麼悲慘後果他也不管了!凌煜丞清清喉嚨道:「我覺得這個圖案……呃!少了一點什麼,好像不夠……人性化。」勉強硬坳了三個字出來。
穆千駒盯著螢幕沉吟半晌,驀地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他懂了?天曉得自己根本是胡謅的!凌煜丞猛翻白眼。
GOD!他總算親身體悟到這個「工作狂」一旦卯起狠勁來是多麼的可怕!
「那、這個呢?」穆千駒修改的動作極快,不到幾分鐘後又開啟另外一個圖檔詢問凌煜丞的「高見」。
喔!饒了我吧!凌煜丞猛翻白眼,內心忍不住大聲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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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阿丞那臭小子該不會爽約吧?凌爵非一臉不耐地瞥瞥手錶,很好,七點的晚餐約,再過十分鐘,他就足足遲到一個小時了!
等他到了,看自己怎麼修理他!
「小弟,再來一杯馬丁尼。」凌爵非叫住路過的服務生,屈起食指將空杯推上前。
非常適時地,就在凌爵非開始回想一百八十種「懲罰慣性遲到者」招術的第一式時,凌煜丞終於珊珊來遲地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擺出一張臭臉,凌爵非朝剛踏進門口四處張望的男人招招手。
「欸,阿丞,我在這邊!」
「爵非哥!不好意思,你等多久了?」糟了,他的臉色果然如預想中的很難看……凌煜丞向前來招呼的服務生點了一杯酒後,朝凌爵非露出一抹極富歉意的笑容,快步走向他。
「我比約好的時間還『早到』十分鐘,而你整整遲到了四十分鐘,你說,你總共讓我等多久了?」故意強調那兩個字,凌爵非責備地橫他一眼。
「真的很抱歉,臨時有事耽擱了,改天一定『補償』你。」至於,是什麼補償,兩人心知肚明。
凌爵非這才消了一些火氣,悶聲詢問道:「有事耽擱的話,可以先來一通電話打聲招呼吧?我打了至少二十通手機給你也沒人理,你是存心不接嗎?」提起這個,他又開始滿肚子火。
「抱歉、抱歉,我手機正好放家裡頭,忘了帶在身上。」
「忘了帶?哼!你最好老實交代一下,你遲到這麼久是跑到哪兒去混了?又跟琳娜在一起?」
「呃,這個,跟琳娜沒關係啦,就臨時有事……」凌煜丞乾笑幾聲,含糊回答。
若跟他說自己和穆千駒兩人為了修改幾張圖案而耗了快一個小時,他肯定不會相信吧!誰人不知凌煜丞在上流社會中可是以奉行玩樂主義出名、又帥又多金的紈褲子弟,叫他乖乖工作?免了吧!
凌爵非皺起眉頭,疑惑:「有事?你該不會又被大伯抓去狠狠刮了一個下午吧?」他口中的「大伯」就是凌生財,而他則是親戚中與凌煜丞感情最好的堂哥。
「你知道今天早上的事了?」凌煜丞不甚意外,懶洋洋地向後靠,背脊倚著柔軟沙發。
「哼!哪會不知道?我老爸一開完會,整個下午都在我面前對你那隻忠犬讚不絕口,要我好好向他學習、看齊……囉哩叭唆的,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凌爵非頓了頓,繼續道:「幸好他不在我這個AE業務部門工作,要不然我的位置恐怕就要拱手請他坐……呃,一時口快,你可不要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凌煜丞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位子朝夕不保,隨時都有可能被穆千駒取而代之,是那傢伙能力夠,兼之手段厲害,被人拱上高位理所當然,生氣也沒用。
「唉,那小子人如其名,在拉高業績上果然是匹千里良駒,大夥拍馬都趕不上……」
「這樣不是很好?你嘆什麼氣啊?」凌煜丞莞爾一笑。
「當然嘆氣,不過我是為你擔心,雖然現階段人人都說他對你忠心耿耿,沒有謀篡之心,但上層想捧高他的人也不是沒有,像我老爸就是!穆千駒這次能升得這麼快,也是他在大伯面前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況且豺狼之心、人皆有之,雖然穆千駒表面上對你必恭必敬,聽話得很,仍不可不慎防他哪天『功高震主』哪!」凌爵非眼神銳利地盯著他,警告意味濃厚地提醒。
「放心吧,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凌煜丞嘴巴叼著煙,笑了笑。
不甚在乎,也沒啥好在乎的。
反正他早就讓老爸失望了二十幾年,根本不差這一次,而,他也很好奇一點──那個才氣縱橫的穆千駒能忍受一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當他的頭頭幾個月?另外,若是他終於發現「外人」永遠無法在奔馳廣告公司出頭天,那麼穆千駒會主動求去另起爐灶呢?還是會有其他詭異動作?喔!凌煜丞真是對答案好奇死了!
「嘖,我的親親小堂弟,拜託你偶爾認真點好不好?別老是這麼漫不經心的!」凌爵非見他聽了自己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後還是一副懶散模樣,忍不住出聲批評。
「改不了了,我打從娘胎生出來就是這副德性。」凌煜丞嘴巴皮皮地回應。
凌爵非悶哼一聲,沉聲道:「當你是好兄弟才跟你多囉唆幾句,因為業務關係,我跟他接觸過不少次,若要我描述對他的印象,我只會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無懈可擊!」
「評價這麼高?」嘴巴嚴苛的堂哥可是頭一次這麼讚美一個人呢。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乍看之下,那人安安靜靜的模樣似乎不太起眼,可手段既厲害又毒辣,才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就拉下所有人,順順利利地爬到副執行總監的位置,許多曾經小看他的人都承認當初看走眼了…總而言之,他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溫吞無害,但我敢跟你打包票,他骨子裡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搞不好活脫脫就是一隻披著豬皮的狼……」
「可以咬死我的狼嗎?」凌煜丞輕笑,但眸底明顯沒有笑意。
「沒錯,所以你一定要小心防範。」
「怎麼防範?」這點,凌煜丞倒有興趣了,「表現得比他更加厲害嗎?還是……設計陷害他?」
「千萬不要這樣做!他這人精得很,我怕你反而會被他……」
「被他怎樣?真的活活生吞了?拜託!別一直說他了行不行?」完全聽不下去了,凌煜丞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露出一臉厭煩神色,「偶爾出來跟你喝一次酒,說些開心的事嘛,別老是提那傢伙出來掃興!喝酒、喝酒!」語畢,率先舉杯一飲而盡。
「……」見狀,凌爵非無奈地聳聳肩,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哼!每個人都當自己是傻瓜,其實根本不需別人提醒,他心底也已經有一番明確計較了!凌煜丞伸舌輕舔唇邊殘留的酒液,手握著水晶酒杯,細看杯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一抹冷酷銳光以快得令人無法察覺的速度倏然閃過深邃黑瞳。
雖然平常時候表現得就像個腦袋空空的浪蕩子,但凌煜丞可不是真的白癡,才不相信穆千駒那傢伙沒有爬上最高位的野心!反正那種人他見多了,想圖的,還不就是個「錢」字!要不然,就是金錢的附庸品──至高無上的權力,否則,穆千駒幹麼拼死拼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榮升得這麼快?難道是因為無聊嗎?
穆千駒現在或許偽裝得很好,但,凌煜丞相信再過不久,他的狼子野心便會露出一絲破綻來。
到時,哼哼……大伙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