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荻島靜夫 / 樊建川(四川建川博物館負責人)
2004年初夏的一個傍晚,我像往常一樣處理完工作,正準備離開辦公室,一個電話打進來,號碼很熟悉— 對方是一位與我們建川博物館長期合作的文物商人,這次傳來的資訊是:天津的一位王姓先生,藏有一套日軍的日記。
“一套是什麼意思?”我問他。
“有七八本吧!”對方說。
“會有這麼多?真是當年侵華日軍的日記嗎?”
“好像……應該是吧。”對方不太肯定。
簡單地問了一些情況,我即刻買了飛機票連夜飛往天津。
我從事抗日文物收藏已經二十餘年了。這些年在經商之餘,為收集抗日文物不僅跑遍祖國的大江南北,也 跑過十幾年國家,特別是當年參與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英、美、德、俄等國家,我還數次在日本大規模地 購買過抗戰文物,也多次與日本文物商打交道,爭購抗戰文物,並且建立了一個人數眾多的文物收集網路 ,各種抗戰文物聽之見之得之的可謂多矣。
關於侵華戰爭,當時留傳下的照片資料在國內國外不少,儘管我們可以想象當年數百萬的侵華日軍中一定 有相當數量的人記日記,但是在此之前“日記”類的東西在中國文物市場上卻從未出現過。
記日記是需要條件的,在那些個血與火的年代,一個軍人在戰場上能夠記日記,不要說對這種方式的持續 性有所疑慮,就僅僅是攜帶和保存這一點,就難以想象。作為一種脆弱的紙質品,在炮火連天、餐風露宿 、朝不保夕、轉戰東西,出生入死的戰爭年代能夠存留,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坐在飛機上,望著漆黑的夜空,我還在想:如果真是對方在電話中所說的那種情況,那麼我面對的將是一 個十分重要且重大的事件。
第二天一早,我見到了這批東西。
我很難描述自己當初第一眼見到這些東西時的心情。多年的收藏經驗告訴我,這批東西是真品,而且千金 難求,曠世難得。
日記一共有七本,附帶有一本影集,共八本。當初一定是為了戰爭時期便於攜帶,日記本只有小孩子手掌 大小,正好可以放入口袋中。日記本不是國內印刷的,全是當年日本出品,而且是戰爭時期專為前線軍人 製作的。日記本的附頁上還有軍人守則、常用“支那”語對照、滿洲國的地圖,我國南方幾個省的地圖 等文字圖案。這些東西的收藏者,按照日記本上附條的記錄,是一位元叫做王襄的人,1950年收藏。
我當即掏錢買下了。
我之所以這麼做,有一條很重要的原因:我不想讓這批最真實最直接地反映抗日戰爭的寶貴文物再東遊西 蕩,我不知道它會再到什麼地方去。
回到成都,立刻找人做翻譯。當翻譯稿完成,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始閱讀。兩個小時後,我打電話給人 民文學出版社編輯腳印,告訴她我的感受,她非常敏感這部書的重要.幾天後,人民文學出版社決定出版 這部日記及照片。
日記提供的東西,遠遠地大於我起初對它的想象:
日記的作者叫荻島靜夫,在每一本日記的扉頁上,他都有對自己職務和部別的記錄,從中我們可以確認, 27歲的他1937年8月是上海派遣軍伊 東部隊 加納部隊 卯野部隊本部 步兵上等兵 (日記一號),到 了1940年3月,他已是中部支那派遣軍齋藤(彌)部隊下川部隊 赤羽部隊本部步兵 軍曹(日記七號)。 作者作為侵華日軍的身份是勿庸置疑了。
荻島靜夫踏入上海土地的這一天,正是松滬抗戰的第10日。關於淞滬抗戰,作者在日記中有大量細緻的描 述。
這是一次非常壯烈的戰鬥,是一部日本兵現場記錄的“戰爭風雲”,中國人民抗日的英勇,戰爭場面的慘 烈,日軍在戰爭中的真實心理在日記中都有很切實的描述。六十八年後讀到用這樣的方式記錄的淞滬抗戰 ,震驚、憤慨、悲情各種混雜的情感充溢在胸中。
日記還記錄了建立慰安所,中國婦女淪為慰安婦的慘痛經歷。還有大量日軍侵佔我國土,掃蕩、掠奪造成 民不聊生狀況的描述,為試新刀、殺掉幾個中國俘虜,像家常便飯。
日記的記錄者是一個冷血動物,在日本軍國主義的熏陶下,他只是戰爭機器的一部分,然而這雙冷血的手 ,卻留下了無數的血證,而這些罪惡正是日本軍國主義至今還在否認的!
更為震驚於這套日記的真實,有同時的照片相配。記錄者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影集基本按拍攝時間(或得到 相片的時間)順序排列。
按照日記的記載,荻島靜夫自1937年8月進入中國,到1940年3月回國,在長達兩年半的日子……,他的日記基本沒有中斷過。作者作為一名火葬兵(偶而也作為後勤兵參加遭遇戰),這個特殊的職業使 得他能夠有時間和條件做大量的文字和攝影工作,並且,在戰爭結束前就平安地返回了日本,這也是他能 夠將這些日記完整地留存下來的必要條件。
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了,這一年堙A我們的建川博物館從破土動工,到陳列完成,不日就將面世了,在做 抗戰文物的整理工作中,我經常把這些東西拿出看,在相關的事情和人物中尋求印證。
荻島靜夫,一個普通的侵華日軍,在血與火的年代他用鉛筆頭,記了近二十萬字日記。掃蕩、殺人、掠奪 是日本兵的戰爭生活常態,而陰雨、寒氣、潮濕倒是這個日本兵心理外在形態。二十七歲的荻島靜夫在殘 忍冷血的戰火中度過三年生涯,這是他人生的關鍵時期。
他如果活著的話應該是95歲。從日記看,他那時是日本一個普通的農村青年,也有父母兄弟、戀人,也挂 念家堬蠸[的收成,戰爭風雲歷史滄海與他這個小人物本無挂礙,但因為他有一點點想法,他的堅持,他 成了戰爭的忠實記錄者。
在許多個獨處的夜晚,我總想荻島靜夫是否活著?是否能尋訪到他?是否能找到他的後代或家人?如果他 知道,他當年記下的日記全套留在了中國會有如何感受?
還有那個最初日記收藏人——王襄?
他是何時、何地在何種情況下得到的這些東西他與荻島靜夫是什麼關係?這個過程又有多少故事可歌可泣 ……
我想,我會盡力去追尋這些細節……
一個日本兵在中國戰場的日記
鍾惠民
這是一本令人震驚的日軍侵華戰場實錄,塵封了六十八年之後,首度披露在世人面前。它的不尋常處,根據文物收藏家樊建川先生說,在中國文物市場上從未出現過日軍「日記」類的東西,這本日記的出現也就特別珍貴。
掃蕩、屠殺、慰安婦、化學戰、毒氣訓練......等等,戰爭的殘酷、無情與大量的死亡,過去被報導傳說的,在這本日記中被紀錄著,被証實著。對於戰後在和平中生活了半個多世紀,未聞煙硝味的幾個世代,這本日記的出現,似乎有著醒世的作用。
這是二戰時期,一個日本兵在中國大陸戰場的作戰日記,於1950年由一位中國學者王襄收藏,半個多世紀來他的後代一直完好的保存著,2004年初夏,輾轉落到樊建川先生手裡,作為一位專業的收藏家,樊建川一眼即看出這批東西是真品,而且千金難求,曠世難逢。經過現代文物鑑定專家,前中國革命博物館館長沈慶林、副館長萬岡、前軍事博物館副館長阮家新先生鑑定後,目前收藏在四川建川博物館,並於最近將之公諸於世,大陸方面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取得簡體字全球版權,台灣由立緒文化公司取得繁體字全球版權。
27歲的日本人荻島靜夫於1937年8月23日,應召入伍。他進入中國大陸的第一場戰役即是於當月13日開始的淞滬會戰。由於上海是國際商業重地,中國部署重兵強力護衛,鏖戰三個月,雙方死傷慘重,震動國際,打破了日本三個月亡中國的神話。
荻島靜夫是在在1940年1月退伍回到日本。在這近3年的中國戰場裡,先後參加了幾個重要的大戰役,其中淞滬會戰、南昌會戰都面對了華軍非常強硬的抵抗,他的日記屢屢出現「支那軍拼死令人恐懼」的字眼。根據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榮維木先生的資料,荻島所屬的部隊從入侵中國時的5000人變成了300人,在退伍回國前,僅他本人就先後焚燒了1000多具日軍屍體。近3年戰場的經歷細節,殺戮、滅絕、屍體、慰安婦、俘虜、廢墟,都被荻島靜夫記入七小本共約20萬字的日記以及他拍攝的208張照片中。這七本日記,分成八個部份,他將第二與第六部份寫在一個本子上。而在這段戰爭期間,荻島也曾經提供照片給日本《讀賣新聞》刊登。
本書截取了約十三萬字,照片一百餘張,刪除的文字主要是一些重覆的內容,刪除的照片,則是一些已模糊及重覆的部份。而本書的圖片說明大部分參照荻島原來的圖說加以轉譯。
雖然當年煙硝已遠,但世局仍然動盪,世界某些地區仍然進行著小規模戰爭,臺海兩岸也仍在不確定狀況,閱讀荻島日記,更思和平的可貴。
而日本作為一個戰爭的發起者,侵略鄰國土地、蹂躪鄰國人民,至今猶不肯面對、承認、反省、道歉,此一現象被美國學界與媒體稱之為日本全國的集體選擇性失憶,這本日記的出現,正好坐實了它在中國大陸戰場的種種紀錄。
此書之出版,承北京人民文學主編腳印女士多方協助,謹在此致謝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