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紅色殉道者：潘漢年、揚帆、關露的悲劇人生

【滄州飯店的「夾生飯」】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四日，中共中央正式任命潘漢年為中共談判代表。這就是國民黨方面所要求達到的代表陝北中共當局的那種談判資格。

　　發表這一任命時，潘漢年已經在赴滬途中。回到陝北這一段，潘漢年成了大忙人、大紅人。他到達保安的當天，張聞天親自接見。第三天，中共中央即召開政治局會議，會議中心就是與南京政府的和談問題。潘漢年特別列席，作了專題彙報。毛澤東分析時局變化，指出：「在今天我們應該承認南京是民族運動中一種大的力量。我們的方針過去是願意同南京談判，現在仍繼續這個方針。」周恩來總是善於將毛澤東的方針具體化、行動化，他強調同南京談判應該提出兩個實際問題，一個是停止內戰；一個是實行抗日民主，發動抗日戰爭。同時，他指出應該放棄「抗日必須反蔣」的口號。

　　八月十日，列席完政治局會議的潘漢年還沒喘口氣，即受中央派遣，去開展對張學良的統戰工作。八月二十五日，到西安剛剛半個月的潘漢年，又收到毛澤東的電報，全文如下：

致電潘漢年：同南京進行具體的進一步的談判，以期在短期內成立統一戰線，這是我們進行整個統一戰線的重心。應於接電後七天內回到保安，領受新的方針，再以七天至十天到達南京開始談判。

　　毛澤東的這份電報是個標誌，標誌著潘漢年從現在開始直接受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領導，進行與國民黨的聯合抗日談判。

九月二十四日，潘漢年在參加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以後，帶著〈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國共兩黨抗日救國協定草案〉兩份文件，毛澤東致宋慶齡和致章乃器、陶行知、沈鈞儒、鄒蹈奮，以及周恩來致陳立夫、陳果夫等的三封信，束裝就道，先到西安，再赴上海。中共中央正式任命潘漢年為談判代表的十月十四日，他剛從西安登上南下的火車。

　　潘漢年與陳立夫的會見，安排在上海滄州飯店，準確時間是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日上午。從年初在莫斯科會見鄧文儀到今天會見陳立夫，談判規格總算提高了一級。潘漢年想，從陳立夫這兒應該更能把準蔣介石的脈膊吧。對這位比自己大七歲的蔣系中堅人物，搞情報出身的潘漢年自然要比一般人瞭解得更多。陳立夫是陳果夫的胞弟，性格要比乃兄活躍得多，因了是同盟會元老陳其美的親侄兒，所以他們兄弟在國民黨裡的背景很深。從北洋大學畢業後，留學美國匹茨堡大學，獲礦學碩士學位。一九二五年秋天回國不久，二十六歲的他即投奔在蔣介石麾下，出任黃埔軍校校長辦公室機要秘書。第二年提升為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科長。該科就是後來專以鎮壓和屠殺共產黨人和革命者為能事的特務組織——中央調查統計局（簡稱「中統）前身。一九二八年，與其兄陳果夫成立中央俱樂部即CC特務組織。國民黨「三大」後，陳果夫出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陳立夫也隨兄榮顯，由調查科長一躍而成為中央執行委員、中央黨部秘書長。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以後，蔣介石和汪精衛再度合作，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改組為中央組織委員會。陳立夫接過其兄的全班人馬，成了該委員會主任，此後，直到國民黨敗走臺灣以前，國民黨的中央組織大權幾乎一直就在他的控制之下。現在，面對這位舉足輕重的「黨國要員」，潘漢年惦得出談判的份量。

　　會談是在一間大套間的會客廳裡進行。雙方一見面，幾句不冷不熱的寒暄之後，潘漢年首先取出周恩來寫給陳家兄弟的信遞過去。陳立夫看過信，不動聲色，一邊收起信，一邊隨口問道：「你是代表周個人或代表毛？」

　　潘漢年知道自己已經是中共中央任命的正式談判代表，所以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我代表整個蘇維埃與紅軍來與南京政府及中央軍談判，並非代表任何個人。」

　　陳立夫抬眼打量一下潘漢年，輕輕「哦」了一聲，然後開始態度認真地問道：「那麼，貴黨關於合作的條件有哪些呢？」

　　潘漢年在沙發上坐坐舒服，然後根據中共中央制定的〈國共兩黨抗日救國協定〉（草案）的內容侃侃而談，主要幾條是：雙方共同努力，實行對日武裝鬥爭，保衛與恢復全中國的領土和主權；建立全國抗日救國聯合戰線，包括所有黨派、各軍各界，依據民主綱領建立中華民主共和國；國共兩黨立即停止軍事敵對行動，給紅軍劃分必須和適宜的駐區，供給軍費、糧食和一切軍用物資，不得變更共產黨在紅軍中的組織和領導；改革現行政治制度，釋放政治犯；不再破壞共產黨的組織，不再逮捕共產黨人員，共產黨停止以武力推翻現政府，召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建立全國統一的軍事機關，紅軍派人參加，中共承認國民黨在此種機關中占主要領導地位；與蘇聯訂立互助協定；雙方均保持政治上、組織上的獨立性。

　　聽完潘漢年的說法，陳立夫不易察覺地笑了笑，語氣強硬地發表意見說：貴黨既然願意合作，就不好先有任何前提條件。與中央對立的一切政權和軍隊都必須取消。至於紅軍，目前可以保留三千人的規模，師以上軍官一律解職出洋考察，半年後召回量才使用；中共黨政幹部可以量才分配到中央有關機關工作。紅軍如能接受上述原則，那麼其他各項政治要求都好談判。陳立夫說完這些話，又抬眼掃了潘漢年一眼，以挑戰的口吻反問道：「怎麼樣，這些條件不大好接受吧？」

　　潘漢年一點沒顯出對方想要看到的惱怒和急躁，相反，態度比對方還要平和從容，淡然一笑說道：「陳先生，這恐怕是蔣介石先生站在『剿共』立埸上的一種收編辦法，而非是兩黨合作抗日的談判條件。蔣先生現在從莫斯科談判的態度後退，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誤認為紅軍已經沒有談判實力；二是屈服於日本人的政治壓力。陳先生，你以為如何呢？」

　　這幾句針鋒相對、綿裡藏針的話一出口，陳立夫頓時啞口無言，他沒料到對手反應這麼機敏，話鋒這麼銳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潘漢年抓住時機展開反擊：「國共兩黨如此消耗國力的內戰，看來一時尚難停止，而日本滅我中華之野心只會越來越大。面對這樣的時局，蔣先生所標榜的共同抗日，不知將從何作起？請問陳先生，古來可有對內對外兩重戰爭同時進行而又能取勝的先例嗎？蔣先生以這樣毫無誠意的態度來與人談判，能成功嗎？」

　　陳立夫已經完全處於守勢，為了擺脫無言以對的尷尬，他只好順著對方的話題說道：「是呀是呀，這樣的談判一時恐難有所成就。但無論如何，依蔣先生的意旨，必須先行解決軍事問題。你我均非軍事當局，從旁談判，一時也無結果。你看這樣行不行？」陳立夫想撤身收埸了，以攻為守地提問道：「潘先生，能否讓貴方的周恩來先生出面談判一次？」

　　潘漢年不容置疑地說：「這不可能。蔣先生既無談判之誠意，周恩來絕不會出來，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陳立夫說：「周恩來如能出來，蔣先生願意與他面談。這是蔣先生的意思。我想到時侯他們談判起來，也許蔣先生的條件會不太苛刻。」

　　潘漢年仍然一口回絕。

　　至此，一方堅持要最高軍事負責人進行談判，一方堅持先無條件停止內戰然後平等談判，相持不下，談判陷入僵局。雙方一時相對無言。

　　為打破沉悶氣氛，潘漢年提議說：「兩黨合作談判既然不好再進行下去，可否先就一些陳先生所分管的政治問題交換看法，達成一致，作為以後整個談判的基礎？」

　　陳立夫思考良久，搖頭回絕：「這不可以。必須整個來談，並在唯一領袖的意志下進行工作。」他接著堅持提出要周恩來參加談判。

　　潘漢年知道再談下去已無意義，便答應可以向中共中央請示，周恩來是否能出來談判的問題。

　　第一次潘陳會談失敗後九天，即十一月十九日，雙方又安排了第二次會談。潘漢年堅持原則立埸不變，而陳立夫僅答應紅軍保留人數可以由三千人增至三萬人。結果仍然是不歡而散。

　　還在第一次談判失敗後的第三天，即十一月十二日，潘漢年就給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博古四人發出一封長達七千多字的電報，詳細彙報了談判經過等情況。二次談判失敗後，潘漢年只好坐等中央指示，以便決定去留。很快，他接到了上級指示，是毛澤東和張聞天聯名發來的一封密電：「對國民黨談判的方針是，我只能在保全紅軍全部組織力量、劃定抗日防線的基礎上與之談判。從各方面造成停止進攻紅軍的運動，以此迫蔣停止『剿共』。此是目前抗日統一戰線的中心關鍵。」有了中央指示，潘漢年心裡更有底了。

　　在國共二次合作談判中具有重要意義的「滄州飯店會談」就這樣煮成了「夾生飯」。

【滄州飯店的「夾生飯」】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四日，中共中央正式任命潘漢年為中共談判代表。這就是國民黨方面所要求達到的代表陝北中共當局的那種談判資格。

　　發表這一任命時，潘漢年已經在赴滬途中。回到陝北這一段，潘漢年成了大忙人、大紅人。他到達保安的當天，張聞天親自接見。第三天，中共中央即召開政治局會議，會議中心就是與南京政府的和談問題。潘漢年特別列席，作了專題彙報。毛澤東分析時局變化，指出：「在今天我們應該承認南京是民族運動中一種大的力量。我們的方針過去是願意同南京談判，現在仍繼續這個方針。」周...

【尚未走遠的靈魂在傾聽】

　　西元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組織部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的幾位領導人物，意外地來到朝內大街二○三號那間筒子樓宿舍，來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人面前，他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昏暗的散發著濕濁氣味的房間裡，一張破損不堪的硬木床上，和衣躺著一個已然瘦得皮包骨頭的老年婦女，披頭散髮，面容憔悴，氣息奄奄，一雙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細瘦的手臂像折斷的枯枝一樣搭拉在床沿下……這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兒關露嗎？這幾位領導者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後來，其中一位摸出一份公文，酸楚地宣讀道：「經查：關露同志原在上海做文化工作。三九年秋開始為黨做情報工作，四二年春由組織派到日本大使館和海軍情報部聯合主辦的《女聲》雜誌社工作，搜集日本情報。關露同志歷史已經查清，不存在漢奸問題。『文革』中對其拘留審查是錯誤的，應予徹底平反，恢復名譽……」

　　淚水慢慢地從關露的眼角汩汩淌下，證明她還活著，聽到了給自己的平反決定，她想說點什麼，可是張了好半天嘴，終於什麼也沒能說出來。不過我們完全可以想到，天真純潔如孩童的關露一定會說：「我更加熱愛我們這偉大的黨！」

　　這天之後又過了半年多，也就是當年十二月五日，關露完成了自己美麗的自殺。她也算幸運，能在生前知道自己得到自由，儘管不能像揚帆那樣來享受一下這種蟲兒鳥兒都能享受到的自由。

　　不過，關露的靈魂沒有走遠，她在用心傾聽身後的動靜。

她都聽到了什麼呢？

　　就在她死後第十一天，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六日，文化部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為她舉辦了骨灰安放儀式，沒有人致詞，二十多位為她送行的人擠在一間很小的廳子裡，默默地朝著她的遺像和骨灰盒行禮致哀。整個儀式不到五分鐘就結束了。

【尚未走遠的靈魂在傾聽】

　　西元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組織部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的幾位領導人物，意外地來到朝內大街二○三號那間筒子樓宿舍，來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人面前，他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昏暗的散發著濕濁氣味的房間裡，一張破損不堪的硬木床上，和衣躺著一個已然瘦得皮包骨頭的老年婦女，披頭散髮，面容憔悴，氣息奄奄，一雙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細瘦的手臂像折斷的枯枝一樣搭拉在床沿下……這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兒關露嗎？這幾位領導者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後來，其中一位摸出一份公文，...

第一章　都不是尋常門第
第二章　童年奇遇
第三章　最憶少讀書
第四章　騷動的青春
第五章　裸露的詩魂
第六章　左聯左聯
第七章　通往神秘之門
第八章　書生亦知兵
第九章　在「伍豪事件」中
第十章　中共談判代表
第十一章　與魔鬼共舞
第十二章　致命的敗筆
第十三章　春日苦短
第十四章　逮捕的藝術
第十五章　自己人的監獄
第十六章　揪心的情與愛
第十七章　英雄末路
第十八章　平反與追憶

第一章　都不是尋常門第
第二章　童年奇遇
第三章　最憶少讀書
第四章　騷動的青春
第五章　裸露的詩魂
第六章　左聯左聯
第七章　通往神秘之門
第八章　書生亦知兵
第九章　在「伍豪事件」中
第十章　中共談判代表
第十一章　與魔鬼共舞
第十二章　致命的敗筆
第十三章　春日苦短
第十四章　逮捕的藝術
第十五章　自己人的監獄
第十六章　揪心的情與愛
第十七章　英雄末路
第十八章　平反與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