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讓人愉快不起來的編劇」。
這是此次寫稿過程中,最令我痛心的一句批評。事實上,早在二十年前我動筆寫《世上最美麗的離別》時,就不斷收到這樣的評論。該部劇中扮演醫生丈夫的政哲,在手術房為癌症末期的女主角仁熙(羅文熙 飾演)開刀治療時,只是一如既往地剖開肚皮,然後下令縫合,甚至當他眼看著妻子一邊吐血,一邊扶著馬桶哭問著:「老公,我為什麼會受這種罪?」時,頂多也只是抱抱她而已,大家看到這樣的畫面後,都異口同聲抱怨這太殘酷了,但我必須聲明,這就是我看過的真實人生。而這次我仍然不負眾望,有幸在此重申一次這句話。
這回所寫的仍是我看過的真實人生(我自我安慰著,誇大的部分純屬戲劇效果)。我向來不睡午覺,假如寫稿到一半打了個盹,就會在十分鐘後出現鬼壓床的怪症狀,並伴隨著不規則的心跳和呼吸困難而驚醒,我姊姊則在幾個月前忽然得了焦慮症,周圍的朋友們也各自飽受憂鬱症、酗酒、睡眠障礙、飲食障礙、恐慌症、過度心理防衛導致人際疏離、戀母情結、家暴或童年精神創傷所形成的各種人格障礙、失去親人後的分離焦慮症、退休前男性的更年期憂鬱症、年老面臨人生角色轉換時的女性更年期症候群……等症狀所擾。我的身旁圍繞著各種精神疾病患者,然而相較於那些到處嘲笑、打擊別人,以為其他人都是瘋子,只有自己最正常的人而言,我們這種族群顯得非常不具攻擊性,而且爽快又饒富感性與趣味。我們不當自己是精神病患,只是坦然接受治療(不一定是在醫院,舉凡可以讓心靈獲得安慰的地方,諸如山上、海邊、寺廟、家裡、天主堂、教會、學校等都算)和指責。當然,我們有時也會精神錯亂(?),無法認同自己有病,試圖抗辯自己是正常人,但我們都明白那屬於治療過程的一環,所以也就不特別去指正了。
在寫作這部電視劇的同時,我希望大家都能夠用寬容、灑脫的方式,看待自己和別人的創傷。我們真正應該警戒並且遠離的人,並不是電視劇中的病患,而是總覺得自己很正常的人,自以為很了解自己和其他人的人,認為只有弱者才會受傷的人,常想踩在弱者頭上,藉此贏得勝利的人,不是嗎?
寫作電視劇本近二十年。每回動筆都想努力擠出一些新點子,卻總是在了無新意的圈子裡打轉,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人生嘛,就如同家父家母臨終前形容的那樣,真的沒什麼特別的。「我愛家裡的每一個人」這是家母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至於家父的遺言,則是「我很幸福,今生了無遺憾」。
縱使人生千迴百轉,若能結束在愛和幸福之中,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們二老提醒了我,怨懟與嫉妒,野心、自卑與自責,傲慢與創傷等等,都不過是人的情感。比起我的雙親,我學得更多,而且識字能文,是個對哲學和宗教都頗有涉獵的創作家,對於人生的各種目的和秘密,理當比他們知道得更深更廣,同時我也努力支撐、奮鬥過漫長的人生歲月,然而即將邁入半百之年的我,如今對人生的體悟卻只能認同他們的看法。人生嘛,只要能夠活在愛和幸福之中就好,不需要其他任何目的。在寫作的過程中,我自然也同其他人一樣,難免會遇上痛苦悲傷的事,不過最終最終,總是在愛和幸福之中結束。
僅將此書獻給與我共同製作《沒關係,是愛情啊》的所有同事。
我要特別感謝明知大學附設醫院的鞠昭潭教授和李在垣醫生,不求回報地提供知識給我這個對精神病學一無所知的編劇,並且願意在百忙之中抽空配合我的邀約,對於我傳的電子郵件和電話,更是不厭其煩地用寬容、真誠、溫暖的態度給予指引。另外要謝謝特意去研究非自己專業範圍的知識來幫助我的申榮業前輩,以及其他不願意公開名字,但曾撥冗與我見面、提供建議的諸位精神科醫師們。
編劇 盧熙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