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格】
1
各就各位。
四雙鞋,踩地,稍稍挪移,雖然為彼此騰些尺寸,競爭的氣度絲毫不減,胸脯更加挺凸。
青。
黃。
黑。
白。
四雙鞋,八隻腳,圍著地上一個人孔,鐵蓋圖案是漩渦,上面漂浮四個葉片,才一瞧,漩渦竟然動了,葉片搖盪,既未翻覆也沒有被沖走;漩渦的水流一直往中心灌注,不知何處來,未知何處去。
「喵!」薛丁格提醒。
意思是:上前?占先?
等等!等等!這個哥哥幹嘛學貓叫?四雙鞋子莫名其「喵」,稍稍猶豫,卻不禁同時向前一步,碰觸人孔蓋的邊緣。
倏忽之間,漩渦晃蕩,葉片亂竄,在水面紛飛似的,爭搶鞋子。
漩渦滾翻。僅僅轉瞬。
然後,漩渦靜止,本來漂浮而模糊的四個葉片,方才脈絡分明,形狀底定下來,這邊的葉尖有凹有凸,那邊的葉尖如針如鋸,恰好各據一方,顏色也跟著分出了青、黃、黑、白。
一片葉子找到一雙鞋子。
鞋底隱隱一震,腳抖直了,身體跟著一挺,幾副腦袋瞬間有張地圖快速一攤,如靈光一閃,隨即抹滅,喔不,應該是鑲嵌了!
「喵──」薛丁格再喊一聲,接著說:「我閃囉,喵──」
意思是:比賽開始。
2
遊戲規則很簡單:盯人,從別人身上掏「空」。
四雙鞋,迷路的鞋,迷路的腳。
不去學校卻轉到公園?
幸好碰上薛丁格,怪怪的哥哥,沒惡意,就是玩個遊戲:「偷空遊戲」。
四雙鞋,四條路線,各自偷取別人的「空」,累積得分。
越多越好?
看著辦。
總之,薛丁格的遊戲一定公平,絕不坑人。
3
噓……四雙鞋兒都不知道,薛丁格,本來是一隻貓……但是現在留下一條尾巴搖啊搖,其餘的,用時間換掉了。
正確來說,他用別人的時間換取自己的「空」間,這「空」間,就是他的身體,人體。
總之,他偷時間,為了變成「人」。
偷「空」。
問題是:好偷的時間,他不要。
也就是說,他專偷難偷的時間,越是難偷,越是好用。
「喔不!」薛丁格糾正自己:「不好玩!不好玩最要命!」
所以,他找了替代力。
恰好遇上迷路的鞋兒。
迷路,有不同的理由,這四雙鞋卻在相同時間相同地點遇上薛丁格。
4
有「空」,就是這麼要命,幸好薛丁格攢了九九之命。
打發迷路的鞋非常要命,喔不,文雅的說法是:指點一條道路十分棘手。所以薛丁格偶爾必須犧牲一些時間。
換個角度來看,這是邀請別人來偷他的「空」。
偷取薛丁格的時間!
史無前例!
薛丁格的時間向來有增無減,被人偷空的願望一直無法實現,他的時間不斷累積,幾乎藏滿了一條「牛奶路」。
「什麼?沒聽過貓也有『牛奶路』?」薛丁格捻捻鬚,微笑看著腕上的手錶:
「喔喔喔,祕密……」
換了口氣,薛丁格問道:「既然有了一條『牛奶路』的時間,幹嘛還偷?」
這……自問自答?
這……因為薛丁格真的太有「空」啦!
5
是了,「偷空」比「得空」刺激多了。
薛丁格寧可摔得一身痛,也不想放懶了骨頭,痠了肌肉,麻了心眼兒。
6
「哈……嘻……」薛丁格又打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哈欠,鬍子卻因此打結,還跑到眼前,於是,就連一撩一撥的動作也像被拉長似的,比一般速度慢了好幾拍,他自言自語:「好閒啊……無論如何,勉強偷些好偷的時間來打發時間!」
偷好偷的?
用時間打發時間?
瞎搞嘛!
薛丁格舔舔手腳,真的,沒事兒,就是會把自己弄得這樣糾結!
7
好偷的時間,譬如跟老奶奶玩毛線球,老奶奶時不時打盹,頭一點,就有嘩啦啦的幾萬個毫秒落下,多到讓薛丁格懶得去撿,可是,老奶奶的時間越空,越想賴在夢裡,不願離去,直到真的留在夢裡……
因此,薛丁格告誡自己:偷「空」,要偷真「空」。
8
真「空」,存在於「混茫」。
這「混茫」啊,無法識別,所以,最難偷的「空」,就在混茫之中,因為它幾乎無縫。
無縫,因為時間好緊。
儘管薛丁格身手矯捷,也得苦苦鑽頭覓縫才行。
9
難偷的「空」,很黏的!
譬如某次,目標是一個作家,那人明明成日晃悠,薛丁格跟蹤一整天,尷尬了,那人的「空」,不是黏在屁股可以叼了便走的那種,那「空」啊,是嵌在腦袋裡!
更麻煩的是,「空」生「空」!
嘖!薛丁格不免叨呶:哪有人這樣放空,而且放在腦袋裡頭!
薛丁格放棄了,卻不禁為之擔心:「這樣能寫出什麼?」
10
難偷的「空」,無關輕重。
輕的,譬如麻雀時間,小翅拍小風,一大群,密密麻麻的,無縫!妙極了!
重的,譬如象,薛丁格算準象腳抬起和放下的時間差,結果……差點被踩扁了,因為動物園的時間根本不流動,那縫,是超時的「空」。
薛丁格不禁嘟噥:「找錯參考書,就被矇了。」
11
是啦,空間會重組時間,這不是大家都懂?
薛丁格捻捻鬚,想起一件往事:那時候,他撿到一個紙箱,一個布偶破得不能再破了,正好鋪床,不硬不軟。紙箱裡的時間早被遺忘,空間因此抽空,裡頭的物件也跟著「無價」,沒有價值,但是薛丁格可以嗅出其中的記憶,如果是口水多於漂白水,那是童年的碎片,如果是墨水多於香水,那是畫筆的揉摩,可那布偶,竟然是滿滿的淚水!
薛丁格一向討厭「哭」時間,流下大把大把的眼淚,一秒淹一分,一分醃一刻!
重點是,眼淚怎麼乾的都不知道,「哭」出來的時間比無價更無價,簡直糟蹋!
唉喲!不如放空腦袋,滾個半天!
「沒轍!」薛丁格不好氣自己沒有眼力,先是怪運氣然後改變方法,他因此決定:撿,不如偷,可以篩選,積少成多……總之,先偷再講。
所以,拿出「偷空」的決心,薛丁格開始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