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詩的塔羅占卜與登壇作法
詩的塔羅占卜與登壇作法,在我看來就是詩的寓言性和時代精神的表現。
占卜不一定能改變命運,詩在現實世界中也甚少有扭轉乾坤的作用,但詩人並不因此失去希望、幻想、分析、思考、寓言的本能。塔羅牌在大部分人手上,不過是一張張印有圖案的卡紙,唯獨占卜師可以賦予它複雜的意義。
然而,當我們不甘成為漢娜•鄂蘭所說的“平庸的邪惡”,試圖用詩去回應時代的暴力之時,詩人就不只是在占卜了,而是在登壇作法。閱讀《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的時候,我不禁又想起那些無法迴避的問題,在詩變得愈來愈私密和小衆的當下,我們該如何看待詩的公共性?被視為“不合時宜”的詩人,在社會中又該如何放置自己的角色?又該如何面對“時代精神”在他或她身上所作的化學反應?詩的重要性到底僅僅止於表態和宣泄,還是可以介入和改變?
回應時代有許多方式,每個時代都有數之不盡的丁玲們、蕭軍們,然而蕭紅卻只有那麼一個。我們記起這樣一個女子,不是因為她是喬治•奧威爾式的預言家,而是她與潮流抗衡的勇氣,她近乎登壇作法地把自身祭獻給所想所愛的堅決和勇敢。“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閑,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蕭紅在一九三六年所面對的“黃金時代”其實是一個亂世,和二○一五乃至二○一七年的香港,居然出奇地相像。這不正是抓住時代精神的閃電、同時完成詩意預言的最佳範例麼?
在盛世創作,所需要的智慧和勇氣絕對不亞於一個亂世。西草的詩兼有香港詩歌共有的日常感、細密性,亦具理性和究問的基因,處處可見個人經驗、社會狀況與歷史經驗的糾纏,絲毫沒有左閃右避。詩作如〈公衆諮詢〉、〈政策有問題〉、〈佔領中環前夕〉等,不刻意展現讀者最愛看到的那些殉道者的氣勢、革命家的激昂、先知們的奇想或旁觀者的冷漠,他的詩句就是他的態度他的立場。“我們使用語言/深造遠遠大於自己的語言/同時喪失了原本的語言”(〈詢問〉),巧合的是,詩歌正是透過這個方式,才能同時容得下過去、現在、將來。
西草的詩是否透露天機的籤詩,仍是一個樂觀的未知數;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如西草〈告別書閣〉一詩中所說:“每幢大廈/都將有人願意/閱讀逆向書寫的文字”。他渴望以詩看清世情、撥亂反正的自覺,冥冥中竟與蕭紅同出一轍。
袁紹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