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xie Flatline

如果，

如果我能實現一個願望的話。

我要回到那一日，

與那一日的你，再次相會——。

Prologue

我生長的小鎮，看得到無邊無際的星空，以及水色如夜的海洋。

至於時髦的服飾、可愛的雜貨、流行的事物則一概沒有。

儘管如此，我依然喜歡它。

不過這可能是因為，在那座小鎮度過的時光太過美好，我才會這麼認為。

畢竟在我的記憶之中，只要於小鎮中漫步，美好的往事到處俯拾即是。

一如當時所見的色彩——

＊

離開小鎮來到東京，已過了七年的歲月。

這座都市看不到生動的閃耀星空，只充斥著令人絕望的人造光。

而且那些人造光一整天都不會消散，也不會閃動。

因此每當置身在人造光之中，我總是莫名不安，忍不住要閉上眼睛。

畢竟這個世上，哪有不會消散的光芒？

自三年前，我從四年制大學畢業，於廣告公司擔任事務員後，映入眼底的景色便填滿了許許多多的廣告。

不過，我非常喜歡看那些逐日不同的廣告。

這多半是所謂的職業病，不過看著另一個世界的資訊，要比看著人群或水泥牆有趣得多。想必這些廣告，皆擷取了欲傳達的事物中最精彩的部分吧？

所以昨天下班返家時，我也一如往常地在嘈雜的車站內，一邊望著比自己巨大的廣告，一邊漫不經心地走在月臺上。

那時，我發現最角落的看板已換上了新的廣告。

下班後的我常累得筋疲力盡，換作平常，根本不會特意往最角落走。

可昨天我卻彷彿被吸過去一般，步向那塊看板的前方。

然後，在那塊大看板上的向日葵田照片映入眼簾的瞬間，我吃了一驚，頓時有種錄影帶倒帶般，時光倒流的感覺。

胸口一陣猛烈的悸動，好似有道快把人吹倒的強風自腳尖掃過全身。

我一下子就認出來那張照片的拍攝者是誰。

更正確地說，早在照片躍入眼底的那一刻，我便已然知悉，拍這張照片的人是誰。

我一面強自壓抑失序的心跳，一面凝神注視著以小字標注於右下角的拍攝者姓名。

那裡印著「So Aoki」這個名字。

『——花音。』

（果真是他）

當我這麼想的同時，耳裡響起了呼喚我的聲音，清晰得彷彿昨天才聽過似的，令我不由得閉上眼睛。

青木創——

那段期間，這一串文字，是最令我望穿秋水的音律。

因為創還在身邊的那段期間，「喜歡創」便是我世界的一切。

我的心裡，每天都只有「想與創長相廝守」這個念頭。

這曾是我的夢想。

然而創有他的夢想。

他的夢想，與我全然不同。

於是，我們就好像逐漸磨損的時鐘齒輪，不知不覺間彼此的心不再契合；那一夜，兩人的時間便停止了。

可是呢，每當季節更迭，我就會回想起來。

想起兩人一同度過的那段、光鮮燦爛的時光。

想起一切都很美好的那個世界。

因為那場戀愛，對我們兩人而言，肯定是場很特別的戀愛——。

*girls side Ⅰ

我依然記得。

那天是我升上高二剛過一個禮拜的星期一，事情就發生在我半睡半醒地、撐過第一節的倫理課之後。

「我叫青木創，轉學自東京的高中。請大家多多指教。」

創在毫無任何預告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我那渺小的世界裡。我發現，在他帶著直率的目光如此自我介紹的當下，教室內的氣氛頓時起了變化。

我的故鄉非常鄉下，轉學生可說是極為稀有的存在。

再加上，他來自絕大多數的學生僅在電視上看過的東京，更讓人有種宛如名人來訪的感覺。

不過大家興奮的原因，不單單只是轉學生「從東京來」，重點是他的容貌，跟眾人想像中的「東京男生」如出一轍。

制服穿在他身上，烘托出的氣質硬生生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

或許是那頭時髦髮型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他的長相，俊俏得宛如從少女漫畫走出來一般。

不過，該怎麼說好呢？

那種特殊氣質，難以用言語形容——

總之當時，我眼中的創，與其他的同班同學截然不同。

「那麼，你就坐窗邊最後一個座位吧。」

就在創那副耀眼的站姿，令全班看得入迷之際，班導師漫不經心地搔了搔後腦翹起的頭髮，懶懶地這麼說道。

當時，我就坐在前面數來第三個靠窗的位子，所以，創必然會經過我的旁邊。

我的雙眼直盯著朝這邊走來的創。

感覺好似他在邀請我前往另一個世界。

就在這時。

彷彿只有包圍著我和創的空間以慢動作運行似的，我們兩人的目光緩緩地對上了。

創的眼裡映著我的身影。

啊啊……沒錯——

我想，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墜入情網的瞬間。

在此之前，我的心不曾體會過戀愛的滋味。

不過，就算沒體會過那種滋味，我仍在那個瞬間愛上了創。

「班長，放學後記得帶青木認識校園。」

見到創坐下來，老師便把白色粉筆收進塑膠盒裡，誰都不看地如此說道。

老師一定是忘了班長是誰。

搞不好，老師連班長是誰都不曉得。

因為我們的班導師，明明從事教職卻十分健忘。

老師很缺乏幹勁，我每次都很納悶他為何要選擇「教師」這個職業。

不過，我覺得老師散發的慵懶氣質，與這間教室十分契合。

過了不久，安靜的擴音器發出鐘聲，大家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般，開始上起第二堂課。

我拿出課桌裡的課本和筆記本，翻到上週沒教完的那一頁。

別看我這樣，其實我上課一向都很認真聽講，所以成績始終相當優秀。

升上二年級後獲選為班長，大概也是因為這種形象深植人心。

我一如往常地聽老師講課，準備把聽似重點的部分寫進筆記本裡。

然而，不知怎的，老師的聲音完全沒進到頭腦裡，我都不禁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其實，我很清楚原因為何。

連我自己都很訝異，我的心思全放在後方第三個座位上。

滿腦子都在想著剛才現身於這個世界的男孩。

「唉。」

頭腦就快要故障，我輕嘆口氣，望著窗外想轉換心情。

櫻花的花瓣，飄散在如夢似幻的水藍色天空中。

對了，之前曾聽別人說過，最早綻放的那朵櫻花，會等那棵樹的所有花蕾都綻放後才凋落。

雖然不曉得傳聞是真是假，倘若真是如此，我覺得那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

後來無論上什麼課，我滿腦子都是放學之後的事情。

因為，遭老師遺忘的那位班長——田倉花音——正是我本人。

＊

「青木同學，我是班長，我帶你認識學校的環境。」

終於到了放學時間。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心臟跳得飛快，快到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不過，我說話時盡量故作平靜，看在創的眼裡應該沒有半點不自然。

說不定看起來反而還有點冷漠。

自懂事起，我就很善於封閉情感。

與其說擅長，不如說習以為常還比較正確。

中學時代，交情最好的女同學曾對我說：「花音，妳有時候好像機器。」直到此時我才注意到這件事。

其實我並沒有那種打算。

然而，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扮演起對方期望的「我」。

一定是因為，我既害怕惹人討厭、也討厭暴露出真正的自我。

誰教我是個毫無任何優點、平凡無奇的女孩子——

「嗯。」

創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回答。

心臟好似被揪住般猛烈一跳。

回顧過去，這還是自己有生以來，頭一次遭男生如此注視。

（東京的男生果真很擅長應付女生嗎……）

「那麼，你就跟著我走吧。」

儘管內心覺得「這樣有點失禮」，我仍然反射性地別開目光，像是要壓抑害羞的心情般、直接開口。

＊

之後，我一邊感受著背後的創，一邊猶如逛博物館般，慢步走在略微清冷的校內。

我是如何向創介紹每一間教室的？

當時我很緊張，所以記不得了。

我只記得驀然回首時，映入眼簾的創的黑髮。髮絲隨風飄逸、十分美麗。

創就像是一道影子，不發一語、安靜地跟在我的後面。

當時，創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注視著我的背影呢？

我偶爾會突然思考起這個問題，可惜如今已無從得知答案了。

因此，我只能回顧記憶中，彼此的生疏模樣。

天花板卡著排球的寬敞禮堂；書籍種類不多、僅收藏古人著作的圖書室；咯吱作響的走廊；閒置著生鏽的人體模型、陰森森的實驗室——

在沒有創的世界裡，這些不過是沒有生命的建築物。

然而創光是站在那裡，它們就彷彿注入了生命一般，立刻化為有意義的背景。

＊

「學校沒有頂樓嗎？」

介紹完所有的地方後，創這麼問我。

「……有是有，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喔。」

我略低著頭答道。

穿到第二年的褐色平跟船鞋映入視野，鞋尖看上去有點髒。

不過，我的心裡並無購買新鞋的選項，大概是因為我非常寶貝這雙平跟船鞋。

另外，我並不是忘記介紹頂樓。

頂樓也並非禁止進入。

只是因為那個地方真的空無一物，我認為沒必要介紹。

「嗯，不過可以的話，希望妳能帶我上去看看。」

可是，創再度直視著我的眼睛如此要求。

「好吧。」

剎那間，彼此四目相對；我用力點了個頭，掩飾險些泛紅的臉龐。

創聽到我這麼回答，或許會以為我有些不耐煩。

其實我非常高興。

當時的我，還想跟創再多相處一點時間。

如今回想起來，自己也許就是在那一刻，第一次興起「想在創身邊待久一點」的念頭。

＊

「這裡看得到大海呢。」

過了一會兒後，我們來到頂樓，創瞇起眼睛望著景色這麼說。

從這所學校的頂樓放眼望去，能夠看到一片海景。

不過，那只是一片既不漂亮也不骯髒的平凡海洋。

那片既非藍色亦非黑色的大海，無論何時均呈現猶如夜晚似的色彩。

早在我出生之前，這座小鎮就與大海相依相傍，因此這幅光景，對我而言只是尋常世界的一部分。

然而對創而言，卻是初次見到的世界一小部分。這種感覺非常不可思議，我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

（只要待在創的身邊，不可思議的事情就越來越多）

「你喜歡……海嗎？」

我凝視著創那張虛幻得彷彿即將消失的側臉，這般開口問道。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覺得奇妙。」

創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眺望著大海答道。

「奇妙？」

「嗯，奇妙。」

他的回答過於籠統，聽得我一頭霧水。

「怎樣的奇妙法？」

所以，我歪著腦袋問他。

「我沒辦法用言語形容。奇妙這種感覺，只能用眼睛去感受。」

當時，創回答的語氣並不隨便，反而帶有明確的想法。

「這樣啊……也對喔。你說得沒錯呢。」

我像是要分解那句話般，思考了一下其中的含意後，笑咪咪地回答。

這句話跟創的那句話一樣，並非隨口說說。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

「……嗯。」

創再次直盯著我的眼睛點頭應答，然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的眼裡，倒映著身穿制服的我，以及夕陽下的海面；每當魚兒拔水躍起，眼中的倒影便閃閃燦燦地搖曳著。

＊

第二天起，我便時常與創四目相接。

不過這是因為，我無時無刻都在注視著創。

要是讓創發現我在看他鐵定會很丟臉，可我的身體早已受到戀慕之情控制，無法不去偷瞄。

不過，創好像偶爾也會盯著我看。

說不定是我多心了。

可我又希望不是自己想太多。

無奈的是，無論視線對上多少次，我依然不敢主動找創攀談。

更何況，我根本不曉得該找他聊什麼話題。

畢竟我連創喜歡什麼都一無所知。

而且，打從他轉學過來的那一天起，轉眼間便已成了萬人迷，同學們總是圍在他的身邊。

班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對創有好感。

因為，每到換體育服之類只有女生在場的時候，教室裡總是充斥著關於創的話題。

——今天創一副愛睏的模樣。今天創的頭髮翹了起來。今天創穿的是紅色的襪子。

陷入情網的少女們，對於創的每個小細節，觀察入微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那群全穿著宛如霜淇淋的泡泡襪、打扮略顯花俏的女孩子，幾乎天天圍著創的課桌，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如果是創以外的男同學，遭到這群氣勢逼人的女生包圍，肯定會嚇得發抖。

反觀創，無論面對哪個女同學，他都一副從容、習慣的樣子，應答的口吻就如同平時跟男生說話時那般，既不溫柔也不冷淡。

我就像是在眺望大海的彼端般，每天都從向陽的窗邊座位遠望著這幅光景。

而且每次都覺得，我們分明待在同一間教室裡，那人卻好像身在遙遠的地方。

＊

不過，我偶爾還是有機會——大概三個禮拜一次——受老師所託，以班長的身分跟創交談。

「老師說，這張單子要在明天之前交回去。」

話題大多是這類了無新意的內容。

「知道了。」

然而，僅是聽他柔聲應答，平淡無奇的一天便瞬間特別了起來。

更正確地說，打從創踏進教室的那一天起，他的存在就使我的世界煥然一新。

＊

暑假前一天，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結業式結束後，我做完班長的工作，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明天起，暫時就見不到創了……）

我嘆著氣走向鞋櫃，內心如此想道。

這個時期，我跟創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學。

可是不知何時，我已在心中用「創」這個名字呼喚他。

也許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叫他，使我不知不覺受到了影響。

不過，最適合創的稱呼，既非青木同學也不是創同學，而是直接稱他為「創」。

我是這麼認為的。

「唉。」

每當想起創，我就像是要吐出心聲般忍不住嘆氣。

畢竟明天起就要進入長達一個月左右的暑假。

即將一整個月都見不到創的事實，讓湧上心頭的寂寞感更加強烈，腳步也隨之沉重。

然而下個瞬間，我屏住了呼吸。

因為，創就站在我的鞋櫃前面。

（是幻覺嗎……？）

一瞬間我真的這麼以為，但看樣子似乎不是。

畢竟若是幻覺，如此清晰的幻覺也跟現實沒兩樣了。

「田倉同學，明天三日月神社要舉辦夏日祭典，妳要不要去？」

我還來不及吃驚，創便直盯著我的眼睛問道。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嗯。」

儘管不明所以，當時的我卻依舊相當冷靜地點頭應答。

也許正是因為搞不清楚狀況，我才能夠如此冷靜地應對。

「那明天七點在神社前碰面。」

創面帶淡淡的微笑說道。

「嗯。」

我再一次點頭應答。

頭腦過於混亂，使得我來不及整理情緒。

我想，自己鐵定面無表情到詭異的程度。

創看著這樣的我，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不過，最後他什麼話也沒說，默默轉身離開了現場。

儘管創已離去，他的背影卻始終停留在視野裡沒有消失，害得我一時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同學，快點回家啊——」

突然間，背後傳來老師的叮嚀聲，我這才恍如睡醒般回過神來，急忙拿出鞋櫃裡的鞋子，把室內鞋換成室外鞋。

我發現拎著鞋子的手指，宛如小鳥的翅膀般微微顫抖。

如果，

如果我能實現一個願望的話。

我要回到那一日，

與那一日的你，再次相會——。

Prologue

我生長的小鎮，看得到無邊無際的星空，以及水色如夜的海洋。

至於時髦的服飾、可愛的雜貨、流行的事物則一概沒有。

儘管如此，我依然喜歡它。

不過這可能是因為，在那座小鎮度過的時光太過美好，我才會這麼認為。

畢竟在我的記憶之中，只要於小鎮中漫步，美好的往事到處俯拾即是。

一如當時所見的色彩——

＊

離開小鎮來到東京，已過了七年的歲月。

這座都市看不到生動的閃耀星空，只充斥著令人絕望的人造光。

而且那些人造光一...

Prologue
*girls side Ⅰ
*girls side Ⅱ
*boys side
Epilogue (answer)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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