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回傑夫.艾莫瑞克和我合作,已是十年前的事。在那最後一次機緣,我尤其喜愛的記憶之一是,艾莫瑞克證明錄音臺無法做出迷人而有趣的破音時,婉轉地罵了錄音臺幾句。
在今日的錄音間,無數聲音出自不過是模仿往日創新聲音設計的小盒子,選擇雖然不計其數,在缺乏想像之人的手底,創造出的驚喜似乎較少。
關於一九六○年代的流行音樂,理論層出不窮,我們卻依舊尚未充分感謝少數幾位錄音師的貢獻。在某些音樂人的激勵下,他們的創新立異改變了錄音室的本質,它從僅以最佳精確度留存音樂表演的場所變成試驗工坊,在那裡,經過轉換甚至失真的樂聲或人聲成為樂曲的要素。而你絕對聽不到艾莫瑞克說這種自負的話,你不可能認識比他更謙虛、更含蓄的人。
一九八一年,我們首度合作,當時我決心以獨特手法錄製《皇帝寢宮》專輯的歌曲。我的首張專輯共用了二十四小時的錄音時間,第二張則花了十一天。於是,吸引力樂團1和我預約了十二週的AIR錄音室,允許自己恣意琢磨唱片的聲音,直到它反映出歌曲的氣氛。我們願意租借看似能提供助力的一切:大鍵琴、法國號三重奏,甚至小型管弦樂隊。有個殘酷之地被稱之為「才華鎮」,在那裡,音樂潛水艇員每個不經意的念頭都被誤認是沉沒水中的寶藏(相信我,錄音間與海洋深處之間的相似不是偶然),如果我們不想被送往該處,就需要某人來保持觀點,提供某種秩序,偶爾充當充當裁判。
我就是這樣認識了艾莫瑞克。他身材高大,性情和善,嗓音洪亮,當年說話偶爾會習慣性緊張,我想這是因為他幾乎不停地喝咖啡,那種巧妙混合軟化塑膠的滋味和香氣的販賣機咖啡。我們在錄音室的幾週期間,似乎一時感到熟悉的樂器音調或聲效會冷不防出現,我們始終不覺得傑夫從老套「法寶箱」打造出聲音來,因為比起聲音錄到帶子過程中的過濾、修改及變化方式,歌曲與演唱氣氛向來更為重要。到了合作尾聲,我們才發現到,傑夫為我們創造我們至今歌唱生涯中最豐富多彩、最聲音多變的唱片。
我曾要求樂團承諾不會纏著艾莫瑞克講披頭四的故事,不過隨著錄音混音進行下去,偶爾會聽見軼事趣聞,那些故事百聽不厭,也不像是經過排練,其中沒有絲毫的自我膨脹或自吹自擂。他把故事當做問題可能解決之道的實例,其實讓〈為了凱特先生〉一曲聲音出現的那個「問題」,根本不過是樁偶然的插曲。
好啦,現在我們都得以好好享受艾莫瑞克對他最知名之作品的回憶。我對喬治.馬丁沒有一丁點不敬的意圖,不過我想我會找到許多當代音樂人與唱片製作人同意我:以現代定義而言,艾莫瑞克可說是《比伯軍曹寂寞芳心俱樂部》2的共同製作人。這本回憶錄讀來趣味橫生,因為絕妙的發明與創新好像永遠是用橡皮筋、膠帶和空線軸做出來的,那是模型玩具店販售或熱愛自己動手者使用的材料,而非以電腦為輔助的研究員的玩意;這些創意永遠輔助精妙的音樂構想,而非取而代之。十來歲時,艾莫瑞克在披頭四最初的幾場錄音中擔任錄音助理,書中縱然洋溢著青春熱忱,故事的描述卻沒有一絲炫耀或自負。
這四位年輕音樂人出身自利物浦,被分配到EMI喜劇廠牌帕洛風旗下,他們的幕僚製作人原本負責喜劇唱片製作;由於這項事實,我們窺見了英國六○年代初普遍的膚淺地域優越感和階級制度。階級制度讓艾比路錄音大樓行事僵化,美國讀者或者只能將之與「鬼上身說唱劇團」 的情節畫上等號。我記得艾莫瑞克告訴過我幕僚錄音師的「白袍人之亂」;正當頭髮開始留到衣領以下,正當衣領流行打著花色領結,管理階層下達指令,要他們再次穿白袍上班。從必須處理較易揮發的錄音蠟質媒介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這種衣服了,於是幕僚錄音師滑稽地穿上尺碼錯誤的衣服予以回應。
在禁閉不安的英國,創意無限的音樂陡然點起一盞燈,本書記錄了當時的氣氛。二戰後的英國,公車在酒館關門後不久就停駛,假如我必須說出內文大意,大意涵蓋在這個句子裡:「我們錄了〈明日永遠不知〉,然後我回家吃了幾塊可口的餅乾。」
在披頭四的音樂中,艾莫瑞克協助製作出想像力奔放的聲音,而他會率先表示,若非六○年代初期和中期在艾比路工作的可貴實習經驗,這些創作都不可能成形。還有誰能早上跟奧圖.克倫培勒與交響樂團工作,下午和茱蒂.嘉蘭合作,晚間的錄音時段又有機會與亞伯特集團共處?不用說,與披頭四一起錄音的經驗永遠引起最深切的好奇。難得這麼一次,你所聽見的事件,並非出自會讓你同意他瘋狂理論的既得利益者,而是來自有所貢獻的參與者的觀點,他提供了無與倫比的逸事及出乎意料的看法。
我曾經提早抵達錄音間,無意間聽見艾莫瑞克專注地彈琴自娛。他琴彈得非常好,精巧而有浪漫的風格。然而要坐到他另一件工具(混音臺)的後方,則需要非常獨特的性格,最好有無窮的耐心、可靠的鑑定力,還要有寬宏的大度和自損的幽默。在這本書的書頁中,這些特質你將都會發現到。我非常欣慰艾莫瑞克有機會把故事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