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誰曉得下一章會有什麼樣的內容
五十歲,半百、半個世紀!
對一個女人而言,正逢更年期,給人的印象猶如狂飆的青春期,清楚看到身旁的人有時情願敬而遠之。作者珍.施琳面對鏡中的自己日漸衰老,猶如陌生人,這個形容,想必過來人都心有戚戚焉。
當出版社找到我為這本書寫序,是因為我也在自己的五十歲,和作者做了一樣的事情──出版了有關女人五十歲的書,選擇在這年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個點稍作停留,看著每天都在逝去、都在改變的時間,穿過自己的身、心、靈,即使如此,卻仍然無法避免生命本質總是懸而未決!
在進入五十過後的第十年,重新翻閱另一個五十歲的故事,仍讓我覺得津津有味。
作者是一位文字工作者,故事中充滿了漂亮的辭采文句,還有許多引經據典的補充,散發出迷人的氛圍,是我們時代文青們的最愛。走入作者的世界,會感覺到一種清涼,和人群保持一定距離,所以可以清晰的觀察,就像從鏡子看自己,清楚又陌生。每天起床望著鏡子她描述著:還是同一張被毀容的蜥蜴臉。先是讓我噗嗤一笑,心中暗暗慶幸自己相片中的臉還沒變形。接著卻佩服作者的誠實和面對的勇氣,她自己從鄰居的忘年好友身上學會怎樣做個可愛的老人。也喜歡某位女士早上看著鏡子,覺得自己都沒變,然後戴上眼鏡一整天不再照鏡子的幽默。我覺察自己也慢慢在長這種智慧。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作者被老同事的凍齡驚艷,她害怕和自己的朋友們落差太大,鼓足勇氣進入醫美中心,細膩的心路歷程,讓人莞爾。剛做完手術的她害怕從此失去自己的臉,變成蠟人,待藥效過後,也慶幸最後恢復原來該是鬆一點、垮一點的臉皮,看到這讓我感覺一種安心。
當生命暫停,人會開始在現在和從前之間跳躍。作者以三代的女人拉出一條歷史,在祖母、外婆的世代,回到童年的自己,以童稚的眼光看到女人的老去。在母親的世界裡看到青春期的自己,不同的心思,開始豐富的生活,使當時的她沒有時間仔細看待母親中年的世界。
書中一開始透露,作者是個未婚生子的單親媽媽,養著一匹馬供她騎坐,在倫敦有棟小房子。我的腦袋勾勒出一個女強人的影像,準備欣賞一段優美的歐洲人生。跟著她的筆,才漸漸發現這個獨立自主的女士必須很努力,討生活過程一樣兢兢業業,要獨立養一個兒子需要面對多少挑戰,老天爺派怎樣的天使來協助這對母子。那兒子從粉嫩的四肢怎樣爬、走、跑,皮膚從細嫩到長出毛,快速竄高的身體如何讓兩條代表能量和權威的弧線交叉在一起,作者描繪的媽媽身分,輕輕敲著每個媽媽的心。孩子長大凸顯房子的老舊與窄小,也預告空巢時代的即將到來,這一切都以幽默坦誠的方式一一訴說。
讓人腦袋轉彎的事,是長達一年失去工作的日子,原來英國人失業時的惶恐和所有人一樣,冬天會斷電、會沒熱水,需要穿著外套抱暖袋才能入睡。房子漏水要等天氣放晴,再窮也要過聖誕節。當鄰居小女孩送過來她媽媽不要的漂亮人偶,看到穿著騎裝的女偶,讓她想起不知能否再負擔養一匹馬的生活,一股酸悄悄襲上鼻頭。當工作再度降臨,生命變得隨和,生活好像重新定錨,可以繼續照顧帶給她不少中年樂趣的老母馬,可以送兒子負笈求學,日子重新運作上軌道。
作者形容人到中年變安靜了,不再叨叨絮絮和朋友們訴說生活點滴,說話謹慎起來,內容只剩:「我還在,你呢?」,那種稱霸世界的感覺成了遐想。在多出的日子,拜訪故鄉、拜訪長輩,回到童年的故居,尋到家族的源頭。看到姑姑從不可一世的生命態度成為養老院裡的順民,到某一天連性別也失去,甚至好奇心、謙虛的本領都消失了。
蓋上書,在呼吸裡好像殘留一股滄桑的餘味,卻在內心有種力量升起,是生命自然往前走的推力,我想這個力量同時存在我和作者的體內,她說:我過往生活的故事,就寫在我的臉上,可是誰曉得下一章會有什麼樣的內容?
曾經五十歲的我認真的檢視我的前半個世紀,但留在我的書上的卻是一個退休的故事。然後呢?接著生命怎麼了?
容我接著用自己的十年來分享!從工作世界慢慢退下來的過程中,我還接了一個學術單位的行政工作一年,加上更年期的浮躁不安,讓我決定完全離開工作。我用一年修繕房子,把屋內格局重新定位,假裝人生煥然一新。接著三年裡陸陸續續背起背包到處流浪,跟著地圖走進不同的人群,去知道其他生命怎樣活著?有一年,我進行斷食,每個月一次,一次七天,加上每週爬面天山,我的體重曾經回到少女時代。可是親人們卻一再告誡我:營養不良、面黃肌瘦,不像原生家庭的人!接著我開始增加打坐的時間,這兩年間,我常在內觀中心閉關,每次十二天,當我進行到二十天的閉關,我的丈夫開始抓狂。我回到家庭裡,孩子紛紛大了離家去了,到了空巢期,空空蕩蕩的屋子,只有兒子的貓和我一起生活。現在,每天早上貓咪都會叫我起身運動,做完家事,翻翻日程表的記事,看看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
五十和六十歲的差別在於,現在的我,看待事情不著急,能和身體相依為命、相互珍惜,看著事情在面前發生、經過,覺察情緒在體內升起滅去,大多時間果然:耳順!
這是一本值得細讀,也一定會有些共鳴的著作!
謝芬蘭
序言
人們客氣地問:你現在忙些什麼?我告訴他們,我在寫一本有關中年的書。聽到這話,不論跟我說話的是誰,都會頑皮地昂首,不然就是一副不安的樣子,說:「你肯定不了解那種事吧。」
每個人都這麼說,男女老少都一樣,連中年人也不例外。在諾丁罕的一場派對上,一位年輕貌美的作家親切地這麼說;在定點越野賽馬活動上,一個滿臉通紅的老農人輕佻地這麼說。
中年在大家眼中顯然是詛咒,而且人人責無旁貸地向我保證,我絕對不會中這個詛咒。這就奇怪了,因為我開始寫這本書時是四十七歲,明明就是典型的中年婦女。
他們全想知道一件事:「你怎麼界定中年?」可是我不認為定義中年有什麼用;對女人來說﹝我在這本書中關心的是女性的中年,男性的中年當然同樣耐人尋味,但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寫﹞,停經是青春與餘生之間那道界線明確的標記。跨過邊境,無疑的,你就是中年人了,可是中年不完全等同停經。時裝線記者和醫師,會把中年的開始界定在生殖力尚未結束前,這時候排卵和細胞更新的速度開始減慢,而穿著熱褲與騎士外套的自信也開始減弱。
我比較傾向於描述女性的中年經驗,而非下定義,特別是雖然中年人目前占英國人口的大多數﹝二○○九年平均年齡是三十九.五歲,但是人口圖表顯示嬰兒潮出生的人現在已四、五十歲,形成一個高峰﹞,但是逼近中年的我,在這個時代卻找不到一個中年的典型可以引起我的興趣。
我一向習慣找尋自己女性經驗的文化觀照。成年後,報章雜誌隨處可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性照片,她們穿著我可能也想穿的衣服,訴說和我類似的經驗。電視和收音機節目以我同輩人的生活為節目題材;在書店裡,成年女性的各類經驗以無數敘事形態出現。
然而,等到我步入中年時,忽然間竟沒有半個人跟我一樣。就像《吹笛人》裡被引至山洞裡的兒童一樣,我們全都不見了。
我是誇大其詞了。其實,如果仔細尋找,還是可以找到些許中年經驗,只不過報章雜誌通常以令人望而卻步的嚴肅方式呈現。
我二、三十歲的時候,看到雜誌用專題報導和時裝照來描述一個充滿可能性和遐想的世界,卻看不到四十歲以上的模特兒時裝照,他們只用一些淒涼的列表,列出穿起來﹝顯然﹞會很怪異的衣服,以及一些適合穿著但選項更少的列表,而且這些衣服的設計全是為了遮掩或是延緩老化的身體缺陷。
專題報導也一樣,往往著墨於中年經驗不光采的一面,側重脫離青春的可悲,同時可惡地列出一連串更年期罔顧後果的男女關係、冒險成為高齡孕婦、在婚姻中受到的屈辱、追求極端的美容手術、荷爾蒙補充療法令人憂心的副作用,而最流行的主題不外乎對中年女性身材的排斥,以及得時時刻刻保持警愓,抑制身體自然產生的下垂、發福、鬆弛、莫名其妙冒出一些東西,尤其是皺紋。
電視節目的中年女主持人淘汰率驚人,但「壞脾氣的老女人」﹝Grumpy Old Women﹞和白天一個消遣解悶的節目「大話女人」﹝Loose Women﹞卻代表了中年人另類的聲音。「壞」劇中那些壞脾氣的老女人說話總是怒氣沖沖,充滿失望,只是很巧妙地被扭轉成喜劇的假象。這個節目的高明之處在於如實打造出中年的場景──邋遢、脾氣暴躁、懊悔、被打敗的感覺,並以諷刺誇大的模仿博君一笑。
中年婦女認為電視上那些壞脾氣的老女人說出她們的心聲,而其他人則是印證了他們的偏見,亦即女人到了某個年齡都是古怪的。我十幾歲的兒子愛死她們了。
另一方面,我已經是坐四望五的年紀,不知道中年是不是不只有熱潮紅、心不在焉地拿了東西卻忘了結帳,以及一股被生命欺騙的強烈違和感。
「我不相信變老,」維吉妮亞.吳爾芙在五十歲時曾寫道,「我相信的是人要永遠調整自己的方向,以便朝向太陽。」她看待老化的態度,比我在自己的屁股黏上一塊墊片與讓外表看起來年輕十歲,更加深得我心,不過我不知該如何著手。
我三十歲以後的日子,大致過得比二十多歲時開心,而四十歲後又過得比三十多歲開心,所以似乎不無理由對未來抱持審慎樂觀的態度。
我四十七歲時,以為只要保持情緒穩定、剪個漂亮髮型、有顆喜歡探索的心,就足以應付中年可能帶來的衝擊。到了五十歲,我比較知道該怎麼做了,儘管這個體驗比我以為的更難受、痛苦,而且更迷亂茫然,但也比我以為的更耐人尋味。在我看來,老化的過程不在於關注失去什麼,而在於仍然擁有什麼。
本書不是建議如何應付更年期的手冊,因為這類書籍不虞匱乏。說得確切一點,我想傳達的比較類似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在一九○八年出版的紐約版《仕女圖》﹝The Portrait of aLady﹞一書序中所謂的「費盡氣力」﹝ado﹞。詹姆斯寫道:「不計其數自行其事的女孩,不論聰明或不聰明,每天勇敢面對她們的命運,而迎接她們命運的是什麼,值得我們為之費盡氣力?這本小說在本質上就是為某件事情……全力以赴。」
當然,人到中年,對自己的命運已經心中有數。儘管如此,仍須繼續勇敢地面對命運,而在我看來,人生肯定值得費盡氣力、「全力以赴」。
這不是一部小說,而是一個故事,是我的故事,而且和所有故事一樣,有得有失。每個女人的中年經驗都是既普遍又特殊的,而我自己的特殊經驗就有一些重大的遺漏,例如,我從沒結過婚,所以無法書寫中年人婚姻的苦樂。我所能做的就是,套句蒙田的話說:「說實話,我盡量放膽去做──隨著年紀增長,我又更大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