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多年前讀到的一句話:「色彩並非塗出來的」(Color is not colored)。這句話出自哥雅(Goya,Francisco José de Goya y Lucientes)。望向窗外我看見種在屋子四周的橄欖樹。畫圖時,我偶爾會用到一種名為橄欖綠的顏料(PR101、PY42、PG7),但它其實和這些樹木的顏色不一樣。兩隻狗趴在地上望著屋外,據說牠們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不知牠們看到的世界是否和我一樣。──佩德羅‧卡布里塔‧瑞斯(Pedro Cabrita Reis)
1980 年代, 曾有一本很受歡迎的心靈勵志實用書《出色的妝扮與配色》(Color Me Beautiful)。書頁裡塞滿許多面露自信的女子,她們藉由穿上與膚色搭配出「正確」色彩的衣服改頭換面。書中「變身前」與「變身後」的對比照,很有說服力。書上的女子穿上粉紅色時,顯得嬌豔動人、容光煥發;穿上橘色則顯得憔悴縮小。色彩彷彿能吸走她的靈魂,也能把靈魂還給她,實在神奇。有一次,我在匆忙間將客廳漆成黃色,即使對廠商為這顏色取的蠢名字「小天使」嗤之以鼻。沒想到,客廳散發出的歡樂感迫人,就像不時發作的偏頭痛,教人動彈不得。《科學》(Science)期刊在2009 年發表的一份研究指出,紅色房間會讓在其中工作的人精準、謹慎,藍色則有助於發揮創意;類似的研究為數不少(認知心理學家似乎特別喜歡比較紅色與藍色分別能對心理產生什麼影響)。世上有超過半數人口,將藍色視為與神祇連結的管道,例如猶太人披著藍色滾邊的禱告披肩,思考無窮無盡的時空;穆斯林在藍色清真寺禱告;佛教徒手持土耳其藍的念珠誦經。在宗教世界裡,大家心中除了藍,還是藍。
請你默想一下以下畫面,就像看彩通(Pantone)幻燈片那樣:焦黑的番茄;以藍筆寫的「黃色」;清新明亮的水彩組;愛爾蘭與伊斯蘭蓊鬱的綠色;可磨成顏料的青金石與印度黃石;一個紅色矩形——或是阿方斯‧ 阿萊(Alphonse Allais)畫的<中風紅衣主教在紅海旁採收番茄>(Apoplectic Cardinals Harvesting Tomatoes by the Red Sea);你支持的足球隊顏色;國家的顏色;敵人的顏色;療癒的顏色;以及所有能鼓勵你、令你不快或激發思考的顏色。當代畫家大衛‧ 貝奇勒(David Batchelor)曾以一本薄薄的《色彩恐懼症》(Chromophobia),解釋西方文化對顏色的微妙迷信,並指出人會出於恐懼,為「他人」賦予某種顏色。想想華爾街的商務人士,他們身穿的大概都是灰、黑與白。鮮豔色彩似乎代表俗氣、幼稚、反演化、怪異、性慾失控、反理性。總之,色彩必有意義。
無怪乎色彩會引起眾多爭端,且延續數千年。哲學家認為要說明感覺(sensation)的局限時,最好的媒介就是色彩,比如我們可問:我看到的紅色與你看到的一樣嗎?你如何知道是一樣的?藉由這些問題,我們可以探討人們的想法,以及語言與實際物體之間的落差,甚至世界的可知性(knowability)等諸多難題。哲學家路德維希‧ 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在《論色彩》(Remarks on Color)中問道:「對我而言,觀看,是否是件熟悉的真實?」色彩的複雜難解、不可能存在的色彩(如帶紅的綠色),以及不存在黑色的鏡子與棕色交通燈號等,他都感到十分驚奇。對政治運動人士而言,色彩是可用來推動革命的工具,而對畫家來說則是又愛又恨的對象。日常生活中,色彩也像惡性循環,在流行時尚中反覆潮近潮退,例如暗粉紅搭土耳其藍是1980 年代粉領族的代表配色,蘋果筆電MacBook 的白色搭配透明棒棒糖色彩,則代表我們這個時代。同時,色譜上的所有色彩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瞧瞧孩子們為了一百二十八色的蠟筆正在爭吵;手指沾滿的復活節彩蛋顏料;還有一般人的臉部彩繪、染髮與指甲花彩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