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奏──少年
智的頭上是一片沒有星星的夜空。
智心想,最早開始說出暗夜這種話的,不知道是哪裡的誰。夜不是黑的,是灰色。暗灰色中微微發白的時間。
早已過深夜一點,這種時間也不會有車行經了。智悄悄環顧四周,一點也不覺得睏。
智今年十七歲,處於這個年齡時,每個人都能徹夜不睡等待某個人。黑壓壓的群樹在頭頂沙沙低響,智仰望的那扇窗緊閉。
這是一座最近已很罕見的純日式氣派大宅。不過,要不是黑夜籠罩,或者看在懂建築的人眼中,其實那只是幾乎不在乎建築樣式,不斷增建導致風格不統一,住起來又不方便的房子罷了。
智沒有這個想法。他只是屏住氣,一個勁等待。
耳邊傳來細微的啪擦聲,隨著這個聲響,窗戶輕輕打開,露出一張白皙的臉。
「我吵醒你了嗎?」
跑向窗下,智這麼問,語氣是掩不住的雀躍。
「沒有。」對方壓低音量回答。「不要緊,我醒著。」
「這樣啊。」
由紀夫並未立刻招呼智進入屋內。
他只是撐在窗框上,抬頭望向天空。那仰起的纖細頸項與白皙的喉嚨,與智的雙眼齊高。智的身材相當高。
「你在看什麼?」
「雲。好厲害,飄得真快。」
「雲那種東西……」
智表現出有些不耐的肢體語言,輕聲抗議:「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由紀夫如雷雲般昏暗的雙眼,這才望向父親情婦帶來的拖油瓶。
「你看一下,是那麼黑的雲呢。」
智無奈地抬眼,不禁受到吸引。
起風了,風彷彿摩擦樹梢般吹過。有點微亮的暗灰色天空中段,掛著幾乎沒有顏色、大半被烏雲掩蓋的月亮。宛如墨汁滴入水中,流淌的烏雲快速飄過天空,月亮頻頻消失又出現。
「明天大概會下雨。」
「一定會吧。」
然而,智的心思並未一直停留在月亮或天氣上。像是想使出渾身解數,吸引三心二意的朋友注意,智忽然轉身,摟住由紀夫的脖子。
「放手啦。」
「你再繼續吊我胃口──」
接著淹沒他們的,是只在十七歲與十六歲的季節才可能擁有的癡心又激烈的吻。
「好冷。」
好不容易扭開脖子,由紀夫這麼說。那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證明了他並未撒謊。
「我們去那邊。」
「嗯。」
智抓住窗沿,矯健地翻窗而入。
他的表弟瞇起眼,彷彿覺得這樣的他非常炫目。六張塌塌米大的和室裡,放著寬敞的床和書桌,光線只來自書桌上的檯燈。從成疊的唱片和雜誌也看得出,這確實是屬於少年的房間。
「披件衣服吧。」
「嗯。」
「由紀夫就是怕冷。」
智的語氣裡帶著保護者的自豪與擔心。他輕輕摟住由紀夫的肩膀,檯燈淡淡的燈光下,兩人羞赧地相視微笑。
智十七歲,由紀夫剛滿十六歲。不只因年齡差距,並肩而坐時,就能清楚看出這對「表兄弟」之間的差異。所謂的「表兄弟」,是由紀夫的父親喜之助在不知如何向別人解釋他們的關係時,為了方便想出的說詞。只要這麼一說,就不會有任何人想到其實他們是同一棵樹上長出的葉子了吧。
智的身高比由紀夫多了十公分,體重也多了將近十五公斤。不過,就算再過一年,由紀夫也不可能長得像現在的智一樣高壯。從由紀夫纖細的骨架和體格,幾乎看不出一個滿十六歲的少年該有的活力與男子氣慨。
非常稀有地,偶爾會如奇蹟般出現這樣的少年。由紀夫的皮膚既薄又緊繃,白皙到像是底下沒有血管流過。纖瘦的手上浮現青色靜脈,睫毛又濃又長。一張日本人特有的蛋形臉,顏色暗淡的瞳眸與極度細緻的五官,展現猶如浮世繪少女的風情。他的脖子細長,散發出的氛圍令人想起中世紀詩人讚譽的詩句「如天鵝般……」。然而,若仔細觀察整體,看到愈多細節愈會發現,雖然他確實擁有以繁瑣工藝打造的奢侈品之美,但實在太纖弱,反倒給人一種寂寥幽暗野花般的印象。
相較之下,智看起來健美多了,甚至可說帶有幾分野性。儘管實際上還是不得不承認,由於青春期發育未完整而造成的不均衡感也在他身上如實展現,手腳顯得有點長,相對地,肌肉又不夠發達,眼神始終流露出內心暗藏的陰鬱思緒,所引發的不滿與叛逆。縱使如此,若將由紀夫比喻為夜晚,他就是白晝,若由紀夫是月亮,他就是太陽。兩人分別屬於不同世界,涇渭分明。
反過來說,長成獨當一面男人的自信,或許最能有效助長智的美貌。黝黑細長的臉型雖然不及白皙如演員般的朋友半分俊俏,卻讓人感到那特徵鮮明的強烈意志力與力量正在不斷萌芽。最令人一眼難忘的,是那在長期以來的飢渴中淬鍊出的,像是要激起詛咒似的凶狠又激烈的目光。
見過智的人都感受得到,這是(可能會做出什麼事……)的危險少年,也有直接說他是不良少年的大人。甚至,有些人大剌剌地說他是「被人包養的藝伎帶來的拖油瓶私生子,肯定做不出什麼好事」。
如果那些人當中有誰現在打開門閂,目睹這間房裡的狀況,一定會顫抖著嘴唇,斬釘截鐵地說:果然,不能讓不良少年接近安東家的寶貝公子。
然而,少年們卻並肩坐在床上,試圖從近在旁邊的彼此身上找尋深切的慰藉。
「噯……」
由紀夫的頭靠在智肩上,口中低喃。
「嗯?」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怎麼可能,你在說什麼傻話?」
「因為……」
由紀夫白皙的臉頰上,浮現一抹莫名成熟的苦笑。
「因為那傢伙,整天都在那裡叮叮咚咚的。」
「沒辦法,快要開始排練了。」
「你倒是說得輕鬆。」
「為什麼……」
智皺起眉頭,看著他的朋友。那兩道濃黑的眉毛一旦皺起來,幾乎成了一直線。膚色黝黑,搭上漆黑頭髮的他,外表有一股說不出的野性,就像南方民族一樣。
「只要那傢伙在那裡,我就哪裡都不能去。」
「可是,如果那傢伙不練習──」智倏地閉上嘴巴。
「那個人就會去你媽那裡,對吧?所以,你也無法待在房裡。」
「不要再說這些了。」
「噯,智。」由紀夫發出哽咽。
「嗯。」
「我就算長大以後,也絕對不結婚。」
「嗯。」
「我最恨那傢伙和那女人了,恨得要死。」
「…………」
由紀夫的聲音,是只有少年才發得出的聲音,懷著毫不妥協,新鮮欲滴的憎惡。智什麼都沒說,摟著他的手臂益發用力。
「就算外公死了,老爸繼承安東流,等那傢伙死了,我也絕對不要當宗師。」
「嗯。」
「這個家的一切都令人厭惡—智,你也這麼想吧?」
「嗯。」
智的眼神犀利,盯著半空像要射穿什麼。順著他瞪視的方向,隔著牆壁,隔著中庭,再隔著另一道牆壁的後方,是由紀夫的父親與他的母親正全裸交纏的偏房。
「如果有一天你媽死了……」
「嗯。」
「我們就離開這裡吧。離開這種地方—這個家。」
「嗯。」
「我才不要一個人走,因為你一定會先畢業。」
「怎麼可能……」智的聲音沙啞,「我對由紀夫是這麼……」
「等等!」
兩人的身體一僵。一個慢悠悠的腳步聲從穿廊上逐漸靠近,停在紙門外。
「由紀夫。」
由紀夫急忙指向棉被,智立刻會意,鑽入其中。由紀夫則在書桌前坐下。
「由紀夫,你睡了嗎?」
「是,母親。」
「你睡了嗎?」
「沒有。」
「還在用功?」
「是,再看一下書。」
「不要太拚命,該休息了。」
「是。」
「你身子弱──況且,登台的日子快到了。」
「是,母親。」
「適逢外公重要的大舞台,你要是發燒可不得了。」
「好,我這就睡。」
「還有,反正你也不上大學,不必這麼用功。」
「我知道啦。」
「那就趕快休息吧。」
「晚安。」
腳步聲再次緩緩離去。迴盪在少年耳中的,是丈夫被同一屋簷下的女人奪去的女人偏執的腳步聲。
「走了嗎?」
「嗯。」
掀開棉被,智探出頭,眼中潛藏著幽微的憤恨。
「她每天晚上都一定會到處巡視。」
由紀夫撇下嘴角,嘟噥著走向床邊。
智伸出手,抓住他纖細的手腕,將他用力拉近。
「過來吧。」
智低沉的話聲聽起來十分苦悶,像在強忍著什麼。
「別管大人了。忘掉一切,那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管怎樣都無所謂……」
「智,要是那傢伙再回來……」
「無所謂啊。」
智瞇起的眼裡,閃過一絲近乎凶暴的嗔怒。他將由紀夫拉進棉被裡。
「我也是──我也絕對不會結什麼婚。」
智的聲音彷彿噎在喉頭。
「不生小孩──為了人類,為了這世界好,像他們那樣的人,一個都不該存留。」
他渾然不知這句話,將成為意想不到的可怕預言。
「噯,由紀夫。」
「嗯?」
「前陣子,我看了電影。」
「什麼電影?」
「法國片。在宿舍裡,高年級和低年級的男生,像這樣用刀子劃開手臂,疊在一起。」
智在棉被上伸出青筋賁張的黝黑手臂,疊在由紀夫手臂上。
「把血混在一起嗎?」
「對,成為拜把兄弟的誓言儀式。」
「你想試試嗎?」
「不過,如果你不想──」
「可以啊,只要是智想做的事,我都願意。」
由紀夫鑽出棉被,在書桌旁窸窸窣窣摸索一番,才皺著眉頭返回。
「只有這種的。」
他拿出的是便宜的削鉛筆小刀。
「用這種刀子一定劃不開。再說,鉛筆粉末有毒,萬一攙進傷口就不好了。」
「那不行呢。」
「明天放學後,我去買把好的刀子。」
「那就明天吧。」
「嗯。」
智捧住由紀夫冰冷的臉頰。
「怕嗎?」
「不會啊。」
「真的就明天喔……」
智從由紀夫的臉頰依序撫上脖子、肩膀,只有當那隻手打開薄睡衣的前襟和去脫褲子時,由紀夫才忽地一震,縮起身體表示抗拒。不過,不管怎樣,那都不是真心的抵抗。
智的呼吸愈來愈惆悵,而且急促。他捧著寶貝似地輕輕撫遍由紀夫滑順的肌膚。
「智……」
「怎麼?不要的話就說,我會停手。」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害怕嗎?」
「害怕—怕什麼?」
「還問什麼……」
智堵住由紀夫的唇,難受地扭動,彷彿在訴說想快點讓身體也合而為一。身下的由紀夫觸感冰涼,但很快地,那滑順的肌膚也會像注入了智的熱度般變得火燙。
「我喜歡你……其他人全都去死就好了。」
「我也是……我也是……」
由紀夫纖細的身軀,帶著無依的感覺躺在智懷中。智忘我地貪婪索求他的嘴唇,性急地朝耳朵與頸項轉移,接著慢慢沒入棉被中。
由紀夫抓著他的頭髮,手指忽然用力。
「智。」
「什麼事?又是師傅?」
「不是。」
智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來,由紀夫望向他的眼裡閃著奇妙的光。
「噯,你沒聽見嗎?」
「聽見什麼?」
智豎起耳朵。秋日深夜裡,四下一片靜寂。
「三味線的琴聲。」
「你在胡說什麼啊,不會有人在這種時間彈三味線吧。」
「可是我真的聽見了。你聽,又來了……」
「哪有?我沒聽見。」
「聽得見啊,咚、叮叮叮鈴咚—不就是《鳥羽戀塚》嗎?」
「『鳥羽戀』?不會吧,那不是下次發表會時,八重師傅要表演的曲目嗎?」
「嗯。」
「我才沒聽見那種東西。」
智皺起眉頭說。
「聽好──我剛到這個家時,經常到了晚上還覺得耳邊叮叮咚咚響,以為誰又在彈三味線。」
「不是那樣的……」
「怎樣都無所謂吧!」
智不耐煩地摟住由紀夫的脖子。由紀夫閉起眼,柔順地任由他去。智滿懷粗暴焦躁的怒氣,吸吮著由紀夫的嘴唇。他拋開顧慮,不再像對待寶物或面對易碎玻璃一樣小心翼翼,粗魯地摸遍由紀夫的身體。由紀夫發出急促的呼吸,默默承受。
凝視他皺起眉頭、輕啟雙唇的痛苦表情,智不禁想著,這傢伙果然在害怕。
(由紀夫在害怕—他感覺到了什麼。)
(可是,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
答案當然無從問起。安東由紀夫這樣生長在舊式家庭與特殊環境下的少年,他的精神與心理,或許都不是健康強壯、內心充滿叛逆與不滿,只覺得快發狂的少年江島智能夠理解的吧。
(別怕,沒什麼好恐懼的。沒有誰能欺負由紀夫。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他。根本沒有誰真正為由紀夫著想,只有我能保護他。絕對不離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讓他傷心。)
智閉上雙眼,帶著所有初戀的甜蜜與熱情,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臉頰摩挲由紀夫柔嫩的臉頰。
籠罩著他們的夜微微發白。別說由紀夫,連智也不可能知道,這天—昭和五十╳年十月十七日,一切悽慘奇異的破滅,將在這天揭開肉眼看不見的序幕。
第一章 本調子
一、謠掛──第一起殺人事件
1
那年十月,罕見地下了好久的雨。
「這雨還真能下。」
山科警部補從文件上抬起頭,自言自語。
「真的很能下。」
「從十七日下到現在,十七、十八—四天沒看到太陽啦。」
「什麼事都沒發生,上天安排得也真好。」
「的確,畢竟我們的工作,可不是遇到雨天就能順延的。」
光是想像在下個不停的大雨中,還得趴在泥濘的道路上,戴著白手套摸索找尋證物,山科警部補就不由得全身發抖。
「況且……」
代澤署裡人稱「老爹」的老刑警左右田皺起眉頭說:
「雨下得這麼帶勁,大部分東西都給沖光了啊。什麼血跡啦,輪胎痕啦,全沒了。這種時候拜託千萬別發生肇事逃逸的車禍或凶殺案。」
「完全沒錯。」
山科警部補的視線回到文件上。
不過,他一邊看文件,一邊不經意地想,這種平靜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簡直就像被這場雨困住的人們,將各種欲望與愛恨情仇也關進了各自的家門內,為代澤署的轄區帶來一時的風平浪靜。
這一帶有著東京少見的綠意盎然,以住宅區為中心的街景,山科警部補朝警署窗外望去,只見一片灰濛濛的煙雨,路上的車輛也比平時少。
(不只痕跡會被沖刷掉,經過的行人變少,目擊者也減少了。)
山科忽然浮現不舒服的心情。
為了甩掉這不祥的預感,他嘟噥了句:
「哎呀,不管怎麼說,這雨還真能下。」
接著,他再次勤快地動手整理文件。第一小組現在只有兩個人外出,其他人都待在辦公室。雖然這裡並不是犯罪頻仍的轄區,但以大東京範圍內的轄區來說,如此平靜還是很難得。
(會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嗎?)
左右田注視著警部補那微妙的表情變化,只見他像是要舒緩僵硬的肩膀,頻頻左右擺頭。
雨嘩嘩下個不停。
入夜之後,雨依然持續地下。
最先發現那個的,是在三軒茶屋某服飾店工作的年輕女孩。
她原本想早點回家,老闆卻說雨入夜就會停,硬是將她留下,還請她吃飯,搞得很晚才回家。
這一帶有許多斜坡路。在黑漆漆的樹影籠罩下,家家戶戶燈也熄得早,濕漉漉的街道上幾乎不見行人。
一邊生氣自己被拖得如此晚歸,撐著傘的她一邊加快腳步。
公車從三軒茶屋的商店街開進來,往東轉了一個彎。由於附近是女子大學和公園,入夜後路上安靜得鴉雀無聲。
她踩著匆促的腳步,走在一道長長的石牆外。那戶人家不知是做什麼的,有時從外面就能聽見熱鬧的三味線琴聲,也曾聽見歌聲,不過她分不出是能樂謠曲還是淨琉璃。年輕女店員過著幾乎不曾接觸國樂的生活,那種樂音聽在耳中只覺得吵。即使如此,若是夏天傍晚聽見叮叮咚咚的樂音,心情還是很不錯。
問題在於,現在是秋天,而且是雨下個不停的夜晚,那聲音實在太令人毛骨悚然。走在長長的圍牆外,她暗自這麼想。含著濕氣的三味線音色不但教人憂鬱,這麼晚了還在彈琴,附近鄰居不會抱怨嗎?
大概是藝伎屋吧。提到三味線,她只會聯想到藝伎。
(唔,好冷,真想趕快回家吃拉麵。)
在下個不停的雨聲伴奏下,三味線的琴聲不斷從她耳邊流過,女店員再次加快腳步。
忽然,那聲音戛然中止。
以為要結束了,又聽到彈奏者不耐煩似地快速胡亂撥弦,最後,彷彿琴弦斷裂,一切聲音消失。
(怎麼回事?)
她抬頭望向那座黑壓壓又靜悄悄的宅子。
忽然,她低聲尖叫著向後一跳。原來,圍牆上有扇門打開,一個黑影踩著踉蹌的腳步走出來。
「來人啊……」
走出來的那個人,發出使人感受到情況非同小可的嘶啞呼喊。女店員只看得出那是個女人,身穿黑色和服。
「救救我,幫我叫救護車,拜託。」
從牆裡出來的女人呼吸急促地說,接著就倒在積了水窪的路上,彎曲如鑰匙的手指伸過來,試圖抓住女店員的腳。
女店員大叫後退,觸電般的恐懼導致她腦中一片空白。
倒下的女人抓住胸口,喉嚨發出可怕的咕嚕聲,似乎想再說什麼,卻已說不出話。
女店員丟下雨傘,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摀住嘴巴,站在原地無法動彈。雨水毫不留情打在臉上,她睜大雙眸,露出充滿驚愕與難以置信的眼神。
倒下的女人背上,比脊椎稍左一點的位置,長出了詭異的東西。那是一把小刀──或者應該說,是大小接近菜刀的一把刀的刀柄。
右臂伸長,彎起手指求助,左手蜷在胸前,女人就這麼倒在一地泥濘中。左手握著白色物品,看不清楚是什麼。黑色和服袖子撕裂,白色腰帶幾乎鬆脫,像條白蛇垂落在她身後。
女人的左頰摔進水窪中,睜大雙眼的蒼白臉龐上已失去活人的血色。雨愈下愈激烈,打在那張側臉及再也不會動彈的身軀上。
這是現實中發生的事嗎?女店員滿心疑惑。一切太不真實了,怎麼想也不像真的──對,不像。
她站在原地,依然摀著嘴,恍惚地這麼想。雨打溼她的頭髮,沿著臉頰流下,淋濕全身。
那道長牆內傳出鬧哄哄的動靜,燈也點亮了。在某個人走出屋外看到她之前,女店員一直發不出聲音,失魂落魄地凝視著死在眼前的和服女人,及她背上長出的詭異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