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茨維塔耶娃(Marina Kvanovna Tsvetayeva)、巴斯特納克(Boris Leonidovich Pasternak)三個人在1926年的書信往來,三位詩人始終未曾謀面。然而,他們通過這段書信,卻完成了文字上的交談,完成精神上的會見和情感上的擁抱。
作者簡介: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
德語詩人。生於布拉格。二十世紀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歐洲詩人,真正純粹的文學心靈。是世紀交替、抒情詩從傳統演進到現代主義中的重要人物。一生行旅不輟,汲尋文明最豐美的養分。以獨特的意象和哀歌體語言,寫人的孤獨與思考,具有哲學思索的飽滿深沈與美學的高度。作品文類廣泛,有詩、韻文、雜文、劇本、小說、及數量驚人的書信。著有詩集《圖像集》、《時禱書》、《新詩集》、《果園集》、《給奧菲的十四行詩》、《杜伊諾哀歌》,書信《給青年詩人的信》,以及半自傳體長篇小說《馬爾泰手記》等,因白血病逝世於瑞士。
茨維塔耶娃(Marina Ivanovna Tsvetayeva,1982-1941)
俄國詩人。最具原創性的天才詩人。18歲即出版詩集《黃昏集》,後著有長詩《終結之詩》、《捕鼠者》及大量的散文、文論、回憶錄、書信與日記等。成年生活充滿遷徙、流亡、貧困、和巴黎俄僑界對她的敵意;但來自童年的心靈記憶,個人特有情感經驗,使她得以在現實的殘酷中虔然開拓出屬於自己的精神和文學世界。在史達林的專制統治下,子女夭亡離散、丈夫遭槍決,最後她在絕望中自盡。詩作以抄本形式在蘇聯流亡詩人布羅茨基認為,在二十世紀,再也沒有比茨維塔耶娃更偉大的詩人了。
巴斯特納克(Boris Leonidovich Pasternak,1890-1960)
俄國詩人、小說家。二十世紀蘇維埃政權統治下倖存的小數偉大詩人之一,黑暗時代人的命運的見證者。父親是著名畫家,早年對音樂、哲學、文學多多濡染。詩作詞韻與設喻新穎晦深,在紀實寫作與文學翻譯領域亦有高度成就。著有詩集《生活,我的姐妹》、長詩《1905年》、《施密特中尉》,自傳《安全證書》、長篇小說《齊瓦哥醫生》等。195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得獎原因是:「在現代情詩和偉大的俄羅斯敘事文學領域中所取得的傑出成就」。隨即受蘇聯官方巨大的壓力與放逐要脅,只好拒絕領獎。在孫寂與痛苦中度過生命中最後數年。
章節試閱
愛在靈魂交會時(上)
【聯合報╱劉文飛、貝嶺/譯述】 2007.09.02 02:35 am
德 語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Marina Ivanovna Tsvetayeva,1892-1941),俄國詩人、小說家、《齊瓦哥醫生》的作者巴斯特納克(Boris Leonidovich Pasternak,1890-1960)──這三位二十世紀重量級的作家,在1926年曾有過戲劇性的交會。命運,讓他們通過書信聯結在一起;在複雜的 信件往來中,詩人們熱情地追問詩歌與愛,生命、情感與純粹。聯副特刊出三位詩人的書信,與讀者一同探看詩人無羈的情感。(編者)
二十世紀三位偉大詩人里爾克、茨維塔耶娃和巴斯特納克之間的通信,緣起於巴斯特納克父親列昂尼德•巴斯特納克在距初識里爾克二十年後發去的一封祝賀他五十歲生日的信。在信中,他談到兒子──俄國詩人伯里斯•巴斯特納克。
當巴斯特納克驚訝地得知里爾克對自己詩作之讚賞後,他向這位前輩詩人發出第一封信,敘述自己的喜悅與當前的生命轉折。當時,巴斯特納克正面對俄國十月革命 後的政治巨變,創作上也處於瓶頸期,他苦悶不滿,生活十分艱難。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多年來仰望的里爾克居然知道自己,對於巴斯特納克來說不啻是命運之音。 他引介他多年的知音、流亡法國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把她介紹給里爾克。
巴斯特納克致里爾克
1926年4月12日
敬愛的偉大詩人:
不知道這封信將在何處收尾或它與生活有何區別,但請允我一吐為快;懷著我已有二十年之久的敬慕和感激。我奇蹟般地偶然引起您注意這件事震撼了我,在我靈魂 底處激起深深的震盪如電流穿過。當我讀到我父親的來信時,家人都不在身邊,我一人在房裡。外面下著雪,路人兀自行走。我沉默———幾小時內沒能說出一個 字。
我一直因您的詩歌那廣闊、無窮、深邃的恩賜而無限感激;現在我更感謝您對我命運的精心善意之關注。在此之前漫長的八年間我非常的不快樂,似乎像死去。我幾乎無法寫,一天過一天。一切好像在1917-18年間都已寫盡。
而如今我卻彷彿再生。這有兩個原因。原因之一我已經談了。請允許我再談談另一原因,而且這兩個事件對我而言是彼此相關的。這涉及一位女詩人。在得到有關您 的消息的那一天,我通過間接途徑讀到她的一部長詩,寫得誠摯真實,如今在蘇聯我們誰也無法再那樣寫作。這是那一天裡的第二個震撼:瑪麗娜•茨維塔耶娃,一 個天才詩人,現僑居巴黎。我希望──原諒我的大膽和公然攪擾──我希望她也能分享到我由於您而獲得的那種歡樂。我設想一本由您題簽的書,比如一本我僅僅耳 聞的《杜伊諾哀歌》,對於她來說將意味著什麼;為了一個詩人,這位詩人在永恆地書寫著,並在不同的時代變換不同的姓名。在現在這個時代裡,她就叫瑪麗娜• 伊凡諾夫娜•茨維塔耶娃。
……
您的 伯里斯•巴斯特納克
1926年的里爾克已久病未癒,孤獨地住在瑞士的療養院裡。收到這封俄國詩人的來信,他立刻履行了巴斯特納克在信中提出的請求,給茨維塔耶娃去了信,並附上題有獻辭的兩本詩集《杜伊諾哀歌》與《給奧菲斯的十四行詩》。
里爾克致茨維塔耶娃
1926年5月3日
親愛的詩人:
我剛剛接到伯里斯•巴斯特納克的一封來信,充滿歡欣和多種情感之強烈傾訴的信。他的來信在我身上所激起的一切激動和感激應當由這裡先傳達到您處(從他的言 語中我得到這樣的理解),然後通過您作仲介再抵達他那裡!我因他對我傾訴的話所具有的力度和深度而震撼,以致今天我無法再說些什麼。請把附信寄給您莫斯科 的朋友,權作一篇問候。
去年在巴黎近八個月的停留期間,我重溫了與幾位闊別二十五年的俄國朋友的舊誼。可是為何———我自問———為何我未能遇見您,瑪麗娜•伊凡諾夫娜•茨維塔 耶娃呢? 在伯里斯•巴斯特納克的來信之後,現在我相信一次相見也許會給我們兩人帶來最深的隱祕歡欣。我們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
萊納•馬利亞•里爾克
瑞士瓦爾蒙,泰里泰療養院(沃州)
兩位俄國詩人茨維塔耶娃和巴斯特納克之間,已有數年以詩和愛為主題的熾熱通信;在與里爾克通信前,他們曾多次討論到在歐洲某地見面的可能。對茨維塔耶娃而言,現在,這個計畫將變成他們兩人一起去見里爾克———一個更美好的可能。
茨維塔耶娃致里爾克
1926年5月9日
萊納•馬利亞•里爾克:
我有權這樣稱呼您嗎?您是詩的化身,您的姓名本身就是一首詩。您的名字無法與當代押韻———它是永恆的存在。重要的是作為精神的里爾克,對於我這才是里爾 克這個名字的意義,那明天的明天的里爾克。您要以我的眼看自己:用我目光的擁抱去擁抱自己,當我看著您,擁抱您自己———無限悠遠、廣闊地。
……
1926年5月10日
……
瑞士不放俄國人入境。但高山得讓路(裂開!)———然後我與伯里斯將走向您!給伯里斯的信將在今天發出———掛號信,聽任神的擺布吧。俄國對於我來說仍是個彼岸世界。
瑪麗娜•茨維塔耶娃
在里爾克生命最後的幾個月裡,他似乎已「寫完」了他的詩。他感受到死亡的迫近。他嘆言自己像折斷的樹枝。在這樣的情形下,里爾克接到了茨維塔耶娃熱情洋溢 的信,並接受了女詩人的感情表白。茨維塔耶娃的信,是投向里爾克晚年生活的一束光,它無疑給里爾克捎去了激動,也喚起里爾克身上尚存的熱情。
里爾克致茨維塔耶娃
1926年5月10日
瑪麗娜•茨維塔耶娃:
當我閱讀您的時候,我掙脫時間,完成了一次向時間的瞬間跳躍。今天,永恆精神的今天,我接受了妳,瑪麗娜,到我全部的心靈,以及那因妳、妳的出現而震撼的 全部意識。像那片與妳一同閱讀的海洋,妳的心靈之流湧向我。該對妳說什麼?妳輪流向我伸出你的兩隻手,然後重新把它們疊在一起,把它們壓在我的心上,瑪麗 娜,就像放在一道溪流上:此刻,當妳還握著它們的時候,溪流那歡快的流水便向妳湧去……請別躲!
妳感覺得到吧,詩人,妳已經強烈地淹覆我,妳和妳的海洋,那片與妳一起閱讀的壯偉海洋;我希望像妳一樣地書寫。妳說,妳談的不是作為人的里爾克。我自己也 和他不相諧調,和他的軀體不相諧調,而以前我曾與那軀體達到過純然的感通融合。我往往不知道誰更能寫:他,我,還是我們兩者?
親愛的,妳就是力量,就是喚起並聚足第五種自然力的力量。我感覺到,似乎自然本身在以妳的聲音向我肯定;彷彿有一個和諧的花園,中央是一個噴泉,一個日冕。妳不知道妳是如何地以盛開的話語那高高的夾竹桃超越,籠罩著我。
瑪麗娜,親愛的,所有這一切,都談的是自己,請原諒!反過來還有一件事也要請求包容:如果我突然停止告訴妳我的生活,妳還應該給我寫信,每當妳想要「飛翔」的時候。
巴斯特納克與茨維塔耶娃相識頗早。對茨維塔耶娃,巴斯特納克一直懷有一種欽佩與愛戀交織的感情。茨維塔耶娃的詩歌天賦令巴斯特納克傾慕,茨維塔耶娃自由奔 放的天性也很吸引生性謹慎的巴斯特納克。
但直到茨維塔耶娃選擇自我流寓布拉格之後,巴斯特納克才通過書信向茨維塔耶娃表達了愛情。他深情地稱茨維塔耶娃為 他「生活的姐妹」,視她如知己,他曾將自己對茨維塔耶娃的愛稱作「初戀的初戀」,希望與她共有「高層次的生活」。他十分關心茨維塔耶娃與里爾克的書信進 展,也毫不保留地對她傾訴自己生活中的矛盾與寄望。
在對里爾克的炙熱渴慕中,茨維塔耶娃同時感受到情感的力量與現實的殘酷。里爾克已病重,對他來說,愛情是一種形而上的存在,希望越過愛而抵達某種「生存的 飽滿」。他表現出的超脫與淡然,讓茨維塔耶娃感到有些失望。她對巴斯特納克提到了她在里爾克書信的字裡行間同時感到的感情與距離感,也希望他不要太過急於 弄清她與里爾克的書信交流情況。
(上)
【2007/09/02 聯合報】
愛在靈魂交會時
【聯合報╱劉文飛、貝嶺/譯述】 2007.09.03 02:43 am
茨維塔耶娃致巴斯特納克1926年5月22日
伯里斯:
……
「你我在生活中能做些什麼呢?」 (像一座荒蕪人煙的島!我再知道不過如何在一個島上生活。)「或許,我們去見一見里爾克?」我卻要對你說,里爾克已經超過負荷,他什麼事、什麼人都不需 要,尤其不需要力,牽引的、誘惑的力:里爾克是一位隱士。我沒什麼可給他:一切均已被取走。是的,是的,儘管有書信的熱情、聽覺的完備和傾聽的純潔,他仍 已超過了擁有朋友的需要。認識他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刺激,是對心靈的一次衝擊。當他說我即使在最有力最隔絕的時刻也仍然是原來的自我時,他是對的;也 許正是由於這一點我得以保全自己。三年來在意識裡我走在他身旁,我是一個屬於他的愛克曼,只是我見不到他這個歌德!
但我一直希望不要存在於任何人或事中,不要存在於自己之外。
不久前我有過神奇的一天,那一整天都是因為你。我很晚才起床。你別相信我的冷漠。你我間總是有這股密契的氣流。
茨維塔耶娃致里爾克1926年6月3日
很多東西,幾乎一切,都留在筆記本上了。
你來信中的一句話:「……如果我突然停止告訴妳我的生活,還是應該給我寫信……」我讀了,馬上想到:這句話是在請求安靜。安靜到來。(此刻你已經安靜一些 了吧?)你知道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安靜,不安,請求,履行等等。聽我說,我認為我突然之間就明白了一切。在生命之前,人是一切和永恆。一旦生活起 來,他就變成了某人和此刻。
我對你的愛分化為日子和書信,鐘點和詩句。由此而來的是不安。今天的信,明天的信。你生活著,我想見到你。這是從永恆向此刻的轉移。由此而來的,是折磨, 是對日子的計數,是每個小時的貶值,一個小時———只是通向書信的一個階梯。存在於他人之中或擁有他人。我發覺這一點,我沉默。
現在,這些都過去了。我的想望已經過去。我想從你那兒得到什麼?沒什麼。只想盡快地到你身邊。也許,簡簡單單地,就是靠近你。沒有信了就是沒有了你。這就是我。這就是愛———在無限的時間之中。忘恩負義的、自我毀滅的愛。我不愛愛情,也不敬重愛情。
就這樣,萊納,這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去想了。我不想去想要。
也許在某個時刻我們會相見———和伯里斯一起———但究竟何時,如何……我們不會太匆忙的!還有———為了不讓你覺得我卑下———我之沉默不是出於痛苦,而是出於這種痛苦的醜陋。
此刻一切都過去。此刻,我在寫信給你。
瑪麗娜
里爾克致茨維塔耶娃1926年6月8日
瑪麗娜,我無關緊要的一句話,竟然被妳豎立在自己面前,投下巨大的陰影。妳不知為何地躲在這一陰影中並疏遠了我。我先前不明原委,現在我明白了。在我的那 句話的背後,絕不如妳對伯里斯所言的那樣有什麼附加含義。唉呀,是隨意,瑪麗娜,是隨意和輕率,一種對呼喚的缺乏預見。一種對呼喚的毫無準備。從不久前 起,顯然是由於身體欠佳,我有一種恐懼:怕某個人,我所親愛的人,會期待我的成就或努力,而我卻無法勝任,有負所望。我仍在試著克服一切困難,突然需要寫 信(甚至是內心的需要,甚至是幸福的需要)卻讓我害怕。
一切都應該如妳所想像的那樣嗎?但願。這是我們的成見:應為之傷悲還是為之雀躍?我今天為妳寫了一首長長的抒情詩,題為〈給瑪麗娜的哀歌〉。我坐在暖和 (但遺憾的是尚未完全曬熱)的石牆上,置身葡萄園中,用詩的聲響迷惑著蜥蜴。在我的古堡裡,石匠和其他工匠還需勞作。沒有一個安靜的去處,這酒鄉又濕又 冷,而以前似乎總是陽光明媚的。
此刻,當我們到達了「不想去想」的階段,我們應當有一點緩和。
附上我的幾幀小照。妳會給我寄那「無論如何也不給的」的另一張照片嗎?我不願拒絕那將到來的欣喜。
萊納 傍晚 於瑞士錫爾(瓦萊)慕佐古堡
在這封回信中還附有里爾克獻給茨維塔耶娃的〈哀歌〉(Elegie f椐r Marina)一詩的手稿。這首詩蘊涵著里爾克關於存在和自然、愛情和詩歌、失去的價值和獲得的價值等遺囑性質的思想。
巴斯特納克致茨維塔耶娃1926年6月10日
我追不回之前那兩封寄出的信。明天我將試著另發一封航空信。那些信中沒有任何可怕的或不好的東西,但它真實地道出我在見到里爾克給妳的信而瞭解了一切之前久久以來的抑鬱。如今一切全都清楚了。此刻我愛一切(愛妳,愛他,愛自己的愛),無限愛著。
在妳所說關於他的話中我似乎看到了限制———關於孤獨和創作的命題,我像妳一樣也熟悉的基本課題。我只怕你愛他愛得不夠。我很難從頭再一遍地消化這一切。這整個春天都充滿著預感:狂喜般地期待走向妳的旅程,寫給他的信,對將從未來飛向我們的一切之預感。
……
緊緊擁抱妳。原諒我的一切。
茨維塔耶娃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巴斯特納克隱瞞她對里爾克迅速產生的愛。巴斯特納克感到震驚,但他表現得很克制,在致茨維塔耶娃的信(6月10日)中,他自稱 「如今一切全都清楚了」,「此刻我愛一切(愛妳,愛他,愛自己的愛情)」,他甚至對茨維塔耶娃說:「我只怕妳愛他愛得不夠。」在這勉強的寬容中,有一種淡 淡的絕望。對愛的克制,迫使巴斯特納克更埋頭寫作。他也不再給里爾克寫信,不是因為怨恨他,他繼續崇拜里爾克,並在幾年後把自傳《安全證書》題獻給了里爾 克。巴斯特納克以保持沉默的方式悄悄地退出了。
在收到了巴斯特納克三封來信的第二天,茨維塔耶娃給里爾克寫了一封表示歉意的信,並對他寄來的照片和〈哀歌〉表示感謝。茨維塔耶娃對〈哀歌〉的感覺甚至是虔敬的。在其中,她找到了對於她生命中苦難的無比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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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爾克因白血病,逝於1926年12月29日,得年五十一歲。對於巴斯特納克來說,里爾克去世的消息就意味著他精神世界的傾塌,他那些最好的希望和計畫的毀滅。過幾日,他接到了茨維塔耶娃的一封來信。
茨維塔耶娃致巴斯特納克1927年1月1日
伯里斯,他是12月29日去世的,不是31日。又是一個生命的失落。是生命對一個詩人最後的小報復。
伯里斯,我們永遠不會去見里爾克了。那個城市已不復存在。
伯里斯,我們的護照更沒有什麼價值了(我除夕時讀到的)。如今,我在夜間(新年前夜)夢見了一艘遠洋輪船(我乘坐其上)和一列火車。這意味著,你將來到我 這裡,我們將一同去倫敦。以倫敦為立足地吧,建設倫敦吧,我對倫敦抱著早已有之的信念。高飛的鳥兒,莫斯科河南區的暴風雪,你還記得嗎?
我從未召喚過你,如今是時候了。我們將一同住在廣大的倫敦。那是你的城,我的城。我們將去動物園。我們將去倫敦塔(如今是兵營)。倫敦塔前有一個小小的、斜坡式的街心花園,花園已經荒蕪,只有一隻貓從長椅下跑出。我們將坐在那裡。廣場上將有士兵在操練。
……
此刻,與莫爾一同散步(一年的第一天,空曠的小鎮),十分驚奇:紅色的樹冠!———這是什麼?———是青春的枝椏(不朽)。
你瞧,伯里斯,三個人都活著時,反而什麼也沒發生。我自知:我也許不能不去吻他的手,也許不能去吻———甚至當著你的面,甚至幾乎是當著自己的面。我也許 會肝腸寸斷,受苦受難。伯里斯,因為這個世界畢竟還存在著。伯里斯!伯里斯!我多麼熟悉那個世界啊!在夢中,在夢的空氣中,在夢的混亂和迫切中。我對此豈 能不知道,對此豈能不喜愛,我在其中又遭受了多少委屈!那個世界,你要知道:光,光照,物,為你我之光異樣照亮的物……
1927年1月1日
貝爾維
你是第一個讓我寫下這一日期的人。(下)
【2007/09/03 聯合報】
愛在靈魂交會時(上) 【聯合報╱劉文飛、貝嶺/譯述】 2007.09.02 02:35 am 德 語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俄國女詩人茨維塔耶娃(Marina Ivanovna Tsvetayeva,1892-1941),俄國詩人、小說家、《齊瓦哥醫生》的作者巴斯特納克(Boris Leonidovich Pasternak,1890-1960)──這三位二十世紀重量級的作家,在1926年曾有過戲劇性的交會。命運,讓他們通過書信聯結在一起;在複雜的 信件往來中,詩人們熱情地追問詩歌與愛,生命、情感與純粹。聯副特刊出三位詩人的書信,與讀者一同探看詩人無羈的情感。(編者)二十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