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惺忪的雙眼瞥見剛從地平線上浮起的朝陽,黑色、白色、棕色的野駱駝打從眼前走過。這裡是遙遠的哈薩克大草原,那個曾經只是地圖上一角,與我完全無關的陌生地方。而現在的我,正躺在這片大草原上,預計騎往鹹海城了。
二○○七年六月十日從北京出發,經過兩個多月的騎踏,我們已經從距離太平洋不遠的東方,沿著黃河進入河西走廊,橫越廣大的新疆,翻過天山,從吉爾吉斯進入占去哈薩克大片土地,一望無際的乾草原。我們的目的地,則是西方那離大西洋不遠的巴黎,還剩五十六天、六千多公里路,之間隔著俄羅斯、烏克蘭、波蘭、德國。
南美浪遊與單車種下的因緣
我為什麼會踏上這趟橫跨歐亞的單車之旅呢?故事得回到二○○二年。新世紀初,剛從大學畢業,翻譯幾本書,存了點錢的我,迫不及待地揹起行囊,來到世界的盡頭南美洲,一頭栽進未知探索的欣喜裡。在南美大陸浪遊一年後,那些現在想來似乎有些過分新奇的、天真的興奮漸漸沉澱,留下精煉的感動與衝擊。人手一本自助旅行聖經《 Lonely Planet》或《 Footprint》的背包客,以及他們的故事,似乎不再讓我那麼驚豔。
因為一上車就昏睡的能力,讓我還能忍受偶爾長達三十多個小時的長途巴士之旅。當我在五千多公尺的玻利維亞高原上,透過灰暗的車窗,望見一群單車旅者,緩慢地轉動齒輪,徜徉在大地的懷抱,享受三百六十度高山視野的時候,我心想,自己為什麼要大老遠的來到南美的高山,卻陷在擁擠的巴士裡,匆匆離開?
玻利維亞南端小鎭;塔立哈( Tarija)的菜市場裡,我遇見了一位幾經烈日洗禮,皮膚黝黑的二十歲女孩,興高采烈地和初次見面的我,解釋她的浪遊。從巴西家門口出發,已經踩踏五千多公里的她,要繼續往北騎行,希望從中美洲攔便船到非洲去。她的血液裡流著非洲的因子,所以得到非洲瞧瞧。因為盤纏不夠,她在城外搭營。午餐就用親手編的飾品和老闆娘交換。她還帶了跳舞的行頭,沿途在酒吧裡表演巴西舞蹈賺旅費。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離開家鄉闖天涯的興奮之情,更因為年輕女孩爲;了純粹夢想,勇往直前的精神給深深地感動著。
後來我在阿根廷買了頂帳篷,在美麗的安第斯山脈裡遊走。營地裡,來自巴黎的尼古拉斯,攤開看似使用過很多次的大地圖,專注地描述著巴塔哥尼亞的狂風,以及那座離開布宜諾艾利斯後,便不斷出現在眼前的山頭。
「怎能忘得了那座山呢?可是坐在椅背上,望了它好幾天。」他還說了許多與當地人相遇的溫馨故事,我感到一股暖暖的溫情。
和他相比,大半的時候,如果幸運是白日的話,我可以從長途巴士上,透過緊閉的車窗,遠眺這塊同樣令我熱愛的土地。遇到的當地人,大多是餐館或旅社的老闆。其實最常相遇的,是那些同樣帶著自助旅行聖經的背包客。尼古拉斯揚起的那股暖流在我心底呼喚著,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要以更貼近自然土地、更親近當地人群的方式去旅行。
北京到巴黎無車探險活動的誕生
南美浪遊結束,回到台灣工作半年後,我帶著腳踏車和單車旅行的行囊,隨著心中那暖暖的呼喚,來到了中南半島。逆風、下雨、被狗追,沒有打消我的念頭。途中認識了來自紐西蘭的 Olly,因為部分路線相同,便與我同行。當時 Olly剛寫完博士論文,打算從曼谷騎車到英國找工作。
Olly打從十九歲起攔便車旅行,足跡踏過歐、亞、美洲,之後則騎單車旅行。在國內,他沒有車、也不開車。這種人在高度仰賴汽車的紐澳社會,算是罕見。才大我一歲的他,會採取法律途徑,控告汽車廠商的不實廣告;會自學網頁製作,架設與推廣無車生活相關的網站。和某類單車族群一樣,不忘把自己寶貝的愛車當作宣傳車。他的單車少不了幾張像是「 One Less Car」、「 Itdoesn’ttakeawartofuelmybike」或「 Oneless4 W D」的貼紙。當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第一份禮物就是他自己印製的「 One Less4 W D」貼紙。後來旅途中,我們在雲南印製「車不如自行」的貼紙,沿途發放。
百年前的報導
二○○四年的上半年度,我們在亞洲一同騎乘了七千多公里路。自寮國以後,尤其是滇西南,我日日接受地無三里平的考驗,隨著海拔升高,雨雪也降臨了。爬上進入瀘沽湖前的最後一個山頭時,我覺得全身的力氣已經耗盡,即便步行,時速也只有兩公里,畢竟肚子也拉了好幾天了,身體很虛弱。天漸漸黑了,情況變得有些緊急。還沒回過神,好心的摩梭族人已經把我送進瀘沽湖畔。
在瀘沽湖充滿人文氣息的咖啡館裡,我們讀到《人文地理雜誌》上有關百年前,橫跨歐亞的汽車競賽報導。
一九○七年初,法國報社《晨報》( Le Matin)刊登了一則消息:「有誰願意,在今年夏天,加入我們,從巴黎開車到北京呢?」(後來因考量天候狀況,改由北京到巴黎)短短的五個月後,五台車、十一個人,已經搭輪船飄洋過海,聚集在北京的法國大使館前,展開了史上知名的汽車競賽。這是人類首度橫跨歐亞的汽車競賽。
試想,當時汽車才發明不久,車道不多,更別提加油站。
「汽車」對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類是相當陌生的,在少部分知道車子是什麼的人心中,那是開到郊外就會拋錨的沒用玩意。在那個時代,這確實是一個相當大膽的號召。不過,當我們站在未來,回頭看二十世紀,就會發現,汽車竟然如此大規模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我們或許可以説;,一九○七年北京到巴黎的汽車競賽,正好站在歷史的轉捩點上,標示了汽車時代的來臨。
北京到巴黎無車探險
當我還對將近百年前,要靠中國苦力推動才動得了的老爺車照片感到驚訝時,滿腦子瘋狂點子的 Olly提議,不如我們也效法這場競賽的精神,號召一群人,在百周年慶的時候,以不使用汽車的方式橫跨歐亞。或許在嶄新的世紀裡,這將標示著更美好交通運輸時代的來臨!
二○○四年,北半球的炎夏、南半球的寒冬,離北京到巴黎汽車競賽百周年慶還有三年的時間。我們再次在紐西蘭碰頭,當我趁空檔翻譯新書賺旅費的同時, Olly繼續埋首於製作推廣無車生活的網站。同樣是瀘沽湖畔咖啡館裡雜誌上一篇名為〈永遠的自行車王國〉的文章,驅使他架設「無車的亞洲」(carefreeasia.org)網站,裡面蒐集許多展現亞洲無車生活的美好照片。在讀完一九○七年和義大利王子同行的記者 Luigi Barzini記錄的《北京到巴黎》( Pekingto Paris)一書後,「北京到巴黎無車探險」(beijingtoparis.com)的網站也誕生了。
網站這樣向世人號召:「有誰願意在二○○七年的夏季,加入我們,不使用機動車輛,從北京到巴黎嗎?」
在紐西蘭騎單車旅行的時候,我們有許多時間在椅背上討論各種與活動相關的奇想。原本是想仿造一九○七年的活動,進行無車「競賽」,這樣就必須考量競賽如何計分。
活動最初分成三組:全程全用人力組、綜合使用不同交通工具組、實驗型人力車種組。該如何公正計分呢?是不是要為慈善團體募款?是不是該成立社團等等?每個小問題,都牽扯到許多細節、資料收集和腦力激盪。老實說,大半的時候,我並沒有 Olly那麼多新奇的想法。我們真的有辦法進行這麼大的計畫嗎?真的會有人參加嗎?我真的有能力橫跨歐亞嗎?我點子出得少,反倒是擔心、質疑的時候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