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妮
今天是我未來三個月最後一天的上課日,早上當我走進學校時,我知道我的人生將從此大不同。
「嘿!她來了……安妮.福克斯,如往常般迷人!」陶比大喊,他故意模仿美國電視主持人那種差勁做作的聲音,彷彿他正宣布我將在奧斯卡典禮中頒獎似的。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我就不必振作精神,準備面對接下來長達九十分鐘、令人腦筋麻痺的無聊數學課--真是討厭死啦!他本來正和一些同學互踢一個破舊的足球,一看到我便跑過來,銳利有神的綠色眼睛注視著我(他的眼睛和我一樣--我們倆真的有好多共同點!)
他是砂灣高中裡最迷人的男生,被他用這麼愛戀的眼神注視著,我的心差一點停止跳動。我不禁嫣然一笑,把我的金色長髮撥到肩後,嬌羞地對他說:「你可別忘了我喔,陶比‧泰勒。」我故意停頓一下,以製造誇張的效果。我綻放迷人的微笑,然後才繼續說:「反正我很快就從紐約回來了。我希望這段期間能收到很多你寄來的電子郵件,而且等我回來時,你得幫我舉辦一個盛大的歡迎派對,好嗎?」
昨天晚上我和麥蒂與奈希正在為我的餞別派對做準備時,一直在練習和男生打情罵俏的技巧,而從陶比臉上那種興奮的表情看來,我似乎掌握到訣竅了。
「安妮,你本來可以留在雪梨和我度過夏天的,何必大老遠跑到紐約市去當交換學生、體驗什麼精采的新生活呢?」陶比大喊。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旁邊有十幾個同學在場,也不介意被他們聽到。他撥開眼睛旁邊像金砂般的直髮 (愛他這個動作!),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變得比幾秒鐘之前更可愛了。
我轉身離開,決定不再逗弄他了。我向陶比放送了一抹我自認為很神祕的微笑。在最後一刻,我決定要「非常」勇敢(畢竟這是我最後一天上學),我給了他一個輕柔的飛吻。當我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時,我聽到陶比的朋友們揶揄他的聲音,這是意料中的事。
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計畫且夢想著這趟旅程,如今終於要成行了。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說服我爸媽答應讓他們十四歲女兒前往另一個國家住上整整三個月。
你想成為交換學生嗎?
交換學生的經驗,提供澳洲年輕人探索世界的精采機會。
和寄宿家庭同住,讓你發現第二個家!
你可以變得更有自信。
結交一輩子的好朋友,學習新文化,認識新國家。
你能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刺激冒險經驗。
這幾天以來,老媽只要一想到將失去她的「小女孩」,就誇張地大哭。她甚至錯過了每個星期的指甲保養,可見事態真的很嚴重。我知道她是因為我將離開而難過,但是再怎麼樣也不可以不保養指甲呀!
不可思議的是,老爸似乎比平常更加忙碌。事實上,我不確定他是否了解我很快就要離家十萬五千里,前往世界流行之都。哎呀……那些精品店正在等待我前去探索。太讚啦!
我心想,爸媽終於答應讓我去紐約的真正理由,是因為他們想要「重燃愛火」。畢竟,過了二十五歲的人都有愛情生活嘛,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雖然我沒有見到任何確切的證據,但是老媽一直都在閱讀心理醫生菲爾的書籍,有關如何「維持兩人關係中的火花」。呃……真是令人難為情!
我真的不想這用這種方式來揣測爸媽的行為。但最近老媽似乎花更多時間和朋友在電話裡談論菲爾醫生,和老爸相處的時間反而更少。也許讓他們兩人各自擁有獨處的時間,反倒有好處。
「嗨,安妮,你一定很期待你的旅行吧?祝你玩得愉快!你何時出發?」一群過分興奮的女孩緩慢走過我身旁時開口問道,她們很想引起我的注意。我的思緒立刻被打斷了。我不禁得意了起來,她們居然知道我是誰,雖然我幾乎不認識她們任何一個。她們是廢物--我私底下都是這樣叫她們的,好啦,我知道這樣有點惡毒,老媽知道的話一定會殺了我。每次我想不起某人的名字(也懶得問),他們就全都被歸為這一類。麥蒂總是慫恿我說出來,每次我一說,她就笑得東倒西歪。
總而言之,這些沒用的笨女孩全都用羨慕的眼神盯著我那泛著閃亮脣蜜光澤的嘴脣,等著我的回應。(彷彿我擁有特殊能力,正要告訴她們說我今天搭私人噴射機來上學似的。拜託喔!沒錯,我也許超級美麗,但我畢竟不是超人啊!)
學校不准讓人化妝上學,但我從時尚雜誌學到看起來像化妝卻又不使用化妝品的技巧(我每六個禮拜就用零用錢染睫毛,讓自己原本就是深色的眼睫毛顯得更黑,就樣就可以符合不准用睫毛膏的規定。)自從八年級開學的第一個星期,我一連三天都「忘記」回家作業之後,史納克老師就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但就連她也拿我的眼睫毛沒輒。
「噢,呃,是啊……我搭明天早上的第一班飛機,」我回答地很含糊,小心不讓自己的速度慢下來。我才不想和一群沒有希望的人進行冗長的交談。我很高興知道我即將到來的交換學生機會讓我變得更受歡迎了。我必須承認,成為大家的注目焦點,這種感覺其實挺不錯的!
話說回來,關於這幾個女孩。我無意像電影《辣妹過招》裡的壞女孩那樣無禮(尤其幾個星期前,一名反霸凌宣導活動的女士才剛向我們進行過宣導),但是,拜託喔,難道她們不曉得我即將成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嗎?和她們打招呼是還可以,但若被人看見我停下來和她們交談,那就太丟臉了。
我將她們拋在身後,好不容易穿過早課的人群(向大家道別實在挺累人的!)。我等不及離開那群沒用的廢物,我只想和我的姊妹淘在我們常一起吃午餐的藍花楹樹下好好聚一聚。我直接走向那棵樹,坐下來幻想著我在紐約的精采新生活。
「怎麼了?小姐。」奈希開口問,她戳了一下我的肋骨,當場打斷我的白日夢,她的海藍色眼睛閃爍著詭譎的神采。她和麥蒂站在我的上方,像大便般的棕黃色學校制服(說真的,倒底是哪個沒有品味的呆子選擇了這種顏色當學校制服)高高地捲到膝蓋以上。史納克老師絕對不會允許的!
她們兩人都拿著瓶裝礦泉水,以及家裡做的壽司。自從我們在「食品科技」課堂上學會怎麼自己做壽司之後,我們全都愛上了壽司(用低升糖值的糙米製成)。奈希一如往常帶了她最愛的甜點--美味的巧克力碎片鬆糕。但是麥蒂嚴格執行不碰甜點的原則,而且一直不停地念著說她有多胖--而我們必須聽她碎碎念,即使……
我們早就知道
她也早就知道
而且她早就知道我們早就知道
她其實瘦得像根竹竿。
「你是不是正在幻想自己在紐約瘋狂大血拼,而且要帶很多很棒的禮物回來送我們?」梅蒂一面諷刺地說,一面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把光亮烏黑的頭髮撥到戴著鑽石耳環的耳後。
「你想得美!」我開玩笑地回答:「到時候我會忙著和我的新朋友上咖啡館,或是到格林威治村去隨機碰碰名人,根本不可能記得你們啦。」我故意停頓一下,然後雙臂環抱著我的兩個好朋友,放聲大笑。「你們知道我只是開玩笑的,對吧?我會非常非常想念你們的!」
「我不知道沒有你,我們該怎麼辦。」奈希的雙眼盈滿淚水。
梅蒂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惱怒地說:「別太戲劇化了,實在很像沒用的傢伙。」
我和奈希詫異地注視著她。梅蒂停頓了一會兒,顯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太過嚴厲--甚至對她自己也很嚴厲。
「好吧,雖然我們三個分開來,情況會很不同,但我們會安然度過的,奈希,」她增加了些許溫和的語調。「下學期,這裡還是會有很多很酷的事情發生。總之,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聊……例如,在你昨晚的送別會上,你們有沒有看到陶比給我的那個熱切的眼神?真是火辣!」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梅蒂知道陶比是我特別的暗戀對象。我是說真的,別碰我的陶比!可是梅蒂此刻咧著嘴笑,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那隻露齒嘻笑的貓,滿心喜悅地注視著在附近玩觸身橄欖球的陶比。她把她的壽司擺出來,彷彿將要進行一場豐盛的野餐。然後她拿起壽司,卻沒有真的吃下任何東西,。在此同時,一名內褲縫痕很明顯的女孩經過我們身邊,梅蒂朝這名女孩投了一個嫌惡的表情。
梅蒂向來以擅長一心多用而聞名。
「你天生就少根敏感的神經,對吧?梅蒂?」我語氣裡的認真多過於開玩笑。「在我看來,你顯露太多對於陶比的興趣了。你知道我只是離開三個月,對吧?我以為我們早就說好了,陶比是我先喜歡的。」
「嗯……是啊……我想是吧……」梅蒂的語氣讓人難以信服。打從八年級的第一天,梅蒂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她的情緒總是如此沉穩,甚至可說是毫無感情,有時候真的把我嚇壞了。
「會有很多紐約帥哥帶你去時髦的小咖啡館,帶你去曼哈頓看電影,對吧?我打賭,你一下了飛機,就會把陶比忘得一乾二淨了。」
此時出現一片沉默。
「噢,你知道我愛你,甜心。」梅蒂終於開口說話,雖然語氣裡有些許諷刺(而且她完全忽略我剛剛針對全八年級最迷人的男生所發表的意有所指的評論)。 「噢,我的天啊,土里土氣的查莉為什麼要穿那種醜陋的阿嬤大內褲啊?」她迅速地轉移話題,提高音量,嫌惡地說。坐在附近的每個人都聽到她說話了。「她難到沒有一件丁字褲或緊身褲嗎?而且她為什麼要在制服底下穿那件背心型內衣呢?拜託喔!她難道不曉得有胸罩這種東西嗎?安妮,我真不敢相信你以前居然和她做朋友!」
梅蒂完全不駝背,挺起她那對剛形成的雙峰--她利用她媽媽的罪惡感,說服她媽媽買了一件魔術胸罩給她。正在玩觸身橄欖球的九年級男生全都轉過頭來注視著她。
梅蒂咯咯笑了起來,樣子討厭極了。我則急著試圖假裝她並沒有再次給查莉難堪。好吧,我承認,查莉顯然是有點土里土氣,老是嘮叨著無聊的綠色環保議題,但梅蒂難道不能就別理會查莉?而不是一天到晚都要找機會羞辱她啊!假裝她根本不存在,絕對勝過挑釁啊!
梅蒂顯然不這麼想,因為她繼續更大聲且更強硬地說話,讓查莉聽見她說的每個字,「她大可以在額頭上貼一張大標語,上面寫著:『我,查莉.西尼寇拉,是一個失敗者,我必須搬到半個世界以外的俄亥俄州呆子村,才能交到朋友。』」
呃啊!我的心往下沉。別又來了。我幾乎快要安然平靜地度過這學期的最後一天,但是梅蒂顯然想要在最後一刻上演一齣辛辣劇!
第二章 查莉
「只要再一天。只要再一天,我就有整整三個月不必受這些瘋子的氣。」
可惡……我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就把這些話說出口了。當三個俗氣又膚淺的宴會公主型女生直視著你,彷彿你是這個汙染愈來愈嚴重的地球上最沒用的傢伙時,對自己說話也許不是最聰明的舉動。(她們講話很像賤母牛,事實上,我倒不介意她們真的是母牛,至少可以資源回收利用)。
那隻惡毒的母牛麥蒂不懷好意地朝我微笑,顯然是想看我失控出糗。我已經很受不了麥蒂這種舉止了,但是看見安妮懦弱地坐在那裡、安靜地盯著地板,這更糟上二十倍。我幾乎不敢相信,約莫一年前我們還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總是一起嘲笑像麥蒂那樣的膚淺小丑。如今安妮看起來就跟那些小丑沒什麼兩樣,還把她的金色長髮燙得直直的。她每天早上一定得花一小時弄頭髮。這樣浪費時間真是可笑!她難道不曉得使用過多的美髮產品會讓溫室效應更嚴重嗎?這可是我們這一代所面臨的最嚴重問題啊!她正在破壞後世子孫的生存環境,全都是為了她那可笑的虛榮。腦死的蠢蛋!
但安妮最糟的改變,是她那湖綠色的眼睛。這些日子以來,我每次望進她那雙眼睛,她的眼神要不是像得了無腦症般空洞(她為了受大家歡迎,而犧牲了她的大腦),要不就剛硬冷酷。彷彿她試圖假裝我及我們的友誼從來不存在。自從我們上次一起愉快地相處,至今已過了一年。但是當我明白安妮居然毫不費力就背棄了對我倆都意義重大的友誼(至少我是這麼認為),我還是覺得深深受傷。
我想保持自尊,不想讓這些討厭的母牛知道她們對我的傷害有多深。然而不論我怎麼努力,我還是無法阻止一股瞬間的怒火充斥我的身體。我不需要照鏡子,就知道我的臉脹得通紅,灼熱的淚水正湧進眼眶。當你的頭看起來像顆熟透了的蕃茄時,你實在無法假裝你不會被這些公主型的蠢蛋搞得心煩意亂。
我從剛剛都一直在吃巧克力甜甜圈(畢竟我必須飛離這個國家三個月,所以我趁離開前到麵包店裡買了一個),此時甜甜圈突然卡在我的喉嚨,彷彿一大團乾硬的羊毛球。當我勉強吞下已經塞進嘴裡的那口甜甜圈時,它彷彿正在刮磨我的喉嚨,而幾分鐘前它嘗起來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甜點呢!
我想轉身盡可能走遠,但是我的雙腳感覺很沉重,雙手像是插滿針頭,而且每件事、每個人似乎都以慢動作進行,彷彿我正在看一齣很難看的電影,而不是活在這部電影裡。但願我是真的活在電影裡!
我看到麥蒂戳了一下安妮的肋骨並且「竊竊私語」,臉上帶著討厭的微笑。「繼續吧,安妮。」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緩慢又清楚地補了一句:「或者,你準備好再度向下沉淪?」
麥蒂直視安妮,彷彿正在向她下一道無聲的、明示的挑戰。然後麥蒂起身走開,奈希則順從跟在後頭。麥蒂走開的時候,轉頭說道:「好吧,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等你準備爬回上流社會,再打電話給我們。」
呃!如果眼神能殺人,惡毒的麥蒂現在早就爛成一團肉泥了(至少對環境有點貢獻。哈!)
我們暫時打破這氣氛緊張的時刻,接下來為您介紹向來熱愛和平的查莉.辛尼寇拉充滿環保意識的幻想系列。
如果這世界是公平的地方,裁判一定會做出以下判決:
麥蒂會立刻對一切自然纖維過敏,判她終身只能使用劣質的聚酯纖維。
麥蒂會被迫閱讀(呃,你知道的)一整本書!真是意外!
每次麥蒂存錢為了看她最盼望的樂團表演,她將會離奇地發現自己正在聽綠色和平的研習課程。哈!
每次麥蒂試圖參加一場很酷的派對,會突然發現她自己出現在當地老人的家裡。(取消這道判決好了,我不希望這隻母牛去打擾任何老人。)
我的心雀躍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安妮終於清醒過來、敢違抗麥蒂了(在臭氧層破洞的這一端太平洋裡,麥蒂顯然是最醜陋的生物作品。)
但這種事只會發生在電影裡,對吧?你也知道,膚淺的芭比型女生為了融入所謂的「酷朋友團」而背叛了真心對她好的朋友。當她發現新朋友其實沒那麼酷之後(而那個世界上最討厭的女孩其實只不過是一塊被壓扁的塑膠黏土),終於明白了她所犯的錯誤,而回頭去找真正的朋友。嗚哇!那些電影真是俗氣。事實上,它們讓我的胃部翻騰。尤其當現實生活一點也不像電影時……
「嗯……又在自言自語了嗎?查莉?」安妮開口說話,此刻她漠然地盯著我。她的眼睛猥瑣地閃動(就像麥蒂一樣)。怎麼有人可以同時如此美麗,又如此醜陋?當她緩慢且清楚地再度開口說話時,每個人都聽得見,我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你難道不曉得那是發瘋的初期癥狀之一嗎?我很好奇你在美國農業區遇到的那些美國人會把你變成什麼樣?」
身為一名和平主義者,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揍人。
但是我很驚訝地發現,我實在很想狠甩安妮美麗的臉龐一巴掌。是什麼事情讓這個女孩有如此大的改變?她以前很酷,但現在她似乎變成一個沒有脊椎又自大高傲的白癡。她真的能在一年之內就有這麼大的改變?自從校長興奮地宣佈全校只有我們兩個被挑選成為交換學生之後,我們就沒再互相交談過。但是我直到此刻才明白,她一定非常恨我,才會如此對我。
麥蒂看起來很得意,她顯然為自己今天的傑作而沾沾自喜,而我卻覺得完全招架不住她們的攻擊。彷彿我突然做了一個最恐怖的惡夢,夢中的我全身赤裸,每個人都盯著我,對我指指點點。我覺得我和安妮像進行一場老式的牛仔女孩對決,我們的眼睛定住不動,沒有空間可以移動。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粗話來罵安妮,我想深深地傷害她,就像她傷害我一樣。然而我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在當下盡可能地撿拾我的自尊,並且回想我親愛的奶奶一再告誡我的話。
「Il silenzio e doro e la parola e d’argento.」每次奶奶從羅馬來探望我們的時候,每個夜晚她總會一面梳著我的棕色長髮,一面如此對我說。它的意思是「說話是銀,沉默是金」。
此刻我最想做的就是奔向奶奶的懷抱,再次感到安全。但是她現在可能正在她的廚房裡,做我最愛的提拉米蘇,或者,就時差來推算,她可能正在她那張老舊的四桅木床上睡覺。
不論是哪種情況,她畢竟不在我身邊,所以我只好自力救濟(而且是盡快),並且維持一部分的尊嚴。於是我忍住即將沸騰的灼熱淚水,咬緊牙,掐緊我的喉嚨 (此刻我的喉嚨感覺像是塞了好幾顆覆滿泥土的石塊),我鼓起所有勇氣,抬頭挺胸,從容地大步走開(我盡可能忽略我背後那些討厭的嘲笑與喊叫聲)。
我想用盡全力嘶吼。
逞英雄實在是爛透了的事情,遠比電視上和書上所說的更痛苦且困難許多。
我快速經過我朋友瑞秋和一群我的網球隊夥伴身邊時,他們叫我過去加入他們。(他們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他們一定會立刻跳進來幫我)。但是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任何人說話。於是我很快地朝他們揚揚手,就躲進女生廁所裡。我好生氣,我很氣我自己讓那三個校園女巫毀了最後一天上學日。
我閃進一間廁所裡,大顆的淚水滑落我的臉龐。為什麼我媽媽堅持要買那些大得嚇人的棉質內褲呢?我試著把內褲褲頭往下折進低腰運動型內褲裡,(大部份八年級女生都穿這種褲子),但還是沒用。
每次我試著告訴媽媽說這些阿嬤大內褲對我的生活造成多大困擾,只換來一頓無聊的說教。
「查莉.克萊蒙媞娜.辛尼寇拉,我很希望能告訴自己,我你教養成一個堅強獨立的年輕女性,做自己的主人,而不覺得必須屈服於可笑的同儕壓力。」老媽乾脆把這段話錄起來重播算了,我已經聽過幾百遍了。
每次這段說教,總是會以一個很不以為然的表情做為開端。
接下來便是直呼我的全名,以強調語氣。然後是一段我媽創造的「女性力量」精神喊話。
這套劇本幾乎少有變化,而且可以為了配合任何主題而加以改編,包括──
為什麼我不能在上課日熬夜觀賞公共電視臺播放的一部精采的環境紀錄片,即使它可稱得上是教育類的節目
以及──
為什麼我不能考慮在兩年後我十六歲時完全吃素,即使我已經和老爸老媽簽署了一份文件,他們已經答應,一旦我到了十六歲,就可以自由選擇我的食物。我很小心翼翼地把這份文件藏起來,以免老媽趁我不在家時找到它、摧毀它。講好的事情就是講好了嘛!
接下來,老媽強化這套說教力量的作法,就是一整晚都表現出當媽媽慣有的擔憂神色,以及不時與老爸竊竊私語。
通常事情並沒有嚴重到要讓老媽這樣大費周章的。
「根本沒有用!」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咬緊牙,大聲地嘆氣。啊!我必須故意「不小心」在從雪梨到俄亥俄的途中「遺失」我所有的舊內褲。我絕對不能在美國的新學校裡再發生一次令人難堪的更衣室事件了。做自己的主人、有自己的主見,是一回事,但因為穿了阿嬤大內褲而被排擠孤立,完全是另一回事。
這三個公主型的女生是真的很糟糕,我也承認她們真的很討人厭,可是她們針對阿嬤大內褲所做的評論可能是對的。該是改變的時候了。
事實上,我的生活即將改變。舊的出去,新的進來……至少內褲和居住的國家會有所改變。
有了這最後一個增強信心的想法,我將最後一滴眼淚抹乾,走出去加入瑞秋和我那群忠心的網球隊夥伴。我要好好把握我在雪梨的最後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