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著丈夫和我一同建立的生活,
那是金錢無法買到,卻能夠毀掉的──幸福。
直到天上掉下來1千8百歐元那一天!
愛與被愛、信任與給予、背叛與算計,
幸與不幸一念之間!
讓百萬歐洲讀者愛不釋手的樂透著作!
十七歲那年,我夢想著母親能從人行道上站起來。她當時突然倒下去,都沒來得及喊出來。
二十歲那年,我夢想成為服裝設計師,到巴黎高等時裝設計學院學習。可是父親已經病倒了……
喬瑟琳是一家縫紉用品店的女老闆,47歲的她深愛 自己的生活,儘管其中摻雜了遺憾與平淡。
她的母親在她17歲時意外死亡,她的父親在她20歲時病倒,大腦只能保存六分鐘的記憶,她從小成為服裝設計師的夢想頓然與她失之交臂,她嫁給一個工人老公,生了三個小孩,守護一家小小的縫紉用品店,經營一個分享編織樂趣的部落格。
生平從未買過樂透的喬瑟琳,有一天花了2歐元買了張彩券,卻意外贏得彩金一千八百萬歐元。千百種過去難以實現的夢,如今輕而易舉就能辦到。她祕密去領取支票,她列出長串心願清單:給老公、給去世的媽媽、給好朋友雙胞胎姊妹,也給自己……周遭沒有人知道喬瑟琳就是彩金得主。生平最痛恨謊言的她,出於憂懼,瞞騙所有人這個消息,生怕人們從今而後愛的是她的錢,而非她的人。金錢能不能買到快樂幸福?這一份天眷的機運究竟讓她獲得更多,還是失去更多?
購物清單
給老公:
.SONY 52吋平板液晶電視1400歐元
.精工牌手錶400歐元
.客廳壁爐500歐元,外加1500歐元人工費
.保時捷卡宴89000歐元
.00七詹姆士‧龐德全套22部光碟,170歐元
給去世的媽媽:
.去尼羅河旅行
.聖羅蘭外套一件
.愛馬仕凱莉包一只
.傭人一位
.把難看的金牙套換成陶瓷製,笑起來更動人
.在「染匠」大街買一間公寓
.在巴黎住一晚
.到紅磨坊看表演
.去「莫拉」餐廳吃一頓生蠔,那裡的生蠔最棒
給好鄰居一對雙胎胞姊妹:
.棉和亞麻混紡的雙色外套,2 490歐元,兩件4 980歐元。
.後跟九十毫米高的PVC涼鞋,1 950歐元
.小羊皮斜紋露指手套一雙,650歐元
.樣式簡單的白瓷手錶,3 100歐元
(以上皆香奈兒)
給妙手回春的神醫:
.讓媽媽復活,1800萬歐元全部!
給部落格網友:
.治療她大女兒的惡性流感,無價?
給自己:
.一床羽絨被,還有被套
.一塊浴缸防滑墊
.一條浴簾(不要帶花的!)
.一個小藥櫃(掛在牆上的那種)
.一只新手提包(香奈兒?也可以考慮迪奧)
.一支黑莓手機(因為要寫部落格)
.一本《菜鳥個人理財》
本書特色:中獎人生大披露!
◇ 中獎 = 心理生病 = 慈善基金會創辦人 = 被謀財害命的風險 = 眾叛親離 = 一切疑心、不快樂的開始……
◇ 全球授權30國語言,英國Orion集團七月盛大推出,美國企鵝集團2014年隆重上市!
◇《我的樂透人生》同名舞台劇上演中.同名電影熱烈改拍中
1. 現代版《灰姑娘》童話:47歲縫紉用品店女老闆改寫平凡命運,彷如《灰姑娘》童話寓言,只是這次乘南瓜馬車的「灰姑娘」年紀比較大!
2. 懸疑性的情節:主角一心認同「真」的價值,摒棄虛假,卻因為隱埋中獎之事而走上謊言的旅程。中獎讓她從原本的一派輕鬆,過起謹慎小心的生活。
3. 人性的試煉場:金錢引發的貪婪之心,如何吞噬摧毀日積月累的恬淡日子。實則,幸與不幸一念之間!
4. 想像怎麼花一筆大錢,比真的去花更有趣!這道理同旅行的事前規畫一樣。想像自己是百萬歐元得主,跟著主角一起列出自己的心願清單吧!超開心的。
5. 不滿足:人們總是在互相比較,總愛向外去張看尋找,很少回頭看看自己真正擁有的事物。「什麼叫做快樂」,很多東西能夠用錢買到,唯獨感情不能夠。
6. 不可思議的幸運(獲得)與不可置信的失去。到底中獎前還是中獎後,哪一個富有?
7. 愛、背叛與友誼:愛會讓人心痛,然而不愛更痛。面對背叛者,要不要選擇原諒,小說女主角體現了「放手」、「放下」的智慧。
8. 中獎扭轉人生:從邁向百萬冊的銷量成績,推測每一個讀者都懷著扭轉人生的美夢!
作者簡介:
Gregoire Delacourt葛雷果.德拉谷
法國廣告界怪才,原本是藏身商品背後的行銷推手,創造出不少法國觀眾朗朗上口的流行廣告詞。1960年生於Valenciennes,以文字精練、意象豐富、感情細膩著稱,50歲才出版第一本小說《家族作家》(L’Ecrivain de la famille),一出手即備受文壇和讀者注目,獲五項文學獎(馬塞巴紐爾文學獎和Camuzet文學獎的處女小說獎等等)。
第二本小說《我的樂透人生》尚未出版即在法蘭克福書展成為版權交易的寵兒,得到明星經紀人青睞,搶先授出十多國語言。2012年本書在法國一出版即空降排行榜,德拉谷之名一夕之間家喻戶曉,媒體紛紛將本書譽為是繼《刺蝟的優雅》後最長銷的小說,銷量逐步邁向百萬冊,同名舞台劇和電影熱烈籌備中。讀者們表示,這是一個讓人感到幸福的故事,提醒人們重新去珍惜自身擁有的事物。
譯者簡介:
一梧(筆名)
本名李欣。1979年生於中國大陸北方小城邢臺(河北省),上大學前沒離開過這座城市。自幼喜愛英語,大學考入(北京)外交學院外語系後轉學法語,至今已逾十五年。曾在法國南部海港城市馬賽工作五年,現定居北京。雖非職業翻譯,但出於個人興趣,業餘堅持翻譯各類法國作品,獨自走在翻譯的寂寥之路上,忍受著孤獨,享受著寧靜,心甘情願,悠然自得。翻譯作品涉及的領域難以界定,主要有:《戰略棋盤:企業流程管理新模式》、《爸爸,我們去哪兒》、《水的未來》、《法國文人相輕史:從夏多布里昂到普魯斯特》(以上皆簡體版)。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名人推薦
于美人 主持人、吳易澄 精神科醫師、彭樹君 作家、廖輝英 作家 推薦
〔推薦序.一〕我的樂透人生 BY 彭樹君(作家)
她要的很簡單,無非是愛與被愛;雖然經歷過人生的痛苦與殘缺,但她畢竟是擁有了想要的生活。她以為一生就是這樣了,沒想到有一天,上天卻忽然給了她一筆鉅額的意外之財,同時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考驗。
這是一個平凡女人的故事,關於信任與給予,也關於背叛與算計,因為平凡的女人遇到了不平凡的抉擇──當金錢成為一種巨大的誘惑時,是不是會摧毀了原來的平靜?那麼該怎麼對待這筆意外的財富?
樂透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幸運,也可能是天上掉下來足以砸碎幸福的殞石。而在幸與不幸之間,一念就是一切的關鍵。
〔推薦序.二〕有分享,才有樂透 BY吳易澄(精神科醫師)
不久前的世紀交替之際,台灣開始了公益彩券的販售。當時的社會辯論仍轟然在耳,特別是彩券發售究竟是否落實了照顧弱勢的目的,或不過是充實國庫的手段,爭論難了。然而睜開歷史之眼,販賣希望的戲碼國人當然不會陌生,更早以前有愛國獎券,到如今以愛心之名召喚致富想像。民間呢?大家樂、六合彩,類似的民間賭盤從未在這片土地上消聲匿跡,這些小賭大賭,只差在由誰作莊。
樂透當然不只在我們熟悉的島國裡風行。旅行時走在歐洲的古老街道,看到古典建築的圍牆公告上,偶有告示說修建經費來自樂透,不免覺得人家用錢好像更有創意。但以法國小鎮為故事背景的小說《我的樂透人生》裡頭,中樂透的主人翁竟然還需要心理醫師的會談,心裡卻不禁慘叫天啊這是怎樣,但又不覺沒有道理。精神醫學嘛,在歷史上終究與社會控制脫不了關係。
自古有鑑,時有揮霍無度的樂透得主,到頭來並沒有真的成為億萬富翁。我們固然不大能理解一個寧願把成為暴發戶而人生失控的風險轉嫁於ㄧ介平民,卻又小心翼翼確保人不要發瘋的世界。只不過,樂透已然滲透在我們的尋常生活裡頭,成為我們一種在如薛西弗斯般反復辛苦度日的現實中幽自己一默的方式。沒人真的會將人生希冀在一串沒有邏輯的數字裡頭(好吧,就算有明牌這回事),但是這些簽單會出現在人們辛苦一天下班後的口袋裡、尾牙的紅包裡、被鳥糞滴到或是踩到狗屎的日子裡。
人們總是要維繫著一絲希望。即使知道終其一生無以復加的勞碌,也必須要存著日子可以更好一點,或者保守一些,但求能這樣繼續過下去就好。《我的樂透人生》小說的原書名是為「我的願望清單」,故事主人翁喬瑟琳無時無刻在心裡打點卻又不足為人道也,頂多,也只有告訴僅能記得六分鐘談話的失智父親。這清單不也是我們每天努力過日子的動力來源?在臨床診間,不少人在中年退休後無事可做,反而夜夜難眠。當日子變得沒有什麼好期待的,反而讓人焦慮難耐。因此對心理醫師來說,「灌注希望」是最基本的治療技巧,在山窮水盡之處指引微光,然而當人看似擁有了一切,也需要找到下一個努力的目標。
只不過當一切的願望極其不真實地瞬間降臨,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喬瑟琳雖有著痛苦的喪女往事,卻有個看似美滿的家庭。她開設的縫紉用品店的生意不錯,並經營一個有超多粉絲的部落格,用現代流行夾槓之語形容,就是人生「小確幸」了。然而一張彩券打亂了她的人生。事實上,她並沒有去兌現獎金,所有前半部的小說情結,看似波濤洶湧,卻以風暴般的內心戲隱隱埋藏在她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裡,直到她先生發現了那張原本差點要丟掉的樂透支票。
作者葛雷果‧德拉谷的揣摩功力深厚,讓一位壓抑的、操心煩惱的、人生幾度不如願的婦人心情躍然紙上。樂透只是個媒介,把人性固有的私心、有條件的愛(是的,人是軟弱的),用一種極端戲劇性的方式引爆開來。讀者或許能順著故事主人翁的心情一起跌宕起伏,也不禁迫使自己不斷地將自己投射在故事中所能有的想像之中,並進一步誠實面對不夠勇敢的自己。
如果你已經翻到書末,是否不禁想著自己要是書中人,就應該如何如何地處理中獎支票?你會把今天下班路上剛買的彩券丟掉,還是衝出門去多簽個幾張?且慢,且慢。多少來到診間憤憤相視的夫妻,指責對方不曾為家裡盡一份心力;卻也有手頭寬裕的富人家庭,為著另一半花點小錢買樂透而以為天快塌下了來。如果我們暫且擱置對「公益政策」的道德評價,承認發財夢人人皆有的現實,或許「平常心」這句老話,依舊是面對樂透彩的最好策略。具體一點地說,買彩券前當然要計算成本,和共同理財的人溝通,講好原則,然後不抱期待。義大利導演費里尼的自傳書名取得好,「夢是唯一的現實」,夢當然是生活所需,是生存之道;但是當這些夢無法坦然分享,或是追夢的腳步無法一致,人們才會心存恐懼,遍體鱗傷。
你有自己的願望清單嗎?又打算怎麼實現它呢?我很喜歡日本某個綜藝節目,製作單位接受開立願望清單的家庭報名,並且讓這一家人推派代表,在固定期限內苦練節目達人開出艱難的技術,能完成任務者能為家人贏得實現願望的獎金。這個過程凝聚了一家人的團結,開出的願望有著稍微超出尋常生活的豪華,卻也有只是意思到了的收斂。相對於一張需要藏匿在暗處的支票,人們終其一生努力實現夢想,需要的大概是這種不用遮掩私心的實踐方式,即使希望落空,仍要帶著愛與感激。
名人推薦:名人推薦
于美人 主持人、吳易澄 精神科醫師、彭樹君 作家、廖輝英 作家 推薦
〔推薦序.一〕我的樂透人生 BY 彭樹君(作家)
她要的很簡單,無非是愛與被愛;雖然經歷過人生的痛苦與殘缺,但她畢竟是擁有了想要的生活。她以為一生就是這樣了,沒想到有一天,上天卻忽然給了她一筆鉅額的意外之財,同時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考驗。
這是一個平凡女人的故事,關於信任與給予,也關於背叛與算計,因為平凡的女人遇到了不平凡的抉擇──當金錢成為一種巨大的誘惑時,是不是會摧毀了原來的平靜?那麼該怎麼對待這筆意外的財富?
...
章節試閱
人們總在說謊。
比如說,我知道我不漂亮。男人們喜歡凝視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他們恨不得身溺其中,好讓別人來救他們,可我沒有這樣的眼睛。我也沒有模特兒的身材,胖乎乎、肉墩墩的,要占一個半人的位置,普通身材的男人伸展雙臂也抱不住我的腰。我不優雅,男人們不會對我低吟冗長的句子,不需要用停頓來掩飾他們的歎息。我不是那樣的女人。我只會讓人想到簡短直接的表達,言語中只有骨頭,沒有血肉,聽起來並不那麼舒服。
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在喬回家之前,我有時候會走進樓上的臥室,站在壁櫃鏡子前審視自己。我應該提醒喬把壁櫃固定好,否則它有一天會倒下來把我壓在下面。
我閉上眼睛,慢慢脫下衣服,就像從來沒有人脫過我的衣服一樣。我每次都有點冷,甚至會打寒顫。脫光之後,我會閉上眼睛等一會兒,慢慢地體味著,享受著,遐想著。這時候,以前家裡散落四處的畫冊浮現在我腦海中,圖畫中的人體曲線真動人,隨後我彷彿還看到色情雜誌上裸露的軀體……
然後,我慢慢抬起眼皮,就像在做慢動作。
我看著自己:黑色的眼睛,小巧的乳房,腰上的贅肉,幽暗的叢林……我發現自己很美。我敢發誓,那一刻我很美,真的很美。
那一刻的美讓我產生深深的幸福感,如此強烈!
那一刻的美讓我忘記身外醜陋的世界,無聊的縫紉用品店,旁邊美容美髮店裡雙胞胎姊妹丹妮爾和弗朗莎的八卦新聞,還有她們的「大樂透」彩券;讓我忘記一成不變的生活和生活中靜止不動的事物;忘記這座可怕的城市,沒有機場,灰濛濛一片,我甚至無法逃離出去。這裡不會來陌生人,騎著白馬的王子從不光臨這裡,也不會偷走誰的心。
阿拉斯,有四十二萬居民,四個大超市、十一個小超市、四家速食店,還有幾條中世紀風格的街道,一塊威尼斯之鏡大街的指示牌提醒著行人和健忘者:一七七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歐仁—弗朗索瓦•維多克誕生於此。除此以外,還有我的縫紉用品店。
我赤裸著身子站在鏡子前,似乎只要揮動雙臂,就能優雅地、輕飄飄地飛起來,我的身體就會像小時候家裡畫冊上的線條一樣美麗,絕對跟畫冊一樣美麗。
但是,我一直不敢揮動雙臂。
樓下,喬回家的動靜總會驚動我,就像在我如絲般的夢幻上劃一道傷痕。我趕緊匆忙穿上衣服,遮擋住身體的光彩。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很美,但喬從來都視而不見。
有一次,他對我說我很美,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當時二十出頭,穿著漂亮的藍色連身裙,腰間繫著金色腰帶,彷彿一副「迪奧女郎」的派頭。當時喬想和我上床,他用甜言蜜語脫去了我漂亮的衣裙。
您看到了,人們總在說謊。
因為愛情抵抗不住現實的殘酷。*
喬,喬瑟蘭,與我結婚二十一年的丈夫。
他長得跟演員韋南蒂諾•韋南蒂尼一樣帥,就像電影《假日奇遇》中口吃的米奇和《亡命的老舅們》中的槍手帕斯卡那樣,下巴堅強有力,眼光深邃,皮膚黝黑,充滿陽光;操著義大利口音,聲音中帶著柔和的顫音,讓人聽得如癡如醉,連老母雞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只是我的「喬斯蘭蒂諾•喬斯蘭蒂尼」身上多長了十公斤肉,口音也無法讓女孩們為之癡狂。
一九九0年哈根達斯公司在阿拉斯開設工廠以來,他一直在那裡工作。他每個月賺兩千四百歐元,夢想著買一臺液晶平板電視,換掉老掉牙的Radiola牌電視機,買一輛保時捷卡宴汽車,在客廳裡裝一個壁爐,收藏00七詹姆士•龐德的全套DVD光碟,買一塊精工牌手錶,再換一個比我更年輕、更漂亮的老婆。只是最後這一點,他沒有對我說。
我們有兩個孩子,實際上是三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還有一個死孩子。
喬對我說我很漂亮的那個晚上,謊言讓我喪失了理智、衣服,還有童貞,我們的兒子羅曼就是在那時懷上的。那是我第一次懷孕,成功率只有幾千分之一,但偏偏就命中了。娜汀兩年後出生,之後我再也沒有恢復到理想體重。我一直很胖,像一個腹中空空的孕婦,一個充滿氣的氣球,一個大氣泡。
喬不再覺得我漂亮,不願再撫摸我。晚上,他沉迷在電視節目中,吃著工廠裡發的冰淇淋,喝著33 Export啤酒。我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先睡。
一天晚上,他突然叫醒我,一副痛苦的樣子。他喝醉了,哭個不停,我把他摟入懷中。那天晚上,納岱芝投胎到我肚子裡,沉溺在我的肌體和憂傷之中。八個月後,當她降臨人世時,渾身青紫,心臟已沒有任何動靜。只可惜她長著漂亮的指甲,長長的睫毛。我敢肯定,她一定是個美麗的姑娘,雖然我從沒看到她眼睛的顏色。
納岱芝降臨人世的那天,也就是她離開人世的那天,喬沒有喝啤酒。他在廚房裡大喊大叫,亂摔東西。他說老天真他媽混蛋,連婊子都不如。他捶胸頓足,敲牆打門。他說老天不公平,給納岱芝的時間太短,活著的人應該他媽的抓緊時間享受生活。他嘴裡喃喃唸著納岱芝,不停地問「我的女兒,我的小心肝,妳在哪」。羅曼和娜汀嚇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從那天晚上起,喬開始幻想擁有美好的東西,好讓生命中多些甜蜜,少些痛苦:液晶電視、保時捷卡宴、00七龐德的DVD光碟和一個漂亮女人。那段時期,他很傷心。
我的父母給我取名叫喬瑟琳。
我和叫喬瑟蘭的人結婚的機率只有幾百萬分之一,但我偏偏就嫁給了一個叫喬瑟蘭的人。喬瑟蘭和喬瑟琳,馬丁和馬蒂尼,路易和路易絲,洛朗和洛朗絲,拉斐埃和拉斐爾,保羅和保勒,蜜雪兒和米希爾。只有幾百萬分之一的機率。
而偏偏我就中了。*
和喬結婚那年,我盤下一家縫紉用品店。
在那之前,我已在那家店裡工作了兩年。直到有一天,老闆娘皮婭爾夫人用自己的牙齒辨認一枚象牙紐扣的真假時,不小心把它吞了進去。扣子順著濕滑的舌頭滑下去,卡在喉嚨裡,撐壞了周圍的韌帶,然後進入食道。她一聲也沒喊出來,我也沒聽到任何動靜,扣子把她的嗓子塞得滿滿的。
她撲通一聲倒地,我才發現出事了。
她摔倒的時候蹭翻了幾個紐扣盒子,八千多枚扣子在小店裡撒了一地。我發現她出事時,腦海中閃現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我要趴在地上幾天幾夜,才能把這八千多個滑絲扣、金屬扣、木質扣、兒童扣、高級時裝扣等等分門別類地撿起來。
皮婭爾夫人的養子從馬賽趕來參加葬禮,還建議我接手這個店鋪,後來銀行也同意了。一九九0年三月十二日,我請了一個細心的師傅,把小店的門面刷成「喬縫紉用品店—前皮婭爾縫紉用品店」喬很驕傲,像剛剛獲得獎章似地挺起胸膛對我說:「謝謝妳,喬。喬也是我,也是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覺得他很帥。我當時想,有這樣的丈夫真是很幸運。
結婚後的頭一年,我們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盤下了小店,喬在工廠裡找到了新工作,羅曼也出生了。
可是那時,縫紉用品店一直在慘澹經營。我必須和四家大超市、十一個小超市競爭,還要承受週末市場上廉價縫紉用品攤販所帶來的壓力。再有就是,經濟危機讓人們變得謹小慎微;另外阿拉斯當地人很懶,更喜歡購買成衣,而不是親自動手做……
整個九月,我只賣出幾個布標籤和膠布標籤、幾條拉鏈和一些針線,因為總有不願意買新衣服而只想縫補往年舊衣的人。
耶誕節時,我只賣出幾張面具紙樣。公主紙樣賣得最好,其次是草莓和南瓜的。男孩們喜歡的海盜紙樣也賣得不錯,去年賣得最火的是相撲紙樣。
直到春天,店裡都很冷清,只賣出幾個縫紉盒、兩三臺縫紉機,還有幾米布。我一邊等著奇蹟發生,一邊織毛線活。我織出來的東西賣得蠻不錯,尤其是嬰兒襁褓,還有披巾和棉線衫。
每天中午十二點到兩點之間,我關上店門,一個人回家吃午飯。趕上天氣好的時候,我會跟丹妮爾和弗朗莎一起去英雄廣場,在迷你咖啡館或萊夫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吃個乳酪三明治。
這對雙胞胎姊妹姿色出眾。我很清楚,她們把我當作陪襯,好突出她們苗條的身材、細長的雙腿和雌鹿般炯炯有神的雙眼。她們向旁邊單獨或兩個一起的男人微笑,她們搔首弄姿,有時還會嬌聲低語。她們的身體發出一種信號,她們的歎息就像海上漂流的瓶子,有時某個男人會撈起其中一個,請她們喝杯咖啡,在她們耳邊低聲說些承諾,最後她們還是會失望而歸,因為男人們都太缺乏想像力了。下午營業的時間到了,我們總是在回去的路上胡扯。丹妮爾說:「我受夠了這座城市,感覺就像生活在歷史宣傳冊中一樣,啊,啊,真讓人窒息。過不了一年,我就要去遠行,去陽光燦爛的地方。我還要重新做一下乳房。」弗朗莎補充說:「如果我有了錢,就拋開現在的一切,立刻拋開。喬,妳呢?」
我希望變得漂亮、苗條,沒人再對我說謊,包括我自己。但我沒有告訴她們,我只向她們笑笑。這也算是在撒謊吧。
客人少的時候,雙胞胎姊妹要麼幫我修指甲,要麼幫我吹頭,要麼給我做面膜,要麼如她們所說,和我「進行談話活動」。我呢,會給她們織貝雷帽或手套,可是她們從來沒有戴過。在她們的幫助下,我雖然很胖,但指甲總是修得很好,打扮總是很精細。我還知道了不少周圍男男女女的故事,比如圍裙酒家的德尼斯喜歡喝四十九度的酒,熱尼埃弗爾•德•洛斯是他的情婦;夏萊—富尼店裡的女裁縫自從老公迷上讓—雅克店裡的洗頭妹之後,體重增加了二十公斤。我們三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至少是阿拉斯最重要的人。
最不濟也是我們這條街上最重要的人。*
我今年已經四十七歲。
孩子們都已經去外面的世界闖蕩。羅曼在格勒諾伯的一所商校上大學二年級。娜汀在英國,一邊拍攝電影短片,一邊幫人家看孩子。她的一部短片在某個電影節上播放,還獲了獎。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上次回家看我們已經是去年耶誕節的事了。
她爸爸問她最近在忙什麼,她從包包裡掏出一個小攝影機,插在家裡的radiola電視上。娜汀不喜歡用語言表達,自從會說話以來她就很少說話。比如,她從來沒對我說過「媽媽,我餓了」。她總是自己站起來,直接去找東西吃。她也從來沒對我說過「幫我背一下詩、課文,或乘法表」什麼的。她把話藏在肚子裡,好像它們很珍貴。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用沉默交流,眼神、動作和語氣代替了主語、動詞和補語。
電視螢幕上出現一幅黑白圖像,是一列火車,還有鐵軌和道岔。剛開始時,節奏非常慢,然後逐漸加快,最後快得圖像都重疊在一起。整個片子的節奏變化十分明顯,讓人著迷。喬起身去冰箱裡拿了一瓶無酒精啤酒。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螢幕,一刻也不願挪開。我的手握著女兒的手是「主語」,我渾身熱血沸騰是「動詞」,娜汀臉上露出的笑容是「補語」。喬在打哈欠,而我在流淚。
短片放完後,喬說要是這個小玩意改成彩色的,再配上聲音,在液晶電視上播放的效果一定更好。我說:「謝謝妳,娜汀。雖然我不完全明白妳要在片子裡表達什麼,但我真的感受到某些東西。」娜汀從電視上拔下攝影機,一邊看著我,一邊小聲嘰咕說:「媽媽,我用圖像再現了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讓聾子也能聽到音樂。」
我把女兒抱在懷裡,用渾身的贅肉緊緊貼住她。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因為雖然我沒完全弄明白,但我猜女兒一定生活在一個沒有謊言的世界裡。
那一刻的擁抱讓我這個母親充滿幸福感。
羅曼回來得更晚,直到點篝火和發禮物時才出現,臂膀裡還勾著個女孩。他陪老爸一起喝無酒精啤酒,嘴上不停地發牢騷:「這酒簡直就是驢尿。」喬用一句不懷好意的「對啊」打斷了他,說:「你這小混蛋,去問問娜汀這酒怎麼樣,她會告訴你的。小王八蛋!」羅曼身旁的女孩直打哈欠。耶誕節的氣氛就這樣被破壞掉了。娜汀沒有向我們道別,像水蒸氣一樣悄悄地消失在冬夜裡。羅曼等到柴火燒完才走,他用手背抹抹嘴,又舔舔指頭。我不禁琢磨起來,這麼多年了,我這個兒子還沒學會基本的禮貌,還不知道吃飯時兩肘子不能放在桌子上,還不會說謝謝,還是謊話連篇。他走之前告訴我們他打算輟學,然後和那個女孩一起到依泉的布列塔尼宮薄餅餐廳當服務生,依泉是一座距離格勒諾伯十分鐘車程的溫泉城市。我看著喬,眼睛彷彿要喊出聲了。快說話啊,攔住他,別讓他去!但喬就像美國電影裡的男人們那樣,只把手中的酒瓶子朝兒子舉了舉,還祝他好運,其他什麼也沒說。
是啊,我已經四十七歲了。
孩子們都已經獨立生活。喬還沒有拋棄我,去找一個更年輕、更苗條、更漂亮的女人。他在工廠裡工作很努力,上個月還拿到了獎金。如果他去參加個培訓,也許以後能當上工長。當工長讓他的那些夢想更有可能變為現實。
他的卡宴車、液晶電視和精工牌手錶。
而我的夢想,早已經悄悄溜走。*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夢想能擁抱班裡的男同學法比安•德洛姆,但茱麗葉特•博凱贏得了他的吻。
十三歲那年的七月十四日,我和法比安一起伴著《印度之夏》的音樂跳舞。我試圖讓他在不經意間把手放在我剛剛發育起來的胸脯上,但他沒敢。跳完那一曲之後,我看到他和同伴們在嘲笑我。
十七歲那年,我夢想著母親能從跌倒的人行道上站起來。她當時突然倒下去,都沒來得及喊出來。我夢想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夢想著可恥的血跡不會順著她的腿流出來,弄髒她的衣裙。十七歲的時候,我幻想母親永遠不會離我而去,將來有一天好給我縫嫁衣,幫我挑選花束、蛋糕和糖果仁。
二十歲那年,我夢想成為服裝設計師,到巴黎的高等時裝設計學院學習。可是當時父親已經病倒了,我只好接受在皮婭爾夫人縫紉用品店打工的現實。我開始有了夢中的白馬王子,我暗戀索拉爾 、強尼•戴普和凱文•科斯納。那個時候,科斯納還沒有禿頂的跡象。但最後,我還是將自己託付給了胖乎乎、圓墩墩,嘴上像抹了蜜的喬瑟蘭•蓋貝特,他就是我的韋南蒂諾•韋南蒂尼。
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縫紉用品店裡,他來幫他媽媽買三十釐米的瓦朗西納花邊。這是一種非常精細的花邊,上面有暗紋,邊上墜滿枕結花形,漂亮極了。他對我說:「您才是漂亮極了。」我頓時滿臉通紅,內心小鹿亂撞。他淺淺一笑。男人們知道說什麼話能讓女孩天旋地轉,而像我這樣的傻瓜只會暈倒在他的陷阱裡,沉浸在終於有人慧眼識珠的喜悅中。
他邀我下班後喝咖啡。我曾經上百次、上千次地期待一個男人邀請我、追求我、覬覦我。我夢想著被掠走,被一輛快速行駛的汽車劫持到遠方,被一架飛機帶往不知名的小島。我夢想過紅色的雞尾酒、白色的魚肉,還有辣椒或茉莉花,但從沒想到在拱廊香菸咖啡店喝咖啡,沒想到會有溫濕的手抓住我的手,更沒想到那些毫無優雅可言、聽起來讓人生膩的話,那純粹是謊言!
那天晚上,喬親吻了我,他飢渴難耐,但我還是委婉地拒絕了他。他臨走時說第二天再來看我。我就這樣向他打開了心扉,任憑以前的夢想隨風逝去。*
和喬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
他從沒忘記過我們各自的生日。週末的時候,他喜歡在車庫裡修修補補。他自己做一些小家具,我們拿到舊貨市場上去賣。三個月以前,他給家裡安裝了無線網路,因為我打算開一個自己的部落格,講述織毛衣的體會。有時吃完飯以後,他會兩手捏住我的臉頰,對我說:「喬,妳真好,妳是個小可愛。」我知道。您也許覺得他有點大男子主義,但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表達。我的喬就是這樣,溫柔、細膩、優雅的話,他都不會說。他讀書不多,喜歡簡單明快,不喜歡蜿蜒迂迴;喜歡親眼驗證,不喜歡道聼塗説。他喜歡看電視劇《警探可倫坡》,因為一開始就能猜到凶手是誰。
那天晚上我們做愛了,我們兩個都很溫柔。
是因為我蒼白的臉色和脆弱的身體?因為幾個小時前在飯店吃飯時,喬對失去我的莫名恐懼?還是因為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親熱,他需要重新找回發洩欲望的方法和男人的勇猛?抑或是因為他太愛我,首先想滿足我,而不是他自己?
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答案。現在我知道了。但不管怎樣,那晚是個十分美妙的夜晚。
那晚,就像初戀的情人,即使天亮後立即死去也不再有遺憾。那晚,意識裡彷彿只剩下美妙的夜色,世上的喧囂和醜惡都被遠遠地拋在腦後。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喧囂和醜惡還會再度出現。走出夢境的過程十分艱苦,因為現實很殘酷。欲望過後總有煩惱,只有愛情能戰勝煩惱——偉大的愛情,所有女人都嚮往的愛情。
記得讀完《魂斷日內瓦》(Belle du Seigneur)後,我流淚了。我甚至很憤怒,因為劇中的那對戀人最後在日內瓦麗池酒店殉情。我氣得把書扔進垃圾桶。它飛落出去的同時,也帶走了我偉大的愛情。
但在那晚,偉大的愛情彷彿又回來了。
清晨,喬已經出門。一個月以來,他每天早上七點半到九點都要參加培訓,為升工長,也為實現他的夢想做準備。
我的愛人啊,現在我有能力幫你實現你的夢想了,它們的代價其實並不昂貴。SONY 52吋液晶平板電視需要一千四百歐元,精工牌手錶四百歐元,客廳壁爐五百歐元,外加一千五百歐元人工費,一輛保時捷卡宴八萬九千歐元,還有你要的00七詹姆士•龐德全套二十二部電影光碟,一百七十歐元。
太可怕了,我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
簡直太嚇人!*
法國國家博彩公司在巴黎地區的布羅涅─碧漾谷,我和那裡的人約好了。
我要坐一早的火車出發。我對喬說要去見幾個供應商。「晚上會回來得比較晚,不用等我。冰箱裡有雞胸肉和蔬菜雜燉,熱一熱就能吃。」
他陪我到火車站,然後跑著趕去工廠,好準時參加培訓。
我在火車上想著雙胞胎姊妹的夢想和每週五她們失望的樣子。彩球落下來,但上面的數字不是她們反復思考和掂量的數字。
我想著「十根金手指」的五千多個粉絲,她們夢想著像奧羅拉公主那樣被紡車的梭子扎破手指,等待一個吻把她們重新喚醒。
我想著媽媽曾經夢想擁有卻不曾得到的所有東西,從今往後,我可以滿足她的這些願望:去看一看尼羅河,買一件聖羅蘭的外套,一只愛馬仕的凱莉包,雇一個傭人,把難看的金牙套換成陶瓷的,讓媽媽的笑容更加美麗動人,在「染匠」大街上買一套公寓,在巴黎住一晚,去紅磨坊看表演,去「莫拉」餐廳吃一頓生蠔,那裡的生蠔最棒,最後再養幾個外孫和外孫女。她常說:「祖母是最好的母親。對於女人來說,當母親要幹的工作可真不少呀。」媽媽離開後,我對她的想念一點也沒有減少。我多想再依偎在她懷裡。誰要是能讓媽媽回來,我願意把一千八百五十四萬七千三百零一歐元二十八分全都給他!
我想著自己,想著能夠實現的一切,可心裡卻什麼想法都沒有。即使全世界的金子都擺在面前,我也不稀罕。可是,所有人都會像我這樣嗎?
接待小姐很漂亮。
「啊!您就是阿拉斯的中獎人吧?」她請我到一間小會客室裡等候,遞給我些消遣的讀物,問我喝茶還是咖啡。我說:「謝謝,從早晨到現在我已經喝了三杯。」說完我立刻覺得自己很可笑,十足是個鄉巴佬,好丟人。沒過多一會兒,接待小姐來叫我,把我帶到一個叫埃爾韋•默尼耶的先生辦公室裡。他伸出雙手歡迎我。「啊!您可讓我們出了一身冷汗。」他笑著說,「幸好最後您還是來了,這才是最要緊的。別客氣,請坐,請隨意。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好了。」我這個「家」是一間大辦公室,地毯很厚。我偷偷地把一隻腳從平底鞋裡滑出來,盡情地揉著。空調吹出舒適的風。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旁邊的辦公大樓。眼前的景象就像霍珀 畫的巨幅黑白畫。
這裡正是我新生活的起點。神奇的魔法就要顯靈,對面的默尼耶將和我一起見證神奇的時刻。
而神奇的魔杖就是一張支票。
「這是付給您的支票,受款人是喬瑟琳•蓋貝特,金額是1,854,7301.28歐元。」
他要求我出示中獎彩券和身分證,核對後他打了一通很短的電話。「支票兩分鐘就好。您要來杯咖啡嗎?我們有各種系列的Nespresso。」這一次我沒做聲。「您隨便!我個人更鍾情於Livanto,因為它更加細滑。嗯,多麼柔和,多麼甜美!」他接著又說:「現在我想讓您先見一位我的同事。實際上,這是必須要遵守的程序。」
他所說的同事是位心理醫生。我還真不知道中一千八百萬的獎是得了病。好吧,我對此不進行任何評論。
心理醫生是個女的,長得有點像艾曼紐•琵雅 ,也有唐老鴨式的嘴唇。我的喬曾經批評說,這嘴唇也太腫了,咬一口就會炸掉吧。她穿著黑色套裝,身體曲線一覽無餘(就像整過形似的)。她用充滿骨感的手和我握手,告訴我說時間不會很長。她需要四十分鐘向我解釋中獎是很大的幸運,也是很大的不幸。「妳是富婆了,有能力買禮物送人了。但請注意,妳必須提高警惕。因為有錢之後,周圍人會突然對妳表示愛意,陌生人也會突然愛上妳。會有人給妳寫詩,給妳寫情書,想和妳結婚,也會有人寫信說恨妳。有人會寫信給妳,要妳出錢幫助治療一個得白血病的小女孩,她和妳一樣,也叫喬瑟琳。有人會給妳寄來受虐的小狗照片,要妳拯救牠,認養牠,還建議以妳的名字為一個養犬中心命名,要妳資助購買狗糧和罐頭,組織犬類比賽。一個患肌肉萎縮症的母親給妳寄來一段驚心動魄的錄影:她的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頭撞在牆上。她希望妳出錢幫她們家安裝電梯。也會有人給妳寄來她母親的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流著口水,渾身髒兮兮的。她會滿懷深情和痛苦地請妳出錢幫她請一個保姆,甚至隨信還會寄來慈善捐款減稅單。一個在海外省彼得爾角城的人自稱也姓蓋貝特,是妳的表姐,要妳給她錢好買票來看妳,接著要妳出錢買間公寓,還會要妳出錢去見見她的朋友,一個減肥專家,能幫妳減掉身上多餘的贅肉。我還沒說到那些銀行家呢,他們一下子變得對妳有說不完的甜言蜜語,蓋貝特夫人這樣吧,蓋貝特夫人那樣吧。我有免稅的投資專案,去海外省投資吧,可以享受馬爾羅法和塞利埃法的優惠政策,或者投資黃金和寶石吧。他們不會向妳提及稅務的事,不會提醒妳必須付財產所得稅並接受稅務檢查,更不會談到他們要抽取的佣金。」
我明白心理醫生說的是什麼病,她說的是沒有中獎人的病。他們要將自己的擔憂強加給我,就像給我打防疫針一樣。我表示抗議:「畢竟有人能頂得住這些。我只中了一千八百萬而已,還有中三千萬、五千萬,甚至一億的人呢。」「說的沒錯,說的沒錯。」心理醫生神祕地說道。這個時候我是真的想喝杯咖啡了:「最好來一杯Livato或Livatino,總之是細膩的那種就好。再加一塊糖,謝謝。」她接著說:「很多人因此自殺,很多很多人消沉下去,離婚,仇恨,最後釀成慘劇。有的人被蓮蓬頭砸傷,被煤氣燒傷,甚至還有挨刀子的。有的家庭被搞得支離破碎,家破人亡。有的兒媳婦搞婚外情,有的女婿酗酒成性。有的雇兇殺人,是啊,就像電影裡的惡劣情節一樣。我以前的岳父打算出一千五百歐元雇人殺掉自己的老婆,只因為她中了不到七萬歐元。她的一個女婿為了得到銀行卡密碼,切掉她兩根手指,還偽造筆跡和簽字。蓋貝特夫人,金錢讓人失去理智。五起犯罪裡有四起是因為錢,兩個抑鬱症裡就有一個也是因為錢。」她最後總結說:「我沒什麼建議給您,只能提供以上資訊。我們有心理輔導小組,如果您需要,可以和我們聯繫。」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唐老鴨式的嘴唇碰都沒碰一下那個杯子。「您告訴親戚朋友中獎的事了嗎?」「沒有。」我回答道。「很好,」她說,「我們可以幫助您告訴他們,使衝擊最小化,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打擊太大,您等著瞧吧。您有孩子嗎?」我說有。「好吧,在他們看來,您以後可不僅僅是個母親了,而是一個有錢的母親,他們也要分得自己的一份。那您的丈夫呢?他也許做著收入微薄的工作,他可能希望辭掉工作,專心打理你們的財產。我說的是你們的財產,因為從今往後這筆財產既是您的,也是他的。他愛您,是啊,他會說他愛您。在未來的日子裡,他還會給您買花。」「我過敏。」我打斷了她。「或者是巧克力,」她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反正他會寵著您,麻醉您,讓您放鬆警惕。蓋貝特夫人,這種情節早就有,很早之前就有過。貪婪所到之處,能吞噬掉周圍的一切。您還記得波吉亞家族、阿涅利家族,還有最近發生的貝當古家族成員之間反目成仇的故事吧。」
她逼著我表態,讓我保證已經聽懂她說的意思。她遞給我一張卡片,上面有四個緊急電話號碼。「蓋貝特夫人,有事請及時聯繫我們。千萬別忘了,從今往後,別人愛的不再僅僅是您這個人。」說完,她把我領回默尼耶的辦公室。
默尼耶沖我笑著,滿口的牙都露在外面。
看著他的牙,我想起喬和我買第一輛二手車時的車主。那是三月份的一個星期天,在勒克雷爾停車場,當時正下著雨。我們買了一輛八三年的藍色福特護衛者。
「給您支票,」他說,「拿著,一千八百五十四萬七千三百零一歐元二十八分。」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好像是在宣判。「您確定不需要銀行轉帳嗎?」
我確定。
實際上,我對什麼都不再感到確定了。*
回阿拉斯的火車還要等七個小時。
我本可以接受默尼耶的建議,讓他幫我換票,改一趟更早的火車。可是天氣這麼好,我想出去走走,我需要換換空氣。「唐老鴨嘴」徹底把我打敗了,很難想像我的喬內心藏著一個凶殺犯,或者一個滿嘴謊言的人,就算是一個小偷我也不願意相信。我又怎麼能相信孩子們會像我小時候看的卡通裡的唐老鴨那樣,見到覬覦的東西就滿眼都是美元符號$呢!他們也會瞪大眼睛貪婪地看著我嗎?
心理醫生說過,貪婪所到之處,能吞噬掉周圍的一切。
默尼耶一直把我送到大門外,還祝我好運。「蓋貝特夫人,您看上去狀態不錯。」狀態不錯?當然了。我可是身價一千八百萬的人。靠縫紉用品店永遠也賺不來這麼多錢。世間的事總是很有趣,有時候我們看到的只是僕人,但似乎主人的財富也歸他所有,以至於我們不知不覺地為僕人而折服,想成為僕人的僕人。「別擔心,默尼耶先生。」我一邊說著,一邊從他潮乎乎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其實他本沒有放開的意思。他低下頭,轉身推開旋轉門,走進大樓。他馬上就會回到熟悉的辦公室,地上鋪的厚地毯不屬於他,牆上掛的畫也不屬於他,什麼都不屬於他。他只是銀行裡的一個普通出納員,數著成千上萬的鈔票,卻只是過過手而已。
也許有一天……
我沿著讓—若雷斯大街一直步行到地鐵十號線的布落涅—讓—若雷斯站,然後坐地鐵往奧斯特里茲火車站方向走,在莫特—皮凱站換車。我看了一下地圖,接下來乘八號線前往克雷泰伊省政府方向,在瑪德蓮娜站下車。出來後穿過嘉布欣大道,沿著杜福街往南走,然後往左拐,就到了康邦街三十一號的香奈兒店。
我還沒來得及伸出手,門童已經熱情地幫我拉開了門。我往前邁了兩步,走進另一個世界。燈光柔和,售貨員小姐漂亮又謙遜。一個售貨員走過來,小聲問我:「夫人,需要幫助嗎?」「隨便看看,隨便看看。」我嘟噥了一句,腦子裡還沒緩過神來。不是我在看東西,倒是她在看我。
我身穿一件舊的灰色大衣,您想像不到它有多舒服;腳上穿著平底鞋,那是我早上特意換的,因為坐火車的時候腳會發脹;拿著過氣的手提包,樣子十分難看。售貨員朝我笑笑說:「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說完,她邁著高雅的步子,規規矩矩地走開了。
我走到一件棉和亞麻混紡的雙色外套前,那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標價2 490歐元。雙胞胎姊妹看到的話一定會喜歡的。我得買兩件,一共是4 980歐元。一雙PVC的涼鞋,後跟有九十毫米高,1 950歐元。一雙小羊皮斜紋露指手套,650歐元。一支樣式簡單的白瓷手錶,3 100歐元。一隻鱷魚皮手包,媽媽一定很喜歡,但從來捨不得買,價錢需向工作人員問一問。
需問問工作人員,一般起價都多少錢?
突然,一個我從沒叫得出名字的女演員走出商店,每個手裡都提著一個大袋子。她走過我身邊時離我那麼近,我連她身上的香水味都聞得到,一種濃郁、有點倒胃口的味道,隱藏著某種性感的氣息。門童向她鞠躬致意,她連理都沒理。等在外面的司機趕緊跑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袋子。她一屁股坐進一輛寬大的黑色轎車裡,隱匿於茶色玻璃之後,隨後車子一溜煙消失在遠處。
簡直是在演電影!
我,喬瑟琳•蓋貝特,阿拉斯的縫紉用品店老闆,也能把香奈兒店買空,雇一個司機,坐豪華轎車,但又有什麼意思呢?女演員臉上流露出的孤獨讓我看在眼裡,驚在心頭。我默默地離開夢中的商店,售貨員禮貌地朝我微笑,卻掩飾不住內心的一絲遺憾。門童幫我打開門,但我沒有享受到鞠躬的待遇,或許是我沒有看到。
商店外面,空氣充滿活力。聽著汽車喇叭聲,看著車裡人不耐煩的表情,感受著汽車隨時可能猛衝上來撞倒人的衝動,還有幾十米遠的里沃利大街上,像要發動自殺式襲擊似的跑腿小二們,我一下子安心下來。沒有厚厚的地毯,沒有做作的禮貌,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粗魯和平民百姓的痛苦,以及難以言表的悲傷和難聞的氣味,夾雜著動物的臭味和化學味道,跟阿拉斯火車站後面的味兒一樣。這才是屬於我的真實生活。
我朝杜樂利公園走去,懷裡緊緊地摟著我那只難看的手袋,它可是我的「錢箱」。喬提醒我小心巴黎的小偷。成群的流氓少年把你偷竊一空,你可能都還沒有察覺。婦女抱著剛出生的嬰兒在街上乞討,臉上沒有痛苦,身子一動不動,一副吃多了藥的麻木樣。我不由想到熱羅姆•波希 的《魔術》。媽媽非常喜歡這幅畫,喜歡其中的每個細節,包括放在魔術桌上的兩個軟木球。
我沿著戴安娜小街往北走,走到一個休息區,坐在小石凳上。一縷陽光照在我腳上,我突然想變成童話裡的拇指姑娘,沐浴在這一縷陽光中,身體隨之變熱、燃燒……
有意思的是,雖然我身邊塞滿了汽車和摩托車,它們堵在里沃利街和沿河的伏爾泰路交叉口難以動彈,空氣中的顆粒卻顯得那麼清晰,那麼純淨。我知道這不可能,只是我因為害怕而產生的幻象罷了。我從包包裡拿出三明治,這是喬一大早為我準備的,當時天還沒有亮。兩片麵包,抹上奶油,加上金槍魚和雞蛋。我對他說不用麻煩了,我在火車站買點吃的就好了,但他堅持為我做,說外面賣的都是坑人的,尤其是在火車站。「一個三明治要八歐元,還沒有我做的好吃,而且不能保證是新鮮的。」
我的喬,殷勤的喬,你做的三明治真好吃。
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座黛芬妮神像,它的後面是阿波羅神像,兩座神像一前一後。更遠處,有一座美臀維納斯像。美臀,我上美術課時好像學過這個概念:擁有漂亮的臀部,也就是大臀、肥臀,像我這樣。是啊,像我這樣一個來自阿拉斯的人,在巴黎杜樂利公園裡,坐在自己漂亮的臀部上吃著三明治,樣子看上去像個大學生。不同的是,我的包包裡藏著一大筆錢。
一筆可怕的財富。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喬說的是對的。
八歐元也好,十二歐元或十五歐元也罷,哪裡的三明治都不如他做的好吃。
去火車站之前還有一點時間,我要去夏爾•諾蒂埃大街的聖•皮埃爾市場好好逛逛,那裡是我的阿里巴巴寶藏。
人們總在說謊。
比如說,我知道我不漂亮。男人們喜歡凝視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他們恨不得身溺其中,好讓別人來救他們,可我沒有這樣的眼睛。我也沒有模特兒的身材,胖乎乎、肉墩墩的,要占一個半人的位置,普通身材的男人伸展雙臂也抱不住我的腰。我不優雅,男人們不會對我低吟冗長的句子,不需要用停頓來掩飾他們的歎息。我不是那樣的女人。我只會讓人想到簡短直接的表達,言語中只有骨頭,沒有血肉,聽起來並不那麼舒服。
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在喬回家之前,我有時候會走進樓上的臥室,站在壁櫃鏡子前審視自己。我應該提醒喬把壁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