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童年、傳說、邦加島客家人的遷徙、生活,
以及與原住民間的互動,並進而反思殖民與移民後代的認同課題。
當移民官正在
荷屬東印度的證件上
記下他右太陽穴的傷痕
並註記一個
令他惶恐的日期:
一九二六年八月九日
男孩閉上眼,試圖在心裡
刻劃出未來的家園
──〈航向邦加島〉
印尼的邦加島位於南蘇門答臘省的外海,自室利佛逝時代便有開鑿錫礦的歷史,英、荷殖民時期,開啟了更大規模的開採,伴隨而來的是為數眾多來自中國大陸東南沿海的華工,其中多為客家人,為邦加島早期的華裔社群打下了基礎。直至一九三○年代,即二戰前夕,華裔人口已佔邦加島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十。
錫礦是邦加島最重要的產業,讓許多人在這個島安身立命,但它也如同結了痂的傷口一般,會發癢,讓人隱隱作痛。邦加島華人及馬來人先民,一起經歷過殖民者的壓迫,尤其是對錫礦擁有共同的歷史記憶,兩大族群的通婚狀況甚高,遂成就了邦加島在印尼最無族群衝突的印象。
移民文學始終在處理身分認同的議題,湯順利的作品便是很典型的例子。他曾這麼提問:「你的家鄉在哪裡?」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對他個人而言,卻難以回答。是中國嗎?是邦加嗎?還是印尼?這種身分上的迷惘與焦慮,成為其創作最主要的能量來源。透過書寫街坊鄰居、親友那裡聽來的或他們親身經歷的故事,書寫他們的身分,來思索自己的認同;書寫他們對故鄉的想像,以尋找自己的家鄉。
《幽靈船》書寫童年、傳說,書寫邦加島客家人的遷徙、生活,以及與原住民間的互動,並進而反思殖民與移民後代的認同課題。
本書共選錄湯順利的十一篇短篇故事及四首新詩作品,內容選自湯順利的著作《Malam Buta Yin》、《Istri Muda Dewa Dapur》、詩集《Sisik UlarTangga》以及其他發表於報紙、文學節之作品。從祖父的故事啟程,看祿芬頭、木瓜頭兩個客庄人對故土的遠望,所有的現實都是賭上性命的抉擇;〈先民的山水〉裡終生漫遊的異鄉人,在異鄉的神怪傳說裡繼續探索著世界;又在〈鄭十一〉悲愴的低鳴中,望見殖民、戰爭與獨裁下,客家人的落地生根;而最後在祖母登船離鄉的不安與期待中,思索邦加人的身分。
作者簡介:
湯順利(Sunlie Thomas Alexander)
生於一九七七年,印尼華裔作家,邦加島(Bangka)客家人。中學即開始以文字創作。記錄、針砭社會,並且書寫家族遷徙的故事。專長為詩、短篇小說、散文、文學、藝術與運動評論,作品散見於印尼各大報。著有個人短篇小說集《Malam Buta Yin》(2009)、《Istri Muda Dewa Dapur》(2012)及詩集《Sisik UlarTangga》(2014)。
作者序
幽靈船
那些船總是從霧海中浮現,像幽靈船。既沒有信號、也沒有燈火,乘風破浪的轟動,也只能隱約聽到。它們在茫茫海上大霧裡出沒,駛來的方向莫不可測,總突如其來,漁夫來不及看見,只得倉皇躲避強而有力的漆黑船身。它們傲慢得像是真正的海上霸主,總是封鎖海路,又不時橫衝直撞,船首目空一切,要有誰來攔路就會慘遭蹂躪;扯壞了圍網、撞爛了魚屋(bagang),甚至直接開過舢舨船,逼得漁民跳海保命。破曉前的水尤其寒冷。
它們在海上也好幾年了。不請自來,又似乎想要守住古老的海上生存法則:強者為王!它們從何而來無人知曉(船上旗幟已經年代久遠,模糊不好解讀),近來更是頻頻出現。
沒有人可以好好教訓它們。船過水無痕(名符其實的無痕,它們會用底拖網把漁獲一網打盡),只能聞其殘響,捕風捉影,彷彿已經讓海水吞沒,要不就是在濃霧裡乘浪匿跡。又或者該說,沿岸怨聲載道,卻不被政府當作一回事,讓漁民不勝其擾(顯然它連連帶來災禍)。
喔!大海。有誰可以解釋她的遼闊神祕。充滿未知的可能和無數的挑戰,通常得要賭上性命。於是,阿豪召集了木瓜頭 (Kampung Pesaren)村民──大夥眼睛歪斜、皮膚黝黑,希望與未來都寄託鹹水──儘管成功渺茫,還是想要起而抵抗。忠叔(Paman Cung)長嘆了口氣。
「你們有徹徹底底地想過嗎?」村長的臉陰沉得好比海上的雲。群眾面色鐵青,復仇的火光在眼裡閃爍,混雜著焦慮。
大家聚集在岸邊,其中一個女人,金妹(Kim Moy)緊握著五歲半孩子的手,暗中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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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說過,那些船總是從茫茫霧海浮現。船隻轟轟作響,淹沒在洶湧澎湃的波濤中。有時月光穿透雲層,它們結實的船身閃現。喔,滿月照得波光粼粼,船隻像是恐怖的巨人,威脅難以忽視。
這也不難理解,為什麼木瓜頭開始流傳讓人毛骨悚然的傳說。大多出於心急的家長為了嚇阻孩子,不要他們變得太頑皮、不聽話,又製造麻煩。如果你有機會到我們村裡待一待,還是會聽到母執輩威脅說:「阿妹!天黑了別在海邊玩。那兒有吃小孩的巨人喔!」或是「晚上啦,阿牯 進來!不然會被幽靈船給帶走,就像阿國(A Kuet)的爸爸!」
幾年前,確實有幾十人失蹤了。等到在其他灘頭被發現時,肚子已經浮腫,呈青紫色。人們相信,善於捕魚、個性良好的漁民,只是被大海召回了。距離楠普島(Lampu)不遠的地方,到杜瓦島(Nusa Dua),流傳的四行詩裡經常聽說這樣的故事。阿國的父親常常為人所提:有一天,他和侄子如常出門捕魚,和妻小道別後,就再也沒回來了。他被大海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名字和謎團、哽咽的妻小,以及一個恐嚇小孩聽話的故事。
海洋和沿岸之間有道模糊的線,變化多端的命運,伴隨孩子成長。他們知道,就像上桌打牌九(Kiu Kiu),只是把生命作為賭注。
在村裡,賭博是家常便飯。贏牌的快感,拿到九的歡呼聲,或是爛牌的連篇髒話,是村裡隨處可聽見的日常節奏。我們用撒網來詮釋它。
面對賭桌和大海,有類似的狂情。牌卡和魚網同樣讓人心跳加速、熱血沸騰,不過都是賭博,不分男女老少,單純看誰特別好運,誰比較衰。
男人回到岸上,撲克牌和一杯濃烈的咖啡,是打消疲倦的特效藥,讓人重振精神,再戰惡水。焦慮一波覆蓋一波,何其爽快。漁民如果空手而歸,拿著一手牌,面前總還藏個希望。誰曉得牌桌上會不會抓住機會逆轉勝,即便不幸更常接踵而來。如果滿載而歸,徹夜打牌慶祝又何妨,說不定還會加倍好運呢?然而牌桌上,到手的大魚更常溜走。不可能不扼腕傷心,不過至少可以讓海浪摧殘的身軀,可以在牌桌上,在卡牌起落的刺激裡,再度生龍活虎起來……
至於女人,在寧靜的海岸上,能有什麼娛樂,好取代麻煩的孩子和廚房油煙。一邊嚼舌根八卦,暫時忘卻丈夫離家的焦慮感,一邊預支菜錢賭上幾把,為什麼不?
幽靈船
那些船總是從霧海中浮現,像幽靈船。既沒有信號、也沒有燈火,乘風破浪的轟動,也只能隱約聽到。它們在茫茫海上大霧裡出沒,駛來的方向莫不可測,總突如其來,漁夫來不及看見,只得倉皇躲避強而有力的漆黑船身。它們傲慢得像是真正的海上霸主,總是封鎖海路,又不時橫衝直撞,船首目空一切,要有誰來攔路就會慘遭蹂躪;扯壞了圍網、撞爛了魚屋(bagang),甚至直接開過舢舨船,逼得漁民跳海保命。破曉前的水尤其寒冷。
它們在海上也好幾年了。不請自來,又似乎想要守住古老的海上生存法則:強者為王!它們從何而來無人知曉(船上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