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 莫那能(原住民、盲眼詩人)
「眼盲」在客觀的認知上,是生命體本身很嚴重的損害,所以在早期,「瞎子」等同殘廢;而家屬會將之視為恥辱,讓殘疾者與社會隔離,在這樣的情況下,殘疾者本身不只被剝奪了人應有的基本權利,甚至還成為社會上指指點點、消遣的玩物。任何生命的本體,都有「向陽」的基本能量,譬如種仔在石堆中發芽,從層層的壓迫中成長出來;人也是一樣。透過許多殘疾者的努力,慢慢的,社會開始認知到視障者應有的權利,甚至發現並支持他們潛在的能力,並透過學習教育,讓視障者也可以對社會有正面的貢獻。一些先進的國家,甚至立法來保障他們的基本權利、發展更好的教育方式、研究出讓視障者更方便使用的精良輔助用具。在台灣,視障教育雖然已改善許多,可是還是著重「隔離」,使得大社會對視障者的認知,有比較大的落差。如此一來,即使有愛心、想支持、鼓勵視障者的人,也不知從何做起,善意的初衷常造成負面的效果。
我從小就得了「網膜色素變性」的眼疾,但因早期山地部落醫療貧瘠,衛生教育較落後,導致無法在一開始就了解病症,及早作好保護眼睛的防護措施(「網膜色素變性」是先天眼疾的一種,會因接觸陽光的量、強度的多寡而增加惡化速度,若我能早一點知道,就可以於外出時戴上太陽眼鏡;或者輪流使用眼睛,讓其中一眼作適度的休息)。當我的視力終至全盲時,我非常惶恐,不知該如何度過漫長的黑暗歲月(我當時才二十七歲),不過,因為家境貧困,我非得迅速面對自己的問題才行。很快地,在朋友的協助之下,我到盲人重建院學習按摩,透過學習,心中慢慢又燃起一絲光亮。而當我重新回到大社會就業,又有許多新的困難必須面對;我需要協助時,一般人也不知道如何幫助我,甚至會怕我。舉個小例子。有一回我過街,協助者有時從後推、或從前面拉,這兩種協助,不但危險,也會增加盲人的恐懼感。如果協助者走在前方,讓盲人輕握手肘,那我們就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之後是要前進、左轉、右轉、上樓或下樓,協助者的手肘與我們前腳之間的空間,可以讓我們預先知道前面的狀況,比較不會無所適從。由此,如果我們的殘障教育,能夠納入一般的教育體制,同時有特教的老師在旁協助,如此一來,很多人就可以充分的了解各種殘疾,甚至學習如何互動。而在進入社會後,不論是殘疾者就業、或者是社會要主動提供資源、照顧,都有比較明確、可以依循的方向,彼此可以更和諧的相處。
我國小二年級時曾讀過「瞎子摸象」的故事,內容大約是說,一個盲人摸到象的鼻子,就說像大水管,摸到耳朵就說是大扇子,摸到尾巴便說像大掃把,摸大腿說像大樹;但等我盲了之後,發覺這是非常離譜的教育。因為眼盲的人,還有其他感覺器官,觸覺、嗅覺、聽覺等等。所以當盲人接近那隻大象,必然先聽到象的聲音,以及走路的震動聲,所下的第一個判斷是,「這是個龐然大物」!盲人會在學習、感受之後,趨前觸摸,同時,也在旁人的協助下,學習完全認知到大象,而不會片段的猜測;同樣的,若將大象比喻成大社會甚至整個世界,盲人也可以透過其他方法和愈來愈精良的輔助器材,享有他生命個體所應有的權利以及該負的責任。
《眼戲—失去視力,獲得識見的故事》中,雖然作者和我的情況不太相同,所處的社會文化也不一樣,但書中有關生活的經驗書寫、以及面對失明時的內心衝擊,自己都有類似的感受,所以有幾個地方,我覺得特別有共鳴。另外,也非常佩服作者,他能深入研究、了解眼睛的傳說、歷史典故,是很不容易的事。而作者不放棄對美的追求,在有限的視力下,還會去博物館欣賞繪畫或其他藝術品。這種情形(尤其「欣賞畫作」特別依賴視覺),一般人很難想像,盲人如何能「欣賞」。(大部分的人認為,欣賞美的事物時,若要得到最大的愉悅、或真正欣賞到精髓,理所當然需要用到眼睛;但事實上,真正好的作品,是創作者用心創作之後,最後才進行上色、定型的步驟,所以盲者如果用心,也可以感受創作者的用心,雖然看不到最終的顏色、形狀)。
這本書還有更多值得讀者用心細細品味的部分,不在這裡一一敘述。而最後我要談的是,推薦這本書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發現這幾年,這個土地上有很多人失去對生命價值的正確認知,譬如,有學生從第一名掉到第二名,就會輕率地跳樓自殺;有人為了買名牌鞋子,不惜用暴力傷害父母;有人為了狹隘的男女情感而相殘……;他們怎麼沒想到,第二名之後的一百多人能照常活下去、世間有很多人買不起鞋,或甚至連腳都沒有、感情應是兩個生命真誠的互動,若不能奠基於感激擁有對方的基礎上,感情只是淺薄的慾望交換……。就讓這本書帶領我們認識生命的美好,使社會更加和諧,讓光亮能普照在土地上所有的角落及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