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怎麼寫起這本小書
這是本故事書,說的是指那特殊的十年,又不限於那十年,歷史總是一步步走,前後有聯繫。那十年,中老年人多有記憶,形勢好了,回憶它,可以溫故知新,使工作、日月更好。年輕人不知道,應當告訴他們,中華民族曾有過那樣一段實實在在的歷史,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故事裡有事有人,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從中獲得一點生活參考。
有些事不能捂著蓋著,不能瞞,瞞和騙緊相連,過去我們吃這種虧不少,說開了,可以前覆後戒,才走得更穩,少花修車錢。心放正了,實無必要怕。
寫此小書還包含著一個動機,即有些事始終弄不明白。比如,社會主義著好好的,怎麼突然冒出封建法西斯專政,社會主義怎麼和封建法西斯聯一塊兒了?後來,換了新路線,形勢真正好了,又出現這麼多大貪小貪、諸多沉渣泛起。不明白。用「開了窗戶,進來蒼蠅」解釋不了。物必自腐而後蟲生。事物變化,內因是根據。把真相告訴大夥兒,年輕人智慧在前人之上,大家一起研究分析想辦法,使偉大的中華民族早日脫離「最危險的時候」。有個小故事:一個老友的小孩兒,十幾歲的中學生,聰慧得很,優秀生。一次,老友拄拐杖上公交車。一個背著抱著兩個包袱的姑娘起身讓坐,二人推讓,姑娘後面坐著一個空手男青年,佯作不見。老友感慨,回家說那個姑娘可能是個黨員。這是老一代人的觀念。優秀中學生卻說:您錯了,我看那個男青年才是黨員。我聽了這個故事心裡不平靜,再想,是有些黨員不爭氣造成的,不能怪孩子。他讀的課本儘是冠冕堂皇,現實看到陰暗面,道聽塗說還不少,逆反心理,他不信書了,這最可怕。應當如實告訴他們歷史,跟他們說實話,相信他們,是相信群眾的一部分,也是成年人的自信,連自信都沒有,這日子就不好過了。
理論文章寫不來,中國有講故事聽故事的悠久傳統,就根據親歷見聞寫故事。在那十年,我蹲過幾百天監獄,所以分獄中故事和獄外故事。通過書中的「我」,串起幾十個故事,表現形形色色的人。故事裡的人免不了王五的鼻子趙六的嘴,張冠李戴的事經常發生,所以這些故事都是虛構,事是真的,不定發生在誰身上,人名是假的,書中的「我」也不是實際生活中的我。效顰一下說,本書故事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這一個個故事裡的人物,不管是好是賴,都是供人作生活參考的。
寫著寫著想到巴金先生倡建「文革紀念館」,希望書中這些故事能為這個紀念館添上一磚半瓦,雖然建這個館還不知猴年馬月。對那十年的事,「宜粗不宜細」,從不計較個人恩怨的角度看,當然很對。從記錄歷史看,我想還是以細為尚,錄下儘量多的實際生活最好。如果為了一己私利而回避某些歷史,是割裂文明,把歷史零著用了,讓後代看不清祖先,就給人矇騙的感覺,不夠意思了。
我還長久琢磨一個問題:人性和獸性。開始想這個問題,還是從學習社會發展史的時候。猿變人,猿是獸,人是獸變的,人自稱高級動物,動物和獸是等同語,人也是獸,只是高級些。時想時不想,朦朦朧朧,多年過去,知道的事多了,印象逐漸清晰了點。古書上「人食人」的記載多得是。二戰「軸心國」的集中營,殺人競賽,狂轟濫炸,稱獸行。有些政治運動,隨便誣陷折磨人,血債累累,不像是人幹的,特殊年月更不得了,燒殺虜掠,土匪一樣。土匪是人,但不見人性,只能用獸性來表達。年輕人沒經過,不懂,很容易上美麗口號的當。我在獄內獄外親歷了不少獸行,記下留給他們,給他們抹一點防腐劑。看他們那天真無邪的模樣,這願望越發強烈。
寫的親歷見聞,符合寫作源於生活的原則,是否高於生活,不敢說,只能說都非生活原樣,供忙了一天的讀者作消閒之用。如能對讀者起一點淨化心靈的作用,我念佛。書中這些故事,忽天忽地,忽喜忽悲,或者不知所云,讀後或褒或貶或無所謂,感受多元,我自己更較關注一點:呼喚真誠。希望誰也別再說瞎話,誰也別再受瞎話的騙,對瞎話多一點抵制力量。這可能是我的癡心妄想,烏托邦,那麼,您就當是美麗的可愛的香格里拉烏托邦,看著消閒解悶兒。
下面我就開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