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阿里吉斯

序章

　　就像地球上每塊土地都會經歷季節變化一樣，所有生物在一生中也經歷多次內外的轉變。外在轉變取決於個體的年齡，或是處在生命週期的哪個階段；但內在的變化就難以捉摸了，它總是在出乎意料的時候，以出乎意料的形式發生。內在變化不像四季那樣可以預測，但就像四季一樣，可以分成四個部分—卵、幼蟲、蛹和蝴蝶。

　　帝王斑蝶生命的四個階段，正好反映了內在轉變的過程：卵象徵嶄新經驗的開端；幼蟲代表知識的積累；蛹代表著吸收、理解知識，讓自己蛻變重生；而蝴蝶則象徵最終的智慧啟蒙階段。

　　伊涅茲坐在她最愛的小山丘上，鳥瞰家鄉的公園、運動場、後院和傾斜的屋頂。她身後樹林的顏色，從翠綠逐漸轉為豔紅、鮮橘和亮黃，宣告著季節的變換。已經九月底了，伊涅茲最近養成的習慣，就是在黃昏前的最後一小時，跑到這個安靜的地方遠離塵囂。

　　她每天都會爬上山丘，坐在同一片柔軟的草地上，呼吸著凜冽清新的空氣。接著，她會抬頭看著雲朵，或是低頭凝望小鎮，讓她的心和靈魂隨風飄動。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伊涅茲仰望著天空。一陣溫柔的秋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龐，讓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似曾相識感，喚起了無數的感官回憶，同時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的成長，以及對蛻變的渴望。伊涅茲並非對現況不滿意，但假如身為蝴蝶的那一段日子讓她學到什麼，就是即使你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人生依舊充滿變化。

　　你的身體、心靈和靈魂中總是有些動作在發生，就像是流水、天空或土地那樣變化著。

　　伊涅茲滿十四歲了。小時候那些幼稚的夢想，如今被少女的憧憬所取代。但她身為人類的本能，卻仍記得當蝴蝶的那段時光。

　　此時，微風已增強成陣風，她突然渴望著飛翔，讓風帶著她到遙遠的地方，踏上全新的冒險旅程。

　　秋風捲起一陣落葉紛飛在空中，掠過她，緩緩飄落到地面。

　　但一片葉子在空中對抗重力且舞動著，像橘色、黑色和白色的萬花筒一樣，不停旋轉，圍繞著一個看不見的中心。

　　伊涅茲仔細觀察著，立刻就認出這是一隻帝王斑蝶。

　　她甚至可以聽到牠振翅的聲音—或許是出於她的想像—令人熟悉且安心的聲音。

　　帝王斑蝶停在伊涅茲腳邊的枯枝上，她從斑蝶的後翅上沒有黑色斑點這一點，知道牠是母的。夕陽如碎玻璃般切穿了空氣，讓斑蝶翅膀的邊緣宛如鑲上黃金，而翅膀的紋路則像極了大教堂的彩繪玻璃窗。深黑色線條襯托著亮橘色，再點綴著白色的菱形斑紋，觸動了伊涅茲的靈魂：大自然就是她的教堂，而每隻帝王斑蝶的翅膀，都是通向教堂的門戶。

　　沐浴在日光中的斑蝶，優雅的舒展翅膀。翅膀上數千片層層疊疊的鱗片，猶如迷你太陽能板那樣吸收著陽光的熱能。身為帝王斑蝶時，伊涅茲也時常如此。她還記得陽光將充沛的能量注入體內，讓她強烈渴望飛翔的感覺。這證明了太陽的火焰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核心，而伊涅茲也開始感受到陽光的溫暖流過她人類的皮膚，進入每個毛細孔，帶來新的活力。伊涅茲回想起她幾乎忘卻的某種語言，因而渴望與斑蝶交談。但她決定不要打擾牠，因為斑蝶即將面對的是漫長的旅途—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路—牠會需要所有的能量。

　　幾年前的一個冬天，伊涅茲拜訪了父親的家鄉—墨西哥的米卻肯州。祖母安德莉亞告訴她，許多墨西哥人相信帝王斑蝶是死者的靈魂，會在十一月的亡靈節那天探望還在世的親人。雖然在伊涅茲成長的新英格蘭小鎮，每年夏天和秋天都會出現上百隻帝王斑蝶，但直到去年之前，她都不曾想過，墨西哥人看到的帝王斑蝶，就是從他們這裡飛過去的。牠們都即將面對—或是就要完成—一趟幾千公里的遷徙，而途中充滿了險阻和危險。

　　氣溫驟然下降了。

　　伊涅茲感受到一陣洶湧的情感，打破了身體與周遭環境之間的界線。大地彷彿爆炸了，各種色塊宛如交響樂般綻放。她痛苦的意識到，自己幾乎忘了人眼看不見的紫外光。天空充滿了鮮豔的光線和光波，而肥沃的土壤、遠方的花朵和小溪的水氣，都竄入她的鼻腔。她現在可以透過空氣細微的震動，清楚聽到蝴蝶展翅的聲音。

　　伊涅茲盯著枯枝上的斑蝶，覺得牠似乎也認得她。但這怎麼可能呢？大部分飛過小鎮的蝴蝶都只有幾天大，除非是從加拿大飛來的，但最多也只有幾個星期大。

　　斑蝶似乎感受到伊涅茲的好奇並無惡意，於是牠飛了起來，停在伊涅茲彎曲的膝蓋上。伊涅茲可以看得更清楚了，發現牠的觸角一邊彎曲，另一邊則是直的。伊涅斯臉上綻放出彷彿看到了老朋友的笑容。

　　「哈囉，我想我知道你是誰。」她說。

　　「我在三個落日前才剛出生， 你怎麼可能認識我？」斑蝶回答。

　　「有時候，我們會認得與自己素昧平生的人。你聽過魔法嗎？」

　　斑蝶搖搖頭。當牠說自己剛來到這世界上時，並沒有撒謊。

　　伊涅斯解釋：「魔法就是賦予所有生物生命的東西，也是在時空中將所有生命連結起來的線。大部分的人類看不見這樣的連結，但帝王斑蝶可以。」

　　斑蝶四處張望。「你是說天空中那些五彩繽紛的線條嗎？」

　　「沒錯。」伊涅茲回答。

　　「那些線條都有魔法。你所吸食的花朵、你在毛毛蟲時期吃下的馬利筋葉，以及你遇到的所有動物，都有魔力。我們都會把能量傳遞給彼此，而持續流動和變化的能量，讓世界充滿生命力。魔法是帶領著帝王斑蝶向南飛行的太陽，也是引導你們蛾類表親的月亮。是魔法讓你停在我的膝蓋上。」

　　蝴蝶露出笑容。「我想我懂了。魔法就是兩個生命在相同的時間和地點相遇。」

　　「沒錯。但即便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依然可以相遇。我們和其他共享這個星球的生命相連，也和祖先與後代，透過基因及共同的記憶相連。正是基因，讓我知道你是誰，因為你和你的曾曾祖母約瑟芬長得很像。你們左邊的觸角都一樣彎彎曲曲的。」伊涅茲一邊說，一邊彎著手指，指向自己的額頭。

　　斑蝶看起來有些驚訝。「你怎麼會知道約瑟芬？」牠問。「有人告訴我，我們是親戚，而牠是個英雄。」

　　「約瑟芬是我最好的朋友。」

　　伊涅茲回答。「牠真的是與眾不同的蝴蝶。能成為牠的後代，真的很幸運。小蝴蝶，你叫什麼名字？」

　　「其實我也叫約瑟芬。但你可以叫我小約。」

　　「嗯，我的名字是伊涅茲。一年前，我在這個小鎮認識了約瑟芬。接著，我們一起旅行到米卻肯州的保護區。就跟你一樣。」

　　「我嗎？你怎麼知道？」小約驚訝的問。

　　「因為你是第四代，而第四代得向南遷徙到墨西哥。你將會經歷許多冒險，躲避寒冷的空氣，跟著花開的路徑，飛行數千英哩。然後，你將在米卻肯州度過冬天。」

　　「但我要怎麼知道路線？或是何時該離開？」小約問。

　　「你就是知道。每個重要的經驗或抉擇，都會經過四個階段：卵、幼蟲、蛹和蝴蝶。你已經進入第四個階段了，所有過去形態累積的知識和經驗，以及帝王斑蝶祖先流傳的智慧，都會引導你。至於離開的時機嘛……你會突然感受到一陣氣流，在你耳邊低語，告訴你時候到了。」

　　小約憂心忡忡的到處看。「但我很喜歡這裡，而且害怕極了。像我這樣的小小蝴蝶，怎麼可能踏上如此艱鉅的旅途呢？」

　　伊涅茲用手指輕撫小約的頭。

　　「你比你想像的更有智慧，也更強大。在離開這裡之前，我也很害怕。事實上，我嚇壞了。但我平安抵達墨西哥，而這段經歷澈底改變了我。」

　　「但這大概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你是人類。」

　　「其實，我不是以人類的模樣去的，也沒得選擇。

　　你知道嗎，我和你一樣，也是第四世代。我得去拯救家人。你的曾曾祖母和我一起救了牠們。」

　　「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個故事。」小約說。

　　「假如你能抽出一兩個小時，我就說給你聽。」伊涅茲提議。

　　「當然可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遷徙和整個世界的故事。」小約說。

　　伊涅茲搖搖頭。「小約，剛好相反。假如要為這故事下個標題，那就會是『伊涅茲從蝴蝶身上學到的一切』。」

　　她們舒服的坐好後，伊涅茲就開始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