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不只是新聞頭條,而是生活日常。
在踏上革命的路口上,抗爭者為何時而奮勇向前,時而徬徨躊躇?
如果民主無法承諾太平,專制之下未必不能苟活,市井小民該何去何從?
《端傳媒》國際新聞主任──周軼君,呈現最真實的革命面孔。
北非強人穆巴拉克、格達費為何倒台?伊斯蘭世界何梅尼、海珊,亡故之後留下什麼評價?
厄多安從普丁學到什麼?伊朗為什麼無法複製中國的經濟奇蹟?查維斯何以能在美國後院豎起反美大旗?擺盪在歐洲與俄羅斯之間,烏克蘭是左右逢源還是兩面不是人?位在世界邊陲的尼泊爾,那裡的人們又是如何被毛澤東思想感召而挺而抗暴?英國、瑞士、德國、乃至列支敦士登,這些老牌國家的民主又面臨什麼新的挑戰?
最重要的是,那些在這些歷史現場的小老百姓,怎麼看待這一切?那些既受革命風潮左右命運、也推動著歷史巨輪向前滾動的中產市民,如何面臨一連串加諸在他們身上的選擇?
從2004年烏克蘭的「橘色革命」、2009年伊朗的「綠色革命」、2010年底席捲整個伊斯蘭世界的「阿拉伯之春」,進而到2013年土耳其反對厄多安總統威權作風的「占領蓋齊公園運動」,整個歐亞大陸的心臟帶地接續燒起反威權、爭自由的燎原野火,成為整個21世紀初除了反恐、金融危機之外,最重要的全球政治事件。然而這一波民主浪潮的本質是什麼?這是永遠不畏烽火、哪裡有危險往哪裡跑的周軼君要在《拜訪革命》去探索的。
「每一瓢革命的滋味,冷暖自知。而每一種滋味都是真實。」
為此,她去了全球記者都得去的開羅、伊斯坦堡、德黑蘭、巴格達、基輔、大馬士革,也造訪了不太有人去的加德滿都、列支敦士登。在一個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冒著扒竊、歧視、性騷擾、甚至汽車炸彈攻擊的危險,採訪計程車司機、大學生、示威民眾、民運領袖、伊斯蘭教士、外國貿易商、酒吧裡的呼麻青年、為了保留戴上面紗的權利而犧牲大學的穆斯林少女,以及就算發現車上有炸彈也完全不想惹事的崗哨衛兵,透過與他們的直接對話,瞭解到那些對一般華人來說只是「新聞報導」、「時事分析」的事件,無論是獨裁、鎮壓、貪腐、刑囚,還是經濟封鎖、言論審查、宗教對立、民族主義,究竟是如何影響著當地庶民的生活與人生?如何激起人民抗爭的意志?又如何限制了成功邁向民主化的可能?
透過周軼君大膽、犀利的問答與對話,以及巧妙而幽默的文筆,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的這些革命都是對一組相似的問題的回應,即拼經濟還是爭自由、本土或開放、反美或親美、集體認同還是個體自由,回歸傳統還是擁抱現代?宏觀來看,每一個國家在具體的歷史政治脈絡當中會做出不同的抉擇。微觀來看,這是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無數的選擇的累積,而每個選擇往往都身不由己,充滿懊悔與無奈。
針對烏克蘭革命、阿拉伯之春、尼泊爾民主化等全球重大民主運動的第一手報導採訪與反省。《端傳媒》國際新聞主任周軼君深入險境,以輕快、銳利而深刻的文筆,呈現最真實的革命面孔。
本書特色
1.三十五篇採訪報導,是由獨裁者與小市民、軍人與信徒、男人與女人述說的真實故事,見證了21世紀民主的挑戰與機遇。
2.作者周軼君為《端傳媒》國際新聞主任,曾為全世界唯一常駐以色列加薩走廊地區的國際記者,堪稱華人新聞界中第一線國際經驗最豐富的記者。
3.針對21初全球各地重大民主抗爭事件的第一手報導採訪與深刻反思。除了推翻穆巴拉克、格達費的阿拉伯之春之外,本書還涵蓋了許多目前書市較少觸及的領域,如全球最富裕的列支敦士登罷免大公的公投、英國女王之存廢、委內瑞拉強人查維斯的評價等等。
4.全書以第一人稱的方式撰寫,綜合記者採訪與旅遊文學的特色,文筆俐落、輕快,不時穿插著生動的比喻、尖銳的反諷,相比於一般同類的新聞分析作品,可讀性非常高。
延伸閱讀
1.《遙遠的目擊者:阿拉伯之春紀事》(立緒)
2.《民主在退潮:民主還會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好嗎?》(如果)
3.《獨裁者的進化:收編、分化、假民主》(左岸)
4.《在信徒的國度》(奈波爾,馬可孛羅)
5.《行過烽火大地:戰地女記者遊走邊緣國度的採訪實錄》、《中東現場》《地中海春天》(張翠容,馬可孛羅)
目標讀者群
1.對阿拉伯之春等近十年來蔓延全球的革命與民主化浪潮感興趣的年輕人
2.關心國際議題的讀者
3.熱愛新聞寫作、非虛構文學的讀者
4.《端傳媒》的讀者
作者簡介:
周軼君
現任《端傳媒》國際頻道主任。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阿拉伯語文學學士,英國劍橋大學國際關係碩士。2002至2004年,任新華社駐巴以地區記者,期間是唯一常駐加薩的國際記者,曾採訪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阿巴斯,對哈馬斯組織創始人亞辛的專訪為多家國際傳媒轉載,關於巴以衝突的文字、攝影故事獲得國際多個獎項,曾被評為「中國記者風雲人物」。2005年出版《離上帝最近——女記者的中東故事》,除政治人物外,亦白描當地普通人生活面貌,辛酸痛苦伴隨幽默溫馨,展現衝突下的人性。
2006年起任職香港鳳凰衛視,並定居香港。繼續奔波在國際熱點地區,經歷尼泊爾改制、南北韓危機、戰後阿富汗、伊拉克重建、烏克蘭戰爭、南美民粹崛起、埃及、利比亞及巴林等一系列政變,亦有實地觀察美國與歐洲政局。
她的國際新聞分析、隨筆常見於《金融時報》中文網、風傳媒、端傳媒,也常受邀「鏗鏘三人行」談話節目。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李志德(《端傳媒》台灣新聞主編)
房慧真(作家、著有《單向街》、《小塵埃》)
苗博雅(社會民主黨全國委員)
梁文道(香港作家、「一千零一夜」主講人)
許知遠(中國作家、《東方歷史評論》創辦人、著有《抗爭者》《極權的誘惑》)
劉 瑜(北京清華大學政治系副教授、著有《民主的細節》)
梁文道╱北京清華大學副教授:
「在我所認識的跑國際線的記者朋友之中,周軼君最能掌握冷靜與同情之間的巧妙平衡。於是她這部《拜訪革命》,便佈滿了大大小小的不方便細節,沒法被納入當下爭議兩造的任何一端,擾亂了吾人僵固的視界,反而卻因此構成了我們前路的警示。簡單的講,在觀看世界的時候先把過於龐大的自我放在一邊,並不是為了如其所是的『客觀』,而是為了得到更多出乎意料的聯想。那些聯想,對自己說不定才因此變得有教益。」
劉瑜╱北京清華大學副教授:
「周軼君去過很多我們沒去過的地方,見過很多我們沒見過的人,聽到過很多我們沒聽到的聲音。從利比亞到埃及,從英國到緬甸,她以生動細膩的筆調將我們帶入很多重大國際事件的現場,並以其冷靜深入的分析引領我們思考世界前進的方向。」
顏純鉤╱香港天地圖書總編:
「周軼君的新書,以跳脫鮮活的文字,描述不同國家的政治變遷。在“革命”的現場,速寫“領袖”和“民眾”的形象,令人大開眼界之餘,也不免借他人酒杯,澆自己的塊壘。世道在變,潮流如斯,中國人如何自處,我們都要選擇。」
魏城╱FT中文網資深編輯:
「軼君的文章既有女性常有的那種溫柔和感性,又有女性少見的那種冷靜和理性,她的豐富閱歷和國際視野則使這兩個特點獲得奇妙的結合,讀她的文章確實是一種享受。」
許知遠╱作家、《東方歷史評論》總編:
「周軼君在很多方面都稱得上我們時代最優秀的國際觀察者,因為她超越部落狹隘思維的全球眼光,對理念和事實、歷史和當下的無限好奇,也有不為炮彈所擾的冷靜理性,和與之共存的人道悲憫。如果沒有一批周軼君這樣,具有真正的全球眼光和理解他族之能力的作者,中國就談不上是一個現代大國。她清晰地講述了中國與看似遙遠的中東之間緊密而隱秘的關係,豐富密集的觀察、閱讀和極簡的寫作使她的書堅實而迷人。」
名人推薦:李志德(《端傳媒》台灣新聞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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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香港作家、「一千零一夜」主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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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瑜(北京清華大學政治系副教授、著有《民主的細節》)
梁文道╱北京清華大學副教授:
「在我所認識的跑國際線的記者朋友之中,周軼君最能掌握冷靜與同情之間的巧妙平衡。於是她這部《拜訪革命》,便佈滿了大大小小的不方便細節,沒法被納入當下爭議兩造的任何一端,擾亂了吾人僵固...
章節試閱
第十七章 廣場上只有國旗
夏六月,開羅正午。他從裡到外,黑色正裝。
我幾乎認不出瓦利德。三年前那個昂揚振奮的青年,沉下來,像一塊黑色的石頭。他從記者協會門前臺階走下來,快到眼前我才確認是他。「你好嗎?」我伸出手。
「不怎麼好啊——」他摘下墨鏡,我一聲驚呼:一條刀疤貫穿左臉。
像幾乎所有革命一樣,三年前的解放廣場,屬於全體埃及人,但歸根結底是青年的,他們是發起者、組織者。最具規模的反對派穆斯林兄弟會,一開始並沒有參加——運動最初的召集人都是世俗派,跟穆兄會沒有溝通,但是穆兄會的青年組織卻一早投入,繼而喚醒沉睡的本部。而當穆兄會本部決意起義,憑藉他們無人可及的動員能力,廣場抗爭迅速變為燎原之火。
穆巴拉克倒臺後的一天,我去採訪「青年聯盟」領導人之一穆罕默德•阿巴斯。這個聯盟在廣場上誕生,十五個來自不同派別的年輕人,聚集在一頂綠色帳篷下,摒棄派別成見,攜手抗爭。阿巴斯是穆斯林兄弟會青年組織負責人。
我剛在阿巴斯的辦公室坐下,瓦利德走進來,跟房間裡所有男人握手、貼面。他一隻胳膊吊在胸前,打著繃帶。
「這傢夥是共產黨。」阿巴斯從桌子背後站起來,拍拍瓦利德的背,親密環抱。二〇一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兩人在抗議人群中結識,之前從未謀面。「他是我在廣場上撿來的好朋友。」阿巴斯這樣介紹。
瓦利德也是「青年聯盟」成員,來自「革命社會黨」,一個信奉托洛茨基的共產主義流派。我一陣驚喜,像是逮到了「活文物」——共產黨人在埃及人數稀少,行動秘密。阿巴斯說他第一次見到瓦利德的反應也是:「埃及共產黨人長這樣啊……」
阿巴斯二十六歲,身材高大挺直,笑容燦爛舒展,那是穆巴拉克倒臺後,埃及人臉上常見的神情。革命前,阿巴斯在一家印刷廠工作。叔叔和堂兄弟都是穆兄會成員,他自己也認為那是最好的反對派,「廉潔、關心窮人」。他加入其中已經九年,在學校裡念的是商科,卻在媒體宣傳方面展現天分,常常通過網路、電臺組織活動。
瓦利德三十歲,比阿巴斯矮一頭,體態敦實,臉上掛著些風霜。艾因•夏姆斯大學法律系畢業後,成為一名民事訴訟律師。穆巴拉克統治的最後幾年,他接了不少人權官司,也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同幾名律師一起加入了「革命社會黨」。嚴格說,那個組織並不成「黨」,成員五六千,主要是工人、記者和律師,沒有明確領袖。瓦利德說自己是靠閱讀馬列著作才成為共產黨人的:「人要追求公平,才可以生活,不是嗎?」
粗略分下這兩個年輕人的政治光譜,瓦利德算「極左」,阿巴斯是「極右」,抗議爆發前,他們的整個人生,都在穆巴拉克統治的三十年裡。他們的組織都處於地下狀態,穆兄會算「半地下」,曾經贏得議會近五分之一席位,但是抓捕、打壓還是經常發生。二〇一一年前各種反對派形同傳說,未曾聚合。只是在聲援巴勒斯坦人的大型運動中,偶有謀面。
埃及鬆散的共產黨組織,與意識形態完全不同的穆兄會互抱敵意。但是在反對舊制度的廣場上,兩個年輕人攜手互稱兄弟。我本來是想瞭解穆兄會青年組織,因為偶遇瓦利德,話題一下子轉向他倆的跨界友誼。
二〇一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前,阿巴斯留意到網上一個世俗青年組織「四月六日青年運動」號召在「警察日」遊行,抗議暴力執法,網頁上超過一百萬人點贊。對潮流的敏感,促他決心回應,還制定策略,要求青年會的人分兩路,到開羅不同的貧困城區動員,夾擊切斷警察封鎖線。那天早晨,阿巴斯帶著幾百人行動,號召沿途民眾跟隨,等兩區示威隊伍突破封鎖會合時,聚集人數超過一萬五千人。這個結果大大出人意料,阿巴斯激動地跪地禱告。
但他忽然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正與同伴討論,身邊冒出一個人,他左看右看,興奮大叫:「嘿!夥計們,我們正在鬧革命,這是一場革命!」
「革命社會黨」也號召出來抗議,但是籌畫並不嚴密,瓦利德一個人上街,遇到了穆兄會青年大軍。當他說出「革命」時,一下子點醒阿巴斯,行動目標超越了對警察的抗議。
當天夜裡,他們與其他抗議隊伍在解放廣場會師,穆兄會青年和共產黨人一起迎向警察的催淚瓦斯和高壓水槍。接下來的十八天裡,瓦利德和阿巴斯吃住一處,每天都會發現新的共同點:兩個組織都宣導公平社會,組織的基礎都是中下階層人群。當然,直接把他們粘合在一起的,是對穆巴拉克統治的不滿。兩個人的外表裝束沒有明顯差異,年齡相近,都是足球迷。雖然瓦利德並不像阿巴斯那樣虔誠禱告,但他們把宗教暫時放到了一邊。
抗議持續。警察換上橡皮子彈、真槍實彈,不斷有人死去。離他們不遠處,一個年輕人被打死。瓦利德難以忘記那個年輕人母親的眼淚。她對送葬的人群說:「你們都是我的兒子。」在內政部門前,葬禮遊行隊伍又遭槍擊,瓦利德肩頭被子彈射中。阿巴斯和穆兄會的人抬著他,飛奔去臨時救護站。包紮、休息之後,瓦利德回到廣場。他說,從此把兄弟會的人視為生死之交。
「青年聯盟」帳篷下面,除了這兩個意識形態相對的年輕人,阿巴斯還結識了基督教女青年領袖薩莉•摩爾,他們每天都通電話相互問好。阿巴斯說起那情形,激動地連說好幾個「難以想像」——同共產黨人和異教女性站在一起。穆巴拉克時代,社會團體因為受到打壓而各自封閉,兄弟會的人很少結交外人,也難免互持偏見。「但是,見了面才發現,跟我們持不同政治立場、宗教信仰的人,也可能是值得尊敬的好人。」阿巴斯的電話本上,多了自由派、左派、基督教團體等活躍分子的聯繫方式。
他並不是唯一有此收穫的穆兄會成員。當時社交媒體上有則短文流傳廣泛:「我弟弟剛從解放廣場回來,和穆斯林兄弟會的人聊天。其中一個告訴他,自己後悔過去對世俗青年的偏見,特別是女性。他說,當兄弟會的人在抗議中受傷,開羅美國大學的女生們,那些穿牛仔褲不戴頭巾的女生,沖過來幫他們包紮,送來水和果汁。這時候,他覺得埃及人團結起來了,有關宗教、生活方式的討論不再是最重要的,他希望這種團結能保持下去……」
抗議期間,穆兄會始終沒有亮出伊斯蘭旗幟,這叫阿巴斯驚奇:「穆兄會歷史上從未有過。」當時廣場上只有埃及國旗,所有派別都不打自己的旗號。阿巴斯談到這個變化時,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看見了什麼新的東西,但又一時難以把握。
整整十八天的血淚相搏,穆巴拉克突然垮臺。廣場上的人歡呼震天,應和著煙花直上夜空。「像夢一樣。」瓦利德和阿巴斯都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歷史在眼前轟然轉折。而當我見到他倆的時候,兩人似乎還不願從那場夢裡醒來。瓦利德每天都來找阿巴斯,否則好像缺了什麼。
我望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想到他們身上,伏著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中東從二十世紀初探求出路的歷史線索。西元7世紀伊斯蘭教發源於阿拉伯半島,很快從東羅馬帝國手中奪取北非。絕大部分埃及人皈依了真主,人口結構也發生改變。一小部分不願改變信仰的「土著」,延續到今天被稱為「科普特人」,也就是埃及基督徒。此後帝國盛衰邊界起落,但伊斯蘭信仰在北非西亞一直穩定延續。
一千多年以後,共產主義在歐洲興起,在當地的阿拉伯人把這種新的信仰帶回來,第一站就是埃及、土耳其和巴勒斯坦,但沒有獲得廣泛認同。接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中東造成了從未有過的變局,維繫伊斯蘭信仰和傳統的鄂圖曼帝國戰敗了。
雖然此前蒙古人也打敗過穆斯林,但他們走得也快,甚至還被伊斯蘭教同化了。一戰後,英國統治埃及、巴勒斯坦等地,猶太人回歸。幾乎與此同時,中東發現石油,先是法國、英國,稍後是美國,都投入了利益爭奪。外族人、異教徒主導了中東,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忽然陷入政治、社會和精神信仰的危機。
什麼是挽救民族危亡的道路?王權、共產主義和伊斯蘭教都試圖給出答案。1928年,埃及人哈桑•班納成立了第一個以伊斯蘭教為基礎的政治組織穆斯林兄弟會,開辦學校傳播思想,建立醫院提供社會服務,這些都是為了組織起來反抗外強統治。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及接下來的冷戰期間,強大、富裕起來的蘇聯再次向中東輸出共產主義。這時中東恰好有了一定規模的工人無產階級,「均貧富」思想在知識精英中也廣受歡迎,他們把共產主義看作中東現代化的捷徑。
共產主義與政治伊斯蘭團體彼此競爭。有時候,中東共產黨團體並不公開宣揚無神論,反而認為共產主義最符合伊斯蘭教對平等社會的追求。但伊斯蘭團體對共產主義並無好感,認為如果「外來信仰」與本土宗教追求一致,那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二十世紀四〇年代開始,中東陷入持續戰爭,蘇聯在以色列建國中扮演暗中相助的角色,後來因國際局勢變化,改向阿拉伯人輸送槍炮。埃及曾經是蘇聯最大外援對象。雖然當時的埃及總統納賽爾既不想投靠共產主義,也不倒向伊斯蘭教,而是宣稱「民族主義永恆」,但埃及對蘇聯的高度依賴,使得納賽爾實行的其實是一種包含社會主義因素的民族主義。敘利亞、伊拉克、阿爾及利亞、利比亞也被同樣的政治潮流裹挾。
納賽爾的民族主義在對以色列戰爭中宣告失敗。二十世紀九〇年代初,蘇聯解體,中東本來就不強大的共產主義,幾乎再無立足之地。「主義的浪花」此消彼長,每一次嘗試都帶來了苦澀的結果。而主義的灰燼中,在本土文化、社會秩序中紮根最深的宗教,重新在民間獲得廣泛認同。「伊斯蘭就是答案」,成了一句空泛卻鮮明的口號。
納賽爾推翻封建王權統治,曾經聯合穆兄會力量,但後來視蓬勃的宗教組織為隱患,宗教勢力也不惜暴力顛覆世俗統治。納賽爾幾次清剿穆兄會,先後迫使數十萬人流亡,其中很多人在沙烏地阿拉伯落腳,從事教育、工程等,積累最初資本。薩達特、穆巴拉克執政時期,社會矛盾緩和,對穆兄會的控制時緊時鬆,穆巴拉克甚至希望借穆兄會對抗「基地」等更加激進的勢力。穆兄會流亡者陸續回國,用他們在海外累積的資本從商,一度控制了埃及企業的十強。與此同時,埃及共產主義團體開始逐漸凋零。
二〇一一年,人們又要為國家尋一條出路了。但這一次不是反抗帝國霸權,而是決定一個現代社會要不要摒棄威權統治。瓦利德和阿巴斯在廣場相遇,也許是一百年來不同意識形態在中東為數不多的攜手。穆巴拉克統治像一堵牆,隔開了社會上各式各樣的反對聲音。在牆的盡頭,兩個年輕人終於相見。
可是將來呢?他們畢竟來自兩個不同的陣營,會再次成仇嗎?歷史上各派同仇敵愾之後,權力鬥爭隨之而來,比如一九七九年伊朗教士們在趕走國王之後,對共產黨人的清洗。
「至少我們已經找到了共同語言,那就是對話。」瓦利德回答我的疑慮,「哪怕回到各自陣營,對話會繼續下去,從抗議那天起,我們就看到不同派別都在為埃及共同的利益鬥爭。」他停下想了想,緩緩地鄭重道來:「最重要的是,未來埃及不再只有一個聲音說話。」
採訪結束後,阿巴斯留在辦公室,瓦利德帶我去他們曾經戰鬥的地方。坦克還在街上,警察重新上崗。忽然瓦利德像是認出了熟人,徑直走向一個警察,上去握手:「嘿,可能是你或者你的同事開槍打傷了我。」警察臉色一黑,忙說:「肯定不是我,我沒開過槍。我當時不在這裡。」
瓦利德滿不在乎,呵呵笑了幾聲,轉過來對我說:「是他我也不會怎麼樣。」我們一路走,街上很多年輕人,有的清理街道,有的更新標語,最常見的是「我愛埃及」,用各種語言寫成,包括中文。「聖潔的氣氛」籠罩埃及,寬容與希望彌漫在每個人心間。這於我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瓦利德、阿巴斯、街上的青年,就連警察都在這純潔期裡感動落淚。
前一天,我在解放廣場看到一群穿制服的警察衝進來——不是抓人,而是懺悔。領頭的那個被民眾舉過頭頂,淚水漣漣:「我們這些人什麼都沒幹……」站到地上,他又低聲說:「埃及人是一家,你們就像是我的父親。」很多隻手拍在他肩頭。也有人叫駡著,要衝進來揍他,被眾人抱住腰,拖到一邊。
一個圍觀者對我說:「現在軍隊、警察、民眾一條心。」為了幫助我理解,他的左右手掌緊緊相疊。我不敢相信:「那鎮壓呢?」「過去了。」那人一揮手。
純潔的氣氛淹沒了一切。阿巴斯還提到過一件叫他驚奇的事情:「你知道,超過五個埃及男青年站在一起,看到女性走過就可能起哄。那些天,廣場上幾百萬人,卻一起騷擾都沒有發生。」他眼角一熱:「革命改變了埃及人。」
這也正是我的體驗。雖然埃及是一個世俗化程度很高的社會,但教規對日常生活的約束還是明顯可見。保守家庭的男孩子在成長期間,正常接觸女性的機會很少,去街上揩油有時就成了他們探索異性的途徑。十年前,這是我和其他留學埃及的女生經常抱怨的話題。但是,二〇一一年2月穿梭廣場的十來天,我沒有遇到過任何不愉快。「埃及人變了。」我也曾驚歎。
打著繃帶的瓦利德,像一個艱難獲勝的將軍重返戰場,追撫戰友的傷逝。內政部前的街道,滿地碎玻璃,四處可見拳頭大小的彈坑。街對面是一堵矮牆,塗鴉畫著沖天緊握的拳頭,底下紅字寫著「自由」。
瓦利德帶我轉到附近一座清真寺。醫科大學的學生老師在這裡成立過臨時救護站。供人換鞋的走廊上,曾經躺著許多傷者。瓦利德被阿巴斯他們送過來以後,醫生為他取出肩膀裡的子彈,縫補傷口。他問過醫療點的人,那些天統計到大概八十名死者。
清真寺旁邊一排都是店鋪,示威期間都關了門,店主們給傷患送來飲食和水。「當時顧不得什麼生意了,就是支持革命。」一間雜貨店開著,店主說道。附近小孩子都聚攏過來看我們說話,有的還偷偷摸了下瓦利德的繃帶。
最後我們返回內政部旁邊一家連鎖咖啡館,門窗全碎了。店員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忙著掃出玻璃屑。喝著咖啡,瓦利德愈發興奮,還是單身的他舉著受傷的胳膊說,將來要給兒孫講這段故事,何等光榮:「我媽媽說,想推翻穆巴拉克的人都在做夢。現在,我們做到了!」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我一直在後悔,為什麼沒來得及拍下他講這句話時的滿臉光輝。
第十七章 廣場上只有國旗
夏六月,開羅正午。他從裡到外,黑色正裝。
我幾乎認不出瓦利德。三年前那個昂揚振奮的青年,沉下來,像一塊黑色的石頭。他從記者協會門前臺階走下來,快到眼前我才確認是他。「你好嗎?」我伸出手。
「不怎麼好啊——」他摘下墨鏡,我一聲驚呼:一條刀疤貫穿左臉。
像幾乎所有革命一樣,三年前的解放廣場,屬於全體埃及人,但歸根結底是青年的,他們是發起者、組織者。最具規模的反對派穆斯林兄弟會,一開始並沒有參加——運動最初的召集人都是世俗派,跟穆兄會沒有溝通,但是穆兄會的青年組織卻一早投入,...
目錄
推薦語
自 序
一、尼泊爾
01 紅色雨季中
02有詩人的江山
03加德滿都旅店
04革命勝利以後
二、伊朗
05主題公園
06愛在德黑蘭
07波斯之道
三、伊拉克
08檢查站
09民主的鬥蓬
10巴格達之夜
11中國人在伊拉克
四、阿拉伯聯合大公國
12陛下的盛宴
五、巴林
13「嘿,人民能來嗎?」
六、土耳其
14 大國夢
七、敘利亞
15托克維爾的預言
八、埃及
16我沒放棄
17廣場上只有國旗
18官方喉舌
19我錯了嗎?
20革命的滋味
九、利比亞
21一個政權的崩潰
22「民眾」哪裡去了?
23「克力斯馬」是怎樣練成的?
十、委內瑞拉
24 查維斯有疾
25 荒蕪都市路
十一、烏克蘭
26 俄羅斯的靈魂
27烏克蘭東部:記憶、標籤與未來
28從D-Day到V-Day
十二、東德
29東西相遇
十三、列支敦士登
30天堂裡的風波
十四、瑞士
31總統府在哪兒?
十五、英國
32英倫四章
33女王登基60年慶
34說話的地方
結論:騰飛的巨象
後記
推薦語
自 序
一、尼泊爾
01 紅色雨季中
02有詩人的江山
03加德滿都旅店
04革命勝利以後
二、伊朗
05主題公園
06愛在德黑蘭
07波斯之道
三、伊拉克
08檢查站
09民主的鬥蓬
10巴格達之夜
11中國人在伊拉克
四、阿拉伯聯合大公國
12陛下的盛宴
五、巴林
13「嘿,人民能來嗎?」
六、土耳其
14 大國夢
七、敘利亞
15托克維爾的預言
八、埃及
16我沒放棄
17廣場上只有國旗
18官方喉舌
19我錯了嗎?
20革命的滋味
九、利比亞
21一個政權的崩潰
22「民眾」哪裡去了?
23「克力斯馬」是怎樣練成的?
十、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