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斯塔基

前言
Chapter 1 Magical Tux登場
Chapter 2 尋找中本聰
Chapter 3 神奇的Mt. Gox
Chapter 4 網路空間的暗黑絲路
Chapter 5 Mt. Gox蒸蒸日上
Chapter 6 犯法有得賺⋯⋯如果你用比特幣付款
Chapter 7 二月春風似剪刀
Chapter 8 不尋常的嫌疑犯
Chapter 9 正義不存在
Chapter 10 真相大白
結語
謝辭
後續發展
 

前言

　　Mt. Gox是位於日本東京的比特幣（BTC）交易所，該公司前執行長馬克．卡佩雷斯（Mark Karpelès）在警察登門前已先接獲電話通知；警方甚至出於敬意，透過媒體先行放出了風聲。事實上，卡佩雷斯早就得知自己遭到控訴的消息，而且也明白警方遲早會找上門，這件事，我和共事過的記者娜塔莉（三浦鄉子）都瞭然於心。她當時就在馬克的小公寓裡，和他的貓一起等著警察敲門，以便取得獨家。我們都知道他將遭到逮捕，卻仍抱持一絲希望，期待事情不會發展至此。娜塔莉和我都無從判斷他的無辜與否，但唯有一事毫無疑問，那就是直到提出有利的證據之前，任何在日本遭逮捕的人都會先被視作嫌犯——這也代表了在大眾眼裡，卡佩雷斯已是帶罪之人。

　　日本最大的經濟新聞媒體《日本經濟新聞》在警方動作的前一天，也就是2015年7月31日的報紙上刊登了一篇報導，指出他將遭到逮捕。該文本身並無新意，卻點出了幾個重點。縱觀所有在他遭到起訴前露出的「獨家報導」大致皆如下所述：

　　負責Mt. Gox日前損失幾十萬比特幣案件的調查員於7月30日表示，東京警視廳將以涉嫌虛增假帳戶和擅自挪用客戶資金為由，起訴該平臺執行長。調查顯示，嫌犯企圖藉由操控自家平臺，以人為的方式刻意哄抬比特幣市場。

　　總公司設於東京的Mt. Gox因這起事件面臨破產危機，目前所有證據皆指向該平臺執行長。據知情人士表示，執行長因操控失誤而丟失客戶持有的比特幣。此外，東京警方亦朝盜用公款的方向進行調查。

　　Mt. Gox前執行長卡佩雷斯曾於去年召開的記者會說明，該公司遭外部駭客攻擊丟失公司客戶持有的65萬比特幣（約230億日幣）。

　　在此之前，Mt. Gox大約經手全世界80%的比特幣交易。但該公司已於去年2月向東京地方法院申請民事再生，而地方法院也於同年4月正式核准了破產清算程序。

　　2015年8月1日，一個週六上午，警方上門逮捕了馬克。當時大多數的媒體都已明白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了。約莫清晨五點，警方搶在媒體湧向馬克住處前致電通知。他這一年來都和東京警察廳的網路犯罪小組合作，偵察駭入Mt. Gox伺服器並竊走65萬枚比特幣（當時市值約4億5000萬美元）的嫌犯，這是警方對他保有的基本禮儀。然而，如今看來，負責白領犯罪的搜查二課似乎鎖定馬克就是駭客本人。坦白說，這不就是最符合邏輯的答案嗎？這樣一來就能輕易結案了，不是嗎？條子的策略是先以任何一種罪名扣留他，再想辦法突破心防，逼迫他承認自己是捲走比特幣的人。然而，時間終將證明這種策略實為不智之舉。

　　在馬克被逮捕的前幾天，娜塔莉和我找他談過。我直接了當地表明：「馬克，你讀過我寫的第一本書，應該大致瞭解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我還是希望從頭說清楚。警察會到這裡抓你。他們會帶著你穿過大批記者。為了讓記者盡情拍攝影像，他們早就發布了確切的逮捕時間。你至少要在拘留所待上24小時。接著，他們會啟動司法程序。檢察官有48小時可以決定是否繼續羈押。他應該會以防止被告潛逃出境或消滅證據為由，要求延長羈押時間，也許是十幾天。十幾天後，他又會以同樣的理由繼續延長羈押時間。這一輪程序大概會持續23天左右，屆時，要是你還不認罪，他們會先把你放出來，然後再關回去，開始新的一輪程序。」

　　馬克晃了晃他那張圓臉，一臉茫然卻顯得平靜。從他的公司第一次遭遇危機以來，我們已有數次交集，但我始終摸不清這個人。他的身材圓滾，臉色蒼白，留著一頭長捲髮。掛在臉正中央的鼻子像是剛貼上去，軟骨都還沒固定好似的。大部分的時候，他都穿著一件T恤。臉上若不是掛著一抹傻笑，就是一臉茫然，也難怪公司裡的員工總是拿《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妙妙貓來形容他。

　　我不太確定他是否理解我剛才說的那些。感覺我們不在同一個時空中對話，有點像是以前用轉盤式話機撥打電話到國外；你們也許太過年輕，難以想像那種奇怪的通話體驗：我們老是不確定對方是否聽到了我們的聲音。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我非常需要他給我明確的回應。
　　他點了點頭。「跟我無關，不是我做的。」
　　「他們才不在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早就自行解了這一題。」
　　我的食指輕敲著兩人之間的矮桌。

　　「不要做任何聲明，不要簽任何文件。如果一定要開口，就說法語。日本的檢察官不知道怎麼處理沒有事先搞定的案件，這也是日本的起訴判刑率會高達99%的原因——絕大多數過於複雜的案件都會被閒置。

　　你要把事情搞得複雜一點。我知道你看得懂日文，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在寫日文的文件上簽名。他們會威逼利誘，會以減刑為誘因要你認罪，會禁止你見律師，會宣稱手上握有人證物證，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也會用盡所有方法擊潰你的心防。

　　不管他們逮捕你幾次、提出多少控訴，你都不能屈服，一定要保持沉默。23天、46天，甚至是69天的拘留感覺上很像永無止盡，可是相信我，那跟日本三、四年的牢飯比起來算不上什麼的。」

　　馬克點了點頭：「我完全相信你，你對這些事再瞭解不過。我會準備好的。」

　　「挑一件合適的衣服，能幫你的形象加分的。挺起胸膛，這可能是民眾近期最後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下次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要讓自己看起來很專業。做好萬全準備。」

　　「我明白，沒問題的，我會準備好。」
　　可差得遠了。

　　馬克徹夜未眠，鬍子沒刮，更別提完全沒準備好要在清晨六點整出門了。娜塔莉在接獲警察通知上路後叫醒了我，並提醒我記者早已在馬克家門前聚集了數個小時。

　　我告訴他一定要穿著得體。

　　就在警察登門前，他抓了件印有Effortless French字樣的T恤往身上套，再用一頂黑白棒球帽遮住臉。帽子上的圖案是黑白熊（Monokuma），一隻因為著名電玩遊戲走紅的機器熊。

　　警察宣讀他的權利時，一再暗示娜塔莉離開現場。儘管星期五《日經》刊出報導後，馬克就同意配合警方調查了，他們還是給他上了手銬，正如俗話所說：The show must go on。

　　同一時間，我正和美國最大的線上雜誌《野獸日報》（Daily Beast）負責人克里斯多福．迪基（Christopher Dickey）交換訊息。我們持續關注報導此事一年了。我知道《野獸日報》要的是獨家，即時獨家。住在巴黎的迪基評估過這件案子的重要性：一名法國男子因涉嫌史上最慘烈的網路攻擊事件將遭到日本警方逮捕。我能想像他正在電腦前坐立不安，等著我傳來快訊。

　　我們通知他隔天警方就要上門逮捕馬克時，他的回覆是：「可不可以幫Cheat sheet（重點小抄）的版面寫一篇報導？」

　　Cheat Sheet！我對他的回覆驚訝不已。

　　這個版面如同傳統報紙的第三頁。對迪基而言，現在要論斷卡佩雷斯的罪行實在言之過早。他對警方的行動並不意外，事實上，我也不應該感到訝異的。

　　正當我和克里斯討論此事時，娜塔莉看著馬克順從警察的指示離去。他看上去就像個做錯事的人。

　　在他走出大門、衝陷各大媒體派來的記者群前，他們允許他用一條布蓋住手銬。

　　但他身上的T恤和棒球帽仍然非常顯眼。

　　尤其是那頂帽子。它給廣大的御宅族（日本電玩、動畫和漫畫的粉絲）拋下一顆震撼彈。原因是黑白熊在電玩中經常這麼說：「所有人都有後悔的時候，都會想改變一些事。但我不會！因為我是一隻熊。」這頂帽子對電玩愛好者來說帶有很深的寓意，但對大眾來說，它只是一頂愚蠢的帽子而已。警察摘下他的帽子，要他爬進警車後座。接著，記者便從後方蜂擁而上。

　　至於他T恤上的Effortless French字樣，就開放給所有人詮釋了。一直密切關注此案的保守派主流媒體《產經新聞》對它的詮釋為：「不做任何努力的法國人。」我看著令人眼花撩亂的各家報導，心想，馬克的確沒做任何努力，毫無爭取民眾支持的意願。也許，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