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你不大遙遠的地方,有個名叫卡麗亞的王國,景色十分秀麗,如果有時間,絕對值得一訪。卡麗亞的首都拉哥普耶拉是座古城,船員與訪客由港口進城,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城堡的穹頂,圓弧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上頭漆的顏色就像卡麗亞海,有著浪花般的銀白與廣無邊際的湛藍。岸邊沙灘閃著耀眼的金光,祖母綠的田野如羽絨被般綿延,層層山巒像巨人般聳入天際。
你可能會想像,這個故事裡的每位公主,生長於卡麗亞王國,從小到大沒離開城堡半步,卡麗亞海的美景又盡收眼底,生活想必過得幸福快樂。
不過,事實恰好相反。
卡麗亞王國一共有十二位公主,大公主名叫芙烈達。芙烈達聰明絕頂,懷抱許多夢想,但她最心心念念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駕駛飛機。
再來是波莉娜公主,她擅長解讀星象。
然後是羅爾娜公主,她心地善良,也最為早慧。
接著是擁有一流繪畫天分的艾瑞絲達公主。她十歲時,沒有經過國王或皇后的允許,就擅自剪了頭短髮(髮型十幾年來都沒變,依然跟她的氣質很搭)。
下一位公主名叫雀莎,只要聽她歌唱,就會感到心碎,直到她以爵士風的咏嘆調為你療傷。
然後是貝禮娜公主,她自學了五種語言。
七公主名叫薇塔,生性開朗,她的笑聲總是讓人精神一振。她的運氣最好,也最會講笑話。
接著是瑪瑞拉公主,她最喜歡算數了。數字就像一群聽話的小熊,在她腦海裡開心的跳舞。
然後是狄萊拉公主,對種植花花草草很有一套,就算是最難照顧的植物,交給她都能生長得很好。
下一位公主是芙蘿拉,走到哪裡都不忘閱讀,手中有時捧著一本書,有時拿著一份報紙,有時則讀著餅乾盒側邊的標示。
再來是愛蜜莉公主,她立志成為獸醫。
年紀最小的公主是亞妮絲,也是觀察力最敏銳的。她希望長大後能當一名作家。
那她們的父母呢?
嗯,問題就在這裡,父母常常是問題的源頭。
蘿莉亞皇后是十二位公主的母親,在這個故事開始前就去世了,不過故事也要從她的死說起。蘿莉亞生前十分健談,經常駕駛著一台賽車——開放式車頂、真皮座椅,她熱愛追求速度的刺激,結果出了車禍而喪命,使得女兒們生平首次嘗到生命的不公與苦澀。
公主很小的時候,無法理解母親為何如此熱中奔馳的快感。她戴著護目鏡,頭髮隨風飛舞,車身閃著光澤,轉眼就消失於山的另一頭,轟隆隆的引擎聲嗡嗡遠離,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寂。蘿莉亞王后過世後,亞妮絲在晚上睡覺時,偶爾會感覺胸腔傳來一股振動,迴盪著母親車子的引擎聲,但醒來後,才發現原來是愛蜜莉的鼾聲。亞妮絲發覺,現實與夢境同樣能帶來安慰,而且有時很難分辨彼此。
想當然,蘿莉亞皇后留給女兒們的不是珠寶與首飾,而是她在走廊上唱過的一首首歌曲,她說過的一則則床邊故事描述著外面的世界,字字句句都像鳥兒般棲息在公主們的腦海中。皇后死後,時間日復一日、週復一週、月復一月的流逝,那些字句也化作女兒的話語,成為她們生命的一部分。
十二位公主的父親名叫艾伯多,也就是卡麗亞的國王。就這個故事來說,艾伯多國王可以說很重要,也可以說不重要,就跟大部分的事物一樣,取決於你觀看的角度。若不是艾伯多的國王頭銜,女兒們也當不成公主。不過,偷偷跟你說,我覺得,國王所有的女兒都不太喜歡當公主。戴著鑲有珠寶的王冠、大小雜事都有人代勞——聽起來也許新鮮好玩,但不久就會心生煩膩,甚至連煮蛋給自己吃,都像度假般令人興奮。
蘿莉亞皇后死後,艾伯多國王就彷彿變了個人,寧願自己吃掉整塊蛋糕,也不分給其他人一片,還會找莫名的藉口處罰自己的女兒。但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稀奇,世界上多得是看人臉色的孩子。艾伯多與蘿莉亞沒生兒子,我想這也是問題所在,因為蘿莉亞皇后死後,艾伯多連一個女兒都應付不來了,更何況是十二個女兒。以前,都是皇后在照顧孩子,滋養她們的想像力,充實她們的知識。
如今,她卻不在了。
艾伯多從小到大,對於異性沒有半點認識。他當王子的時候,玩伴都是男孩;他當國王的時候,幕僚也清一色是男人。在卡麗亞王國,女性向來不受重視,即使是公主也是一樣。舉凡騎馬、馴鷹、打獵、繼承王位、徵稅等等才叫作大事。蘿莉亞皇后在世時,她會盡其所能的鼓勵女兒,長大後追求自己的生活。可是,皇后單憑一己之力去衝撞制度,實在難以撼動歷史長期以來累積的束縛。她小時候更缺乏這樣的榜樣,甚至沒有人認為女孩需要認字。
卡麗亞王國的每個女孩都一樣,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自身的希望與夢想被擠成一團,猶如黏糊糊的青苔。只要生來是女孩,無論小號演奏得多好、向日葵種得多漂亮、詩寫得多出色、數學解題技巧多厲害,都不重要,女孩唯一能盼望的,就是嫁進好人家,並祈禱丈夫別把生活的樂趣全都奪走。女孩的心情沒有人在乎,好像她們沒被當成一回事,跟向日葵或小號沒什麼兩樣。
為蘿莉亞皇后服喪的第一週,艾伯多國王開始不讓女兒們上音樂課。他說自己再也不敢聽雀莎唱歌,因為實在太像她母親了。接連好幾天,雀莎公主都沒有開口,連話都沒說半句。
到了第二週,數學家教也被解雇了,因為公主不必學算術。瑪瑞拉公主只好整天躺在床上,手指碰手臂的,想像自己在敲著乘法表。
然後是第三週,公主們的植物課被停掉了,也不准外出到雄偉的卡麗亞群山,採集植物標本帶回城堡實驗室。狄萊拉公主本來就愛呼吸新鮮空氣,其他公主也都喜歡到山中,高高的樹頭常有羽毛豔麗的鳥兒相互啁啾,沿途還有許多野花恣意綻放。
回到城堡,生活變得死氣沉沉。從前蘿莉亞皇后細心裝飾的明亮牆面,如今全都罩上了深黑的天鵝絨。室內不准開電燈,只能點上蠟燭。但憑藉微弱的燭火,仍舊難以照亮這些幽暗大房間的每個角落。
侍女、廚師和管家沿著走廊匆忙的來來去去,身影拉得細長又巨大,每個人都默默低著頭走,地毯上積滿了灰塵,沒有人負責清理。
無論是燦爛的太陽、壯闊的大海或蔚藍的天空,全都被關在窗外,只剩憂鬱籠罩著公主們的日常生活。
不久前,城堡裝設了電話,蘿莉亞皇后為此興奮不已,這樣就能跟嫁給別國國王的姊妹通話了。然而,電話線也被拆了。公主們先前都萬分期待聽到悅耳的金屬鈴聲,鈴聲一響,公主們就樂不可支,不曉得又是哪位親戚從遙遠的地方撥電話來。
如今,電話再也不會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