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破鴛鴦
決鬥
金虎揮刀向上一揚,擋住了敵刀,他感到對方內力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強,只要運內力將敵刀震開,再一招將對方逼入死地,第三招即能制勝。
突然,腰間一涼,下半身的重量奇妙地消失,他朝被砍處一看,不禁睚眦欲裂,牙齒因烈怒而咬緊,碎裂出血,齒縫間兀自迸出一句:「欺世盜名。」
金虎死了,弔祭者甚眾。一名身穿低級吏服,毫不起眼,約三十歲的男子,也匆匆的趕來,在門外跟幾個離去的人相遇,那幾人見到男子便側身避開,男子也閃到一旁,待幾人走過才跑進來。
拜祭畢,接任掌門大師兄韋龍便過來,對男子說:「習師弟,請隨我進後堂。」
後堂
大師兄跟眾師弟說:「我決定派習師弟出戰鴛鴦刀。」二師兄劉猛聞言怒道:「掌門金玉之軀,當然不必去;但應由我這個老二去,排班論輩也輪不到這傢伙去。」
習一刀懶懶的道:「就由劉猛師兄去吧。」
韋龍喝道:「劉猛,噤聲歸座。」
劉猛把刀拋給習一刀:「誰勝了便替師門出戰。」習一刀卻不接,任由刀「噹」的一聲掉到地上。
「你敢小覷我!」劉猛大叫,悍然摧動「濁浪排空」,霎時漫天刀影,籠罩習一刀,習一刀仍然憑几倚坐,提不起勁的樣子,眼看要被亂刀分屍。
「啊」突然一聲嬌呼,習一刀恍似被這一聲驚醒,長身而起,只一步便跨過刀網,劉猛但覺眼前一花,習一刀已然跟自己對面而立,左胸被推,腳下卻被勾絆,立時以臍眼為軸心打轉,眾人但見燦爛的刀芒倏然消失,下一刻,劉猛已頭下腳上背習一刀而倒。弄了好一會才站起來,訕訕的歸座。
韋龍瞄瞄剛走進來,自己的妻子雲英,即師父的獨生女兒,瞬即收起一絲不快,轉頭對習一刀說:「那便由習師弟你擔此重任吧。」
習一刀搖搖頭:「我不會跟鴛鴦刀決鬥。」
眾人聞言紛紛怒罵,韋龍道:「習師弟,師仇豈可不報,你竟不敢和鴛鴦刀決鬥!」
「師兄,這談不上甚麼仇。師父也說過,決鬥而死,乃是武人宿命。師父是天下第三,他常侃侃談起敗給第一和第二那兩戰,跟武林至尊的九天玄女一戰,師父發動猛烈攻勢,『玄女只輕輕踏了一步,已制住我之死命,一連三次如是,精彩,精彩。』說得興高彩烈。」
此外,習一刀心裡也明白,師兄如此著急要自己去決鬥,乃因自師父戰敗後,登門學藝的弟子有星散的跡象,師兄費了一番心血,將上勝門搞得有聲有色,更得了個「富貴刀神」的外號,如今師父的喪事,刺史大人甚至沒派人來弔唁,怎不教他心焦。
此時雲英款款趨前,自與韋龍成婚後便未見過面,這時已是少婦風韻了,道:「師兄,你們只顧爭論,怎不先帶一刀師弟去瞻仰師父的遺容。」
靈堂
雲英手一揚,將金虎面上的白布掀開。習一刀「呀」地叫了出來,一刹間他錯覺師父未死。
習一刀呆立盯視許久,「我……」他自齒縫中滲出一句話,慢而堅決:「會挑戰鴛鴦刀。」
「真的?那,你要小心應戰啊。」
習一刀背著語帶關心的師兄,想像到他眼中漏出來的喜悅。韋龍不明白習一刀何以改變決定,只渴望他能早日擊敗鴛鴦刀。
看著師父仍在發怒的面容,師父一定是敗得不甘心,一定有不公平的事,令師父憤恨到如今。習一刀檢驗過師父最後用過的刀,突然動手脫去師父的衣服。
韋龍及一眾門人見狀怒喝:「無禮,師父可不是罪犯,你這個下流的仵作。」
習一刀頭也沒抬:「我不是仵作,我是一個驗屍人,身份雖然低賤,卻於國於人有益。」
這時雲英勸道:「習師弟一定是為了替師父報仇才這樣做。你們在這裡看著不忍,且先到外面去吧。」
「師妹似乎很著緊帶我來看師父。」他望向師妹的背影,雲英走在最後,回頭帶上門,這個動作,將二人的目光對上,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刻。驗屍人的身分,讓習一刀馬上將頭垂低,但他深信師妹有那一刹那,回復了少女清麗的風姿。
他細驗屍身,時而輕按其肌膚,甚至將被斬開的上下半身掰開,湊近去看,眼和鼻幾乎伸入腹腔內。
郊道
習一刀低下頭在走路,這條路上的泥,今天很軟,每一步都不踏實。他的心好虛,今天的決鬥,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想了三日三夜,都想不透。師父的刀上有個缺口,明顯是中刀使內力消失時被砍破,即是中刀時兩刀正在相交,那麽,斬中師父的那一刀何來。師父跟鴛鴦刀徐淵決鬥,而對方其實只用單刀。之所以名為鴛鴦刀,是因為他的衣著,右手窄袖,而左邊身披闊袍,左右不對稱之故。如果徐淵以雙手出刀,以師父的經驗,怎會應付不來。
習一刀告訴自己,無論那殺著從何而來,儘管隨機應變,然而他掌握不到,一會兒會發生甚麼事。
身為驗屍人,工作間陰濕濁臭,影響了健康,遂拜入師父門下,冀練武強身,想不到卻練出一身好武功,最後送了自己上這條決鬥之路。涼風送來枯葉,一會兒自己的屍身會否被這些枯葉覆蓋呢?「人死了會怎樣?」他突然對死有些迷惑,有點好奇。
一陣風起,枯葉紛紛撲到他身上,他輕巧地一撥,將枯葉悉數拂開,然而仍有一片小葉貼到面上,他拈起小葉端視良久,然後挺起胸膛,大踏步赴戰去了。
秋野荒原
二人對面而立,習一刀故意左右移動了幾步,看不出破綻,又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推斷。忽地,徐淵大喝一聲,在習一刀未露出破綻前已先行搶攻,他的大刀發出風雷之聲,張開闊袍,一隻高大的白鷲般撲來。習一刀揮刀向上一揚,擋住了敵刀,他感到對方內力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強,只要運內力將敵刀震開,兩招之後即能制勝。
此時闊袍大袖之下,竟然冒出一個細小的女子!白衣白巾雪白肌膚,猶如一陣白煙平地升起,又如幽靈鬼魅出自虛無,習一刀小時候玩捉迷藏,小孩子便是這樣藏身樹後,突然伸出頭來嚇他。不同的是,女子手持一尺許短刀劈來,刀長恰巧是腰的寬度。短刀突如其來,快如飛鳥掠過,時機掌握在習一刀的注意力和刀都被引在上路的一刻。女子詭異的笑容,預告著習一刀的落敗身死,鴛和鴦很高興地看到,習一刀的身體立刻縮短了,只餘下上半身。
正當他們眉飛色舞時,才發覺怎麼不見習一刀濺血的下半身掉落?原來短刀砍來時,習一刀已好像一張紙對摺般,收腹縮腰,奪命刀其實只在他身下溜過。在來路上他撥開大樹葉,卻被遮掩在後面的小樹葉襲中面頰,幾日來的難題露出端倪——徐淵身後極有可能藏有另一人,名副其實的鴛鴦刀!故而能早作準備。他避刀的同時,雙腿直蹬,鞋尖噗噗彈出刀刃,刺穿徐淵的胸口和白衣女子的眉心。
徐淵倒地,喘息道:「你……竟然使三把刀!」
「這是我觀鬥雞而悟出來的刀法,確實不是上勝門的招式,抱歉,」習一刀道:「但總不似你卑鄙暗算。」
瀕死的徐淵,聞言乍地豁盡最後一口氣叫道:「你練得成這招才好說我!」習一刀一愕,舉頭細察地上足印,原來女子並不是附在徐淵背上,那會令徐淵行動遲緩;而是站於其後,人隨身轉,利用徐淵的身體遮擋使敵人看不到。真是聳人聽聞,居然有人練得成此招。
習一刀看著地上的同命鴛鴦,感到懨懨疲倦,不是體力上,而是心靈上的困累,好沒來由地決鬥了一場,為秋風徒添兩條幽魂,為了誰?總之不是為自己(師兄今夜會辦盛大的慶功宴吧)。他發覺,手上的刀不知何時已掉到地上。
他甚至沒有拾起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