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忘記了恩德,是為無德。忘記了恥辱,即是無恥。一個善於忘卻的民族是軟弱無能沒有出息的民族。早在七十年代後期,文壇巨宿巴金老就曾經向全社會呼籲:建立文革博物館。意在喚醒人們的良知和理性。讓我們的後代用清醒的頭腦去避免文革的荒唐劇再一次在神州大地上重演。
由於種種原因,客觀上的文革博物館沒能建立起來。然而,銘刻在國人心靈中的文革博物館並不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蝕。因為,中華民族不是一個善於忘卻的民族。
文革對於全國人民是一場深重的災難,它對於文學創作者卻是一份特有的恩賜。只要隨意捧起一把塵封的往事,吹去雜質,就不難發現,在這場浩劫裏發生的無數出悲劇、喜劇、鬧劇、醜劇、冤劇都是些上等的創作素材。作為一個對那個時期有著深刻體驗的過來人,創作中把這些素材棄之不用,卻反而去搜腸刮肚地編造一些無關痛癢的卿卿我我,無疑是精神上的麻木和捧著金碗去討飯的愚味。就好比是從市場上買來了暈的、素的、粗的、細的、山貨、海味等各種菜肴,擱在廚房裏不燒,等它腐敗變了質,往垃圾桶一扔了之,自己卻跑到飯店裏去討人家殘剩的碗腳吃,豈非是本末倒置的浪費?
我沒有進過小學以上的學校門檻,按理說,就算有人把山珍海味倒了去吃碗腳,也輪不到我來替他們捨不得。然而,為了使我們的下一代瞭解這段歷史的劫難,並且永遠銘記在心,不再重蹈我輩的覆轍,我頑固地以無洞掘蟹、硬地挖鱔般的愚笨,堅持著創作這本「東西」的努力。所以應該說,我是用了馬拉松的時間才跑完了這一百米短程的。在創作過程中,我的幾個好友都善意地提醒我:現在的文學作品,第一要素就是愛情,你的這本「東西」不用愛情作原料,會有人欣賞嗎?我卻偏偏臉紅脖子粗地與之爭論:這東西就像吃芫荽,不愛吃的人說它騷臭難食,喜歡吃的人卻說它香得開胃。這並非是人們連香臭都不辯,而是各有所好罷了。
說心裏話,我真的拿它盡往好處想,就像以前走村串戶為人理髮的小剃頭,人們責問他:「你為什麼總給人家剃個馬桶箍呀?」每當這時,就會有幾個清朝的遺老替他打圓場:「清朝時候時興的就是這種帶箍的頭!」好了!這已經可以說明有賞識這本「東西」的人了。一個時代,一種風尚。當我這本「東西」變成鉛字面世的時候,說不定正趕上古老當時興,與愛吃芫荽,以「馬桶箍」的髮型為「酷」的人湊個正著也未可知呢!
我抱的正是這種僥倖心理。於是,就有了這本大言不慚的《亂夢劫》。
居民 柳湘武
浙江省湖州市南潯鎮董家弄2 號
序言
三十萬字的《亂夢劫》詮釋了什麼是「真善美」。什麼是「假醜惡」。它傾注了作者很大的心血。作者柳湘武剛念完小學就逢上了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他能寫出這樣一部洋洋灑灑的長篇小說,令人稱奇。他本身坎坷的經歷和不幸的家庭遭遇是他動筆的原始動機。但他又能以豁達的態度客觀真實地反映了那一個荒唐年代的人和事……。
「文化大革命」對年青一代來說是一個難以理喻的歷史過程。但現在的中老年人都經歷了那場政治狂熱的歲月。本書中的華見森、宿芹、蔔躍聯、曲金燦、全畢正等等都何其熟也!
正如作者贈言:「歷史不是兒戲,用兒戲寫歷史是歷史的悲哀。但願這悲哀,永遠不再來。」作者寫此書的目的也正基於此。人應該活得有尊嚴,而民主與法制的健全是一個人活得尊嚴的根本保障。本書從一個歷史的橫斷面剖析了這個民族的靈魂。它呼喚著尊嚴的回歸,揭露了「靈魂深處撒把辣椒」那種殘忍的人身迫害。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作品中以非常坦率的態度,提了個廣泛性的問題:在「那靈魂深處鬧革命」的歲月裏,哪一個不是虔誠而又愚昧地高舉著「寶書」在盲目地推波助瀾?運動結束後,無論是國家的決策者還是各階層的民眾都對它進行了深刻的反思。相對而言,民眾喪失理智的後果畢竟要輕微得多。而作為國家的領袖在決策中不受任何約束地帶有主觀隨意性,那造成的後果必將是一場全民族的災難。好人曲金燦瘋了。壞人全畢正也瘋了。殊途同歸的命運對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實在是極端辛辣的諷刺。
年青的讀者看完這段故事,一定會以為這純粹是子虛烏有的「天方夜譚」。他們一定很難理解他們的父輩竟會弱智到這種程度!其實,這故事的確是一段十分真實的歷史縮影。它距今並不遙遠,從西元一九六六年至今不過三十三年光陰。許多當事人都還健在,書中的華見森以及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形形式式的人都健在。他們將會從什麼樣的角度去反省這段歷史?又如何面對今天的社會巨變?他們的後來結局又是怎樣?作者沒有明確告訴我們,而是留下了「!!!???」的標點符號,讓讀者憑自己的想像去延續它的結尾。
反映「文革」的前期作品有「傷痕文學」和「暴露文學」等等。在那些作品中,主人翁和背景的選擇以知識階層和城市題材居多,鮮有涉及小鎮和鄉村的風土人情。《亂夢劫》可以說是一部典型的平民之作。書中的人物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從他們的命運變遷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神州大地受「十年浩劫」危害的程度和深度。「窺一斑而知全豹」。作者正是用以小見大的手法真實地描寫了這段歷史的進程。
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在一些片段中使用了一定數量的江南方言——吳語。雖然它使江南一帶的讀者倍感貼近,然而,吳儂軟語對於北方讀者而言就有些勉為其難了。作者這樣做或許是為了加強地域氛圍、增強語言表現力,但我認為:它作為一種嘗試,還是有一定的區域局限的。
行文至此,該說的都說了。我作為共和國的同齡人,也不可避免地經歷了那場「亂夢劫」。友人湘武由我來寫序言。於是「曾經走過的日子,又一一在眼前浮現」。「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歷史已澀重地翻過了這一頁。今天苕東小鎮的人們又在以談論「四象八牛」在港澳臺的後代回來觀光投資,創辦中外合資企業而榮耀了。「文革」中未被毀滅的豪宅大院以及被百姓們揀回家作了井蓋、當了鋪板、砌了階沿的碑雕牌匾,重新被搜集起來作為重點文物向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者們展示著它歷史上曾經有過的輝煌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水鄉遊津浜則在日新月異的市場經濟浪潮中湧現了眾多的弄潮兒而又成了富甲一方的魚米之鄉……當然,這些都是題外之談了。
摯友 錢燕民
1999 年7 月1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