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記憶味道,訴說我們來自何方
一道很久不見的 monamon(醃魚)記憶牽出了卑南溪,一一辨識出kasedaw/fu^fu(魚筌)放置的地點、mikesi(河祭)的傳統領域,又或撒下的漁網搜羅出一條條支流的名字。每個名字的背後,都有個人、有件事、有歌聲、有用途、有時代、有生活,還有動物的聲音、植物的婆娑。
Kaadaadaan(電光)的長輩們,對溪流的記憶像是長腳般輕易地溯行而上,從下游走到上游,翻越山稜,訴說山上產業、住居的遺構,以及作為建材、器材、食材的動植物們,接著來到另一條溪流,哼唱地名歌,沿著流瀑嘩啦般的聲響匯聚而下。如此熟悉、如此根著在這片土地上,擁有著身體生活經驗與環境互動的記憶所建構的在地知識,那好像是離開土地很遠的我們這一輩,感到某種匱乏的內涵或者能力。
進行這樣的調查與書寫,起心動念十分單純,便是希望在時代與環境的快速變遷下,找回曾與其緊密連結的飲食生活在地知識,恢復食物與環境生態的多樣性。然而每個地方,因著族群和地理的不同,形成各自的生活系統,也在歷史命運的牽絆下,淬煉出生命的火花、地域的獨特。
Kaadaadaan(電光)雖有 7 成阿美族人口,然而飲食上,卻開闊包容了各地來到這裡生活生存的記憶,有著自己習以為常的口味與做法,但也有著不同年代遷徙與融合造就的滋味。像是客家伯姆們定要在過年和清明之前做粄敬神祭祖,也有來自中國廣西的媳婦定要種上自己熟悉的食材,做出自己的家鄉味。但是,也有歷經出外做工時期的faki、fayi們,帶回遠方朋友相知相惜的料理滋味;抑或是,阿美族人常吃的siraw(醃肉),也有出自早期來到電光生活的外省、客家阿伯們的手藝,或是客家粄食的好味緒為閩南媳婦所承傳。
記憶這些味道,彷彿更認識了這個地方,也促使我們回看自己,來自何方。珍惜,人地互動而來的美好滋味。
── 林慧珍
生活中、記憶裡、成長過程中,什麼食物的味道是讓人想念的?是想念那味道?還是想念味道當時的情境,是溫馨、是歡樂、還是愛的感受?
在電光這個多元族群融合的農村,有客家、阿美族、閩南、逐漸不復見的外省伯伯,因應獨居長者開放的外籍看護等等,都讓我有機會認識,甚至品嘗大家的料理。小時候住在宜蘭,記得火車站旁有很多外省伯伯開的燒餅店,用鐵桶烤出的燒餅是我念念不忘的味道。那是小學五年級之前和父母住在宜蘭的歲月,後來因為母親離世而搬家。再回去,除了找不到那曾經記憶中的味道,也只能在記憶中思念母親的身影。在《螢火蟲之墓》中看過一個令人心酸但感動的場景;因為戰爭失去親愛的家人,後來在地窖中翻找出母親醃漬的梅子,當吃到母親親手醃的梅子時,想起曾經的幸福時光。有回憶、有想念、有感動。
在傳統食材的料理過程中,讓我們想到過去的記憶,體會現在的幸福,期待未來的美好,更感受到與先人料理智慧的延續及傳承。
這麼豐富的美食及人生故事,因為不想等到失去才珍惜,更不希望農村裡的任何一項作物變夕陽產業,趁著還有機會紀錄的時候,找出那生命中重要的味道,記憶,然後永遠留存並延續。
── 潘寶瑩
由於自己本身是客家人,在參與電光的飲食採集過程中,最吸引我的是早期阿美族與客家人的相處互動。有機會觀察彼此如此不同的生活習俗,例如早期客家人拜拜做戲時,阿美族的小孩一旁看著熱鬧,也望著那些祭桌上的食物期待著;阿美族年祭時,客家人也共享祭典的熱鬧,就這樣一起生活慢慢融合成現在的電光。這樣的多元族群混居是臺東二次移民的時代縮影。
然而,飲食習慣隨著時間與環境慢慢調整或消失不見,像是費工麻煩的客家粄食「假杮仔」或是已經少見的阿美族「monamon(醃魚)」,在這次計畫的訪談與紀錄中被一一收錄,也為電光曾經存在的味蕾故事封存留底,期待這份成果能為電光的未來創造更多可能。
── 涂裕苓
「今天要吃什麼?」榮登大家每日最難解的問題之一。然而,面對我們每日的飲食,如何吃 ? 為什麼吃 ? 為什麼會這樣料理 ? 似乎也因習以為常便不再過問。
有幸參與了電光部落飲食文化記憶的調查,可以有機會深探其中的歷史脈絡與區域資源紋理。起初的想法很簡單,趁著部落的 faki、fayi 還記得怎麼做這道料理的時候,趕快把它紀錄下來,希望這些具有傳統文化的老菜譜不要失傳。但隨著越深入調查越發現,原來一道料理的消逝,不是只有傳承的困難,反而可能是面臨更大的環境議題:氣候變遷、物種消失、動物飲食習慣的改變與遷徙。
食物,牽繫著在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歷史。吃,更成為文化的一部份。透過飲食,我們可以瞭解當下的時空背景與脈絡,形塑出屬於在地的文化記憶。而希望這些記憶,透過紀錄、透過生活,可以不被遺忘。
── 吳紀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