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植物學×氣象學×地質學×極地民族誌×議題行動
★充滿詩意,又令人心神震撼的紀實報導佳作★撤退的冰河、解凍的永凍層、提早融化的海冰……
以及……向北推進的森林,與新物種的出現!
這是一場跨越數國,深入北極圈冰凍土地,直擊地球暖化前線的偉大旅程。
令人震懾,同時也激發你的敬畏與憂慮!
◆◆◆
★深入極地,追尋六個關鍵樹種
森林線是生林生長的界限,也是劃定北極圈的界線之一,若把視角放大來看,森林線其實是一個生態系的過渡帶,科學家稱之為「森林-凍原生態推移帶」。我們鮮少有人知道,和亞馬遜雨林比起來,北方的這片森林才是真正的世界之肺——這片廣袤的森林帶從北歐、俄羅斯橫跨至北美等地,覆蓋全球五分之一的面積,涵蓋地球三分之一的樹木,在地球北端環繞出一頂猶如桂冠的綠色地帶,是僅次於海洋的第二大生物群系。
然而,早在過去的五十年裡,甚至一個世紀前,暖化就已現跡於北極地區,緩緩改變著當地生態、地景以及居民的生活與傳統。近年暖化速度加劇,極地的綠化、森林的向北推進,更成為明顯可見的現在進行式。地球未來會是什麼模樣?暖化是否會有終點?作者勞倫斯決定從樹的身上去尋找答案。
在高緯度地區,往往只有最具創造力與生長力的堅韌樹種才得以生存,例如喜愛嚴寒的落葉松、能夠淨化大氣的雲杉、幾乎能治癒治百病的印第安聖樹香楊等等,這些樹木都在某一段森林線裡雄踞一方,發展出獨特的生態系,也是觀察暖化的關鍵指標。於是英國作家羅倫斯從蘇格蘭出發,走訪挪威、西伯利亞、阿拉斯加、加拿大、格陵蘭等六個地區,以六種關鍵樹種為主角,帶領我們踏上一趟深入北極圈、地理空間跨度極大的旅程,親眼見證暖化帶來的衝擊。
★科學家的隱憂與極地原住民的生命哲理
勞倫斯同時也拜訪了各地的重要研究機構,與身處研究前鋒的權威科學家對談,從他們直白或隱晦的深切憂慮,拼湊出一幅令人膽顫心驚的暖化版圖。他更跟著挪威的薩米人、西伯利亞的恩加納桑人等極圈原住民,一同進入渺無人煙的浩瀚荒野或傳統聖地,感受原住民在面對自然的變遷時,是如何抵抗或順應步伐?也或許,他們接應萬物的生命哲理能在暖冬將至時,為我們帶來啟發或借鑑。
★結合植物學、氣象學、地質學、極地民族誌、人文關懷
作為一本結合最新科學研究與豐富人文精神的紀實報導,《尋找北極森林線》記錄了一片很可能將會成為「地球最後一片森林」的故事,作者帶入豐富的氣候、生態、地質等科學語彙與知識,穿插精彩的歷史典故以及民族誌般的珍貴紀錄,深入淺出,為我們從未理解過的暖化,建構出一部視角多樣且令人深刻的樣貌,而優美而極富詩意的細膩筆觸,更是把極地的嚴寒、壯闊、神奇與脆弱毫無保留展現在我們眼前,也是最深刻、溫柔且直擊人心的呼籲。
「去年春天真的很奇怪,
我們看到以前從未看過的大隻蝴蝶。小孩子都在抓蝴蝶。」
「北半球的物種已經有向北移動的趨勢,
對於駝鹿、馴鹿等棲息於高緯度的哺乳動物或鳥類而言,移動不是問題。
但如果你紮根在一處呢?如果你是一棵樹呢?」
作者簡介:
著有《剛果電台》(Radio Congo: Signals of Hope from Africa’s Deadliest War)和《荊棘之城》(City of Thorns: Nine Lives in the World’s Largest Refugee Camp),曾為《衛報》、《倫敦書評》(London Review of Books)、《紐約時報》、《紐約時報書評》、《紐約客》雜誌和其他許多出版物撰寫文章。現居威爾斯,是黑山學院(Black Mountains College)的創辦人兼校長,這間機構致力於幫人們對不久後的變動做好準備。
譯者簡介:
周沛郁
森林系碩士,本著對語文的熱愛而投入翻譯,至今二十年,譯作以小說、科普為主。近年並沉迷解譯身體,兼職筋膜調理、太極拳教學。譯有《一日一樹一故事》、《真菌微宇宙》、《法外之徒》、《鹿苑長春》等書。
入口網站:https://portaly.cc/vampraths。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各界推薦】
林政道 臺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副教授──專業審訂
古碧玲 作家
林子平 成功大學建築學系特聘教授,《溫度的正義》作者
游旨价 《橫斷臺灣》作者
董景生 自然保育與環境資訊基金會董事
鄭明典 前中央氣象局局長
藍白拖 背包旅人、百工計畫發起人──共同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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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紀錄】
★2022年《金融時報》最佳環境書籍
★2022年國家科學院施密特獎(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 Schmidt Awards)科學傳播卓越獎
★2022年美國國家戶外書獎(National Outdoor Book Awards)銀獎
★2023年海倫伯恩斯坦圖書獎(Helen Bernstein Book Award)新聞卓越獎
★2023年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卡內基非小說卓越獎入圍
★2023年班夫山岳圖書獎(Banff Mountain Book Competition)決賽入圍
★2023年戴頓文學和平獎(Dayton Literary Peace Prize)決賽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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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外專家好評】
當氣溫升高,人類能輕易開啟空調享受舒適,但森林無處可逃。它們只能緩慢向北推移,在乾旱與土壤變遷中掙扎求存。本書記錄六種關鍵樹種的生存戰,見證森林線如何消逝,揭示氣候不公,而這場變遷,終將影響我們所有人。」——林子平,成功大學建築學系特聘教授、《溫度的正義》作者
「烈焰焚身,與凍原爭地,北境生靈正在迎戰氣候變遷。勞倫斯的新作直擊森林現場,望我們自問,還能當一個『天真』的氣候災民多久?」——游旨价,《橫斷臺灣》作者
「作者以細膩筆觸,引領我們踏入氣候變遷最前線的極地森林,描繪居民與生物共生的生態哲學。在冰雪覆蓋的邊疆,極端環境中的生命彼此依存,讓我們深思人類與自然,未來將何去何從?」——董景生,自然保育與環境資訊基金會董事
「從自家庭院裡的樹開始,像似在講個小故事,結果一層又一層深入,文字視野越來越廣大,很自然地帶入豐富的人文、地理、生態環境各層面的知識,以及背後值得思考的議題,著實令人著迷的一本著作!」——鄭明典,前中央氣象局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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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向世界最北森林致敬的優美作品中,班.勞倫斯帶著記者的熱情與自然學家的赤誠,追隨著森林線向東走向初升的太陽。他以迷人的筆觸呈現了關於森林深刻且具挑戰性的概念:森林並非地圖上一個靜態的地方,而是一個創造性的演化過程——一個『移動的社群』。勞倫斯記錄了森林線正在經歷的重大變遷,以及對人類與地球的深遠影響。他將其卓越的好奇心與文學才華,投入在樹木與人類共存的生態圈中,為我們帶來了一份彌足珍貴的禮物。——歐康納(M.R. O'Connor),《尋路》(Wayfinding)作者
「勞倫斯帶領我們走過北半球主要的森林線,以先知般的洞見,描述全球氣候變遷如何迅速改寫地球針葉林的界限與生物多樣性。他與植物學家、冰河學家和原住民的交流為其見解增色。《尋找北極森林線》是一部引人入勝的作品,詩意地挑戰我們直面全球暖化的現實。」——詹姆斯.麥克林托克(James McClintock),《失落的南極洲》(Lost Antarctica)作者
「這是一場對世界上一些最奇特、最迷人、也最瀕危的環境,緊迫而深刻的探索……這本書致敬原住民智慧,讚美北方針葉林與苔原的異世界美景,同時提供最新科學概覽。這是一本重要的書,我一定會將它推薦給更多人。」——凱兒.弗林(Cal Flyn),《遺棄之島》作者
「這是一本多麼非凡的書啊!這不僅是對暖化世界的描述,更是一份邀請,邀請我們以智慧和謙卑參與地球生生不息的豐饒生命之中。」——班.埃倫瑞克(Ben Ehrenreich),《沙漠筆記》(Desert Notebooks)作者
「一首為我們迅速消逝的世界而寫的動人輓歌,也是一幅通往未來的地圖。」——納撒尼爾.里奇(Nathaniel Rich),《失去的地球》(Losing Earth)作者
「深刻、睿智而且毫不退縮。」——傑伊.格里菲斯(Jay Griffiths),《時間的側面觀》(A Sideways Look at Time)作者
「徹底啟發人心。」——索菲.羅伯茲(Sophy Roberts),《西伯利亞失落的鋼琴》(The Lost Pianos of Siberia)作者
【媒體好評】
「原創且易讀。」——《金融時報》
「卓越,鼓舞人心。」--國家科學院施密特獎
「啟發性強。」──美國國家戶外書獎
「這本書將改變你對樹木的看法。」
「這是一聲警鐘,也是行動的召喚。」──《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
「你能感受到勞倫斯在書中處處傳遞的細膩觀察。」——《紐約書評》
「一趟遍訪全球六大北方森林的旅程(蘇格蘭、斯堪地納維亞、西伯利亞、阿拉斯加、加拿大和格陵蘭)……絕對值得。」——《邁阿密先鋒報》
「引人入勝、發人深省且真正吸引人……是一本改變視野的傑作。」——《書單》(Booklist)
「勞倫斯用充滿情感與細膩的文字喚起自然世界……傳遞了一個及時且迫切的訊息,表達方式優雅動人。」——《柯克斯書評》
「辭藻優美……自然愛好者和旅行者都會覺得這是一首對快速變遷景觀的美麗讚歌。」——《出版者週刊》
「抒情而充滿熱情。」——《星期日郵報》
「清晰而能夠改變我們視角的一本書……以優美且感人的方式描繪自然世界。對於希望更了解變遷中的地球的人而言,這是必讀之作。」——《旁觀者週刊》(The Spectator)
「勞倫斯是一位傑出的生態學家,也是卓越的作家……即時、令人深思且易於閱讀。極為出色。」——Resurgence & Ecologist雜誌
「書中對自然世界的細緻描述,結合了當代氣候科學,讓人以敬畏的心情了解森林的內在運作,這既令人讚嘆又難以言喻地感傷。」——Undark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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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國家科學院施密特獎(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 Schmidt Awards)科學傳播卓越獎
★2022年美國國家戶外書獎(National Outdoor Book Awards)銀獎
★2023年海倫...
章節試閱
第二章
追逐馴鹿
挪威.毛樺
我從阿爾塔踏上前往考托開諾的路,直直向南兩百五十公里。旅程始於一座松樹、樺樹混合的森林,林子比鄰著阿爾塔河寬闊的鵝卵石河道鋪展開來——據說阿爾塔河是世上最好的鮭魚河。接著道路迅速攀升,穿過一道狹窄的峽谷,兩側聳立著高數百公尺的陡峭岩壁,道路爬到上方的高原上,一條清澈的溪水隆隆灌入路旁的岩縫中。
薩米人的傳統會崇拜岩石、樹木、河流、山岳和其他聖地,並有奉獻魚、白化馴鹿和其他動物的習慣,以祈求打獵、捕魚豐收或單純的好運。他們和周圍的環境對話;動植物是他們的群落。薩米人的宇宙觀中心是萬眾一體,完全沒有「人」或「自然」的觀念,只有薩米人薩滿魔法鼓上描繪的一個循環系統——中央的菱形太陽放出四道光芒,由雷、風與月神統治,還有「神之犬」——熊,最底層則是薩米人,他的家、他的馴鹿和森林裡的鳥獸。神聖的力量透過神祇展現,令人敬仰,而薩米人經過聖地時,會身穿華服,唱歌或脫帽,表示敬意。現在還在世的人,有些依然記得父母叮囑過,要他們向特定的樹木或石頭道早安。
峽谷承載著精神的重量,迴盪著彷彿大教堂或森林的回聲,毫無疑問是神聖的處所。峽谷提醒我們,人類所居之地都曾有耳熟能詳的名字、故事與精神。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這些聲音是消失於神祕過往的遙遠回響。不過對薩米人而言,那些聲音只是在聽力可及之外而已。大地並未真正沉默,只是我們不再傾聽。
水流在峽谷的上游輕輕拍打著鵝卵石,然後復歸平靜。隨著山谷像通往上界大門般緩緩敞開,河面也愈來愈寬廣。這裡的雪比海岸邊的更厚、更深,但河水還沒結凍。接著,沿著河邊左彎右拐十五分鐘左右,一道薄薄的冰線彷彿一片玻璃般,斜斜切開緩緩流動的河面。河水沖刷過冰面上下。冀盼多時、延宕許久的凍結開始了。從這裡開始,河面變得堅硬不透明。冷冽的晨間空氣裡,有白色的渦旋和藍色細碎的閃光。南方是黎明的粉紅與橙色熔爐。少了山巒的掩蔽,太陽離得更近了,不過依然靦腆地躲在視線之外。紅黃光像曳光彈一般劃過上方天際,而斑駁的山邊積雪與灌木攙雜,洋溢著暖暖的玫瑰色光線。
從阿爾塔出發的這一百公里以來,沿路都是灌木般的樺樹就近伴著車輛,一直到考托開諾。只有一次,一座顯眼的山立在開闊的河谷之上,才得以瞥一眼未被森林覆蓋的凍原——平坦無瑕的雪被一道彎曲歪扭的小小形體劃過,一大群樺樹正堅定地往上坡處前去。這裡的樹不像海邊的那麼高,很少超過兩、三公尺;銀色樹皮也比較難看——不是平滑如紙般包覆著筆直而強壯的樹幹,而是坑坑疤疤的節瘤樹皮,保護著樹木不受酷寒侵襲。白色的是周皮,粉狀的表層反射陽光,保護樹木不被曬傷,同時避免低垂的冬日太陽將樹幹內的加壓樹液解凍,使樹木爆裂。薩米人會用周皮做藥。這些樹是矮盤灌叢——矮小而生長緩慢的樹,在天然分布的外緣勉強生存。有些人質疑這些植物是否稱得上是樹。不過,半公尺高的百年盆栽難道就不是樹?還是說,不可思議的生存能力更值得敬佩呢?
離考托開諾不遠處,道路攀升到一道山脊上,下方的高原拓展成一片黑與橙的景色,黑的是樹,橙的是雪上倒映的天空。一道蜿蜒的河流穿越這片風景中央,時而有未結凍處在奔流,河面如液態的黃金般閃閃發亮。太陽不曾露臉的落日之後,就進入詭譎的近黎明時分。半片天都燒紅了。現在是下午一點。我們處於二十小時黑夜的開端。從這個制高點看去,樹木帶來的災禍清楚得嚇人。舉目所見,高原的凍原上有著斑斑的黑色條紋,有如雪鴞斑駁的前胸。這種圖案是盛行風造成的,風勢夾帶著配備薄翅的堅硬種子,在強風與氣流中翻越起伏的丘陵。風停後,種子落在山坳與窪地,長出高大濃密的樺樹群落。
這是一幅優美的風景,但其實那裡不該有樹,而且隆冬時節的河上應該結著厚達幾公尺的河冰,就像石頭一樣硬,能承受一群馴鹿或工程車的重量——因此眼前美景令人難以消受。如果我們不知道以前的模樣,如果我們能假裝僅是這一年很反常,而非處於一個加速中的模式,情況或許可能不同。這片原本未受破壞的地方,其實目前正處於劇烈的變動中;這個冬日裡,在北極圈裡的這個地方,溫度是攝氏零下一度,比過往這時節的平均溫度高了十四度,所以我們很難避免這種感覺:如果地球的氣候平衡有個臨界點的話 ,那麼臨界點早已被我們遠遠拋在身後了。
◆
考托開諾郊區一間黃色的平房裡,貝莉特.烏西(Berit Utsi)把她兩歲的兒子抱在胸前,望向戶外湖上漸濃的黑暗。湖面上覆蓋著薄如紙張的薄冰,四周樺樹環繞。貝莉特是當地馴鹿牧人協會的祕書,同意跟我談談樹木推進造成的問題。她的神情平靜,但眼中不時閃過焦躁——無法完全掩飾焦慮。
貝莉特說:「我們的文化不會大驚小怪。」這麼說太輕描淡寫了。挪威人素來以內斂矜持聞名,但若跟薩米人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對薩米人來說,情感的流露,就是一陣輕微的顫動或輕笑,或是冷峻表情中的一抹細微皺紋。
「大家的外表都雲淡風清,但內心非常擔憂。」她說起了極溫暖的冬天,不久前終於有幸下起第一場雪。然而貝莉特擔心的不只是這樣,丈夫仍在外面的某處地方——她也不知道確切的位置。他跑來跑去,手機訊號常常很差。對馴鹿牧人而言,這是個壓力很大的時代,即使豐年也一樣——必須把馴鹿群從秋季放牧地遷到冬季放牧地,將幾百平方公里內的馴鹿群聚在一起。
凍原的顏色變化導致了嚴重的後果。馴鹿是唯一看得到紫外光的哺乳類——紫外光對人類而言,是不可見光。在極地夜晚,太陽沒有升起時的低光度下,這種能力對馴鹿的生存至關緊要。地衣會吸收紫外光,因此在雪地裡呈現黑色。此外也有證據顯示,地衣會發出不同顏色的螢光,所以馴鹿可能透過雪看到地衣。馴鹿的眼睛有一片獨特的東西——脈絡膜層(tapetum lucidum),常見於夜行性動物與昆蟲,原文意思是「明亮的毯狀物」,能吸收光線,反射到視網膜,增強動物在低光度下的視覺。馴鹿的眼睛有個獨特之處,夏天的脈絡膜層是金色的,冬天會變成深藍色,吸收紫外光。在無瑕的雪中,馴鹿通常會保持平靜,習慣待在一個地方,挖掘雪地以獲取食物。但斑駁的黑白色景象讓牠們感到好奇又困惑,覺得可能有更容易取得的食物。於是牠們不再挖掘,而是嚼食樹木基部沒有白雪覆蓋的草和地衣,移動的距離大大增加,令牧人頭疼。牧人得盯著自己的馴鹿,把馴鹿聚在一起,避免牠們闖入鄰近家族群體的領地,甚至混入其他馴鹿群中。要區分一萬頭馴鹿,可能得花上兩星期。
除了上週因為貝莉特開刀,丈夫回來了幾天,否則他已經和馴鹿群在高原待了整整兩個月。他們一家的所有收入與儲蓄都投在了馴鹿群身上。一隻馴鹿在屠宰場的價值將近一千兩百歐元(一千一百英鎊),而薩米人會把全身所有部位(皮、鹿角、蹄和肌腱)用來做成衣物、工具和工藝品。然而,高昂的賭注也帶來了風險。貝莉特說:「最近發生了不少意外。」
「點檢」指的是繞行馴鹿群周圍,也是牧人每天的例行公事。在寒冷的環境下,迷途牲畜的足跡很容易在雪裡顯現出來,而雪上摩托車可以迅速穿越開闊的凍原、結凍的湖泊和河流,完成三十公里的巡航。然而,沒有結冰又長著零星灌木的地景則難以穿越。如果沒有足夠的雪讓雪上摩托車行進,同時又沒有冰層時,牧人只能駕駛越野車繞過湖、河和樹木,有時要繞個六、七十哩,花費一整天,不僅耗費許多燃料,還會壓扁大量的地衣——地衣要幾百年才會長回來。而且隔天還得再來一次。
貝莉特說:「人們都在石頭上騎著雪上摩托車,撞到樹木翻覆,最後進了醫院……也或許是冰層足夠堅固能承載馴鹿的重量,但越野車卻掉了進去。有時候得冒個險,畢竟繞路真的太遠了。去年有兩個人掉進冰層,再也沒有上來。」貝莉特還是青少年的時候,曾試著在一座小鎮裡工作,但感覺就是不對勁,她會想念她的馴鹿。貝莉特和馴鹿一同長大,每年夏天都和家人與馴鹿在特羅姆瑟(Tromsø)附近的林根阿爾卑斯山(Lyngen Alps)一同度過。她記得小時候凍原上的樹比較少,也覺得這種改變更像是一種損失,但她和我遇到的大部分薩米人一樣務實:「我們會適應,我們一向都會適應。」不過,改變中的天氣、推進的樹木,加上其他放牧的壓力(道路、礦場、風電場),使得放牧馴鹿的經濟愈來愈困難。更糟的是,政府意識到放牧的面積正在縮減,每年都要求宰殺更多的牲畜。她的家庭需要其他收入。
貝莉特希望她的孩子有機會成為馴鹿牧人——如果他們想要的話(這是很優勢的傳統),但如果孩子不像父母那樣整天和馴鹿群生活在一起,累積的傳統知識必然會少了許多。而且,他們要學的不僅僅是照顧馴鹿的方式,在野地裡的夜晚,也是述說故事、製造工具的時光。
樺樹的薩米語是soahki,對凍原上的傳統薩米生活來說,就和對馴鹿一樣不可或缺。樺樹是遮風避雨的必備之物,能製作帳篷的杆子,也能保溫——地板上會鋪著芬芳的樺樹細枝。木材是運輸必需,用於製作雪橇、滑雪板和雪鞋,同時也是燃料。秋天的樺樹和所有樹木一樣,會減少木質部(樹幹內部)裡的水分含量,準備休眠,這意味著冬天的樺樹即使沒經過風乾,也能燒得很好。其中的單寧和油脂能用於處理衣物和毛皮、製作油紙。樹皮能做成獨木舟的外皮,在海水裡發酵。單寧也用於處理傳統船隻的羊毛、麻布或亞麻船帆。到了春天,可以採集樹液做成富含礦物質的飲料,或發酵當作某種蜂蜜酒的基底。
「還有秋天的蕈菇!」在樺樹根系的棲地中,共生著超過七十種的真菌。
薩米人和樺樹的命運緊緊相連。
作為春天的使者,樺樹一向是薩米人生育力的象徵——而且不只在當地。在蘇格蘭民間傳說中,用樺樹枝條驅趕不孕的母牛,母牛就能生育。在更南方的英格蘭,傳統的五月柱是用樺木做的。「樺木掃帚婚禮」是新人結婚時跳過一捆樺木細枝的傳統儀式,直到最近,仍然是英國教堂婚禮常見的替代選擇。樺木也和純化、淨化有關,因此,當一個教區舉行「敲界標儀式」時,總是用樺樹細枝。
「樺樹是我們的朋友!」貝莉特似乎是因為誤解了這棵她依賴甚多的樹而感到抱歉。
在凍原上,樺樹讓她丈夫的生活變得艱難又危險;在廚房裡,樺樹隨處可見。貝莉特現代化的廚房裡仍然滿是游牧民族的傳統手工藝,是她夏天山中之旅時製作的。她的木湯匙和杓子都是樺木刻成——「比松樹硬多了。」架上的杯碗也是樺木刻成,而手工小刀的把手是馴鹿角和骨頭做的。馴鹿皮被鞣製做成咖啡袋,掛在水壺旁,一旁擱著一頂狐狸毛皮與馴鹿皮做的帽子。她兒子穿的靴子是馴鹿皮製成,用莖桿中空的凍原草莖隔熱。檯面上一只小鍋裡盛了樺樹皮屑,正煮著香草茶和湯藥。
「可是現在樹太多了。」貝莉特說著皺眉。她正在讀書,準備成為一名教師。
和蘇格蘭一樣,挪威放牧牲口與樹木間的平衡被打亂,人類不知所措。然而和蘇格蘭一樣的是,結局已定。大氣中的碳排放,將主導森林未來的模樣。我們現在面臨的任務和貝莉特相同——艱難地接受、適應發生中的情況。
◆
考托開諾好像休眠中的城鎮,或者根本不算是城鎮,更像是電影裡精巧的布景。對著在黑暗中的北極汽車旅館(Arctic Motel)敲門是徒勞無功的;我又來到一間青年旅舍,那是間一九七○年代的水泥建築,獨身的老婦從唯一一扇有光亮的窗戶裡往外窺視,揮手要我離開。工藝中心的大門開著,但空無一人。樓上有三位穿著寬大外套的長者正看著報紙,他們指了指樓下的工坊。工坊裡,一個男人頭戴耳罩,全心全意把注意力放在車床上;即使他看得到我,也沒打算停下手上的事。商店好像完全依喜好開張,一如阿爾塔,街上沒有行人,只有空盪盪的汽車發動著引擎以保持溫暖,還有緩慢移動的車子,煞車燈在黑暗的路上閃爍。
隔天是「挪威薩米人協會」(Norwegian Sámi Association)成立五週年紀念日,這個政治團體的宗旨是為薩米人爭取權利。也許大家都忙著為這重要場合做準備?
「什麼!才不是!」在廚房喝著咖啡的兩個女人相視大笑,口沫橫飛。「哪有人關心那種事!」
瑪麗亞(Mārija)戴著一只黑色手錶,與黑色指甲油和黑白雪紡長褲頗為相配。她的項鍊和耳環是黃金的,頭髮染紅,還剃掉了一部分。莎拉-艾琳(Sara-Irene)也穿了件黑白上衣,同樣剃掉了頭髮兩側,但瀏海則是染成金色,一耳戴了三枚珍珠耳環。莎拉-艾琳的中指戴著丈夫為她做的戒指,那是她馴鹿群的「耳號」(ear mark)——每一群的馴鹿耳朵都會被剪成獨特的形狀,代表著所有權歸屬。在畜欄裡,經驗老到的牧人在數算牲畜時,一摸耳朵就能認出自己的牲畜。莎拉-艾琳非常以她的馴鹿為榮,卻堅持不肯透露自己有多少隻。「問這種事不禮貌。」
「她的馴鹿可多了。」瑪麗亞哈哈笑著說。
「可是沒瑪麗亞多。」莎拉-艾琳說完,兩人咯咯咯笑成一團。
她們對政治毫無興趣,而且有著原住民傳統對政府的輕蔑——「政府才不在乎薩米人」。試圖透過開會來影響事務進行根本毫無意義。不過,瑪麗亞是考托開諾福利處的處長,所以她其實是為國家工作?
「「對呀!你想想看!敵人耶!」說著,她又笑到咳了一陣子。瑪麗亞的高祖父曾在一八五二年因為反抗政府而被挪威人砍頭。瑪麗亞繼承了他的耳號,那是高貴的耳號,很著名。
當我提起氣候變遷的問題時,氣氛變了。「政府只想控制我們和我們的馴鹿。那只是藉口……逼我們淘汰我們的牲畜。氣候變遷就是屁話,就十年前我母親小時候的天氣和現在沒什麼兩樣,所以我才不擔心。這我們見識過了。」
她無法解釋樹的情形。我追問瑪麗亞,她喃喃咒罵挪威政府,開了我沒聽懂的玩笑,逗笑了莎拉-艾琳,然後跑去露台上抽根菸。當她回來時,話題已經徹底轉移。
馴鹿牧人和馴鹿群密不可分,同屬馴鹿群的一分子。他們能提前幾天或幾星期感應到馴鹿群何時會遷移;他們會在馴鹿吃飽以後才開始進食;當他們面對著氣候變遷給馴鹿群帶來的威脅時,就如同想像自己的孩子挨餓或死去。悲傷的第一階段當然是否認。
莎拉-艾琳和瑪麗亞都在城裡工作。莎拉-艾琳經營一家美甲沙龍,瑪麗亞的黑色指甲就是她的傑作。不過,一年之中有些時節,她們絕不會錯過與馴鹿相聚——夏天生崽,以及冬末為幼崽上耳號的時候,那時需要全家夜以繼日驅趕數千頭馴鹿。
莎拉-艾琳說:「有時我們會覺得自己要精神分裂了!」說完,兩個女人瘋狂大笑。她們或許對自己的工作很在行,甚至引以為榮,但她們的神魂並不在鎮上,而是在外頭,在丘陵間,和馴鹿一同恣意奔跑。
第二章
追逐馴鹿
挪威.毛樺
我從阿爾塔踏上前往考托開諾的路,直直向南兩百五十公里。旅程始於一座松樹、樺樹混合的森林,林子比鄰著阿爾塔河寬闊的鵝卵石河道鋪展開來——據說阿爾塔河是世上最好的鮭魚河。接著道路迅速攀升,穿過一道狹窄的峽谷,兩側聳立著高數百公尺的陡峭岩壁,道路爬到上方的高原上,一條清澈的溪水隆隆灌入路旁的岩縫中。
薩米人的傳統會崇拜岩石、樹木、河流、山岳和其他聖地,並有奉獻魚、白化馴鹿和其他動物的習慣,以祈求打獵、捕魚豐收或單純的好運。他們和周圍的環境對話;動植物是他們的群落。薩米...
推薦序
前言
我家後面有棵極為高大古老的樹。過去我從未多想,畢竟那是平凡無奇的東西,教堂墓地裡的節瘤老樹是威爾斯典型的風景。不過,最近我發覺自己比較注意樹木了。
那棵樹是歐洲紅豆杉(Taxus baccata)。樹長在高出路面幾公尺的土丘上,樹根密密地聚在土下,彷彿皮膚下浮起的肌腱。那棵歐洲紅豆杉細緻的常綠針葉彷彿細細髮絲,掛在彎曲的巨枝上,像凌亂的瀏海蓋住臉龐——或許是個害羞的綠人。要摸到樹幹,得低頭鑽過低垂的瀏海,像撥開沉重莊嚴的簾布一樣撥開枝條,猶如闖進祭壇後方。這是個神祕的庇護所,距離步道不過幾步之遙,瀰漫著常綠植物發酸的刺鼻味,是生命的氣息。
步道另一側也是一棵歐洲紅豆杉,稍小,但有著同樣平滑的粉紅樹皮,有些地方毛茸茸的,有些地方黏手。我追著從土裡爆出的裸露樹根——樹根沿著河岸在步道下彎彎繞繞,並糾纏更高大鄰居的根,形成一個活生生的結構。仔細看,較小那棵樹結了鮮紅的漿果——她是雌株;較大的沒結果,是雄株。這一對樹木漂亮壯觀,但我怎麼都找不到有誰知道這些古老的愛人有多老,又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為紅豆杉定年是出了名的困難,原因多少是因為這種樹木的壽命沒有上限。紅豆杉幼年時生長快速,中年穩定,老年似乎能永無止境地活下去。有時樹木可能生長停滯,於是就立在那裡長期休眠,甚至長達幾世紀。紅豆杉無法做樹輪分析。這些樹和雪松一樣,低垂的枝條在地上生根之後就能開始生長,而樹樁也能萌發嫩枝;丟著不管的話,紅豆杉可能可以永遠自己這麼再生下去。這是凱爾特人(Celt)認為紅豆杉很神聖的一個原因。紅豆杉長著有毒的紅漿果、粉紅果肉和豐沛的樹液,凱爾特人之所以崇拜,正是因為紅豆杉具有神一般的特質、賦予生命與死亡的能力,以及不朽的威名。教堂墓地是圓的,代表的是llan——在小小諾曼教堂存在之前的前基督教聖地。紅豆杉時常和前基督教聖地一同出現。這對老伴侶默默站在石圈上方,在小徑下執手幾百、幾千年。或許正因如此,這裡才會有漢內利這座村子。
古老的樹木總是讓人心生敬畏。它們彷彿來自另一個時代的難民,生命的週期遠遠長於人類的時間尺度。古樹的分布和範圍,是地質、氣候與演化這些極為漫長的星球循環造成的。比方說,紅豆杉只見於中亞高山地區和北歐零星的據點,這奇妙的現象顯示紅豆杉想必曾經分布得更廣,現在只是孑遺物種——現存的範例是來自不同時期的離群值(Outlier)。在危機時刻,這或許能成為一種安慰,提醒著我們的擔憂在樹輪數千數萬年歲月的積累中,根本微不足道。不過既然人類已經干擾了海洋、森林、風與洋流的星球系統,以及改變了水與空氣中的氣體平衡——這些平衡曾經孕育了我們這些物種——於是,那些安慰也變得有待商榷,樹木提供的不再是安慰,而是警告。
我們面對時間的自滿態度,讓我們成為全球暖化的第一批受害者——千年已成一瞬。最近,我看到山脈、森林或田野,每每都會感到大地的顫動,那既是期待,也是記憶。面對充滿不確定的未來,我們最好的指引會是歷史——地質學、冰河學和樹輪年代學,也就是研究岩石、冰與樹木的學問。就這樣,過去與未來都變得近在咫尺,時
間難以捉摸,每一次走在丘陵間,心靈都可能感到暈眩。突然間,我看見無所不在的樹木——不存在的地方,曾存在的地方,或是本應存在的地方。這是脫離時間來看待地景的一種方式,就像那些更貼近大地的人們,他們向來都是這麼做的。然而,若用這種方式觀看,景色就不對勁了。在教堂和村莊之上,黑山山脈(Black Mountains)乾淨的綠色山脊,此刻突然像是悲劇般的荒漠,像總結一個地質年代人類愚行的紀念碑。
這些丘陵是英格蘭和威爾斯的邊界。羅馬人最早跨越這條界線,隨後是維京人,然後是中世紀的英格蘭國王,這標誌著一場運動的開始,在地球殘存的最後一大片天然林——熱帶亞馬遜地區和亞北極的北方森林——達到終局。羅馬人、丹麥人和英格蘭貴族都在尋找天然資源,尤其是木材為主。威爾斯的殖民化,是以過度擴張、掠奪為基礎的經濟體系的最早體現——在超出自身環境可承受的極限後,早期的重商主義者開始訴諸武力,強行掠奪其他地方的貢品和資源。無論是英國、維京、羅馬或其他帝國,其本質就是過度擴張。而殖民主義、資本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則有個共通的糟糕哲學——對某些人行動自由的限制,被視為是對自由原則的冒犯。這和森林共演化的動態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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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丘陵曾經長滿樹木,現在只剩下被稱為ffridd 或coedcae 的斑塊生態系統——山楂、灌木、蕨類與闊葉樹交雜,低地和高地棲地的過渡地帶。丘陵頂部的泥炭土是這裡曾有過森林的見證,但那是我們新石器時代祖先為了放牧與取暖而砍光森林之前的景象,也早於我們後來對鹿隻和松雞,當然還有羊隻的更加偏愛。不過,早在森林出現之前,早在岩石上還沒有任何覆蓋物之前,這裡曾經是一片冰原。
最近一次冰河期結束於一萬年前,對地球的時鐘而言不過像是幾秒鐘的事。漢內利的老紅豆杉,可能是冰河消退之後第一批樹木的孫輩,甚至就是直系後代。紅豆杉這類針葉樹的演化會與冰河週期特別有關。那些樹木在貧瘠環境裡欣欣向榮,在養分有限的貧瘠土壤中亦然,這正好就是「森林線」(treeline)的運作模式,然而,其實森林線根本不是一條線。
在當代的語境中,「森林線」變成地圖上一條固定的線,標示出樹木生長的極限,這恰巧突顯了人類時間視野的狹隘,以及將目前棲地視為理所當然的心態。其實,樹木的生長條件(不論是受限於海拔〔在山坡上〕,或受限於緯度〔靠近北極〕),僅僅取決於環境的變化:土壤、養分、光、二氧化碳和溫暖的多寡。幾千年來,這些氣候條件維持了驚人的恆定,但在較長的時間尺度上,全球溫度的微幅變化,也意味著森林線是個持續變化的概念。
冰雪出現,又消失了許多次,冰河來來去去。大自然在這每一次的往復都是從頭開始,緩緩重新占據被冰河刮去土壤的大地——最先出現的是地衣,接著是蘚苔,然後是草、灌木和白樺、榛樹那樣的先驅樹木,它們改善土壤,傾倒一噸噸的葉子,為後方緩慢跟來的巨木——松樹、岩生櫟(Quercus petraea)和紅豆杉——奠定基礎。如果任其發展,地球上大部分的棲地(除非有低溫或乾旱的限制)最後通常會形成以森林為主的平衡狀態。因此,隨著冰河向北移動,森林線會緩緩跟隨,在貧瘠的土壤生根,行光合作用,落下針葉,然後枯死,產生富饒肥沃的土層,為其他所有陸生生物的棲地奠定基礎。在北半球,幾乎找不到有哪片土地是不曾被森林線經過的。
自從三百萬年前的上新世以來,植物的爆發性生長讓大氣降溫,達到現代的動態平衡之後,冰河期就以十萬年的規律週期在我們的星球上留下痕跡。這種規律源自於地球並不是穩定平衡地自轉,而是像陀螺一樣搖搖晃晃。這種搖晃稱為「米蘭科維奇循環」(Milankovitch cycle),使地球每十萬年會微微傾斜遠離太陽,帶來輕微的降溫,也讓兩極的冰層擴張或後退,就如同一年的季節性變化那般。南極是座島嶼,除了紐西蘭和巴塔哥尼亞,南半球的冰河不多;北半球則不斷長出森林又消失。若以縮時攝影來觀察地球的地質時間,會顯示冰層規律地推進又退後,而森林的綠意則是湧向北極又再退下,宛如地球的呼吸。
然而,現在的地球過度換氣了。這道亮綠色光環的移動速度快得異常,為地球戴上了一頂針葉與闊葉的冠冕,將白色的北極化為綠色。森林線向北遷移不再是一世紀幾公分的事,而是變成了每年幾百公尺的事。樹木開始移動了——不該有這種事才對,而這反常的事實,對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有巨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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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第一次聽到「樹木大行軍」(trees on the march)是何時何地了,不過那影像停留在我腦海裡好幾年都揮之不去,直到我決定投身研究實際的情況。我原以為科學家觀察到的只是微小的改變,例如可能是過去幾十年暖化曲線的結果,然而,我的發現完全出乎意料,讓我措手不及。
我了解到北極凍原長出更多灌木、變綠了,但這並非樹木大啖二氧化碳、全速往北而去那麼簡單的故事。這是星球正處於動盪,生態系統正在適應巨大改變、設法找到平衡的概況。每年都有面積相當於一個國家那麼大的森林被火災、寄生蟲和人類摧毀;另一方面,珍貴的凍原又被樹木入侵,那些樹木如今成了新的外來物種。森林樹種的群落正在改變,或是在不該長樹的地方冒出樹來,這對那些生存策略仰賴森林維持其原狀的動物和人類陷入混亂。
我們的地圖已經過時了。北極森林線的位置向來是北極圈的定義之一,而且幾乎完全和另一條線重合——七月的十度等溫線,這條線靠近地球上端,標示出夏季均溫攝氏十度的地方。這條波浪狀的界線,短暫接觸到蘇格蘭凱恩戈姆山脈(Cairngorm Mountains)的山峰,然後在斯堪地那維亞內陸遠離溫帶森林峽灣的地方再度登陸。接著,從芬馬克(Finnmark)高地開始,毫不間斷地從俄國的白海(White Sea)劃過西伯利亞上端,來到白令海峽。森林線在阿拉斯加貼近布魯克斯山脈(Brooks Range),然後以對角線劃過加拿大,在哈德遜灣再度遇到海洋。在內陸海的另一側,森林線蜿蜒通過魁北克和多山的拉布拉多,然後跳到格陵蘭南部。
這便是本書描述的旅程路線,不過,「線」的概念本身會誤導人。放大來看,其實森林線根本不是線,而是生態系之間的過渡帶,科學家稱之為「森林
-凍原生態推移帶」
(forest-tundra ecotone, FTE),有時寬數百公里,有時僅僅幾呎。隨著氣候暖化,這地區和兩側龐大的凍原、森林生態系,開始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轉變。總之,這條線本身也已不再準確。七月的十度等溫線不再是地圖製作者可以仰賴的可靠事實;正如近年西伯利亞、格陵蘭、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夏季溫度,這條等溫線正在劇烈波動。樹木能夠生長的地方,和現在樹木實際存在的地方愈來愈不符合,因此也使得整個區域變成了充滿可能性與威脅的地帶。
在沿著此一區域旅行的途中,我得知許多北方森林如何調節地球當前的氣候,並扮演著何等關鍵的角色。和亞馬遜雨林比起來,北方森林才是真正的世界之肺——覆蓋全球五分之一的面積,擁有地球上三分之一的樹木,是僅次於海洋的第二大生物群系(biome)。星球系統包括水和氧的循環、大氣循環、反照率、洋流和極風,都受到森林線位置和森林運作的影響。
我發覺,我們對這些系統在暖化時的改變情形所知甚少。我們知道地球變得愈來愈熱,而且熱得愈來愈危險;但我們還不知道這對自己和森林裡其他生命形態意味著什麼。隨著地球暖化,森林會失去吸收、儲存二氧化碳的能力。雖然北方森林是地球上最大的氧氣源,不過,那裡的樹木比較多,未必代表著能夠從大氣中捕捉到比較多的碳。隨著樹木入侵凍原,同時也會加速永凍層融化,凍土中儲存的溫室氣體,多到足以超過任何科學家的模型預測,同時間,許多互相矛盾的事也在發生。
地球失去平衡,而森林線這個區域也正在經歷巨大的地質變化,混淆、挑戰著我們對於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概念。文化歷史學家托馬斯.貝利(Thomas Berry)說:「我們處在兩個故事之間。舊的故事——關於這世界如何形成、我們如何融入其中的說法已不再適用。然而,我們還未學到新的故事。」我發現,這些新故事的種子就紮根在北方森林的舊安排當中。森林是人類和自然平等共存方式仍然存在的地方。
不過,無論是科學上或地理上的範疇,這片地域的幅員都是我們難以想像的遼闊,而北方森林所代表的範圍極大,似乎難以用一本書的篇幅容納進去,直到我發現森林線僅由少數幾個樹種組成時,才明白或許可以試著描述。北方森林演化出一個能在寒冷中生存的菁英俱樂部,本書提及的六種樹木,也是北境常見的特色樹種——三種針葉樹,三種闊葉樹。此外,特別的是,這些樹種都在某段森林線裡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競爭中贏過其他樹種,維繫了獨特的生態系。這六種樹是:蘇格蘭的歐洲赤松、斯堪地納維亞的樺樹、西伯利亞的落葉松、阿拉斯加的雲杉,而加拿大的楊樹和格陵蘭的花楸則分布較為有限。我決定前往這些樹木的原生地,看看不同樹種是如何因應暖化,而它們的故事對森林中的其他居民(包括我們人類)具有什麼意義。我是在二○一八到二○年間的不同季節探訪不同地方,期望看見森林的季節性運作,但後續的章節則是按地理順序來編排,循著森林線往東,朝升起的太陽而去。
這些北方樹種雖然稀少,但非常堅韌。在地質天擇的漫長競賽中,只有最具創造性的物種才能在這些極寒緯度生存下來。脆弱而生物多樣性高的熱帶雨林,或許能讓類似的物種組合延續數百萬年,然而更北方的緯度卻像一塊一再被擦乾淨的石板。目前地
球正在逐漸展開巨變,這個地方正好能讓我們一窺巨變之後能留下什麼物種。在數千甚至數百萬年後,當地球再次降溫,重新走出來並開始繁衍生息的,很有可能就是北方森林的特有物種。它們已經適應了氣候變化,在冰雪的風口浪尖上生存了幾千年。大規模的森林砍伐以及大氣當前的排放,已經讓世上許多雨林注定轉變為稀樹草原。我的鄰居(漢內利的老綠人和他的伴侶)或許能倖存下來,但這得取決於大不列顛群島有多麼乾燥炎熱,也取決於人類控制損害的努力以及最後的成功程度,不過,最後的森林都將會是北方針葉林,當人類僅剩下化石的那刻來到,那些強韌的北方物種仍將屹立不搖。
前言
我家後面有棵極為高大古老的樹。過去我從未多想,畢竟那是平凡無奇的東西,教堂墓地裡的節瘤老樹是威爾斯典型的風景。不過,最近我發覺自己比較注意樹木了。
那棵樹是歐洲紅豆杉(Taxus baccata)。樹長在高出路面幾公尺的土丘上,樹根密密地聚在土下,彷彿皮膚下浮起的肌腱。那棵歐洲紅豆杉細緻的常綠針葉彷彿細細髮絲,掛在彎曲的巨枝上,像凌亂的瀏海蓋住臉龐——或許是個害羞的綠人。要摸到樹幹,得低頭鑽過低垂的瀏海,像撥開沉重莊嚴的簾布一樣撥開枝條,猶如闖進祭壇後方。這是個神祕的庇護所,距離步道不過幾步之遙,瀰...
目錄
前言
第一章 殭屍之森
第二章 追逐馴鹿
第三章 沉睡的熊
第四章 邊疆
第五章 海中森林
第六章 樹與冰的最後一支探戈
後記:像森林一樣思考
樹木詞彙表
謝詞
前言
第一章 殭屍之森
第二章 追逐馴鹿
第三章 沉睡的熊
第四章 邊疆
第五章 海中森林
第六章 樹與冰的最後一支探戈
後記:像森林一樣思考
樹木詞彙表
謝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