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員工薪資和持份分利何者為先
七點過後,來店用餐的客人明顯減少,整個客座區雖只有一兩個空位,但整晚的翻桌率極低,生意依舊清淡。
劉佳秀掃視客人用餐情形,心情悶悶的,她估量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便動手擦拭著櫃內。
在她蹲身收拾的當下,忽聽到櫃臺外有人喊她,她很快起身了解情況,這時只見元豐麵館的阿紹很有禮貌地站在那兒問著:
「劉姐,不好意思,因為我們家新一鍋的米飯還沒有煮熟,現在要給客人點餐卻沒有飯供應,所以能不能跟你們買一碗公的飯應急?」
劉佳秀弄明白對方的來意後,點頭同意,她指向廚房說:「宜紋人在裡面,她會幫你處理。」
阿紹往廚房走去。
劉佳秀好奇站到門邊望了出去,斜對面麵館內燈火通明,明燦燦的燈色下,穿著制服的學生族群身影清晰可辨,偶有一兩名員工從客群中穿梭而過……
「看來自家店裡那些忠實的年輕族群,已經轉移陣地到對面去了。唉!」
阿紹捧了包好保鮮膜的碗公出來,要到櫃臺結帳,劉佳秀不肯收錢,只告訴他明天用同樣的量還回來就好。
阿紹一聽如此,道了謝,當他轉身要走前忽被劉佳秀喊住:
「等等,我方便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事?」
「你對傳統餐的煮法熟不熟悉?」
「妳是指香蔥屋的這種傳統餐嗎?這種的煮法在學校都有學過,而我也還算喜歡,劉姐你問這個有什麼事嗎?」
「因為最近香蔥屋缺人手,需要有個人幫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可是我店裡的工作要忙到晚上八、九點才能下班……」
「你別誤會,我只是想請你在休假日時過來幫一下忙。」劉佳秀這些日子一直為晚間時段主廚沒有著落而煩惱,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找個人每週過來幫忙一兩個晚上。
「休假的晚餐時候嗎?這個當然沒有問題。」阿紹想到可以兼職賺點外快便爽快答應了。
阿紹和劉佳秀談妥後轉身離開。
還不到七點四十,香蔥屋裡的最後一位客人已經離去,內場水槽內僅有少數待洗的碗盤匙筷,阿桑很快洗滌完畢便轉往客座區打掃清潔。
原本是由吳宜紋負責此區的清潔工作,但在她忙於晚間掌廚後,已改由阿桑代勞。
快手快腳的阿桑在數分鐘內,便將桌上被客人挪動位置的小盆栽、DM、紅筆等物恢復原狀。
劉佳秀望著大門,想著在這寒風襲人的夜晚不會再有客人上門用餐,於是囑咐阿桑要她提早下班。
提早下班意味著被減掉工作時數,她心底不免有些嘀咕起來:
「店裡客人多的時候忙的要死,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等到清閒下來卻又要我們提早離開,這個月都不知已經被減去幾個小時,要少領多少薪水了?」
她心裡雖不樂意如此,但也不敢違抝劉佳秀的意思。
她將裹緊頸項的藍黑色方巾尾端塞進大衣,跨出門框走進巷弄昏黃的燈影裡,才沒幾步路,碰巧從義大利麵小館內走出一個人來,她定睛細看,原來是在元豐店裡洗碗的大嫂,於是出聲打招呼。
「今天妳不是休假嗎?怎麼來了呢?」
大嫂年屆六十,因與阿桑工作地點相鄰,兩人經常在巷頭碰面,時間久了也就逐漸混熟了。
她聞聲見是姐妹淘,倍覺親切地將手中的小提袋提高,向阿桑表示著:
「昨天下午趁著有空,到那一頭的攤位逛了一圈,看見這件淡褐摻綠紅花紋的毛衣很漂亮,就買了下來。」
她邊說邊從紅白相間塑膠袋內拉起毛衣一角,讓阿桑鑑賞著。後者瞇起老花眼,藉著左上方投射下來的微弱燈色,瞧了起來。
「結果晚上回去時竟忘了把它帶走,所以今天特地跑一趟過來拿回去。」
「還不錯的毛料,多少錢買的?」
「原本是七百九十元,但老闆很阿沙力地便宜賣給我,只拿我四百九十塊而已。」大嫂為能撿到便宜商品很高興地說。
兩人出了巷口,從大馬路彎進一條中巷後,往中學旁的那條長道走去。
這條筆直延伸而去,貫穿整個夜市的主要幹道,商業氣息濃厚,越往中心處而去,沿路店鋪攤商雲集,燦亮如白晝的燈火綿延不已;雖不是星期假日,但此刻仍吸引著年輕族群三三兩兩地流連其間遊逛著。
兩位年紀相仿頗為投緣的老婦人,步履緩慢地沿街觀覽攤位上所陳列琳瑯滿目的各色物品,她倆隨意指點低聲品論著。
在她們沿路的敘談中,阿桑發覺大嫂不時在手背上抓著,繼而拍打起來,此舉透露不尋常的訊息,於是關心著:
「妳的手怎麼啦?」
大嫂皺起了眉頭,十分沮喪地提起:
「最近不知什麼緣故,我的手背上長出一粒一粒像水珠樣的透明突起物,經常莫名其妙就癢起來,我不去抓癢還好,一抓就停不下來,為了避免破皮受傷,受不了時,只好用拍打止癢,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妳有擦藥嗎?」
「怎麼沒有,但根本沒有半點效用。」大嫂說著將自己臉蛋轉向阿桑,「妳看看我這張臉,因擦藥的關係都變圓了,他們說這種藥物會讓人變成月亮臉,唉,我真擔心再這樣下去,這份工作恐怕做不久了。」
阿桑將大嫂拉離閃爍著黃澄燈泡的攤位,走向一家散射白燦日光燈的服飾店櫥窗前,她仔細辨識大嫂手背上珠粒狀的水泡,想起幾年前有位同事也曾遇過類似情形。
「大嫂,我記得我那位同事剛開始時也是看醫生又吃藥,但病症都沒有改善,後來有人告訴她一個土方法,反而很有效遏止水泡繼續長出來,皮膚也不再發癢了。」
「哦?她是怎麼辦到的?」
「其實她用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戴兩層手套就行了。」
「啊?我們平常不是只要戴一層就好了,怎麼要戴兩層了呢?」阿嫂不明白地反問。
「需要這樣做當然是有原因的。」
「是什麼原因?」
她兩人穿過對街攤位往內側安靜的大樹步道走去,夜風中偶而從搖晃的枝葉抖落幾滴水珠,阿桑撥弄幾下被水珠沾濕的髮絲,拉上連身帽後對大嫂講述著:
「一般的橡膠手套會被微量的洗碗水滲透過去,大部分的人對摻有洗潔效果的少量水分是不會有感覺,但如果是膚質敏感的人就不同了,妳應該就是屬於敏感型肌膚的人。」
大嫂低頭利用手掌使勁摩擦另一隻手手背幾秒鐘後,抬頭繼續專注聆聽阿桑的說明;她有些後悔剛剛如果能忍過去不要去抓就好了。
「為了避免對這一類型的皮膚造成不良影響,所以就必須借助第二層手套,來隔開微量滲透進外層手套的洗碗水。」
「原來是這樣。那裡層要用哪種材質做的手套才能有效止癢,妳趕快告訴我吧!」大嫂語氣急切地問,「妳都不曉得這些日子來,只要遇到雙手開始發癢,簡直就快把我逼瘋了。」
「我印象中那位同事曾使用過的裡層手套有兩種,一種是吃手扒雞時所使用的透明手套……」
「妳指的是寬寬鬆鬆又薄又透明的那種嗎?」
「就是那種沒錯,把它套上後用橡皮筋紮好上方,不用紮太緊,只要不滑掉就行了。不可以使用很緊的手術手套,太緊貼手指反而不適合。這種手套如果使用時間短可重複使用,但時間一長就必須丟棄了。」
「除了手扒雞的透明套子外,她還使用過哪種手套呢?」
「另外一種就是很多女性夏天騎機車時怕雙手曬黑,特地以它來防曬的那種手套。」
「那不就是我們經常見到的棉布類的薄手套?」
「對,沒錯。使用這種手套的優點是可以反覆使用,但因棉布上會沾黏微量滲透進來的洗碗水,所以每隔半天或一天(視個人情況而定)就必須洗淨晾乾,因此得多準備幾雙替換就是了。」
「妳的那名同事只利用這麼簡單的方式,就治療好她的手癢了?」大嫂不敢置信地問。
「當然是真的,」阿桑肯定地說,「如果妳跟她是同樣病症的話,就不妨試試看。」
「既然擦藥看醫生都沒有用,我當然要試試看。」
「不過妳得留意一點,外面的橡膠手套也要用橡皮筋紮好免得進水,而且如果已經老舊或破損就必須趕快換新的,因為單靠裡面的那一層薄手套是發揮不了防護作用的。」阿桑再次向大嫂提醒使用要點。
「好,好,我知道。」
「我平常為了醃製肉類,因調味料都有侵蝕性,也是戴兩層手套才免去手指潰傷的麻煩的。」
「真的?看來利用隔開是有它的道理的。」
阿桑指向前方左拐的一條巷子口,對阿嫂說著:「我記得裡面有家十元商店,說不定兩種手套都有賣,要不要過去看看?」
「我想趁今天有空趕緊準備好,這個妙方有效的話,我真要多唸幾聲阿彌陀佛了。」
她兩人很快彎進一條略顯幽暗的小巷內……
午後劉佳秀利用空檔,特地跑了一趟附近銀行兌換鎳幣,她剛辦完事踏出銀行大門,一片薄陽忽地從天花板下緣斜射進騎樓內,已經逐漸擺脫嚴寒陰霾的天氣裡,一陣久違的輕暖感瞬間灑遍她全身,彷彿是受到這一分悸動所牽引般,原本打算立即回小吃店的劉佳秀,擺正身上的黑色背袋,臨時決定轉往附近的公園。
整座公園內空盪盪地,僅有一兩位猶裹著外套的老人家,坐在休閒椅上曬著難得一見的陽光,平滑的水泥溜冰場內,一位小朋友獨自拉著玩具小火車繞圈玩耍著。
雖說已是春陽和融的三月末天氣,但身處在大片樹叢圍繞的園內,仍令劉佳秀不時感到陣陣微刺肌骨的料峭春寒。
她闔緊身上紅灰薄毛呢套裝衣襟,找張遠離綠樹遮蔭的鐵椅坐了下來,在暖和的淡金色光線裡,迎著頻頻拂面而來的涼風,倒也有幾分的清爽宜人。
自從上回深夜裡,香蔥屋的幾名重要成員徹底檢討過店裡的菜色類型後,最終決定對現有的菜單進行一次大幅度修改,他們除了增加十來項新品外,也刪除了幾道不再適用的餐點。
經過這一番修訂後的香蔥屋菜單內容,變得更為豐富而多樣,這不僅使得吃膩舊餐的老顧客紛紛回籠,也更吸引為數不少的新顧客登門嚐鮮,呈現穩定狀態的來客量,終於使得開業半年來,業務一直起伏不定的香蔥屋營運,逐漸步上軌道。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這樣的盛況,卻僅出現在午餐時段,一到傍晚上門的客人就變的稀稀落落,午、晚餐的客流量相差如此懸殊,不免令劉佳秀感到鬱悶。
「香蔥屋好不容易摸索半年後,終於設計出一套穩健的營運模式,偏又遇到邱志培不肯堅持到底。」劉佳秀不覺嘆了口氣,「創業以來總是遇到各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真是煩人哪!」
在劉佳秀的原始構想裡,找幾名志同道合的夥伴,以共同投資方式創立一家小吃店,不僅可以凝聚眾人的向心力,也可免去給付員工薪資的負擔,但奈何事實並非如她所預期的那樣理想,因持股比例不同獲利分配也自不相同的事,卻引發夥伴彼此間心存芥蒂,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事。
香蔥屋創立之初共同集資了60萬元,雖說她的24萬在現代社會裡不算什麼大的金錢額度,但餐飲業薪資偏低,這20多萬已是她踏入社會辛勤多年才累積下來的積蓄。
香蔥屋成立以來獲利未達水平,她所投資下去的資金幾乎等同石沉大海,至今未見應有的回收。
將心比心,劉佳秀頗能體會其他幾名夥伴因所得偏低所引起的挫敗感,與認為分配每月所得的制度不合理的心情,這股竄流於幾個合夥人間的情緒暗潮早已存在多時,其中尤其以邱志培的反彈最為強烈。
邱志培為人老成持重,雖然對每月低薪一事口不出惡言,但堅決辭去晚間主廚任務的態度,明顯地是在向香蔥屋宣告他已有掛冠求去的意思。
這事很讓擔任香蔥屋負責人的劉佳秀心急。
最初劉佳秀之所以會選定邱志培做為香蔥屋的創店合夥人,是看中他同時擁有餐廳當學員和連鎖餐飲店掌廚的豐富經歷,以及一手頗受同業肯定的廚藝;而這樣的烹調技術與曾於餐飲業擔任要職的經驗,正是香蔥屋未來擴展為複合式餐飲店時,亟需要借重的指導長才。
劉佳秀不願香蔥屋在發展之初,便放棄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首要成員,但該如何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來解決此一難題,卻讓她傷透腦筋。
「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啊……」劉佳秀喃喃唸著。
午後乍然出現的陽光此時已逐漸減弱,風勢趨強,在陣陣颳來的冷風中,劉佳秀沒有離座的意思,她拉起衣領,雙手交叉胸前陷入沉思。
前不久吳宜紋曾向她提議,將現在採用的持份分紅制改為與領薪並行的雙軌制度。劉佳秀仔細想過,也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較為妥善,只是此二者的比重該如何劃分才合理呢?
究竟是要以員工薪資為重?還是須以投資者的利益為優先呢?
劉佳秀想起吳宜紋曾明白指出,團隊裡的每名夥伴在店裡都承擔某項職務,既然每個人對工作都有所付出,就應該獲得相對回饋的酬勞,才合乎情理。
劉佳秀同意吳宜紋所堅持的理由,因為不給予店裡每位成員相當酬金的回報,的確有違職場的道德原則。
經過這一番思索後,劉佳秀腦海裡逐漸浮現一道清晰概念,在香蔥屋的營收利潤還不足以同時滿足這兩項需求時,必得以員工的薪資為重,只是團隊裡每個人的投資心血也不能不兼顧呀。
「要不每名合夥人的薪資部分暫時以打七折計算,如何?」她在心底計算著。
以之前的一月份為例,當月盈餘是80468元,邱志培薪水29000元打七折則他此月薪水應得20300元,而他的持份分紅為兩成,所以9768乘以20%為1953.6元(培薪水是29000元,奇、紋、秀三人薪水各是24000元,所以四人薪資共101000元,打七折為70700元,用80468去減得來9768元,再乘以兩成則為1953.6元)。所以邱志培一月份應該領得的總額是22254元,這比他那個月實際拿到的16100元多出6000多塊。
劉佳秀有些後悔,如果當時店裡能採用雙軌制計算,每名合夥人的所得都會比實際拿到的多,或許邱志培就不會堅決辭去晚間掌廚的職務。
「真不該犯下這樣的錯誤,」劉佳秀心想著,「雖然這必定會使自己的持份利益減少,但最起碼不致讓香蔥屋損失一名大將啊。」
她取出手機點進香蔥屋二月份的營利表格內觀看著。
因受到晚餐時段的影響,上月的總獲利比前一個月少了很多,但如果將午餐、晚餐分開計算,以香蔥屋開店至今幾個月來的午餐時段互相比較的話,上個月的午餐營業所得還比之前的最高月份多出四萬多元。
這個數據讓劉佳秀頗為欣喜,她滑動機框畫面,將幾個月的晚餐時段營收並排,並快速心算起來,沒一會兒她露出微笑,因為計算過後的訊息十分鼓舞人心,只要邱志培能再重返晚間掌廚,一整個月的總營業額絕對可再增加幾萬元。
「要是真能這樣的話,到時香蔥屋裡的每位夥伴都將可領到全薪和持份分紅,而這樣的個人收入,絕對比做別家店的員工單領薪水來的划算。」
劉佳秀決定拿這份財務表來說服邱志培,讓他重新回到香蔥屋擔任全職主廚。
已經豁然開朗的劉佳秀心情輕鬆許多,她起身走向公園門口。
雖然僅四點左右,斜陽已然消逝,天色昏濛濛地,方才在溜冰場外曬暖陽的兩位老人家和獨自玩耍的小朋友,都已不見人影。
劉佳秀逆著風勢轉到公園外,橫越大馬路後往自家小吃店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