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維楨

一天，玉皇大帝邀請太白金星君張仙翁和托塔天王李靖同遊御花園，共賞晚秋的殘荷。他們大喜，這下有事情可做了。托塔天王李靖還帶了兒子哪吒三太子同往。在天國，大家都有共同的苦惱，苦惱沒有煩惱可煩惱。煩惱是玉皇大帝的特權，衪獨攬分配煩惱的權力。

生活沒有煩惱肯定單調無趣。最初，天國只有日夜之分，並無四季之別。天天都是風和日麗，天清氣朗。天國的騷人墨客寫不出佳作，於是怪罪天氣。大仁大智的玉皇大帝首先在天國恢復了春夏秋冬的時序循環。天國的作家和藝術家還是缺乏感人之作──他們的創作讀起來或看起來，都平淡乏味，比不上凡人世界的慷慨激昂。於是又要求，恢復生老病死的生命循環。這項提議遭到強烈反對。絕大多數居民寧愛單調，不喜變化；不愛藝術，寧願永恆。順從眾議，玉皇大帝維持了大家原先習慣了的秩序。



還是回到主題。處理小事（小煩惱），玉皇大帝習慣在御花園或御書房，找相關的一、兩位大臣商討；大事（大煩惱）才在雲霄寶殿召開御前會議。

賞花之餘，坐在涼亭上，玉皇大帝出示東海龍王的表章，說道：「芝麻小事嘛！重鑄一件不就皆大歡喜嗎？」衪又出示閻羅王的，說道：「昨晚遞到的。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好像不能不處理。你們認為呢？」隨手把兩份表章遞給張仙翁；張仙翁讀完，傳給李靖。

李靖說：「恃強求索，燒毀天書，皆是問斬之罪。」

「沒錯。」張仙翁說道：「但是這隻猴子產自頑石，並非胎生。天為父，地為母。若逕予嚴刑，恐怕有虧上天好生之德。」

玉皇大帝點點頭，問道：「就讓這隻猴子自由自在，不去辦牠？」

張仙翁說：「不管人還是猴子，有了本事，就會到處招搖，無事是非。給牠事情做，自然步入正道。」

玉皇大帝問：「有具體的辦法嗎？」

張仙翁答道：「養馬場有千匹御馬，現在缺主管，就叫這隻猴子擔任。」

李靖提出異議，說道：「正常的逮捕程序還是要做。不顯示天威，以後難管。」

玉皇大帝也點點頭。

哪吒三太子自告奮勇，說道：「大家坐一會兒。我一個人去。不需要一盞茶的功夫，立刻將牠提來。」

張仙翁說道：「不那麼容易呢。」

玉皇大帝於是說道：「李天王，你陪同三太子，一道兒去。生擒，不可傷害。」轉頭對張仙翁說：「你也去。相機行事。」

玉皇大帝的指示，顯示了智慧，也顯示了慈悲。



離花果山不遠的一處海灘，花溪在這兒出海。花溪是一條美麗的小河，水源豐沛，景觀宜人。美猴王和牠的伙伴都站在或游在淺水灘上──彭猿（紅猿兵團司令官）、高猩（黑猩兵團司令官）、張虎（虎豹兵團司令官）、黃豚（海豚突擊隊隊長）、劉鯊（鯊魚突擊隊隊長）。留在附近沙灘上的有錢蛇（蟒蛇突擊隊隊長）和吳鱷（鱷魚突擊隊隊長）。低空上，有金鷹（鷹隼偵察隊隊長）。

牠們都凝神目視著海面。首先金鷹帶著七隻鷹隼飛向外海。突然海面上出現一百隻獨木舟。八隻鷹隼急速飛回。立刻有一百隻鷹隼飛向獨木舟，在空中丟擲石片；丟完，又有一百隻飛去；丟完，又有一百隻；一共三批。

現在，牠們看清楚了，每隻獨木舟上有兩名黑猩猩；一百隻船一共有兩百名黑猩猩。牠們擔任入侵者──人類。在鷹隼丟擲石片的當兒，黃豚和劉鯊已經率隊靠近獨木舟群。海豚在海面上，上下跳躍、衝撞；鯊魚在海面下，左右游動、襲擊。

到岸了，黑猩猩跳離獨木舟，躍上沙灘，整理隊伍的時候，有五十隻花豹從左方衝出；有五十隻斑虎從右方襲來。黑猩猩連忙抓起長矛。花豹、斑虎退出，從灌木叢中跑出兩百名紅猩猩，各持一根木棍。於是雙方捉對廝殺。

不久，兩百名紅猩猩全被打倒在地。五十名黑猩猩受傷留在沙灘上。一百五十名黑猩猩攻入森林。進入森林，黑猩猩樹上受到小猴子攻擊，木塊、石塊不斷從頭上打下來；草叢裡，有蟒蛇，有蜘蛛，有毒蠍……不停突襲，或纏或咬或螫。黑猩猩不支，狼狼狽狽退回沙灘；現在只剩下一百名。

要坐船逃離，在淺海上，黑猩猩發現船全被毀損。原來，在牠們攻入森林的時候，鱷魚隊出動，把獨木舟盡數咬斷、撕裂。到了這個地步，餘下的黑猩猩只好高舉雙手。

美猴王和伙伴們都很高興。兩個月來進行的部署和訓練工作，協調和默契，在這次演習中有令人滿意的表現；可算成果輝煌。



＊



帶著親兵，李靖父子駕著神光，不一會兒就到花果山上空。他們一眼就瞧見美猴王。美猴王一身戎裝，手執金箍棒，瞻前又顧後，指東又劃西，不曉得在玩什麼猴戲。圍在美猴王身邊的，除了猿猴之外，有蟒蛇、鱷魚、鷹隼、牛、犬、虎、豹……由於張仙翁未到，他們就留在雲端上等候。久候不至，李靖父子才先行降落。

美猴王和眾禽獸正想走回森林，遠遠見到碧海上空飛來一朵彩雲，飛速極快。不久，一群人就站在牠們面前──一位留長鬍子的中年男子手托寶塔；旁邊，一位不到十歲的男孩只著短褲，全身赤裸，右手拿環，左手持矛，兩腳蹬風火輪，身披紅布帶子。後頭有二十四位雄壯士兵，個個手握長矛。

美猴王和牠的伙伴們從沒有料到人類會從天上來，而不是從陸上或海上；一時呆住，但是立時會神過來。美猴王站在中間，旁邊侍立著三位司令官，幾位大隊長。躺在地上的黑猩猩、紅猩猩和其他走獸都站起來，把這群人層層圍住。鷹隼全數出動，飛臨空中，預防突發。牠們都知道這次可不是演習！

哪吒太子先開口。

「你是自稱美猴王的嗎？」

「我非自封，而是花果山猴族共同擁立的猴王。」

「我奉玉帝口諭，逮你歸案。」

「我有何罪，玉帝要拘捕我？」

「強索龍王寶物，擅毀閻王天書《生死簿》。」

「寶物，龍王甘心送予我的，怎說強索？《生死簿》，薄薄小冊子，值得小題大作？」

「彌天大罪，還在強辯。」

「憑你，十歲娃兒，誇口逮捕？」

掄起長矛，哪吒太子，直取美猴王。美猴王笑嘻嘻地說道：「不和孩兒一般見識。我陪你玩。」美猴王六歲未滿，但是牠總以為自己是大猴子。

沙灘上突然長出一棵大榕樹，樹葉繁茂，有若華蓋。沙灘怎能長樹？哪吒太子劈頭就砍。榕樹不見，一塊大石半浸在海水中。長長的一條沙灘，剛才並未見到石塊呀！運起風火輪，快速輾過去。石塊不見，天上有一隻小蜂鳥。「你會變。我不會變？」哪吒太子化身老鷹追上去。小蜂鳥不見，沙灘上有一隻小山羊，咩咩叫，在尋找母羊。「不要裝可憐相！」哪吒太子化身獵犬，直撲過去。……最後，美猴王變成鱷魚，藏身在鱷魚群中。哪吒太子變回人身，雙目神光炯炯，立即分辨出哪隻是猴子變的，對著缺了一顆牙齒的鱷魚說道：「有本事為什麼不敢堂堂正正鬥一鬥呢？」

「好吧，不和你鬥一鬥，你不服氣。」美猴王變回猴身，笑著臉說；隨著把個金箍棒攔腰橫掃過去，哪吒太子騰高閃開；金箍棒又從頭頂砸下，這次，他不躲不避，舉環架住。哪吒太子挺住當空一擊，功夫顯然一等一；美猴王雖未盡全力，也暗自佩服。於是一矛一環對一棍，你來我往，從地面打到天空，從天空又鬥到水上。瞧得敵對雙方陣營盡皆喝采。唯有李大天王微蹙雙眉。

在空中哪吒太子化作三頭六臂；兩手拿環，兩手舉矛，兩手緊握綑仙索。美猴王身手一緊，動作加快，好像有無數個本神從四面八方圍住對手。哪吒太子好像被困在猴群中，不曉得哪一個是真神，哪一個是幻影，三頭六臂無從下手。

「停手，停手！」相持中，遠遠聽到張仙翁大喊：「果然棋逢對手，難分勝負。」

張仙翁故意遲到。他知道不讓李靖父子一展身手，事情不會善了，看看鬥得差不多了，才來叫停。

張仙翁先向李靖父子致意，才對美猴王拱手招呼。張仙翁童顏鶴髮，手執塵帚，仙風道骨，令人肅敬。

張仙翁自我介紹，說道：「敝人姓張，俗名金星。天上，人稱我張仙翁。」

「失敬，失敬，」美猴王說道：「張仙翁你來自天上，不同他二人，要拘捕我的吧？」

「豈敢，豈敢！」張仙翁說道：「玉帝見大王異稟天賦，深恐埋沒地界，擬請共赴天國，一展大才，並同享無憂不朽之樂。」

美猴王大喜，說道：「好的，好的，足見玉帝誠意。你先回，待我處理了瑣事，立即上任。」

李靖父子誇下海口，未能達成，有這樣的下台階，也不失面子。



＊



張仙翁帶著美猴王到御營馬場，介紹兩位中年力壯男子：「這兩位是雙胞胎兄弟，吳正、吳邪。這裡的副總管。」指著美猴王說道：「今天帶總管來。這位是大名鼎鼎的美猴王。」說罷，寒暄交待一番，才走。

吳正、吳邪趕緊吩咐泡茶。兩兄弟在天國養馬不止千年，見多識廣，知道凡是缺手斷腳，耳聾目盲，敢在大庭廣眾出入現眼的，無不大有本領。禽獸蟲蛇莫不如此。玉帝叫一隻猴子來管馬，肯定深藏玄機，他們一絲絲也不敢看輕。

「總管為什麼不卸下戎裝，」吳邪捧著一杯熱茶，雙手遞到美猴王面前，說道：「領略一下天國的清風流泉？」

美猴王接過熱茶，一飲而盡。的確，戎裝穿在不對的場合，叫人覺得滑稽可笑。脫下戎裝，迎面清風徐來，舒服極了。張開雙手，美猴王大呼：「過癮，過癮！」

清茶甘苦巧合，飲後餘味無窮，和地界好茶確有不同，美猴王把整壺熱茶獨自喝光。

兩兄弟於是陪同美猴王視察馬廄。一千二百匹馬，個個摸摸頭，拍拍身子，咿咿嗚嗚說些話。就這樣過去一天。

吳正詑異地問：「總管懂得馬語？」

美猴王正色道：「怎麼不懂？你們養馬千年，肯定耳熟能詳。」

吳邪慚愧地說：「不瞞你說，一千二百匹馬的脾氣、個性，可說個個摸透了。馬語我們確實還聽不懂。」

吳正加上一句話，說道：「總管不但能聽，而且能講，太厲害了。」

聽到讚美的話，美猴王不禁喜形於色，洋洋自得，說道：「我還能講、能聽牛語呢！」

吳正、吳邪一大早就集合了馬場的三十名伙伕，二十名騎兵，等候總管點名。他們左等右等，等不到美猴王──也許睡過頭，正想到寢室喊牠，突然聽到的答的答的馬蹄聲，總管戎裝騎馬出現在他們面前。

「天朦朦亮，我又到馬廄巡視了一遍。粗估，一千二百匹馬，三匹有一匹是千里馬呢。我和牠們談過，現在要牠們一口氣跑十里都成問題。為什麼呢？牠們都太肥了，平日缺少跑動。」

吳正、吳邪，伙伕們和騎兵們，你瞪我，我瞪你，不曉得為什麼講這些你知、我知、人人都知道的故事；講得好像是新聞。

「好吧，我先點名。」美猴王下馬，從吳邪手上取過名冊；念一個名字，拍一下肩膀。這個動作是從牛魔王那兒學來的。

這一下，他們都大為吃驚──這隻猴子有點學問呢，並不是目不識丁。吳正、吳邪原本想照著冊子，逐一為總管介紹認識的。

站在白馬側邊，拍著馬腹，美猴王說：「這匹馬，聰明、能跑，毛色純白，就叫牠白王。」

大家又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新總管又要玩啥花樣。

「以前，驅馬到草原，你們都太隨意，馬愛吃多少，就讓吃多少。」美猴王注意到吳正、吳邪面上都無表情，又說道：「從明天開始，不行了。只能清晨、黃昏各吃一次，每次不超過半個時辰。」

伙伕們底下唧咕：這要多費多少功夫啊；以後，只能少喝茶，少扯淡了。

「每匹馬，每日慢跑一個時辰，快跑半個時辰。一個月後，加到每日慢跑二個時辰，快跑一個時辰。」

騎兵們反彈了，紛紛表示：即使增加十倍兵力，不吃不睡，也達不到總管的要求。

不言不語，美猴王在眾人面前來回踱方步。這動作牠是學自大獅王。大獅王遇到問題，不知道怎樣解決，都是這個模樣。

吳邪見總管遲遲不說話，於是說道「總管，這事從長計議吧？」

「好罷，」美猴王說道：「先叫馬少吃。至於多跑，等我和副總管討論之後再說。」 眾人於是散去，各自忙各自的事。

布棚搭在天國的草原上。桌子上，一壺茶，三只杯子。美猴王居中坐，左右坐吳正、吳邪；白王侍立在美猴王身後。馬群散布在草原上吃草，間有幾匹馬相互追逐，逗趣取樂。

「豈止三匹一匹，」吳正說道：「一千二百匹馬，都是萬中選一，毛色或純白、或純棕、或純黑，一旦刻意訓練，匹匹都是千里馬呢。」

吳邪接著說：「可是玉帝並不需要千里馬呀！」

「哦？」美猴王睜大眼睛。

吳正說：「千里馬？天國萬里，四海寧靖，從不征戰，只有送往迎來，幹嘛要千里馬？」

美猴王問道：「那玉帝畜養這許多馬擺飾用的？」

吳邪說；「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也不能這麼說，」吳正表情認真，說道：「玉帝巡狩四方，一季一次；這時就大大用得。」

美猴王問：「平常日子，馬就閒著？」

吳正答道：「元帥們，將軍們偶而會來借馬。但極少超過二十匹。」

吳邪說道：「巡狩一次，需要二百四十匹馬。一千二百匹，說實在也太多了。」

吳邪又說道：「巡狩的路程上，三步一停，五步一休，是不是要憋死千里馬？」

美猴王開始覺得自己天真無邪，隨便問道：「千里馬至少可用來遞送即時信件？」

吳邪哈哈大笑，說道：「把地界的思想，引用到天國，格格不入啊。」

吳正比較正經，嚴肅地說：「天國，大家都長命不死，沒有什麼事情大不了的。一封信，今天送來，明日送至，後天未到，沒甚差別，無人計較。」

美猴王騎上白王，疾馳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地平線上。牠要好好獨處一下。

吳邪說道：「總管需要時間適應天國的生活呢。」

吳正答道：「初到天國，我們還不是天天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番。」又道：「總管的意圖還是得尊重。」

吳邪說道：「只好先配合著，再慢慢開導。」



＊



在馬背上，美猴王，這位新任的馬場總管，思潮洶湧，怎樣把一千二百匹上選的良駒，匹匹恢復當年的英姿。把一萬頭野牛，整訓成萬眾一心的雄師，牛魔王怎麼做到的？牛魔王激起野牛對人類的同仇敵愾！天馬，一，沒有天敵，二，玉帝並不要求。就這樣把牠們糟蹋掉嗎？……

想到牛魔王，勾引起美猴王的凡思俗情──見到就跳上牠肩膀的袁紅怎麼了？彭猿是不是還認真操演牠的紅猿兵團？李大猴還再作惡夢嗎？和難兄難弟喝酒胡鬧的日子多美妙哪！對了，頭陀，還好吧？怎麼許久沒想到他？……

才隔一天呢，美猴王就有了鄉愁。疾馳的馬步逐漸放緩下來。沉思中，抬頭一看，遠處裊裊升起縷縷青煙；青煙之下屋舍整齊。哦，有百姓呢。

肯定有一個人首先發現，並說，有一位神猴將軍騎著白馬過來巡視。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村莊的人都湧到路上。還未到達，美猴王便受到列隊迎候。一位年長的老人，一村的村長，站在行列前面。

「神猴將軍，」村長拱手說道：「歡迎到東方一村來巡察。遠來辛苦，先到寒舍洗塵，喝茶罷。」

美猴王趕緊下馬，並拱手向大眾致敬，說道：「我是路過的。看到這兒有人煙，順道過來的。」

群眾大喜，齊聲說道：「那就更受歡迎了。」

美猴王被迎進村長的大宅院。村長姓鄧，叫鄧大老；作陪的有村中五大老：周大老，沈大老，劉大老，尹大老和王大老。在大堂，賓主坐定，寒暄之後，才知道美猴王是剛到天國的小老弟；但是大家並不因此怠慢──不大有來頭的，哪敢初來就單人匹馬，在天國漫遊散步。

自我介紹，美猴王大言不慚，毫不謙虛，從怎樣和哪吒三太子惡鬥，快就要收拾他的時候，被張仙翁叫住，談到怎樣被禮遇，到天國做馬場總管。牠現在的煩惱是這些千里馬，現在連走十里都成問題。

到了天國，言行舉止，大家都溫良恭儉讓；乍聽到誇張自大的話，村中大老個個臉紅耳赤，不曉得怎樣接下去說話。

突然聽到汪、汪的狗吠聲，美猴王問道：「養狗？防賊，防盜的？」

「盜賊怎可能在天國出沒？」周老說道：「這是玉帝的恩典，閤家昇天，雞犬都跟著呢。」

「鄧老肯定做了極大的善事，才蒙玉帝恩賜，得以雞犬昇天。」美猴王學習說客套話。

「不值得提。不值得提。」鄧老說得極其謙恭。

周老說道：「鄧家懸壺濟世，貴賤貧富都受其惠；難得代代相傳，不違初衷。到鄧老，二十三代了，玉帝特許闔家昇天。」

喔，喔，喔，雞啼聲傳到大堂，賓主不禁莞爾。

有個十歲模樣男童端著一大盤甜桃上來。甜桃色澤鮮艷，甚是碩大。每一個人都拿了一顆，細細品味；只有美猴王吃上嘴，一口氣吃了五顆，頗有詩意地說道：「此桃只應天上有，人間何處去覓尋！」

鄧老說道：「待會兒，多帶一些回馬場吃。」

「剛才那位小弟弟，恐怕到天國才出生的吧？」美猴王像孔夫子一樣事事問。

「在天國，沒有人再能生育。」鄧老回答道：「我們舉家到天國，有五百零二年了。」

「不能生育，人也不能長大嗎？」美猴王問。

「長生不老，」王老說道：「意思就是說，人不能長大成熟，也不能返老還童。有長大就有衰老，有成熟就有凋謝。」

「哈，哈，哈，」劉老笑道：「到天國那一天，我們就長這個樣子；五百年，一千年，都不會有變化。」

大老在大堂說話。孩子們對穿戎裝的猴子好奇，在院子裡走過來又走過去；規規矩矩，不喧譁，不胡鬧，只用眼角向堂內瞄。美猴王離席向他們招呼，他們微笑地睜大眼睛；眼睛一眨一眨地，甚是可愛。

美猴王回席，說道：「子孫繞膝，千年萬年，天倫不移，各位真是好福氣啊！」

沈老答道：「只有鄧老一家，能有這樣的福氣。」指著王老，說道：「王老和我，只帶老伴來。」

尹老說：「我帶長男來。」指著周老，說道：「他帶一男一女。」

劉老說：「我和兩位結拜兄弟一起來。」

美猴王滿臉迷惑，問道：「不把家人朋友全帶到天國，肯定有什麼苦衷，對嗎？」

美猴王這句對玉帝不恭敬的話，一時煞住諸老，不曉得如何應答。

「玉帝的安排，意思深遠，肯定有我們參不透的考量。」尹老說道：「我和兒子日日悠遊天國山水，樂不思蜀呢。」

沈老說：「往北走，大約一百里，有一個村子，叫北方二村，住的都是寡男；往西走，也大約一百里，西方五村，住的都是孤女。不像我們，他們都是單身到天國的。生活天國，孤男、寡女人人都樂在其中呢。」

擔心這隻不懂事的猴子又吐出什麼大不敬的話，大老都靜下來，沉默不語。美猴王又吃了兩棵甜桃，才大剌剌地告辭，說道：「改天再會！」

臨行，鄧老送了牠一簍子甜桃。美猴王絲毫都察覺不出牠不再受歡迎；也沒有留意到，沒有人邀請牠再來...（精采未完）

一天，玉皇大帝邀請太白金星君張仙翁和托塔天王李靖同遊御花園，共賞晚秋的殘荷。他們大喜，這下有事情可做了。托塔天王李靖還帶了兒子哪吒三太子同往。在天國，大家都有共同的苦惱，苦惱沒有煩惱可煩惱。煩惱是玉皇大帝的特權，衪獨攬分配煩惱的權力。

生活沒有煩惱肯定單調無趣。最初，天國只有日夜之分，並無四季之別。天天都是風和日麗，天清氣朗。天國的騷人墨客寫不出佳作，於是怪罪天氣。大仁大智的玉皇大帝首先在天國恢復了春夏秋冬的時序循環。天國的作家和藝術家還是缺乏感人之作──他們的創作讀起來或看起來，都平淡乏味，比...